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铭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闪了老腰
少年公子倚栏,身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月辉。
女孩几乎忘了她是来求荐贴的,阔气地说,“你有什么条件,尽管说吧!”
“看来青姑娘并非本地人,还不知道我烛公子是何人。”他微微一笑,“凡闯入此地者,需留下做半年的棋童。”
“棋童”青池只当这是仆役的一种。“这有何难但是这与零在你这而又有什么关系”
“拜托,做他的陪练,那真是半夜也会被叫醒来对局的!”零在一旁大声控诉。附近仆役无不面露苦色,表示赞同。
“这哪里轮到你说。”公子合扇,轻轻敲着零。“你根本一局都不愿意下。不然还能拖延到现在”
青池大约明白了这个试炼的形式就是对弈。但是仅仅做个棋童,是混不到荐贴的。“对弈当然可以,但这事我从未做过,公子能从头教起吗”
零在旁边嗤笑一声,回敬少年道:“亏你想得出来。你的棋力方圆横无敌手,许久无人愿意和你对弈。现在连个路过的都不放过,是手痒了吧。”
公子被拆穿却也不怒,趁着月光打量着她。青池形貌并不出挑,一路奔波更显得风尘仆仆,眼神却纯挚坚定。“这你就不懂了,渡棋的奥妙不在于经验,一局一渡,一大渡便是一生。青池姑娘在‘客时’出现于棋阁之前,这一局是不可避免的。”
“既然如此。”青池目光瞥向零,“我们以零为赌约,如何倘若这一局令你满意,就让我带他走”
楼阁的侧门门洞开,从中走出二位小童,将青池引了进去。他们一边走,小童边说,“我家公子是当世‘渡棋’不二奇才,不说西国,怕是整个大陆都少有敌手,能与公子对阵,已是极大的福分,何况这第一局……”
第十五节 渡棋行道(3)
这烛公子一入棋室,整个人变得精光焕发,“既是零的‘朋友’,自然不可怠慢。就用那套青玉的棋盘吧。”
棋童应声,从旁侧的珍宝阁中取出一份宝函,呈上几案。
青池难以相信这是渡棋仪式的简略版,说是简单的聚灵显魂阵也不为过,但是更让她惊讶的是棋盘当真有一丝阴冥之感。
公子身侧的零依然半眯着眼。青池很熟悉他这种一切皆在掌握的表情。只听零拖着音说道,“既然棋盘选定,那棋谱……”
“慢着。”这女孩睁开了她青色的眼,第一次直视烛公子,“既然只下一局,为何不用……最底下的那一方棋台”
座上的贵公子微微一惊。“你怎知那一方棋台!”
零却显得有些气急,“她肯定是瞎猜的,别——”
零的反应,令青池更加笃定,他之前所说的最危险的方法,应当与这棋阁内某个阴气最浓重的事物有关。情势至此,烛公子的兴致显然不是零能够阻挡的。
“并非我不愿请出那一方棋台。”他轻摇折扇。“那棋台确是一件意外得来的珍品,但实在有些邪性,需要以血为祭养,才能开局;行棋若有不慎,还可能损伤魂体!”少年越说越是激动,“如此神异的棋台,却没有人愿和我对弈,实在是件憾事啊。青池姑娘你若愿意,那么不论胜负,此局之后都可以带着零走。”
可能损伤魂体的棋盘,也难怪除他之外无人敢用。但是青池如今就像一个赌徒,她已经没有多少可以失去了。
“我同意。”她忽略了零在角落气得跳脚的样子。“但我还要向您讨要一件东西。”
贵公子并不以为忤。“那自然要看你的表现。渡棋可不是你想象得那样简单。十年棋手仍下不完一局的,也大有人在。”
于是棋童又拖来一方石匣。青池不懂渡棋,却也知道这东西邪异惊人。这石匣上落着一层薄薄的灰,大约从未被使用过。
于是烛公子与青池和零走入了屏风另一侧的内间。
灯光透过薄纸,柔柔地投射在棋室正中的一面石桌上。棋童高举着一个圆台,十分庄重地将石匣内的棋盘放置在桌上。
那棋盘质如墨玉,却又是半透明的,隐约可以看到内部的絮质。棋盘表面刻着深深浅浅的痕迹,中间夹有一层水银似的液体,银光熠熠间仿佛绕着浅滩的河川,正在缓缓流淌。
霎时仿佛有一道反光投射入她记忆的深处。准确地说这并不是记忆,而是某种无从记忆的“常识”。她不知道一切何时发生,但她就是“知道”。
这是一张幽界河流的真实翻版!
虽然记事以来只有一次打开过“那扇门”,但在那个极端情况下,她也来不及看清“门”内的情景,更说不上来这棋盘哪处具体对应幽界的地貌,但是她内心十分清楚,这个泛着阴冥气息的棋盘绝不是随意捏造,而是源自非常古老的母本。
她腾地起身,脱口而出,“这东西,怎么会在人世!”
随后她才觉得不妥,但是话已说出,便想向烛公子请罪,却不料对面公子并不怪罪,还兴致高昂道,“这当然不是凡物,青池姑娘好眼力!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一尊‘活’的棋盘,能够最大限度发挥渡棋的棋势。相传渡棋最初是神明之间消遣、推演所用。所渡之河,本身是以渡过冥河为原型。这棋盘也是我平生所见,最接近原本的版本。世人常道顶级棋局阴森可怖,但这阴阳流转,正是顶级棋局中最高的敬意。”
如果说方才夜色下的少年融融如月,此时一谈到渡棋,便焕若霞举。青池看着室内的烛火阵,心知烛君所言绝对不是夸张,心中不禁有些不祥的预感。
她转头去看零,零却对他们之间的谈话毫无兴趣,在烛火的阴影中耷拉着眼。
之后,烛公
第十六节 渡棋行道(4)
鲜血滴落在棋盘的瞬间,青池耳畔飞过了一声低低的啜泣声,顿时打了个寒战。待她定神再听,却只有烛公子清朗的介绍声传来。
“……一套完整的棋谱,应当以双方的生辰、和现在的星位来推算开局和谱子。不过今日时间不早,演算完恐怕就要误了时辰。就让零作为缘人来挑一张吧。”
零这才回神,不太情愿地挪动身子,从长长的袖口中探出一双手。
青池这才注意到,这妖精般的零有一双和他晦暗气质完全相悖的、钟灵毓秀的手,一望便令人心折。那双手从灰色的衣袖中滑出,仿佛山林阴翳处突然振翅的鹤翼。每一道骨节经络,透过那层微微透明的苍白皮肤,如亘古的山川地脉般匀称起伏。阔大,明晰,又显出奇异的微茫造化,漫不经心却能提点天机。然而这一切,她竟然从未注意过。
在她惊讶的时候,零已经在棋童呈上来的托盘中,看似随意捏出一张半透明的薄纸。
烛公子将薄纸覆在圆台棋盘上,点按几下,那棋谱瞬间仿佛活了一般,分文不差地覆在墨玉棋盘上,银色的光辉透过蝉衣般的谱子,川流不息。
“竟是……‘劫世千尘’!”烛公子喃喃道,“前尘尽断,后事无名,百世当劫,缘则生灭。第一局便是这个谱子……”他掉头问零,“你到底欠她多少给她选这么难的谱”
零吐舌,“阿烛,你可不知道,别看她现在安安静静的,这家伙生起气来是会剁人的。”
暗中被零摆了一道,少女却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零的明坑暗坑,她早就习以为常了。
然而为难新手,却不是烛公子的风格。他沉吟片刻,“这谱子许久无人与我下过了,青池姑娘,实话说这个棋谱极其零碎累叠,变劫也最多,饶是最有经验的棋手也会陷入困境。但既然是‘劫世千尘’,我便与你打这个赌吧!倘若你能在我手下走过五步,我就允许你带零走,并且给你推荐帖;倘若不行,你和零都要留下来作一年的棋童,如何”
零原本在外侧无聊地掏耳朵,听了十分不乐意。“你们俩的赌约,扯我做什么。”
然而此时少年与青池同时转头,一齐狠狠瞪着他。
“好吧好吧,随便你们。”零瑟缩了一下,咕哝道。
每一局渡棋的配置都有些许不同,甚至最后计胜负的渡河也有“大渡”“小渡”之分。烛公子从一种棋子中取出黑白棋子各七只,朗声说道:“七日为一阳轮,本次执七开局,以一小渡为结,先渡者胜……”
换言之,此局每人执七子,分别象征生老,祸福,爱憎,与执着,每子计分亦有不同。
少年的讲解很详尽,青池却难免走神。她发现这少年正式落座后,周身也腾起一圈隐约的灵气,逐渐与棋局相连。但是这层灵气与她之前所见的岚溪主祭不同,更加自然随性。
而后,少年宣布开局,双方将手掌按在棋台上,只见银光熠熠,原本棋谱上的点阵有的连缀成道路,有的却隐没在水流中了。
青池感觉有一片白茫的水雾泛上来,夹杂着细切的呜咽声,几乎要将她淹没。她虽然见惯了阴气,然而地上鬼族也秩序井然,不似这棋盘上萦绕的阴气那般凶煞。冥冥之中仿佛不是他们在对弈,而是棋盘在摆弄着他们的前路。
“哒——”清脆的声响令她回神,烛公子经落子了。
青池捏起棋子,闭上了眼,伸手触摸着触到棋盘。并没有想象中的凉意传来,那棋盘仿佛没有什么温度。
咔哒。
她听到了自己落子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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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节 渡棋行道(5)
第二转“变局”的迷雾比第一转剧烈许多。
只见烛火一阵摇曳,他们甚至听到棋盘上传来了轻微的滋滋声。待到迷雾飘散,对弈的二人俱是感觉一阵过电般的抽痛。
再看那棋盘上,不仅河流大幅改道,还腾起了阵阵黑烟。这一轮青池的“爱”子与烛公子的“老”子,竟然同时被一条幽深的新水道消解了。不是退回,而是彻底地消失了。
“……竟然是传说中的地脉吞子!”烛公子惊愕道,“灵局七子,宛如七魄。凡遇上吞子,便有一处魂魄被拘锁,直到棋局完整终结才可释放。”他请敲着台面,“看来这一局……是不得不下完了。”
而此时,原本在阴影中打盹的零,也终于微微掀开了眼帘。
这一转的结果相当惨烈。墨玉棋盘上水流鼎沸。烛公子的三步一吞,一进,一停;而青池是一吞两停,合计只有两步。但是烛公子的步法显然老辣得多,恐怕在第三转之前便可以收局。
“中盘……为大运。”因为“吞子”的缘故,烛公子稍有些气虚。“如今你已行了六子,唯独剩下‘执’。这种情况下,你可以申请赌棋。赌胜了,连带‘执’子总共可进三步,反之……则是下一轮禁行。你意下如何”
那少女仍然低着头。时值深夜,墨玉棋盘散发的阴冥之气似乎与她产生了共鸣。烛公子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的对弈者,一时有些后悔,只约定了小渡的五步,他越发想看这局后续的发展。
“好。”她的声音平静无波,“祸福不可执,爱憎无可念。我便赌这一步‘执着’,可一往无前。”
渡棋以渡河为象征,“执着”是七子局其中最凶险和关键的一步。然而那女孩捻着棋子,毫不犹豫地在棋盘的一处放下了“执”。
第一轮的幸运并不让她觉得轻松,反而倍感艰难。她仿佛是在以活人之躯跨越冥界,承受那千万年积累的幽怨。但她只能前进,不断地前进。
所以当她答应赌棋的时候,一瞬间竟然感到了些许放松。棋盘上的河流在她眼前缓缓流动,那熟悉感吸引着她,放下手中的最后一只筹码。
她没有注意到那一刻零投来的警醒的目光,就听棋盘传来一声幽叹。她落下的那枚棋子仿佛生了根一般,被那诡秘的棋盘黏住了。
于是烛公子惊讶地看到,随着“爱”、“憎”和“执”受困,七魄三锁,对面的女孩仿佛忽然被抽去了全部的气力,静静地倒在棋盘上,仿佛熟睡了一般。
她独自在漫长的黑暗中等待。
每一步她都会在泥潭中沉陷得更深,但没有事物会使她污浊。越过陨落的一千颗星辰,长廊的门无声开合,还有百万鬼魂在哭嚎……这些奇诡的场景在她眼前飞速地盘旋,她不会刻意去记忆,也不会刻意遗忘。
某个时刻她或许得到了一切,也由她亲手撕毁。
呼啸的风声停止了。
她睁开眼,却感受不到任何光线,只觉得后脑一片晕眩。这片幽冥似乎是她非常熟悉的地方,她以为自己能够想起些什么。然而丢失却比回忆来得更快。
记忆是一团混沌。只有无法言喻的忿恨和遗憾,反复把她的情绪冲刷得麻木。某个瞬间她甚至想到了毁灭,一切的毁灭,这对她而言绝对是不是难事。但是左肩突来的疼痛令她发现了身体的异样。
身体非常地轻,像羽毛一般地轻。然而混沌磅礴的力量依旧在她周身运转,濒临失控。力量和虚弱在她的意志中交叉。是这身体太脆弱了。她这样想着,头脑变得更加昏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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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节 渡棋行道(6)
那困住魔蛇的银丝虽细,却好像有着超乎想象的韧性,随着魔蛇挣扎的动作而将它的身体缠得更紧,甚至勒破了那层坚硬的鳞甲。魔蛇却浑然不觉,依然想要挣脱束缚来靠近她。于是她看道那些细线越勒越深,几乎要割断它的头颅。腥臭的血液源源不断地,从各处伤口喷出。
见她要走,那魔蛇的动作更剧烈了。令人惊奇的是,它身上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于是银线彻底嵌入了它的不断生长的骨肉。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都相当于在它的伤口中搅动,令它痛苦不堪,但它仍然没有放弃。
它可以无数次地死去,但死亡也不能它放弃。
“够了。”她终于昏昏沉沉地开口。体内躁动而狂暴的力量几乎剥夺了她的思维能力。“别过来!”
她不知道那蛇怪能否听懂,但是说出口的却不是人言,而是某种强烈的意志。
那蛇怪庞大的身躯立刻不动了,但还维持着头向前探着的艰难动作,拍打石岸的锋利尾巴也蔫了下去。那双魔眼不停眨巴着,竟然令她觉得有些委屈。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被漫长的孤独逼疯了,对着这种无限再生的恐怖生物还有想象余力。
烛光辉映的棋室内,笼罩着比寂静更诡异的静默。
烛泪滴下,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贵公子俊逸的面容已经开始泛白——这是魂锁魄伤的征兆。而他对面的少女手中还捻着那枚棋子,却已经不省人事。
还差一步,贵公子就可以了结这个夺命的棋局,将自身解脱。但是相应地,倘若他此时收局,对弈者损失的魂魄将永远无法追回。
角落里的小少年终于从阴影中走出来,脸上没了往日的轻佻。
“按照这一盘的时限,必须在天亮之前收局,否则你们的魂魄就会留下永久的损伤。”
“你倒看得清楚,这是在提醒我,还是……担心那个女孩呢”贵公子露出一丝探究的神色。“这些年来,我是头一次见到你和旁人的事有关。”
灰衣少年面色却没有表情的起伏。“她已经魂魄离体,留给你和她的时间都不多了。”他的视线移到棋局前的公子身上,带着机械但穿透一切的诘问,“阿烛,你意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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