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君笧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停不了的歌声
寄奴面色一黑,神情立刻黯淡了下来,浑身散发着肃杀的气氛,竟是令人不由得窒息。
竺法蕴慌忙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这样待一个对你无心的女子,实在是有些可惜。”
寄奴稍稍收敛了一些凝重的神色,略带疑惑地望了她一眼。
竺法蕴解释道“你想这人生一共也就那么数十年,若是你为了一个女子,而放弃了身边那么多可爱的女子,那不是很没意思的事情吗及时行乐,那才是为人处事的真谛啊。”
寄奴摇头道“你不明白,萩娘,她对我来说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与之我,并不是简单的男女情爱,她是我心中觉得最为安宁的所在,只要她在我身边,我就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无所畏惧。
这样的话,他没办法对这个初识的女子说出口,即便她真是个得道高僧也不行。
他只能又说了一遍“你是个出家人,你是不会明白我的这种感情的。”
竺法蕴怜悯地看着他线条美好的眼眸和紧紧抿着的双唇,没有说话。
不知是刘穆之这个半吊子的游方术士的确是有些真才学,还是其实萩娘的病原本就不重,在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萩娘果然慢慢地张开了眼睛。
看着陌生的屋子,陌生的床榻,她几乎以为自己又一次穿越了。
然而当她紧张地半倚起身子时,便看到了趴在床脚,已经睡着了的寄奴,不由得心中一松,紧绷的神经舒展了开来,软软地靠在了一边的软垫上。
寄奴原本就是习武之人,她稍一动作便就醒了过来,抬眼见萩娘坐了起来,不由得开怀地笑了,露出了熟悉的依恋的神色,高兴地说道“萩姐姐,你醒了。”
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抚摸萩娘的额头,想要看看她的体温退下去没有,可是萩娘立刻将头转向了一边,避开了他的手。
寄奴有些尴尬,讪讪地收回手去,默然道“对不起,先前你烧得很重,我便没那么拘泥这些细枝末节,如今你既然醒了,我……”
他站起身来,讷讷地说道“我去唤棠儿来服侍你吧。”
萩娘原本也只是下意识的举动,见他一副受伤的神色,忙笑着拉住他的手,亲昵地说道“怎的你也要同我生分吗”
寄奴的小脸微微泛红,幸而他如今肤色较暗,掩盖住了他羞涩的神情。
他摇摇头道“萩姐姐,你感觉有什么不适吗,你可知道,你已经昏迷了大半天了,从昨夜开始,你就一直在发热,睡到了现在。”
萩娘听他说起了昨夜,立刻便想起了前一天晚上那危急的情况,她是何等聪明之人,自是早就想到了那火不单单是简单的火势而已,立刻便皱起了眉头,掀开被子想要下床。
寄奴忙阻止她道“萩姐姐,你要去哪儿”
萩娘认真地说道“寄奴,会稽官邸会起火不是偶然,若是有心人故意为之,如今我们都很危险。”
她没说出来的话是,更危险的是陈郡谢氏,那主谋之人绝对不会是简简单单放个火就罢,一定是有后着的,不仅是针对谢裕,更是针对整个谢氏家族的,一旦谢裕处理得不好,便会酿成大祸。
寄奴忙劝道“萩姐姐,我们已经不在会稽了,我昨夜就和棠儿一起,带着你连夜出城了,如今我们在会稽南边的山阴,这里很是安全,你不用担心,好好休息就是了。”
萩娘果然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焦急地说道“那会稽城中的情况怎样了,你可知道”
寄奴老实地摇了摇头,他也曾想要回去会稽看看究竟,然而萩娘没有醒来,他是怎么都没办法放心离开的,更何况这刘穆之看似好心,毕竟也是初识之人,未必能完全信任。
萩娘听他这样说,反而更是着急了,原本她见自己和寄奴都好好的,便觉得这会稽城中就算有什么变故,也不是那么紧急,还是可以徐徐应对的,如今自己却并不是在会稽官邸内,那会稽如今究竟是什么情势,自己就是完全都不知晓了。
她不由得责备地瞥了寄奴一眼,埋怨道“你怎的也不去探听一下”
这可真是冤枉好人了,若不是他全副心思都在萩娘身上,如今只怕人都不在这了,而她却反过来责备他,寄奴不由得眨了眨眼睛,咽下喉头的酸涩之意,避开了萩娘的视线。
刘穆之在门外听得着急,简直就想跳脚,这不识好歹的小姑子,竟然这么对刘郎说话,偏偏这刘郎忍气吞声的,半句重话都不敢对她说,简直是急死人。
女人就是这样,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这样不懂事的小蹄子,就该把她按在地上打屁股,好让她知道谁才是一家之主才对。
他忍无可忍,当下便打帘子走了进去,装作惊讶地说道“哎呀,您醒了,看来我这汤药还挺有效的。”
寄奴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幸而此人进来打岔,不然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和萩娘解释好,虽则他一向自诩坚毅,却不知为何在萩娘面前显得格外地脆弱,方才被她这么一指责,自己若是分辨的话,只怕眼眶中的泪水都忍不住要流下来了。
刘穆之受了他的鼓励,便再接再厉地上前说道“我是此间的主人,名叫刘穆之,因和刘郎一见如故,这才邀他小住几日,女郎也不必客气,还请直接差遣此处的奴婢们便是。”
萩娘虽然还是十分虚弱,但还是敛衽为礼,客气地答道“真是多谢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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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五章 有闻(一)
因着他并不知道刘穆之已经知道了那人便是谢琰,此时不由自主地将心中所想都说了出来,谢琰于他,真是一个复杂的存在,他既敬仰企羡于他,又不得不与之一争,但他一想到谢琰本人的姿容和风度,便觉得十分气馁,几乎提不起勇气来。
在那个时代,即便男子容貌丑陋,但若是风度怡然,为当时之人所称许的话,亦是可算得上是名士风流。然而谢琰这样姿容绝美如瑶林琼树,又有着高彻神姿的士族男子,简直可说是十全十美,竟是完全不似尘世中人呢,也难怪他对此耿耿于怀,自惭形秽了。
这样毫无缺点的对手,怎么想都觉得自己难以与之匹敌,更遑论在他之上了。
刘穆之却毫不在意地说道“我还以为您是个明白事理的聪明人,谁知道竟然也会被这些表象所迷惑。”
寄奴闻言果然抬起了眼睛,趋近他身边,专注地听他说话。
刘穆之为他斟了一杯酒,笑道“所谓的名士,所谓的高华,自汉末至今,人人都为之称道,为之神往,然而你可曾想过,为何前代士族并不推崇这种名士狷狂任性之态,而仅仅是到了我们这一朝,才愈发风行,以至于一句简单的评语,都能左右一个人的仕途”
寄奴若有所思地举起了酒杯,小口抿着杯中并不浓烈的美酒,静静地沉思着。
刘穆之继续说道“远一点的,为何杨德祖苗而不秀,为何嵇中散被刑于东市近一点的,为何颍川庾氏身为后族贵胄,却被桓大司马诬为谋逆,几近族灭想一想这些往事,难道您还不能明悟,这些所谓的名士之态,是做给谁看的吗”
杨修因过于聪明,事事能猜透魏武的心思而被杀,嵇康因得罪了权臣钟会而被处死,庾氏一族亦是因为被桓温所忌惮而遭到清洗。从表面上看,他们似乎是死得冤枉,然而往深层次去想,这些人都是一时之秀,不是太过得民望,就是在朝堂之上享有盛誉。
杨修出身世代簪缨之家,身份之贵重远远高于魏武,才华更是令曹操自叹不如,这样的人,身为人主谁能安心将他放在自己身边
嵇康是皇室贵女之婿,又是当时著名的竹林七贤之首,作为皇帝身边第一大权臣的钟会,怎能不忌惮于他
庾氏就更不用说了,晋廷东渡后多位后妃皆是出自庾氏,从明帝开始便执掌大权,对于想要夺权篡位的桓温来说,他们不啻是最大阻力,不对付他们,又要对付谁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刘寄奴猛地起身,惊讶地问道“难道您的意思是,名士之所以是名士,不过是收敛了自己的锋芒而已,是因为他们想要用这样出离尘世的姿态,来避开旁人的猜忌和追索而已”
刘穆之见他眼中恢复了光彩,悠然点头道“这自然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原因,要知道,朝堂之上的迭代更替比之气候季节之变幻更是风云莫测,那些站在高位的士族若是不能把握好与掌权之人之间的平衡关系,便很有可能招来灭顶之灾,近在眼前的,司马道子不就是因为与太原王氏相争,最终被姿名轻小的王雅给渔翁得利了吗”
他悄悄地观察着寄奴的神色,淡淡地说道“当年的王丞相,先前的谢太傅也是如此。王导死后,王氏一族再无能担起重任之人,即便是嫡出的王珣也只能在桓大司马帐下默默做一个小主簿。而谢太傅在世之时诸谢皆富贵,出行的车马轰隐交路,即便是平民也忍不住指指点点,谢安去世之后呢如今一时齐名的王谢都不再是往日气象了。您倒是可等着看看,这王谢二族,不过是身死族灭,抑或是屈身以事来者而已,仅此两种选择。”
他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自汉末以来,如今之世,已不再是君君臣臣之世道,群雄纷起,动乱頻生,晋廷谓己为正统,然而晋廷之由来,不也是源起于司马氏之乱政篡朝吗帝王将相,宁有种乎就连陈胜吴广那些粗鄙之人,尚且懂得这浅显的道理,为何您却拘泥于世人的目光,而没能看穿表象背后的真实呢”
这话说得十分大逆不道,寄奴不由得侧目以视,然而他胸中却隐隐有一种热切,十分认同这话。
帝王将相,宁有种乎
世人皆云,宁静淡泊者为最优的品质,其目的,难道不就是想让旁人“不争”吗
那些出身贵胄的贵族们,自然是不用去争,便自然而然能得到姻亲族人的美誉,而自己这种出身微寒之人,即便是再有能力,一旦崭露头角便会被时人议论纷纷,趋前便是“争名夺利”,谦退便是“明哲保身”,总之,那些不在贵族圈子内被接受的人,怎么做都是错。
眼前最好的例子,不就是王雅吗。
只因为出身微寒,便被所有人不齿,就算是他请士族子弟入仕,旁人都会回答他“培塿无松柏,薰莸不同器”之类的话,既是抬高了自己的身份,更是不动声色地贬低对方,偏偏王雅还无法反驳。
他无奈地问道“诚然如您所言,然而世风如此,难以稍改,道不同者立刻便会被士族们群起而攻之,如我们这种无名望亦无家世之人,又要如何争势呢”
刘穆之笑道“王雅为何能够立足于朝堂谯国桓氏原先不过是吴地小族,为何能够行篡立之事如今已不是礼仪治世,唯有绝对的权势,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什么是绝对的权势
寄奴疑惑地望着他,面露不解之色。
刘穆之微微一笑,轻轻地吐出两个字“兵权。”
寄奴不再说话,然而他眼中的迷雾已经逐渐消散,士族与布衣之间那恍如天堑的隔阂在他心中正在逐渐消融,别的不说,唯说用兵一事,他是十分有自信的,而自己如今已经走在了正确的道路之上,唯一欠缺的,不过是一个机遇而已。
他向刘穆之一抱拳,感激地说道“与君一番畅谈,实在是获益良多。”
“我这就要去会稽一行,内眷便交给您照顾了。大恩不言谢,若有来日,我有能回报您的机会,定然倾尽所有,绝不会皱一皱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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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四章 山阴(四)----重发
刘穆之得意洋洋地还了个礼,正打算教育教育这不懂事的小丫头,什么叫夫为妻纲,什么叫三从四德,定睛一看,却见这女子秀眉凤目,白净的小脸竟是不怒自威,正正经经便是一副母仪天下的派头,他的舌头不由得立刻便打了结,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
他几乎是马上便发现自己失言了,恨不得能跪下来谢罪,却觉得脚下根本动弹不得,竟是心中发虚,十分失态。
萩娘疑惑地看了寄奴一眼,那意思显然是,这人什么情况怎么傻乎乎的
寄奴也是不明就里,王谧也好,刘穆之也好,这些平日看似淡定的人,见了自己就跟见了鬼似得,一副古古怪怪的神色,但又并非恶意,真是令人完全不能理解。
刘穆之此时好不容易捋直了舌头,憋出了一句“您请好好休息。”便装作镇定地转身出了屋子,一走出房门,便飞也似的离去了。什么,你问他是急着去做什么自然是去前院,找人问话去了。
萩娘傻傻地望着那晃动的门帘,迷茫地问道“寄奴,这人是什么来头,怎么看上去,这么……这么不庄重”
寄奴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觉得的,竺法蕴说他是个术士,就是能掐会算的那种人。”
哦,原来如此,怪不得看上去神神叨叨的。
萩娘又问道“竺法蕴是谁”
这话说来就长了,寄奴笑道“是个很有趣的人,一会我让她和棠儿一起来陪你聊天。”
他眼中流转着复杂的神色,踌躇着说道“萩姐姐,既然如今你身子好转了,我便回会稽城去探探虚实,免得你心中忧虑,也于身体无益。”
他原本是怕萩娘担心他,不让他回会稽城,这才说得这般婉转,谁知萩娘竟是露出了笑容,无心无思地说道“那太好了,寄奴,你真是明白我的心思,若不是我浑身无力,我真恨不得亲自回去呢。”
说也奇怪,萩娘原本是个七巧玲珑心的人,但在寄奴面前,她总是毫不多虑,一点都不设防,故而说话十分直白,完全没有掩饰之意。而寄奴表面上看似大大咧咧,实则亦是个心思细腻的男子,萩娘又是他最在意的人,故而对于萩娘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他都不免多想一些。
听了这话,他只觉得心中微凉,嘴角露出了苦涩的笑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去了。”
他留恋地看了一眼萩娘病中更显娇弱的面庞,依依不舍地打了帘子出去,命人叫采棠来服侍。
采棠昨夜也是一宿没睡,既然寄奴想要守着萩娘,她便心安理得地补眠去了,如今被人叫起来,还正睡眼朦胧,揉着眼睛问道“寄奴哥哥,女郎可还好吗”
寄奴想到方才萩娘避开自己的那动作,心中为之一酸,淡淡地说道“我也不知道,你好好照顾她吧,我这就要去会稽了。”
采棠一下子惊醒了过来,睁大了眼睛说道“什么你要去会稽!你不是说那地方正在生乱,最是危险吗,你去做什么”
寄奴眼眶一热,比之萩娘,就连棠儿都更为关心自己,竺法蕴说的没错,萩娘何曾顾念过自己一分一毫
他毕竟是个男子,很快便掩饰住了自己的表情,镇定自若地说道“原本若是没有你们两人的拖累,我也要去会稽军营的,我是个军人,自是要为国效力,更何况,我的从弟,还有萩娘的胞弟都还下落不明,我需得去找到他们才行。”
采棠却不吃他这一套,她立刻明白了过来,冷哼了一声道“我看不是你自己想去,而是女郎吩咐你去的吧,也是,她一声令下,你自然是赴汤蹈火,无所不至的,那你便善自珍重吧。”
她虽是别扭地吃着醋,却还是不忘关照他照顾好自己,且那脸上忍不住的关切之情与恶狠狠的语气殊不相符,就连寄奴都不由得笑了出来,一脸调侃地望着她。
采棠瞪了他一眼,转身便进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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