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铭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闪了老腰
一阵庞大而无力的感伤涌过来,静静地把她淹没。
平时零总在她眼前闹腾,却只是虚晃而过的影子。此刻看着他夜雾中触手即逝的背影,她却觉得有什么变得真切了。虽然朝夕相处,她对他仍然一无所知。
海市虽然看似杂乱,却有三层,内外分明:最外层是大量散户,买卖皆无禁忌,但买定离手。中层为一些老铺旧店,贩卖灵器珍奇。内层又称“鬼街”,赌场、酒楼纵横,正派人士很少光顾。
青池随着人流在外转了几圈,买卖者大多带着兜帽交易。第二层海市如梦谭蜃景,沿街俱是朱漆小楼,楼上各挂一排宫灯,灯晕昏黄,四下海气氤氲,恍如仙境。但青池欠着教部的债,无常市的月饷都存在户头里,能不能取出来……还要看她今天的表现。
这种拮据没有影响零的兴致,他一路走着,四处揩灰,吃了个饱足。不论器物的贵贱真伪,那层灰总还是灰。青池有时分不清零到底是愚痴还是智慧,或许这两者本身也是接近的。
余光一闪,青池感应到了柏舟的行踪。她不敢太接近,远远地跟了几条街,只间柏舟亚麻色的袍角一闪,似乎进入了某间小巷的内门。
青池这才发现自己跟来了鬼街。与中层的朱楼不同,鬼街的街道非常狭窄,房屋大小不一,似乎都被烟气和雨水拖黑了,推推搡搡地挤在一起。鬼街上的路人也形色匆匆,不仅全都套着面具兜帽,长袍掩身,若是突然踩到一条尾巴,或看见几只兽眼都不算稀奇。
附近一动歪斜的楼上挂着“棋”的牌子,她想起达慕兰城的为她写荐信的烛公子,半年来偶有音信,前阵子与另一位渡棋圣手结了亲。据闻是烛公子的独孤求败生涯终于遇上了小小的波折,轮番轰炸之后,两人过上了昼夜对弈的美好生活。
烛府也给她送来了喜帖,但青池课程和劳务密集,未能亲自祝贺,还有几分遗憾。
倒是零听闻了,不仅没有多少喜色,仿佛是看惯了这种命定的坠落。
零会在烛公子府上停留,必然待他是不同旁人的,但也没有多做表示。青池想到这一层,忽然不愿再深思了。
——————这是修改的分界线……不过今天应该改动不大————————
“生命有很多形式,‘渡棋’也有生命。”零看着那热闹非凡的棋楼说,“真正的渡棋,要与棋手交换精气。只是赌个胜负还好,越是投入,则越有风险。”
他们绕过棋楼,走到一处古井处。那古井荒草丛生,上面还搭了一个破败的顶棚。零先停下了脚步,青池感应了一番,明白这就是本月无常市总部的例会所在。
井口拂来一阵寒潮。青池打了个喷嚏,报了推测出的入门口令。随即她听到井底传来低沉的石头拖动声。
入口开了。她捏了把劲纵身一跃,跳入地道。却见上方井口的零趴着,咧嘴对她笑。“难得出来,我要去外面耍一耍。你自己小心着!”
青池在心底念了十遍“再相信他自己就是菜瓜”,气顺了,继续前进。
“西区分部,求见总市主。”这一路还算顺利,果然是总部有意给她一个辩解的机会。青池报上来意,才得知她的任务是大总管所辖,总市主已经闭关多年。
她转过几间石室,停在了门口。门内燃烧着摇曳的磷火,在石室正中的屏风上勾勒出一道背影。
“见过总市主。”
“……好啊。”大总管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青池原以为会听到老人的声音,入耳并无许多沧桑。“入市半年有余,就学会
第九节 海市(3)
她的试探成功了。
鬼语中,“秘密”不仅等同“宝藏”,也和“灾难”的发音十分近似。无常市至此所有的布置行事,都在蛛丝马迹中显示出了暗神崇拜的影子,但又和她所知具有微妙不同。
暗族之间不同于人类,毫无同族之谊。她不敢贸然将一切所知和盘托出,只使用了暗神祭仪常用的“噤声”手势。
“隐秘……之路,无需……宣示。”
大总管,或者说,总市主并不是真要她的答案。他真正要确认她的立场。如果她没有猜错,这个“秘密”宁可被掩盖,也不能被泄露分毫。
而青池做出的暗族手势,比任何言语上的理由更令总市主放心。
青池知道自己暂时安全了,才稍稍放下召神的预备式。关键时刻零经常排不上用场,她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如有差错,暗神也好,“少微”也罢,都算是保命的机会。最不济,她还可以使用“铭牌”突围。
海螺在她的胸口轻轻地震动。虽有些意外,却好在有惊无险。尽管从此,她将被正式卷入某个事件之中。
高大的老者在书阁中,拨了拨灯芯。那豆大的火焰并没有变得明亮,反而显出蓝白色的异样光泽。
“区区小儿……”老先生啐了一口,“也想学那狐狸来套我的话”他从文件中抽出申请那一页,乜斜着眼。
姓名那一栏,是一笔一划、认真又稍显笨拙的两个字:青池。
“丧家野狗,就是好收买。”宋执止不住地叨念,“哪里有‘青’这种姓氏呢真不害臊。”
他神经质地咕哝着,却仍不放心,撕下了带有签名的那一角,在烛台边的圣水中蘸了一下。
“水可溯源!”
然后,他以与年龄不匹配的利索动作撕碎了这片纸角,洒在淡蓝白色的烛火上。
“火能言真!”
这是一种古老的验证法术,对应古族“命名仪式”时的水火之鉴。稍有些传承的宗族之名,能在火中显出家族渊源或来历。而平民小姓的火相则是一片黑暗。
果然如他所料,签名纸片被点燃后,火苗立刻熄灭了,黑暗迅速笼罩了书阁。老者正要发出嗤笑声,但是这降临的黑暗仿佛一道界限,也隔断了他的轻蔑。
他在等待火焰再度如常亮起,但是不知为何,这段“熄火”的时间前所未有地漫长。久到他感觉自己已经被黑暗浸透了,那股火焰才颤动着亮起来。
重新燃起的,却不是之前蓝白色的火苗,而是一群青蓝色的火星,在烛台上方跳跃。随着火星的跃动,房间地面和四壁突然显现出无数狭长阴森的影子,长手长脚,没有面目,像远古密林一般交错着向老者走来。屋内甚至隐隐有电闪雷鸣。
老者瞪圆了眼,巨大的惊恐压迫了他的喉咙,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记忆深处的恐惧被唤醒了,他明白这与之前一样,是对他出言不逊的警告。
那些隐匿者可以被忽视,却绝不可受侮辱!
他弓下身子试图表示歉意,但丛丛的影子无动于衷,依然继续向他走近。
究竟是哪里出现了差错自那以后,他都谨慎保守着秘密,从未泄露分毫,直到……柏舟那老狐狸,带来了这份申请。
“我,我同意。”老者慌忙在申请上签署了通过,但姓名一栏的左上角已经缺失了。他试图用术法修复,却完全不起作用。
不论用什么办法,都不能填上那个书写笨拙的名字。
密密麻麻的影子走来了,如鸟群一般越过了他,一齐托着他手中的纸卷拥向烛台上空漂浮的火
第十节 海市(4)
魔族元老院三长老本就不高,瀛洲群岛半人多高的草丛几乎把他们淹没。
“都怪老大,嗑什么瓜子。”老幺骂骂咧咧。“这下好了吧,把‘钥匙’掉了。”
“我没嗑瓜子!那是好大一阵歪风!”老大伸手比划了一下,“要不是你带错路,我们会偏到这种气流不稳的地方偏偏今日还开了海市!”
天黑云低,浮空的群岛上灯火阑珊,三长老埋头在野草丛中寻找着什么物件,老大和老幺还不忘互相拌嘴埋怨。老幺骂急了,挺直身便要往老大身上扔石子,可举起手才发现是一坨干硬的牛粪。
祸不单行,他还没动,一道流星似的身影踢中了他的后背。
“抱歉抱歉,”一个披着斗篷的人类女孩停下,“忙着赶路找人,没看见你……你们在找东西吗”
“无礼的人类!”老幺尖声叫道,“也配向我们打听‘真王之诫’!”
那人类虽然着急,却有心弥补。“真的不好意思……你们在找什么戒指我……眼神还行,一起找找吧。”
三长老见她听岔了,一致讥笑起来。“真王之诫”并不是什么戒指,而是开启魔王宫的一把“钥匙”。无关人等无法触及,即使是他们这样的有君令在身的‘守护者’,也必须三人共行,才能举起。
就在老幺偷偷往老大背后抹牛粪时,听到那人类女孩喊道,“找到啦,是不是这个”
女孩青蓝色的眼在夜色中闪着光。她手中当真托着一只素面的金属戒指。
“真有这种狗屎运,想什么就能找到什么。”三长老笑弯了腰,更加像三只装满土豆的口袋。老幺笑得前仰后合险些岔气,被女孩一把扶住,顺便将那戒指放到他手掌上。
老幺笑得打颤,却没注意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在那女孩面前摊开了。
细小的戒指从女孩指间落下,仿佛陨石一般重重坠在老幺的掌中。魔族元老的手掌被一股无名重量所撼,竟然一时无法承受,被牵连得直扑倒在地。
“老人家,小心点。”人类女孩不明所以,将它从地上扶起,老大老二以为老幺受了暗算,忙一起扶住。
“海市刚拉响了警报,怕是有什么魔煞混入。我还有事,老人家也早些回去吧!”女孩以为事态解决了,挥手告别后,疾速向群岛边缘的码头奔去,流星一般地走了。留下三长老在荒草丛中面面相觑。
虽然彼此不对付,但讨厌人类这一点他们总能达成共识。
老大正要如往常一样大骂,却发觉老幺的身体在颤抖。
老幺怔怔地望着人类消失的方向,却只有漫天群星浮动,仿佛天幕都在旋转。“你们刚才,谁看清了那是什么人”
“咋咧,人类不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一副普通的丑摸样。”
老幺低头,缓缓地说,“但是这把戒指,真如她所说,就是我们找寻的‘真王之诫’。”
“……而‘真王之诫’,从来只会顺应吾族真王的意志。”
青池横跨了半个海岛,才在东部昏暗的礁石边找到了零。
少年伶仃的背影几乎与海上沉沉夜雾融为一体,候鸟般地望着一个方向,又仿佛并不存在于这世上。
青池心中略有所感。其实她从未过问过零的事情。因为她知道不会得到答案。但是此刻这个线索似乎突然接近了。
“零,你怎么在这里海市刚发了警报,我们快走吧。”
这是改稿的分
第十一节 九寰(1)
它感觉自己在一片海里。
但它不记忆,也不忘却。时间从它身边流逝,犹如它凝视流水。连绵不绝的淡蓝,像半透明的丝缎拂过它周身。
有人在与它“对话”。但不是通过声音,而是某种特殊波动连接了意识。
“……很久以后,你会再次去往人世;那里有我无法给予你的东西。”
这个声音很遥远,很令它怀念。这仿佛很久以前的事,却又像是此时此刻。
它木然的思绪中流过些微的困惑。它思考便生成言语,在广袤海水中静谧地扩散。
“人世我早已去过,而且去过许多次了,并未感到有什么特别。”
“你只是到达了地界。”那人仿佛早有预料。“要真正进入人类的世界,非身为人类不可。”
青池醒来之后,才明白自己做了真正的“普通”梦。
这对她而言,是极不普通的事。梦结束了,留下她湿润的眼角,仿佛夜雨过后的土地。
“谁让你在海市乱摸东西。”零坐在三角柜上,晃荡着双腿。“阴阳相交之处,什么都可能出现,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但我不觉得这是坏事。”青池喃喃。她很少直接反驳零的意见。她的心跳仿佛也被夜中流过的泪润湿了,涌出酸涩的节律。“虽然不知道那是谁,但有一种怀念的感觉。”
“呵呵,怀念的事物,都是失去的事物。”零拖着淡淡的讽刺说道。
青池被他的语气刺到,“难道你没有怀念的事物吗你知道人间……有什么特殊的事物么”
零挠了挠头,青池以为不会得到回答了,却听它说,“我所怀念的,早晚都会失去。至于第二个问题,他人并不能给出答案。”
下半年的课业逐渐繁重,许多课程任务不再靠直觉便能解决,何况青池糊里糊涂决定了要刷分。不论起因是什么,她一旦做出决定必定全力以赴。人世的生活仿佛终于收拢了包围圈,将时间全部填满。
一周之后,夜班过后险些迟到的青池,再次完成教室冲刺。等她匆匆在座位上坐定,黎琊瞥了她一眼道:“有越级生。”
“哦。”青池解开那块海市带回来的“昂贵”包袱皮,准备寻找笔记用具,却听黎琊冷哼了一声,“若非动用特权,不可能临时越级插班,何况还是进甲班。”
黎琊是个很好的学伴,一心向学;另一方面不论学习或品行上,他都有些较真。青池慢慢了解到,他家境贫寒,却一直寄养在琅氏门下。琅家风气开放,一同成长的琅皓亦视之为友人。对于其他世家大族种种仗势的破格行为,他向来看不过眼。
来人毫不意外是银夕。
银夕就像一朵傲然怒放的花朵,行事乖张,喜恶都不屑于掩藏,因此娇嗔得自然讨喜。但是只要她甜甜地一笑,就没有人不忍心给她宽容。进入教室的银夕四下扫视,看到了后排的青池,神色刚有些上扬就发现青池的同座已经有人了,眼神向下一沉。
“老师,我想坐在那里。”她指着黎琊的位置,毫无顾忌地说。
饶是黎琊,也未受过如此直接的欺侮。他脸色瞬间铁青了。那门课的先生掂量了片刻,黎琊是他的得意学生,却抵不过银夕的威势和娇笑。
黎琊总是最
第十二节 九寰(2)
于是,穿着鬼族暗殿灰斗篷的青池被棋先生拦在了棋阁前。
看到同级生披着各色丝质的精致外袍进入时,她第……次骂自己,再信零的胡话就是棒槌。
棋院外飘了起了小雨。不知是否渡棋的缘故,整个棋院弥漫着一种幽冷。青池有些不知所措。她见识过了烛公子的棋艺和零的超级演算,若不是为了主祭的综合评定,原本没有打算修习这一门。
蓝眼的少女站在台阶下,飞檐落下雨水在她面前织成了一面珠帘似的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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