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传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丁焕容
景渊蹙眉道:“果然同过去不一样了。”
君拂不动声色意有所指地道:“人总是要长大的。”
景渊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别人长大都是越来越懂事,你怎么反倒不一样”
旁边的小丫头们听了这话,面面相觑,心里不住摇头。这个二爷说话真是越来越无条理,不知所谓三姑娘如今说话办事多么明白周到,他倒说出比先前不懂事的话来。那什么样才叫懂事呢
君拂也很好奇这个问题,于是问他:“这话我不明白,倒要请教其中的道理。”
景渊昂了昂下巴,理所当然地道:“这有什么好不明白的,你既然说自己长大了,难道还不明白银钱的好处平白无故地给小丫头钱花,难道你的钱多到花不完,若是花不完,便给我花罢,给那些不相干的丫头做什么怎么着我也是你的亲弟弟”
君拂听了,不由笑出声来。
站着的小丫头们也都捂着嘴偷笑。原来二爷拐了这么大个弯却是要讨钱花。
君拂笑,景渊不好发作。可是那些丫头,景渊就不客气了,他瞪了众人一眼道:“你们给小爷悠着点”
小丫头们脸上的笑立刻就躲得不见了踪影,心里想着怎么就忘记了这二爷平时的厉害呢
君拂脸上笑意仍旧不减,说道:“你既然说别的人不相干,你是我的亲弟弟,可却从来没有听你叫我一声姐姐。这是应该的吗再说这银钱,你我都是十两的月例,另外因为你是男孩,去家塾上学,所以笔墨纸砚的使费都是另算的。说起来,你比我富豪,却还要跟我讨银子花,是何道理再说给小丫头钱,小丫头们每个月月例不多,当差又辛苦,做的好了,赏她们些钱花,她们才能更认真做事,也是做主子的怜惜下人的意思。你一个主子与她们争那些蝇头小利,难道是应该的吗”
在场的下人听了这话,都暗暗称赞,三姑娘当真是一个明白人,懂得体恤她们做下人的。
景渊原不过是没话找话说,并不是真心贪图君拂的银子,没想到她派下这么一篇分金掰两的话来,一时好没意思,想说不过是随便说说,又觉得那是灭自己的志气,想教训她两句,又觉得小题大做,显得自己没有海量。他还记着自己是来与她交好不是结仇的初衷。而且她虽然派了这么不是,却始终笑吟吟的,并不曾像过去那样张牙舞爪。这个关系吗总要慢慢儿改善的。她已经往好的方向发展了,如果此时认真教训她,她恼起来,再同自己翻转面孔,岂非得不偿失。
于是一时间,不能认真计较,心里却又觉得自己吃了亏,三分羞六分恼还有一分的忍,把他的一张小脸都憋红了,半天不能吱声。
君拂就笑吟吟地看着他。这景渊虽然只有十岁,但是眉眼精致,声色动人,颇有妩媚之态,如果不是顽劣了些,这样粉妆玉琢的小公子哪个人会看着不喜呢
君拂承认,现下所以看着这个孩子如此顺眼即使明知生性顽劣。与他生的这幅好相貌不无关系。
看美好的事物先就存了好感,因此看到缺点不足也愿意开脱,觉得无伤大雅,怜爱也就有了。
君拂看他面带羞窘,心情不由更好,一双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他。
景渊素日霸道惯了的,所有人皆对他退避三舍,他自己也以此洋洋自得,从没有让人这样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看得他好不自在。想耍横,又觉得不合适,究竟哪里不合适又说不上来。不耍横别的话又说不好。因此就愈发坐不住了。屁股动了又动,不安的样子,好像屁股下坐了根钉子。
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动气问道:“你看什么看”
君拂非常和气地道:“你长得好看,所以多看了两眼,难道这样就生气了。”
景渊的脸更红了,明明说的是好话,怎好同她计较,可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厅里的丫头们一个个碍于景渊的关系,所以都憋着笑,实在辛苦得很。没想到三姑娘如今说话这么好玩儿。瞧把二爷憋的
“看就看,那你就好好地正经地看。你那样看算什么”
君拂装着一脸的无辜:“我是很正经地在看,是你想多了吧”
景渊的脸憋得更红了。
君拂此时心中好不快活惬意,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果然还是同不解世事的孩子说话更有趣些,他们胸无城府,心中没有秘密,口中说出的话多半是他们的真心。
君拂垂下眼睫,有点儿认真地道:“你虽然长得好看,只是衣服不好看。”
景渊闻言立即跳起来:“谁说我的衣服不好看你这个没有品味的土妞”心里一着急,竟然把心里的实话说了出来。以为对方会生气,拿眼睛瞥了瞥,不想君拂却笑起来。轻轻地与他道:“你先别着急,听我同你说道理。这个衣服好不好看,是要别人看的,别人若说好看,那就是好看,别人要说不好看,那就是不好看。光你自己说好看有什么用呢”
景渊乍一听觉得有道理,一想又觉得根本是歪理,什么别人看好看才是好看别人看着不好看那是别人没有眼光他的品味非凡,若是同别人一样,岂不流于凡俗了。如此一想便有些瞧不起君拂的意思,斜着眼睛道:“说你土你还不承认。别人都喜欢,我就要喜欢,那我同别人又有什么不一样的只有别人发现不了好处的,我发现了,才能显出我的眼光非凡呢。”女孩子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君拂笑着道:“照这样说来,所有人都不爱吃屎,如果有一个人觉着那东西好吃,是不是也说明他的品味非凡呢”
宝珠传 第八章斯文
景渊被君拂的话噎住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过不多会,却是紫涨了脸32:“你是个女孩子怎么说出这样粗鲁不堪有辱斯文的话”
君拂笑了这个孩子大概忘记了,他平日最耻与斯文为伍。于是笑眯眯地道:“这么说来,你觉得自己算斯文一派了”
“那还用说”景渊狠狠地道。脱口而出后突然想起素昔对斯文一脉的厌恶之心。而且他还曾不止一次同人说过。有些人不过读了几本破书就觉得自己多了不起,孰不知看的的书越多,人变得越呆,那样只会背几本经书的人不过是能拽几句文章,于实事上根本无益。一个人原本怎样,并不会因为他读了书便不一样,故而把读书人的地位抬得那样高是极其无理的事情。
因着他这一番言论,他的名气比起宝珠更大。斯文一派的读书人对他的名字如雷贯耳。提到他时,不免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挖苦讥诮。不过他是一个能够自得其乐的人,从不将别人的诽谤言语放在心上,在他看来,不与世俗同流才是真名士。
他即使算不得名士也比那些伪名士要强得多。对此,先前的宝珠也不满他。甚至后来认为自己名声蒙羞皆是因为有这么个“有辱斯文”的弟弟,若不是他犯了“斯文”的众怒,那些“斯文”们又怎么会编排她呢为着这个原因,看景渊这个兄弟就更厌烦了。所以这二位见了面又怎么会不争吵打架呢
景渊因为想起了这些事情,故而说完话就不自在起来,却还想着补救:“我这个斯文同别人的斯文不同。”
瞧瞧,这都说起胡话来了。
君拂点点头道:“我明白的。”
她明白她究竟明白什么啊连他自己尚且不明白呢景渊觉得自己很郁闷,和这位长姐说话好累人。
君拂又道:“我明白你说的话,你却不明白我说的话。我虽然比方的通俗了一些,但是道理却是一样的。如果你觉得人吃屎不能算是品味,那你穿别人不认同的衣裳也就算不得高雅了。你自己认为很好,别人看着却与吃屎无异,这样即使你自己觉着再好,想想别人的看法,也就不美了。你说我说的,是不是这么回事”
景渊很茫然,他觉得长姐说的话就像一个迷宫,她是如何将自己绕进这个迷宫里他现在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什么话都没记住,就记住了一句:他穿的衣服如果别人不认可就跟吃屎一样。这么一想,他就觉得自己身上的这套衣裳格外碍眼起来,而且他浑身不自在,搞了半天,自己竟然是穿了一坨屎在身上。
君拂的话却还没有说完:“如今正是国丧,你穿的这样鲜亮该刺着多少人的眼睛,你自己不觉得,别人却像看戏一样盯着,说出多少不能听的话来,为了一件衣裳却要听那么多的闲话,却又是值得的事情吗虽然你觉着穿衣服只要愉悦自己,但是你若偶或听了别人的闲话,不高兴起来,那就不是愉悦自己,反是难为自己了。”
景渊的头更疼了。他想发脾气,可偏偏君拂说话那样温柔和软。于是他不由深深地郁闷了。这个土妞,不过是落了一次水而已,怎么脑袋变得灵光了,说起话来头头是道。不对,哪里是头头是道,分明是歪理邪说,可偏偏听着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景渊觉着自己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否则他会一直头疼。正要找个借口脱逃,不想这时候玉簪正好端了黑漆茶盘进来,笑着道:“姑娘和二爷等急了吧,我到茶房里去,竟然一个丫头都没见着,那些小丫头也不知到哪去躲懒了。水也没了,炉子也凉了,这才耽搁了时候。”
一面说一面将两个茶碗分别放到二人面前。
这主仆两人,今儿不会是商量好的吧景渊的脸色有点儿阴沉。
君拂就缓缓地端了茶来饮,见景渊不端茶,反而还问他:“弟弟,怎么不吃茶”
景渊被弟弟两个字给呛到了,咳嗽一声。那惊吓的样子,活像是见了鬼其实在景渊,宝珠叫他做弟弟比见鬼还觉不可思议。
君拂还不以为意地笑着道:“怎么还没吃茶就被呛到了”
等到景渊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垂头耷脑地了。
跟着他的两个小丫头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在他身后一声也不敢言语。虽然她们两个后面看得稀奇,觉得今天三姑娘对付二爷的手段可谓推陈出新非同一般,但是若要让二爷知道她们看热闹,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刚一回到香草院,景渊就迫不及待地脱了衣服。两个丫头相互对视,都看得暗暗纳罕。
而清凉院里的君拂,如今心情却是非常好。想到冯景渊被他逗得炸毛的样子,既熟悉又有趣。想到冯景渊的处境,不觉便叹了一声可怜。
玉簪在一旁看得诡异。
自从落水,这一向姑娘并不爱笑,今天究竟和二爷说了什么这等高兴。等到和底下的小丫头们说了话,才晓得其中缘故,更加不可思议。
说那样话的人,真的是姑娘吗虽然说话粗糙了一些,但是条理分明,实在不像姑娘原来的风格啊。难道落水,对姑娘的影响真的那么深
双喜回来后和玉簪吵了嘴。
给君拂请过安便把玉簪堵在了耳房内。
双喜质问玉簪为什么看到姑娘离开不叫她玉簪冷笑着道:“偷懒的人还有理了”
双喜也冷笑:“你不必给我安那么高的帽子。不过是趁姑娘不在和桂嬷嬷多聊了两句话,难道你平日就没有不周到的地方大家一起当差,能遮掩的遮掩,本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你为着自己出头露脸就处处揪我的错看我的笑话,我说你有什么不对的吗”
玉簪恼怒:“你双喜伶牙俐齿不是一天两天,你既然把自己的错误说得轻描淡写,我也不同你争辩。只一句话问你,我什么时候放着差事不管和别人聊天过”
双喜哼了一声道:“这个错处你是没有,难道你就没有别的错处到时候用上了我,我才有好话对你说呢。”
两个丫头越吵越凶,把底下的小丫头们也都引了来。
小丫头们素来知道玉簪双喜两个大丫头不对付吵惯了的,都站在房檐下看热闹。
玉簪见这么多人围观,自己偏偏又说不过双喜,这样以后在小丫头面前岂不没脸,眼睛都红了,因此便嚷嚷道:“我告诉姑娘评评理去,究竟我哪一点对不住你”
双喜也不惧,嘿嘿笑道:“你除了告状,还会些别的吗要去便去谁怕谁”
玉簪赌气而去。
只是走到廊檐下,却又踟蹰不进,吵架是两个人的事,就算是双喜的错,难道姑娘会只罚双喜一个人吗可是已经放下了话,若是不进去,更被双喜轻视,还有那些围观的小丫头们,以后谁还听自己的话于是把牙一咬,也就进去了。
厅堂中雕缠枝莲的黄花梨桌案上放着的汉白玉香炉里正燃着香,但是桌案旁的玫瑰椅上空无一人。
玉簪知道三姑娘自从落水后就喜欢一个人安静地待在小书房,于是进了东边的次间。果然看到君拂正坐在书案上濡磨挥毫。原来竟是在画画。
玉簪向上面看了一眼,就见那画上的牡丹花栩栩如生,不由一愣。姑娘何时画得这么好了素日王先生教姑娘画画的时候,姑娘总是心不在焉,不曾见她用心学过。
君拂这时候已经抬头,双目直接看向了玉簪:“何事”
玉簪不由倒退了一步。定了定神,又觉得自己错看了,刚才那瞬间,她竟然被姑娘的威严震慑
她是侯府的家生子,除老太太二太太之外,也见过许多大官夫人,可是也没有这等威严啊怎么姑娘的威严倒是比几位大主子更盛大呢岂不奇怪
君拂已经垂下眼睫,放下了笔。这些日子,她的记忆和宝珠的记忆已经渐渐杂糅在了一处,因此本性就越来越显露了。刚才不小心吓到了小丫头实在非她所愿。
“有什么事你就说吧。”君拂淡淡地道。
玉簪却有些忘记了自己的来意,见君拂动问,才想了起来,立刻变了一副面孔,双膝跪地,哀哀地道:“姑娘,刚才双喜回来把我拦住,把她偷懒伺候不周生的气全都赖在奴婢身上。编派了奴婢好些难听的话,奴婢实在是气不过,还请姑娘为奴婢做主。”越说越委屈,不由掉了眼泪,然后又凄凄地道,“而且,她还口没遮拦,说姑娘太难伺候。”
说了那么多,最后一句才是玉簪要说的重点。她进来的时候已经想了许多,如果只说自己和双喜拌嘴的事情,姑娘未必在意,给自己做主,就算发落,那发落的人中也不会只有双喜一个,因此才编了最后一句话。
她心里为自己最后的一句暗暗得意,觉得分明是点睛之笔,姑娘听了这话,不愁不惩治双喜那蹄子。可是等了半天,却没有听到君拂的声音,不由奇怪。悄悄地抬起了头,却见姑娘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望着她。
玉簪的眼神就是一缩。为什么她感觉姑娘已经把她看透了呢可是她想了又想,并不觉得自己说的哪一句话是有问题的。
宝珠传 第九章心思
小书房里一时静悄悄的。君拂没有说话,玉簪不敢说话,鸦雀无声,对32无言。
终于,君拂开口,问她:“双喜果真说了我难伺候的话”
玉簪硬着头皮答:“是。”
君拂淡淡地道:“她若果真这样说,那她当真该死了。可若她没有说,那就是你该死了。”
君拂在最后“该死”两个字上加重了音。玉簪来告状,她其实并不觉得有什么过错,但是她撒谎想拿自己当枪使,却让她有些动气。
这世上多少矛盾就是从这挑拨离间四个字上头来的。她活了半辈子,如果连一个小丫头撒谎没撒谎都看不出,那也算白活了。
玉簪虽然心中怀疑姑娘是不是怀疑自己,然而事到此间怎么可以承认自己是无中生有,因此哀哀地道:“姑娘,奴婢怎么敢撒这样的谎确确实实双喜这样说的。不过奴婢想着,她可能也不是故意,估计一时情急,脱口而出。并不是什么大事。奴婢只生气她自己做错了事情,却拿奴婢撒性子。素昔她就横行霸道,奴婢忍让她,她如今愈发欺侮到头上来了。”
要说玉簪也是一个有心的丫头,她这样一番以退为进,大事说小,小事说大的话若是同一个稍微糊涂些的人去说,必然察觉不出其中的漏洞。只是可惜,今天她说话的对象是君拂。
君拂是在心术权谋中浸染多年,比这刁钻几百倍的谎话都听过,又怎么会看不穿她的用心。
她沉默了片刻才道:“双喜和你关系很好吗”
都吵架了,关系又怎么会好,玉簪不明白君拂问话的意思,一时也不敢答话,于是就嘤嘤地哭。
君拂继续道:“你们刚才分明在吵架,她却还要攀扯出一个我来,这不是摆明了给人送活把子。这个丫头未免太蠢”
玉簪的哭声停止,她哭不下去了。
君拂继续道:“她若是这么蠢的一个人,你还要认真同她计较,那么你也不够聪明。”
姑娘这么说是什么意思玉簪听不明白,但心上隐隐又明白了一些,一时间又惊又怕。
“去。”君拂简洁地道,“这次的事情,我不同你理论。但若还有下次”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下去。
玉簪一下子瘫在地上,她终于明白姑娘是什么意思了,反应过来后,她便砰砰砰地磕起头来,口里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君拂看她样子实在可怜,心中轻轻一叹,但面上的表情照旧是冷着的,淡淡地道:“出去吧。”
玉簪浑浑噩噩地走了出来,出厅堂的时候,还被门槛拌了一下,四肢摇晃,形状狼狈。
刚走至门外,却见双喜正站在廊檐下冲着她冷笑。
如果没有经过方才同姑娘的那番言语,双喜这副面孔早已让她动气,只是现下,哪里还有精力同她治气,只看了一眼,便摇摇晃晃地去了。
倒看得双喜一呆。原来双喜同玉簪拌嘴后见玉簪果然跑到正房来,心中恐她真个去告状,想了想,便尾随她出了门,看她作何行动,待她果真进去,心里暗暗骂了一声。于是就一直候在了房外,查看结果。如今见玉簪出来后竟然这样一副失魂落魄的形状,不由纳罕起来。
说来这双喜虽然有一张快嘴,但也心思灵巧,察人入微。深知道这样拌嘴的事情要处罚,两个人都讨不得好。因此才心中不惧,坦然自若。原本以为玉簪这一趟进去,一场责难是无可避免的。可看她如今光景,好像受了重大打击一般。与自己原先设想的情形全不相符,又怎么能不诧异奇怪呢
眼瞅着玉簪已经走得没影了,双喜却还一人站在院中蹙眉沉思。想了想,竟然也迈步进了正房。
君拂看到走进来的双喜,以目示意,看她有何话可说。
双喜显然比玉簪伶俐,她先仔细看了桌案上的工笔,然后便极口称赞:“姑娘画得好画。奴婢瞧着,那画上的牡丹同真的一样。素日总听说这个丹青妙手,那个名画大家。如果让她们看着了姑娘的画,不怕他们不羞愧恨死,屏他们几笔烂画,也敢说什么妙手,称什么大家。”
果然是会说话的丫头。君拂心里这样想着,却并不说话,只微微含笑而已。双喜所来为何,她早已了然于心,不想这小丫头倒沉得住气,不比玉簪单刀直入,口风生硬,果然是一个“人才”。
双喜不见君拂说话,并不尴尬,反而笑容更加可掬地道:“姑娘有空,也赏奴婢两笔墨迹吧,奴婢挂在床头,日日相对,也能乐呵乐呵。”
君拂见她这样会说话,终于肃不得面孔,道:“哦那你想要张什么画”
见君拂口风松动,并没有着恼的意思,双喜心底暗松了一口气,面上说话更加圆融:“随便什么画,哪怕是一根草,只要姑娘画来,想必也是不差的。更妙的是那画还沾着姑娘的福气,奴婢领回去,说不定还能借借姑娘光呢。从前我听人说一个人有福气,送别人东西,那没福的人也能沾染两分福缘。”
君拂见她将奉承言词说得这般诚挚恳切,早装不来正经的模样,便问她:“果真有这样的话怎么我不曾听说。莫非是你的杜撰”
双喜睁大了一双眼睛:“这怎么可能姑娘看看奴婢,口笨舌拙,一说谎话就哆嗦的人,可是能编出这样话的人吗”
君拂笑了,望她一眼似笑非笑,眼波流转道:“的确不像。”说这话时她眼中笑意更浓,接着却把面孔一正道:“你不是说我很难伺候吗”
双喜一听此话,先是一呆,然后立刻赌咒发誓:“从没有这样的话。姑娘是要屈死奴婢吗奴婢有几个胆子敢说这样没有王法的话,不等姑娘教训,奴婢先自己抽几个大耳刮子。是谁造出此等谣言,说出这等该死的话。姑娘明察秋毫,不要上了那小人的恶当才好。那小人必是看姑娘待奴婢宽厚,心有不甘,才设下此等毒计,造奴婢的谣言,欺瞒姑娘的耳目。”
君拂笑了:“没有这话便罢,想是有人听岔了,或是我听岔了,也是有的,你也不必着急,随口一问而已。”
双喜本来还有好些话要辩白,却不曾想姑娘这样一笔带过。准备的话只好再咽回肚子里去。踌躇了半晌才道:“奴婢今天当差不谨慎,姑娘虽然大度,也该有所惩治,以警戒底下的小丫头们。”
君拂听了这话,倒真有些诧异了,没想到这丫头还有这等机敏。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就罚你明日扫这房里的地何如”
扫地原本是粗使丫头的活计,由她来做,倒可以算罚,但却并没有认真去罚。双喜已是了然在心。
她谢了君拂,奉承了好些好话,又亲自给君拂收拾好桌案,原本还想伺候在君拂身边,却被君拂赶了出去。
从此以后,双喜玉簪两个更加势不两立,此是后话。
原来君拂虽然当时没有惩治玉簪,但却也不打算轻轻放过,只是她一个做主子的,总要恩威并施才好,何况玉簪身份不同,总不能让她怀恨自己,因此才有了同双喜的那句话。却是个借刀杀人的计策。这计策原是玉簪先用,如今拿来用在她身上,让她自己领受去。但是毕竟是阴诡伎俩,想想又觉得大没意思。
玉簪固然可鄙,但她用此等卑鄙的手段却也不甚光彩,且把自己都轻贱了。
心中不畅,便信步走出了房间,在院子里走了一走。院子里也没什么人,只有两个小丫头并肩站在抄手游廊里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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