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君笧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停不了的歌声
他想了想说道“这匹黑马甚是善解人意,我想,今后就叫它灵慧好了。”
刘穆之忙赞道“不错不错,真是好名字。”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自己的纸上写下了“灵慧”二字,心满意足地笑了。
等着吧,等到这刘家小子称帝的那一天,自己这“帝王起居注”定然能大卖特卖。
他简直是乐得嘴都合不拢。
会稽山阴,那可是个令人神往的地方,当年王右军在山阴兰亭遍邀名士好友游宴赋诗,并写下了名垂千古的《兰亭集序》。
就连王羲之自己,都只是沾沾自喜于自己的《兰亭集序》被时人拿来和石崇的《金谷诗序》相提并论,听到别人把自己和石崇相提并论,则欢喜之色溢于言表,而根本没想到千年之后,何人又知什么《金谷诗序》,何人又知石崇所有的人都只知王羲之的《兰亭集序》而已。
史可鉴人,人亦可鉴史。
孰轻孰重,孰贵孰贱,自有后人定论,又岂是时人之眼界所能预见的
有了刘穆之的车马,一行人果然很快便抵达了山阴。
幸而山阴县不过是个小小县城,不像会稽那样还要叫开城门才能入内,其时朝露凝洁,正是日头初升的时候,许多农人已经起身下地,见到这一行人的车马,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异样。
寄奴无奈地看了看口沫横飞的刘穆之,此人一路上嘴就没停过,若是再和他说下去,只怕自己的祖上儿时逸事都会被他套问出来了。
他指了指山阴县上很是显眼的一家客栈,说道“刘兄,不如我们就在此处歇脚吧。”
刘穆之很是自矜地含笑说道“刘郎,若是不嫌弃的话,在下在此地已备下了宅院,虽是十分简陋,但还不如去在下别院中小住一番,您还带着女眷,总比在外抛头露面的好。”
这么说也很有道理,然而寄奴看了看刘穆之身上的华衣以及车马上贵重的装饰,料想那所谓“简陋”的宅院想必也是十分舒适的,自己倒是住哪里都可以,然而萩娘在病中,自然需要侍女们照顾妥帖,就是领了他这个人情,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他面有赧色地点了点头,抱拳行礼道“多谢您了,此番得您不断相助,实在是刘某的幸运,您的好意,我定然会铭感于心。”
铭感于心就对了。
刘穆之顿时眉花眼笑,比吃了五石散还欢喜,笑吟吟地说道“在下与您一见如故,不要说这举手之劳了,便是为您赴汤蹈火,在下也是绝对不会皱一皱眉头的。”
寄奴难以察觉地皱了皱眉,这刘穆之说话也太夸张了,不过是萍水相逢,他为何这般交浅言深
然而毕竟对方满满的都是善意,他也不是拘于细节之人,当下便和刘穆之去了他的院子。
果然这“简陋”的宅子也比京口刘寄奴自己的家要大许多了,刘穆之在自家家奴面前,自是收起了那副谄媚的嘴脸,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沉静模样,淡淡地吩咐着家人为寄奴和萩娘等人安排住宿。
第三百八十一章 山阴(一)
竺法蕴忙提醒他“还有我呢,我可不是你这刘郎的内眷,你难道就不安排我住下了吗”
刘穆之先前都对她不屑一顾,此时才正色瞥了她一眼,淡淡地对家奴说道“再去安排一间上房就是。”
竺法蕴笑道“你这小术士,为人倒也不错,我这高僧便承你的情了。”
刘穆之若有所指地说道“僧非僧,俗非俗,只是缘分未至罢了。”
这话说得大有深意,竺法蕴当下便上前拉着他的袖子说道“你这什么意思,说说清楚,你是不是算到我的命运了直接告诉我不行吗”
刘穆之白了她一眼,冷冷地说道“天机不可泄露。”
竺法蕴为之语塞,她自己也是方外之人,自然明白这些方士术士的禁忌,泄露天机不仅要折寿,弄得不好还会遭天劫,所以历来那些准得离谱的预言,从没有直白地说出来的,都是委婉地暗示而已。
想明白了这一点,她也不再勉强他,而是不甘示弱地回了他一个白眼。
寄奴坐在萩娘塌边,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的手,只觉得心中焦灼无比,他抬眼对刘穆之说道“您可知周围有什么良医,萩娘……恩,内子似是病得不轻,还请您差个医者来探视下来才好。”
似是因为感觉到了手上的温暖,抑或是萩娘已经烧迷糊了,她像是在反驳寄奴的话似得,堪堪从嘴里吐出了依恋的呼唤声“琰郎……”
幸而内院中的下人都是训练有素的,早就都被刘穆之赶了出去,然而这一片寂静中,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萩娘所说的话,那两个字,充满了爱怜,充满了期待,又无比地缠绵悱恻,除了深爱之人,绝对不可能这样呼唤旁人。
似是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见的寂静,所有人都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心中飞快地转动着。
寄奴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也忍不住尴尬地转过了脸,不去面对刘穆之和竺法蕴疑惑的神色。
采棠亦是不由得幽幽叹了口气,摸了摸萩娘的额头,赶紧打破这尴尬沉默,焦急地说道“寄奴哥哥,女郎的身体似乎比刚才更热了,不如我先去给她打些冷水来敷额吧。”
刘寄奴默然地点了点头,却觉得心中微凉,有什么东西正在破碎,消融。
即便是脸皮比城墙还厚的竺法蕴,都没能说出她心中的疑问“琰郎是谁为何你的妻子会呼唤别的男人的名字”
刘穆之更是飞快地思索着,很快便下定了决心,咬咬牙说道“刘郎,在下虽是精于术算,但亦是粗通医术,若是您允许的话,便让在下为您这位……内眷医治如何”
他是何等聪明之人,自是早就看出了这个昏迷至今的小姑子在寄奴心中的地位。
从她红红的面色和昏迷不醒看来,这病症是热病无疑了,这种病可大可小,医得不好便会死人。
他原本可以随便找个行脚游医来症治,不管治好没治好,都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而如今他开口担下了这责任,便是孤注一掷了,若是能救了这刘郎的心爱之人,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自然是节节高升,反之,若是她死在自己手上,那可就是结缘不成反变成结仇了。
他对自己的医术没什么信心,他只是对自己的命运很有信心,早在儿时父亲便曾经告诉过他,他不仅有着王佐之才,更是有着王佐之命,所以他一定不会失败的。
寄奴心乱如麻,根本没注意到他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听他说了会医,忙欢喜地答应道“多谢您了,由您亲自诊治,我也放心了不少。”
刘穆之紧张高悬的心轻轻放了下来,他颇有风度地上前,客气地说了一声“得罪”,便取出了自己的丝帕覆在了萩娘的手腕上,煞有其事地搭起脉来。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故而他也就不再有什么避讳,专注地打量起面前这沉睡的女子来。
如今萩娘已是十六岁了,然而她眉目清秀,肤若凝脂,再加上身材娇小,看上去倒像是年岁颇小,与寄奴正是十分合适的一对佳侣。
在术士眼中,自然不会关注这女子是否肤白,是否妩媚,他所专注的只是人的面相骨架,但见这女子额高且眉间开阔,正是雍容之相,不愧是刘郎中意的女郎呢。
然而面相中最重要的还是人的精神气宇,这却必须等她清醒过来才能看明白。
他一边把脉,一边暗暗地思索着,这女子和刘郎的关系,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去问刘郎本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自己还不嫌命长。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端着水盆进屋的采棠,对了,看这丫头的神色,定然是对内中详情知道得清清楚楚,问她就对了。
庸医医人,良医医心。
若是能将此事办妥,自己还怕不能成为刘郎的心腹吗
想到这里,他面上又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看着刘寄奴期盼的目光,他忙收回手,安抚他道“没事没事,不过是发热罢了,我这就去命人熬药,最迟今晚,夫人一定能醒来的。”
他这般称呼萩娘,刘寄奴不由得尴尬地咳了一声,瞥了一眼采棠,解释道“抱歉,是我没说清楚,我与萩娘尚未成婚,只是我们已有婚姻之约,为免分说麻烦,权且称为内子而已。”
刘穆之见他对自己这般坦诚,欢喜无比,忙不迭地答道“在下理会得,理会得,我自会去吩咐那些侍女们,不让她们胡言乱语。”
刘穆之起身对寄奴笑道“就请您家这位侍婢和我一起去煎药吧,我这的侍从粗手笨脚的,只怕误事,还是让您的侍婢来看管着,也好放心。”
他说的侍婢自然是采棠,采棠忙放下水盆,把帕子递给寄奴道“寄奴哥哥,那我去帮忙看着女郎的药,你来为女郎冷敷一下额头吧。”
寄奴点点头,只觉得心中乱糟糟的,机械地拿起那帕子,便放入了水盆中。
第三百八十二章 山阴(二)
刘穆之客客气气地引着采棠出来,温和地套问道“看你和你家主子这般亲近,可见是自小在刘家当差的吧。”
采棠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好,只能含含糊糊地说道“我是女郎的贴身奴婢,女郎和寄奴哥哥早就认识了,自然是十分熟捻的。”
刘穆之一愣,他原以为采棠是刘寄奴的亲信,却实际上竟是那女子的奴婢,这么说来,那女子竟是和刘寄奴有着青梅竹马的缘分,更是值得重视了。
他略一思索,便笑嘻嘻地说道“原来如此,那我也先顺便祝贺你了,待你家女郎与刘郎成亲之时,你也算是喜上加喜了。”
当时的风俗,士族女子的陪嫁丫鬟,尤其是贴身丫鬟,多半会在嫁人的时候作为媵妾一起陪嫁,一起侍奉主子的夫婿,一方面是因为陪嫁丫鬟好掌控,可以作为主母在夫家的助力,另一方面,也是一种风气习俗。
采棠再怎么单纯也不可能不明白他的言外之意,然而她却是正好被说中了心事,不由得害羞地粉了脸,不好意思地说道“怎么可能呢,我们女郎……”
她原来想说,女郎是绝对不会嫁给寄奴哥哥的,她肯定是要和谢琰成婚的,然而这几日听到的消息,以及寄奴对待女郎的态度,又让她不那么确定了。
她不由得踌躇了一下,后面的话就没有再说出来。
刘穆之不仅精通术算,更是精通算计人心,见她欲言又止,便知道自己的猜测很可能是真的,这刘郎心爱的女子,显然并不是一颗心都牵系在刘寄奴身上,那所谓的“琰郎”,绝对不是刘寄奴的别号或是昵称,定然是另有其人。
他见采棠害羞的样子,再联想方才她注视刘寄奴的眼神,当下便清清楚楚地明白了她的心思,唯一不清楚的就是,那位女郎心中所恋慕之人又是谁呢
他故意挑拨道“难道是你家女郎心眼太小,竟是连你都容不下”
采棠不由得失笑,想到萩娘几次三番对自己的鼓励和亲昵,她露出了开怀的笑容,忍不住说道“你这怪人尽是胡说,我们女郎才不是那样的人,她还常常撮合我和寄奴哥哥呢。”
她说了这话,便觉得更是难以自圆其说,不由得补充道“我们家女郎,其实并不想嫁给寄奴哥哥的,寄奴哥哥自己也是知道的,当初他们的婚事也完全是阴差阳错才会定下来,更何况双方长辈都没有交换过信物,根据律法,是根本不算数的。”
原来就以为是很复杂了,想不到那么复杂,刘穆之觉得被她一口一个寄奴哥哥都要绕晕了,他惊讶的表情都不用装,自然而然便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问道“竟然还有这等事”
他似是自言自语地叹息道“想不到似刘郎这样的少年英雄,竟也有不得志的时候,这女郎究竟是心有多高,竟是连待她这样情深意重的刘郎都看不上,奈何,奈何啊……”
采棠面露得色,自矜地说道“那是自然,我们女郎是要嫁给陈郡谢氏的主子的,虽则寄奴哥哥也是十分难得的出色男子,然而在谢家芝兰面前,自是黯然失色了。”
她说完立刻按住了自己的嘴巴,小心翼翼地说道“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我是看你待我们那么好,才都告诉你的,若你是君子,便不能乱嚼舌根。”
她自己也觉得很奇怪,怎的在这个什么刘穆之面前,自己竟是完全忘了苏合平日的敦敦教诲,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外说,完全的口无遮拦。
刘穆之却是已经完全明白了这事情的前因后果,他虽是难掩心中的惊讶,却还是不动声色,微笑着收起了怀中仍在散发着可疑香味的玉瓶,点头保证道“没问题,我定然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即便是刘郎本人问我,我也绝对不会说是你告诉我的。”
采棠傻傻地点点头,完全没发现自己竟是被偷偷地算计了。
她坐下看着小侍女们煎药的时候,刘穆之已是到前院转了一圈,吩咐自己的手下去探听陈郡谢氏族中的消息,从这小侍婢的话中,他已了然了一切前因后果,眉目间满满的都是自信从容之色。
成就姻缘的确是难事,然而,拆散一对相隔甚远,身份不相匹配的男女,那还不简单吗
内院中,寄奴拿起了那块湿漉的帕子,竟是都没有绞干,便想往萩娘额上放。
竺法蕴原就怀着满腹的疑问,想要找机会和他攀谈,见他这样神不守舍,忙冲上前去,夺过了那帕子,说道“你在想什么呢,这帕子都没绞干呢,你这笨男人还是走开点,我来照顾她就是了。”
寄奴这才回过神来,歉然道“对不起,幸而你发现得及时,不然只怕萩娘又会受凉了。”
竺法蕴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用轻描淡写的语气问道“我还没问呢,你们先前在会稽城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般狼狈地逃了出来”
寄奴果然不愿深谈,摇了摇头道“一言难尽,跟你说,你也不会明白的。”
竺法蕴看似粗鲁,照顾起病人来却是很有一套,只见她轻轻地绞着那帕子,让那帕子不至于滴水,又很是湿漉,这样放在病人的额头上能够让她感受到无比的清凉,又不会湿了衣襟。
寄奴见状不由得赞道“果然女子毕竟是比男子要细心得多,即便是你也一样……”
什么叫“即便是我”,竺法蕴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嘴上却答道“我从小就是最小的师弟,自然照顾病人这些活也不是没干过的,后来轮到我当师兄的时候,我师父竟然说已经没什么可以教我的了,让我出寺去度化众生,简直是无情。”
寄奴听着有些不对,忙问道“你这种情况难道不应该叫做‘出师’吗多少僧人直到白发苍苍都还没出师,你年纪轻轻就有了这样的成就,竟然还不乐意”
。
第三百八十三章 山阴(三)
竺法蕴撇了撇嘴,无奈地说道“好像是吧,可是我还是比较喜欢呆在寺里,能奴役那些小师弟们,该有多么有趣啊!”
她兴高采烈的神情很是可爱,寄奴牵动了一下嘴角,淡淡地说道“难怪你师父要赶你走了。”
竺法蕴见他好不容易神色有些松动,忙趁机问道“喂,你这妻子是不是你拐跑的怎的方才她唤的竟然不是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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