大内胭脂铺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七月初九
他几乎日日使人去请殷夫人,求殷夫人帮着他开解猫儿。
殷夫人好话歹话说尽,黔驴技穷。
在新一日
第543章 虚与委蛇(二更)
客院厢房。
殷夫人坐在床畔,同猫儿继续老生常谈:
“那克塔努虽说死了,可也并无多少冤屈。他牵涉到的是大罪,无论参与多少,原本都是个死。
我听闻,他葬的极好,棺材是上好的木料所制,埋葬之地,正好是异邦人朝拜的那处圣庙。
若送到京城过了刑部,莫说下葬,要先悬尸示众数月,才一卷草席丢去乱葬岗。”
猫儿并不言语。
殷夫人又道:
“我知道你重情义,一时半会觉着难以接受。可为了一个外人影响了夫妻情分,不值得。
王公子在这件事上动了些手脚,是有些不近人情,可他这些日子多么后悔,你也是见到的。人孰无过,你该给他改错的机会。”
她看猫儿还是不言不语,油盐不进,心中着急,便道:
“你纵然是恨他,也要将自己养的生龙活虎,才能向他寻仇。你以为这般不言不语,就能达成目的
我原以为你是个有勇有谋的女中豪杰,倒是不知你这般懦弱,竟想着用旁人的错来惩罚自己。”
猫儿听罢,眼圈终于一红,缓缓开口:“我……不弱。”
殷夫人见她肯说话,终于松了一口气,安慰她道:
“事情总要过去,一切都要向前看。王公子是有错,你怎可轻易绕过他,就该罚他用后半辈子向你认错。
你可着劲儿的折腾他,这才是你胡猫儿,才是那个没有武功却义无反顾去往平度府的你!”
猫儿怔怔坐了半晌,缓缓点了头,这六七日终于第一次开口,低声道:“夫人说的是,是我又想岔了。”
殷夫人握着她手道:“你想明白便好,只有一点,切莫再提及你真正的来处。提及这些没有任何用,反而暴露了你自己。王公子爱你至深,不受任何影响。可若是旁的男子,只怕就会将你当做妖邪,亲手架上火堆。”
萧定晔只去了一刻钟,便匆匆而回。
殷夫人便笑道:“公子果然是个爱妻至深的,这般快就回来。”
萧定晔心知殷夫人这是在和稀泥,只向猫儿瞟去一眼,见她歪在床头并无表情,心中不由叹了口气。
他见殷夫人要起身离去,便将她送至院外,一直到出了院门,方借了几步说话:“阿狸那夜说过的酒话,还请夫人守口如瓶。”
殷夫人脸上做出怔忪神色:“什么话那夜她醉的大舌头,我倒是未听清她究竟说了什么。”
萧定晔便点点头,向殷夫人抱拳谢过,转身进了客院。
时已至未时,丫头煎好药送进房中,照常放置在案几上。
萧定晔端起药碗,耐着性子吹温,自己先抿一口,觉着不烫嘴,这才端着上前坐在床畔,含笑同靠在床头的猫儿道:“先用过汤药再歇晌,若错了时辰再服用,药效却不好。”
他将药碗停在她面前,只当她要如平日一般,自己端了药碗喝药,却见她向着药碗前倾了身子,就着他的手便将汤药一口口饮了下去。
因汤药苦口,五官紧紧皱在一起。待咽下最后一口,咧着嘴喊了声:“苦,好苦。”
萧定晔只怔了一怔,立刻起身冲去窗前,一叠声支使着下人:“蜜枣,快,蜜枣……”
整个院子陡的忙碌起来。
待院里再次安静下来,萧定晔坐在床畔守着猫儿。
心中有千言万语,一时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待所有的话都冲到了舌尖,再张口时,依然是他平日里说过数遍的“我错了……”
克塔努的事情上,旁人无法转圜,可他能。
她就是知道他能,才曾出言求过他,也曾将希望寄托于他。
他使计逼杀一个异邦囚犯,于公来说没有错。然而除了让一个人死,确然还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可他终究还是替克塔努选择了死。
于公来说没有错,于私来说,终究少了人情味。
他低声续道:“我被嫉妒冲昏了头……”
猫儿眼圈开始发红。
他试探着握住她的手,她并未反抗,可眼皮一颤,已流下两行泪来。
他心中大恸,一把将她搂在怀中,一叠声道:“我的错,为夫的错,再也不会了……”
她终于哽咽出声:“你就是不相信我……我将心都掏出来,你还是不信……”
他眼圈发红,不停道:“信得信得,全天下我最信的只有你一人……”
殷家客院里,因着一对夫妇僵持了好几日的关系有所缓和,下人们的脚步也轻快许多。
到了夜里,底下人将汤药和蜜枣一起送进来,萧定晔侍候猫儿服用过汤药,猫儿有了些力气折腾人,便支使的下人团团转。
不多时,她睡着的床边,便多了一个临时搭建的小床榻。
这小床榻是给谁准备的,不言而喻。
萧定晔刻意苦着脸道:“为夫体长,这小榻如此短,怎能躺的下高大的我”
猫儿便冷哼一声:“你爱睡不睡,不睡便去院里站着。”
他扌包着枕头站在她床畔,往她那高床软枕看看,再往不起眼的小榻上看看,继续苦着脸央求:“夜里冷,为夫扌包着你睡,不好吗”
猫儿摇摇头:“不好。”
他只得唉声叹气一阵,认命的蜷缩上了小榻,抬头见猫儿面上露着些得意,心中缓缓松了口气。
 
第544章 倒霉殷微曼(三更)
日子一晃悠,正月便已结束,进了二月。
这日一早,猫儿又同萧定晔起了些小僵持。
院里的下人们也跟着提心吊胆,完全无法预估这样的小僵持会向哪个走势发展。
僵持的缘由是猫儿不肯喝药。
她苦着脸道:“我伤风已好了多时,哪里用得着继续喝药是药三分毒,喝多了有什么好”
萧定晔却坚持道:“伤风哪里好了一大早是谁连打几个喷嚏再坚持几日,等痊愈了再停药。”
猫儿扭头不说话。
萧定晔无法,只得耐着性子道:“为夫同你做个买卖,你饮一碗药,就能赚二百两银子。现场兑付,童叟无欺。”
猫儿将他上下打量一回:“你身上有多少银子上回你去赌坊赢来的,可没剩多少。”
他一笑:“这天下都姓萧,又何止区区几两银子。”低声道:“上回去平度府,截留了殷家的三千两。为夫脸皮厚,再未还回去。”
猫儿不由扑哧一笑:“你竟能知道你脸皮厚,可见是个有自知之明的。”
她端起碗“顿顿顿”将汤药喝尽,向他亮了碗底:“二百两。”
萧定晔捻着一块蜜枣喂进她口中,从袖袋里将所有银票都掏出。
但听“当啷”一声,一块紫玉从他袖袋中掉落,咕噜噜滚了老远,又兜了几个圈,平躺在了地上。
外间日头透过半开的窗户照射进来,那紫玉只需一点点光芒,便折射出万般光华。
这样的紫玉,猫儿也有一块,是凤翼族诡道门的巧手工匠,将萧定晔的那块一分为二,其中一块给了她。
两块分开便是他和她的定情信物。
两块嵌合,就是他的身份证明。
他看到这紫玉,心中有些烦恼,立刻上前捡起玉石塞进袖袋,将他拿出来的一堆银票都交给她,卖乖道:“家中经济还是要媳妇儿管账,男人手里不能有余钱,否则要变坏。”
猫儿垂首收了银子,只微微一笑,抬首道:“你怎么会变坏,全天下的男子变坏,你也不会。”
他忙忙点头:“你相信为夫便好,有没有银子,我都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猫儿再不多言,起身站去窗外看看日头,问道:“今年是否天气转暖的快不知河面何时解封,若要提前上京,我也要提前做准备。”
他便道:“你可想外出走走我们去秦淮河畔瞧一瞧冰面。”
猫儿却摇摇头:“我身子困乏,不想外出折腾,只在府里走一走吧。”
他便笑道:“也好,这几日先在府里走动,待身子好全了,我们再外出游玩。”
作为知府衙门相配备的宅院,殷府没有多大,却算得上豪华。
殷大人早些年与殷夫人成亲仓促,曾经的宅子因十分落魄,曾被殷夫人笑话过数年。
殷大人知耻而后勇,发愤图强,后来迁至江宁后,请了专门的工匠,将后宅装扮的十分精妙。
因为斥资重建后宅,还曾被旁的官员弹劾过。
殷大人梗着颈子只有一句话:“老子花的是老子媳妇儿的嫁妆银子,谁不服气”
这话他原原本本写在自辩的折子里,等送到皇帝手中时,皇帝也这般原原本本对着朝臣念出来。
朝臣们又一轮弹劾,说殷大人花媳妇儿的嫁妆银子,没脸没皮。
可花嫁妆银子的事,毕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殷大人的媳妇儿乐意,旁人还能说什么,最多是鄙视鄙视殷大人,也便作罢。
猫儿和萧定晔平日在府里遛弯时,所行之处,皆能看出殷大人对自家夫人所花的心思。
譬如府里各小道、墙根边上,每每隔开七八丈远,就有一个小石凳。
那是因为殷夫人年轻时腹部曾受过伤,伤愈后长达好几年,留下个肚子疼的后遗症。
有了这些小石凳,殷夫人无论走在何处,但凡微有不适,便能就近坐在椅上歇息。
再譬如,从二门通往后厨,有一条专门的小道,叫做“蹄髈路”,是因为殷夫人中意吃红烧蹄髈,殷大人便请了厨子专做蹄髈,这条小道也是专门的采买将生蹄髈送去后厨的专道,不与旁的食材混在一处。
猫儿初到殷宅时,瞧见这府里装扮精巧又怪异,初始心下还有些诧异,待了解了其内情,却又羡慕的不得了。
此时她和萧定晔牵手行在府里,沿着道路往前,就像沿着一个男人的心脉前行,看到的都是满溢出来的爱意。
这些爱不是一瞬间的动情,也不是花团锦簇的花言巧语,而是一滴墨点渗透进日复一日的生活里。你以为它平淡如水,实际却是烹调浓郁的一碗鸡汤,永远带着滋润的力量。
萧定晔拉着猫儿坐在一张石凳上,道:“殷大人这个法子好,等日后回京,搬出宫外,我就在府邸里多多设置桌椅,无论你走累了,还是忽然想到了胭脂制造的灵感想要记在纸上,都能就近坐下。”
抬头望一望日头,又有些得意:“可见殷大人的心思还不到家。日头这样热烈,这些桌椅上可不得都配上大伞,也好遮风挡太阳。”
他带着些请功的踊跃神情同她道:“你说,为夫的想法可好”
她含笑点头,道:“你在机关上所花的心思,原本就比殷大人多的多。”
两个人坐了坐,又继续往前,待坐进了凉亭里,却见殷小曼在远处前后张望。
待瞧见萧定晔二人,他忙忙奔过来,停在凉亭两丈之外,恭敬的行了个礼,面带央求之色:“师父,徒儿请求您去劝劝我阿爹,他还是不愿徒儿习武……”
他刚刚说到此,远处又跑来个小尾巴。
殷微曼追到他跟前,叽里呱啦道:“都说了问题不在阿爹身上,你总是不信。你要劝,就该先去劝阿娘。”
殷小曼转头低叱:“闭嘴!”
又恭敬同萧定晔道:“阿娘只当习武便是要上沙场,阿爹从未仔细同阿娘说过武人的路子。求师父先去帮徒儿向阿爹说一说,再由阿爹去说服阿娘。”
猫儿见他今日大有请不动师父便不走的架势,便同萧定晔道:“你去吧,徒儿有难处,师父理应出马。否则,他拜这个师有何用。”
殷小曼听闻猫儿为他说话,终于克服往日羞臊的心里,向她投去感激的一眼。
萧定晔却道:“不成,你还病着。”
猫儿笑道:“我这病同没病,也大差不差。”
她看向殷微曼:“你可愿留下来陪我说说话”
微曼冷哼一声:“你二人都不是好人,我若留下,怕是又要遭殃。”
忖了忖又叹了口气,道:“可是小曼是我阿哥,我为了我阿哥,少不的得吃些亏,我就大度的留下吧。”
猫儿一笑,前倾身子牵着她手,将她拉到身畔,转头同萧定晔道:“你去吧,莫担心我。我身边有殷曼这个地头蛇,谁又能欺负了我。”
忖了忖又道:“你若回来寻我不见,我定然还在这府里,没有出去。只是在这府里溜达罢了。”
萧定晔听她如此强调,心下叹了口气,低声道:“你还病着,若独自一人出府,我不放心。待日后病愈,去哪里都成。”
殷微曼看他二人牵牵连连分不开,心中不耐烦,转头同小曼道:“小曼,我看着你这位师父也不牢靠,不若我们还是去想旁的法子。”
小曼又低叱一声“闭嘴”,出声央求道:“师父”
这声“师父”喊的百转千回,激的在场众人纷纷起了鸡皮疙瘩。猫儿忙忙推着萧定晔:“你快去,你再流连不走,我们旁的人怕是要顶不住。”
萧定晔一笑,抬手将她鬓边碎发撩去耳后,终于跟着殷小曼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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