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君笧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停不了的歌声
那老者眼中闪过惊讶的神色,失笑道“还以为您是个爽朗之人,谁知也这般迂腐,要知道,对于外人来说,重要的只是结果,一旦围城将士退走,城中百姓都会感激您,这就是民心,民心之背向,就是天命之左右,这么简单的道理您竟然不明白吗”
他见寄奴还是露出了颇为懵懂的表情,忙继续劝道“您可别以为这功劳来得容易,要知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不积跬步之功,何以致千里”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如果会稽内史谢裕能向谢家家主谢琰,抑或是是征北将军谢玄举荐他的话,那这可比朝廷的封赏要有用得多了,且不看旁人,如今的豫州刺史王义,不就是出自谢家幕府的吗,年纪轻轻就担任了一方大吏,简直就是平步青云。
虽则这孩子生就异相,毕竟只是个不满十五的孩子,要和他说清楚这朝堂官场之上的是是非非,恩怨纠葛,似乎还是有些太难了。
寄奴果然交握着自己的双手,反复搓了几下,皱眉道“可是,我原本是想要凭着自己的武艺立军功的,虽则这些围城的士兵人多势众,但我本已想好了如何击退他们的法子,定然也是十分稳妥的。”
那老者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老实不客气地说“兵者,凶器也,即便你的计划再怎么天衣无缝,也总会有人受伤,有人会死去,如今有更简单又更有效的法子,你怎的还想着打打杀杀的,岂不是将旁人的性命看做是草芥一般”
寄奴迷茫地抬起了眼睛,疑惑地问道“在军中,长官都教导我们,我们既然选择了从军的道路,就已经将生死都交托给朝廷了,为国捐躯,本就是骄傲的事情,更是军人的宿命,又有什么可怜惜的”
“放屁!”一个娇俏的声音适时地响起,寄奴和那老者一起望过去,却没见女子的身影,只有一个用头巾蒙着下巴半张脸的男子站在一边的阴影中,愤愤地瞪着寄奴,怒道“佛说众生平等,你凭什么抹杀旁人生存的价值”
寄奴看着那双明亮却有些躲闪的眼睛,顿时便明白了过来,无奈地问道“竺法蕴,你跟来干嘛”
那女子果然是竺法蕴,她见自己已经被识破,便大大方方地走了过来,却不跟寄奴搭话,而是向着那老者跪了下去,行了一个端端正正的晚辈礼,恭敬地说道“师叔,弟子竺法蕴给您请安。”
她难得有这么文绉绉的时候,然而礼毕起身后,却又恢复了跳脱的样子,笑嘻嘻地说道“师叔,您老人家怎么跑这来了,我师父说您突然就离家出走,几年都没回来过,您这几年都在吴地吗”
那老者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竺法蕴,不由得尴尬地咳了一声,偷偷地瞥了寄奴一眼,故作镇定地说道“这些并不重要,如今最重要的是……”
他还没说完,竺法蕴便惊讶地“咦”了一声,又问道“师叔,您先前不是精于命理星象吗,如今您却这般出力相助这小子,难道他便是……”
那老者忙拼命地咳嗽,好容易才打断了她的话,忙急急地说道“法蕴,天机不可泄露,你别再胡言乱语了。”
他尴尬地抚了抚自己的胡子,正色对寄奴说道“抱歉,先前没和您说明,老朽法名竺法汰,自小在瓦棺寺修行,如今正巧在此地隐居,你我相逢即是有缘,却没想到您和老朽的师侄竟然也相识,可见我们实在是缘分匪浅啊。”
寄奴从他们的对话也大致能听明白两人的关系,却见竺法蕴一脸嘻嘻哈哈的样子,不由得心中不快,不高兴地说道“你怎的不在山阴好好呆着,跟着我来会稽做什么”
竺法蕴翻了翻眼皮,瞪了他一眼,怒道“谁跟着你了我本来就是四海为家的高僧,我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与你何干”
她一边说着,一边却想起了先前刘穆之对她说的那些神神叨叨的话,粉面不觉有些微微泛红。
竺法汰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心中颇有些了然。
命运也罢,缘分也罢,一切都是天定而已,不能强求,也不能扭转。
他不再理会竺法蕴,而是认真地对寄奴说道“机会和星辰一样,稍纵即逝,您快下定决心吧,只要你拿定了主意,老朽自会为您说动这些樵夫伙夫。”
为首的几个樵夫正巧走了过来,相互对视了几眼,这才郑重地对竺法汰和寄奴说道“柴火已经点算好了,一共一百二十四捆柴火,就冲您愿意买下这些柴火的这份情,不论您要我们搬到哪里去,我们兄弟都决意相助。”
这些樵夫虽是鲁莽之人,毕竟也不是完全没有脑子的,哪有人会为了自己要用这些柴火而买下那么多捆且不说寄奴是有什么谋算,就单凭他愿意买下这些柴火,免去了自己这些兄弟们有家不能回,在城外苦等的这份简简单单的恩情,自己也愿意领着兄弟们为他卖命一回。
更何况又不是打家劫舍,不过是搬几捆柴罢了,搬到哪儿不是搬,自己本就最擅长这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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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一章 无声(四)
寄奴看着众人殷切的目光,以及竺法汰期待的眼神,心中不由得百转千回,竟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竺法蕴白了他一眼,自言自语道“不知道在怕个啥,磨磨唧唧的跟个娘们似得。”
寄奴心里想的却不是自己的得失,而是这些待自己一片赤诚的樵夫们,万一他们被围城的士兵们抓了起来,抑或是被误伤了,那岂不是有违自己的本意。
竺法汰像是能明白他心中所想似得,适时地说道“山中行走之人脚程自是比旁人要快许多,一会我们便一哄而上,放下柴火就散,那些低级军士们都没有坐骑,根本追不上我们,您还在担心什么呢”
寄奴心中一动,感激地望了他一眼,这才下定决心道“既然这样,就按您的计划行事吧。”
竺法汰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对那几个为首的樵夫说道“走。”
寄奴牵过自己的爱马,请他上马,自己则为他牵绳。
竺法汰见他恭敬之状,只是微笑,也并不谦逊,泰然自若地上马而行。
竺法蕴不满地撇了撇嘴,嘀咕了几句“我可也是个高僧,真是的,一点都不敬重我。”
竺法汰吩咐众人道“一路上切不可出声,只跟着走便是,待到了地方,再听我吩咐行事。”
那些樵夫本就对他无比尊敬,自是纷纷答应了下来,众人都觉得此事十分新奇,当下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一行人安安静静地在黑夜中慢慢地移动,竟是悄无声息。
远远的灯火越来越近,寄奴定睛看去,那西门火光最盛之处,果然搭着几个简易的木棚,里面层层叠叠地堆着鼓鼓囊囊的麻袋,显然便是粮草了。
再走几步,都已经可以清楚地看见来回穿梭的军士们的面庞了,然而众人在暗处,对方在明处,此时的形势对己方是很有利的。
竺法汰也没料到大半夜的,粮草还有那么多人在看守着,他皱了皱眉头,心中飞快地思索着。
他瞥了一边的竺法蕴一眼,低声问道“小师侄,你师父教你的那些吐纳和步法,你平日研习得可纯熟”
竺法蕴不明所以,迟疑地答道“劳您动问,实在是惭愧,当日师父逐我出寺游历的时候,便曾嘱咐我,步法外功尚可偷懒,吐纳的功夫却不能搁下,然而我这性子您也知道,根本静不下来,故而步法尚还算纯熟,吐纳之道却是没有什么进境。”
她不好意思地看了竺法汰一眼,却见他露出了欣喜的颜色,不由得有些诧异。
竺法汰微笑道“既然如此,此番要成事,还得靠师侄出手相助了。”
寄奴心思灵动,已然明白了竺法汰所指,忙阻止道“这也太危险了,不如让我去引开他们吧,我轻功还算不错,至少总比让这笨女人去好。”
竺法蕴立刻便不乐意了,瞪着他说道“请叫我高僧好吗。”
竺法汰沉吟了一下,虽则竺法蕴的身世自己早就知道,她师父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早早让她离寺以避嫌,但即便是瓦棺寺内,知道此事的人也并不多,若是随随便便让她抛头露面,也不是件好事。
他转头打量了寄奴一番,却也不敢贸然让他前去,不觉皱起了眉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寄奴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即便面对千军万马,他也敢上,别说是这么小小几个守军了,当下他便斩钉截铁地说道“法汰大师,您别犹豫了,机不可失,我这就去了,你带着大伙见机行事就是了。”
他很是熟练地拉开自己的衣襟,露出雪白的“香肩”,又解开了自己的男子发式,乌黑的长发披散了下来,乍一看还真是有几分像女子。
竺法蕴见状,恍然大悟道“啊,我懂了,师叔您是要我去色诱那些军士。”
她不屑地瞥了一眼寄奴面上暗沉的肤色,嗤笑道“就你这模样,能色诱得了谁”
一边说着,她一边解开了自己的僧袍,露出了雪白的中衣,若隐若现地展露着少女的优美身姿。她本就肌肤胜雪,三两下擦干净了脸之后,又支起双手将自己的头发扎成了女子的发式,但她似是并不熟悉女子发髻的梳法,以至于那松松垮垮的发髻挽在一边,几缕柔美的长发散落在发髻边,反而很有一种成熟女子的妩媚模样。
即便是寄奴,见到她这模样也不免咋舌,不由自主地动了动喉咙,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真看不出,你作这样的打扮还真像个女人。”
竺法蕴娇俏地白了他一眼,作势怒道“什么叫像个女人,我本来就是女子,自是比你这种乔装打扮的臭男人美多了。”
寄奴讷讷地拉起了自己的衣襟,觉得她这话也实在是没说错,只能嘱咐她道“你机灵点,别真的被那些人给抓走了。”
你这是关心吗怎么听起来像是诅咒
竺法蕴又瞪了他一眼,这才恭敬地对竺法汰说道“师叔,弟子去了。”
竺法汰一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俩斗嘴,此时微笑点头道“小心点。”
竺法蕴应了一声,斜刺里便冲了出去,跌跌撞撞地迎着火光跑去,跑了几步便开始喊着“救命啊”
果然所有的军士都注意到了她,惊讶地发现军营中竟然来了一个女子。
当时的女子并没有现在这么高端的内衣,而中衣相当于那个时候的内衣,是十分私密的穿着,众军士见这么一个美貌的女子穿成这样,又是一脸的仓皇,顿时都来了兴趣,纷纷围了上去。
竺法汰见大部分人都离开了粮仓,忙吩咐众人道“快,将柴火都堆在那些木屋附近。”
众樵夫本就蓄势待发,将那些柴火都背在了身上,只等竺法汰一声令下,便纷纷冲了过去,就这么几百米的路程,众人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拼命地跑了过去,丢下了柴火便转身就跑,粮仓附近还有几个低级的军士在休息,然而他们何曾见过这样的阵势,黑压压一群人突然冲了出来丢下木柴就消失在了黑暗里,他们想要阻止,但对方人多势众,放下东西就撒腿就跑,又要往哪儿去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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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二章 无声(五)
寄奴也冲了上去,然而他却不是背柴火,而是从附近的篝火中取了一根燃烧着的木柴,便转身往堆着粮食的木屋飞奔而去。
守粮仓的军士本是不明白这些人在做什么,见寄奴拿着火把冲了过来,哪还有不明白的,忙纷纷拿出武器上前阻止他,却见寄奴竟是不将这些人放在眼中,竟是脚下半点也没停顿,毫不畏惧地向前冲去。
只见他面前的守军一刀拦腰挥来,寄奴似是早就料到一样,脚尖一点便飞身而起,跃到了其中一间木屋的屋顶上,十分悠闲地点着屋顶上的茅草,那茅草本就干燥,近日又没有雨,竟是一点就着,很快便燃烧了起来,他像是在生炉火一般,将点燃的茅草丢到屋边的柴火上,火势便一下子大了起来,很快便包围了整个木屋。
那几个军士不会武,顿时急得直跳脚,有人便喊“快取弓箭来。”有人却是喊着“有敌人偷袭。”
寄奴微微一笑,纵身又跃到了另一间粮仓之上,如法炮制。
他抬眼一看,见远处那些围着竺法蕴的军士也丢下了她纷纷奔走了过来,心中一松,然而紧接着却听得一声弓弦声划过,他忙侧身一避,却是一支冷箭擦着他的耳朵飞了过去。
这般暗算,算什么英雄好汉!
他怒视着那箭射出的方向,却见那火光中一双明亮的眼睛正专注地盯着自己,此人一身墨绿色的劲装,手上的军弓已经搭上了第二支箭,正指着自己,蓄势待发。
想不到这楚人的军中,也有身手这样了得的男子,寄奴深深地注视了他一眼,不等他第二支箭射出,便翻身跃到了第三座粮仓之上,丢下那火把。
谁知那男子的箭法竟真的是出神入化,寄奴这样迅捷的速度,都没能离开他的射程,甚至他都不需要仔细地瞄准,一转方向便信手拈来。
只见火光中一支白羽箭夹带着急促的风声,比刚才那箭更快地射向寄奴的身体,原来先前那一箭,他只是试探试探而已,并没有用上全力,而这一箭,才是真正要命的一箭。
寄奴没想到他这一箭的速度竟然这样快,想要避开却是已经来不及了,他本能地伸出手臂去挡,只听见轻轻的“破”得一声,手上甚至都没感觉到疼痛,却是那箭已经深深地入肉,扎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他见那军装男子已经搭上了第三支箭,这才认真地审视了当前的形势,粮仓还有一座没有烧到,但自己若是再逗留,只怕连性命都会葬送在这里,他不再犹豫,扶住自己受伤的肩膀,勉力纵身一跃,遁入了黑暗中。
脑后又是一阵箭风掠过,这支箭竟是无声无息,连风声都没有,只觉得脖子一凉,一支冷箭便擦着脖子而过,射在了身边的树枝上。
看着靶子能百发百中,那不过是熟练的射手罢了,而看着活动的靶子能百发百中,那已是一般人做不到的了,古人百步穿杨,一箭双雕,那也不过是个传说罢了。
然而此人竟是能根据他跳跃的方向和速度推断自己的行动,并且竟是差一点就盲射中了自己,实在是太可怕了。
此人的眼力,臂力,判断力,都毫无疑问是这世上数一数二的,自己在北府军中多年,竟是也没见过这样的神射手。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后怕,自己对敌人毫无了解,只是凭着一腔热血便贸贸然地决定偷袭,这实在是十分冒险的做法,今天算是自己运气好,如有神助一般地躲过了第一支暗箭,若是自己真的不明不白地死在这乱军之中,那实在是太可笑了。
说到底,还是自己想的太天真了,轻视了对手,就是葬送了自己。
他心里有一丝慌乱,幸而那些军士们忙着灭火,没人追上来,他便缩起了身子,躲在一棵老树下,就着月光和火光,观察起自己的伤势来。
附近没有水源,军士们只能用棉被,帐幕之类的东西来扑火,显然是十分不得法,就连寄奴没能点燃的第四座粮仓,都因为靠另几座粮仓太近而被引燃了,从这个角度来说,这次偷袭还是很成功的。
然而寄奴却觉得自己的手臂完全没有感觉到痛楚,即便是翻开了自己的血肉,他也不觉得疼痛。
他心里一凉,早就听说过这种情况,只有对方的箭上带毒,才会不觉得疼。
怪不得没人追出来,只怕对方已经把自己当成是个死人了吧。
他挣扎着起身,想要提气,却觉得脑子里浑浑噩噩的,浑身无力。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劝诱着“睡一会吧,睡一觉起来,你就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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