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英如海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归湳
落英走的那天,雪后的初阳露脸了,她笑着摸着照在脸上暖洋洋的橘色日光,绝尘而去。
落英如海 第三十七章 家难
白府门前,已然是一派萧然落寞的景象。不必说能像从前一样门庭若市,人来人往,现在看去,就连寥寥几个过路的行人经过时都不免要加快脚步,避而远之。冬季本就给人一副阴晦的沉闷感,落英看到此情此景时,心中顿时躁动不安起来。她将马儿停在数十米之外的路口处,远远望见平日高高悬挂着刻有白府两个大金篆的院门门匾不翼而飞,视线下移的瞬间,她发现门口那两只用以镇宅的雌雄双狮也不见了踪影,唯一多出来的,是穿着铜盔札甲,把守在自家门前两行威严冷武的士兵。
“出什么事了吗?”落英望着全然陌生的家门口失神地呢喃道。
她轻轻下马,心中像是压了一块巨石般,提不起一丝力气。阿爹曾经说过,世事无常,如果有一天,家中有人遭遇不测的话,活着的人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千万不要留顾将死之人,做出不必要的傻事。蓦地,落英心中竟蹦出阿爹说过的这番话,她虽然不相信自己家会发生什么意外,可直觉像狂风掠动水波那般牵引着她的手脚,使她丝毫不敢再向前靠近半步。
无处可归的落英用棉布将口鼻包住,她牵起已赶了两天两夜路程同自己一般疲惫的青骢马,绕着白家大院的青砖院墙漫无目的地缓缓徐行。当望见那棵从前被自己攀爬过无数次的香樟树从墙头上露出满覆皱纹的树枝时,落英顿住了脚步,一幕幕回忆从心间跃然而起。两只麻雀正在枝丫上并排而立,它们时而互相啄着嘴叽叽咋咋,时而追逐着从树顶嬉闹到墙檐,落英心中不禁升起一丝感激,她感激这两只小鸟,就算时光荏苒,时过境迁,它们依然不曾离去。不过,落英又笑着摇摇头,她在心中嘲弄自己道,说什么感激的话,怕是我羡慕它们羡慕地不得了吧!
她走掉,决绝地别过头,就像离开蒋家镇的那天一样,落英发现有了第一次,第二次明显就轻松很多了。不管会遭遇什么,眼下最应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吃饭啊,然后再喂喂这只跟着我受苦受累许多天的小小青,落英揉了揉马儿冰冰凉又平滑的嘴毛,肯定地向他点点头,命令式地征求同意。
她穿越过整条集市,走到一家店面装饰颇为简陋的面馆前,才停住脚步。面馆在江宁城一片繁华喧嚷的街市中的确不够起眼,可门口一块店匾和门框上的一副对联倒是吸足了人们的眼球。店匾用红漆以草书的字体模着“陈家面馆”一行大字,门框的右联写道:“面如人生,长来长往。”左联是:“笑傲百川,浴火生香。”虽然还没到晌午,可屋里已经开始飘出令人陶醉的牛肉汤面的香味,香味从鼻孔通过食管传达到胃里,每一秒都让落英意志迷离,她已经饿了一天了。不是路上没带干粮,只是在马背上颠簸地厉害,她吃什么都会吐出来,就只好忍住不吃。落英咽了口唾沫,任凭分泌出一大股一大股酸液的肠胃翻搅不息,拴好马儿后径直走进店内。
“老板,一碗牛肉面要多少钱?”落英撰着干扁的钱包,没敢数还剩多少,只是轻声地问。
开面馆的夫妻俩,一个负责做面,一个负责端面,端面的老板娘听到一张脸被包地严严实实的小姑娘问道多少钱一碗面时,顿时楞了一下,不过瞬间又恢复正常的表情,她笑着打趣道:“平常来吃面的人都说,‘老板,来碗牛肉面!’,你倒好,一进门就问我,‘这面多少钱一碗?’是不是害怕带的钱不够我会把你给扣下啊!”
老板娘朝落英眨巴下眼睛,她放下手中擦桌子的抹布,抿住嘴唇朝她笑,落英的眼泪瞬间啪嗒一声落了下来,汩汩地淌着止都止不住。老板娘伸出食指对她做出嘘声的姿势,往门外看了几眼后,便拉住落英的肩膀,从一个小门走出,穿过小巧的内院后,将她领进自己和丈夫平时住的卧房。
里屋显得安静许多,放在房屋正中间的一个火炉明显是烤了好久。
“天气越来越冷了,这火炉烤了一夜我还没舍得熄掉。”老板娘望着火炉喃喃道,又将那火炉往落英的板凳前挪动许多后,摘下她潮潮的白色缀花披风,放在火炉上一边烤一边问:“这么多天,你跑哪儿去了?”
“我,,,,,,”落英吞吞吐吐了半天,终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低下头以沉默回应。
老板娘有些气愤地看着她,可那愤怒的深处也夹杂着无可奈何的心疼,“你那天走后,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阿宝少爷又寄来了一封信。”当她说到阿宝的时候,落英蓦地抬起头,刚刚哭红的眼睛又泛出几许泪花,她声音沙哑地问道:“阿宝他,还好吗?”
“怎么能好!他可是在蒙古打仗呢!应州大捷一炮打响后,北疆一带到处是战火硝烟,阿宝少爷可是每一分都在战场上拿血肉跟敌人拼命!”
落英又垂下头,眼泪止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那,他说什么了吗?”
老板娘的鼻子里发出一声叹息,她转身走到梳妆柜前,将一封铺地整整齐齐的黄彤纸信封抽出来递给她,落英接住,屏住呼吸地拆出来看。
“你走后,很长时间都没来取信,我就到白家找你了,谁知,去了以后才知道,白家一夜之间竟出了这种大事!”此时,落英已看到阿宝所写要事,再听到老板娘沉痛的叹息和怜悯时,眼里的泪花终于忍不住,她揉卷着怀中的黄彤纸瞬间哭得泣不成声。老板娘看到这幅情景,眼圈也红了个七七八八,连忙将她搂在怀中安抚道:“苦命的孩子,好落英,你想哭就哭出来吧,哭完了就不会难过了!”落英将头深深埋在她系着丝襜的怀抱里,呜呜地发泄这些天积聚的所有伤痛。
此时,窗外的天空上,荫蔽的云层像狂风一样分散推移,只是,云层之后的冬阳依然戴着深色的面纱,他躲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像是做错了事情逃避世人的囚徒,巨大的眼睛里发出令人心寒又谨慎的目光。
落英如海 第三十八章 乞丐朋友
“陈姐,我必须要走了!”两天后,落英终究是按耐不住心中的焦切,执拗地向她作别。
“你要去哪里?你能去哪里?”面馆的老板娘陈姐看着收拾好行李的落英,谆谆道:“我和当家的虽然没多少钱,但也不缺你吃住,你在这里等上几个月,再不行,就等上一两年,把阿宝少爷盼回来了,一切不就都好了吗?”
一提起阿宝,落英的眼睛便遥向远方,阿宝,我还有资格见他吗?还有资格再拥有他的爱吗?险些失去一切的落英在想起这最后一丝温暖时,竟显得极度自卑与局促不安起来。她只好以其他的缘由硬声拒绝道:“我不能对阿爹阿娘不闻不问,我得找到他们,我们是一家人,有福的时候一块享,如今大难当头,就要一起受苦。况且,我还要查清事实,我要还阿爹一个清白,我才不相信他会!”
落英越说越激动,陈姐急忙捂住她的嘴,才止住她险些说出的话。落英坚定地望着她,陈姐也回以坚定的目光,那目光里有的是数不尽的怜悯,慈悲,心痛,无能为力和屈服。
陈姐为她披上那件洗地干干净净的白色披风后,既没有哭也没有笑,而是转身进屋,拿出一袋盘缠。落英看到后直摇头,她不想拿她的钱,可陈姐却一把塞到落英手里,紧紧握住她的手说:“你要走我不会强求,只是,路上一定要多加小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好好地活下去!”落英抿紧嘴唇,顿顿地对她点头道:“我知道,陈姐,多谢你的照顾,如果有可能,”落英停下,又继续说:“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好了,走吧!”陈姐将她推上马背,狠拍下马屁股,马儿便一溜烟地窜出很远。疯狂呼啸的晚风一阵阵在夜市里席卷而过,凝望着落英单薄伶仃的背影,她多想再次叮嘱她:“一定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争取幸福,才能见到阿宝,你的命运已经这么苦,不可以再错过一个真心爱你的人了啊!”
那时,落英已经消失于弥漫在冰冷星河下的马蹄声中。她径直去了江宁城城门附近的农市,那里有许多无家可归的流浪者靠捡拾菜叶为生。
落英一遍遍在农市里溜来溜去,溜去溜来,夜晚的农市已经了无人烟,这里不像市区那么热闹,那么灯火辉煌,这里只是城郊的一个流浪者聚集地。晚上,他们躲在农市的角落里,卷着席子,或是别人扔掉的破棉被,或是一丝不盖,就蜷缩在极度肮脏的角落里熬过一整个深冬。
落英觉得,在这里应该能够找到白家的人,虽然不算肯定,但她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马不停蹄赶来了。
落英停在一个鲜少有人经过的路段,她前瞻后望确定没人后,断然朝地上扔了一块碎银两,随着丁的一声脆响,本来沉寂的夜晚,因着一块碎银子的效应竟奇迹般地躁动不安起来,散发着难闻气味的漆黑的角落里开始出现窸窣的响声,一眨眼的功夫,落英竟看见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正目光呆滞却充满欲望地盯着她,落英被这目光盯得浑身不舒服,一时间竟头皮发麻。这群乞丐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分明是冲着她身上的钱来的嘛!
有些乞丐开始莫名其妙地哼唧起来,要不然就是嗡嗡啊啊地叫着,落英真没想到会这么困难,本来天就黑得看不清模样,要是再都不会说话的话,那不等于大海捞针吗?可若是白天再来,农市里这么多人做买卖,自己的身份万一暴露可就麻烦了!落英只好作最后一搏,她才不相信乞丐都不会说话,再穷的人那也是人,乞丐虽擅于伪装,可这个世界上比乞丐聪明的人多了去了!落英抽出一把长剑,气势汹汹地挡在自己胸前,长剑在星光的映衬下,发出锋利瘆人的寒光,照出她冰冷的一双眼,乞丐们果真都吓退了好几步。
“你们这里,有认识白银杉的人吗?谁要是知道的话,我就赏他一两银子!”说着,落英掂起手中的布袋,哗啦啦晃动着满袋的碎银两。
乞丐们受到赤裸裸的诱惑,仿佛炸开锅一般,立刻积极地左顾右盼,交头接耳地问来问去,许久,还是没人知道。
这时,人群中一个熟悉而高昂的声音响起,虽然这声音没什么力气,可落英却觉得出奇地好听,是牛叔的声音,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记错!
“小姐!小姐!”黑暗中一个摆着双手大声呼喊跳跃的身影穿过一群乞丐排成的队伍,来到落英面前,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动作稍缓但也非常激动的人影,落英看到,那是玲玉。
“牛叔!”落英看清那人的确是牛叔时,急忙跳下马,她接住牛叔粗糙的手,像是久别重逢的家人一般,兴奋道:“牛叔,我只是来试一下,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还有玲玉!”说着,落英开心地看向玲玉,玲玉穿着不合身的破旧棉袄邋遢地站在落英面前,她垂下头哽咽地抽泣起来,落英连忙把肩上的白色披风解下,轻巧地披在她身上说:“走吧,我要带你们走!。”
“我们这样,能去哪里啊?”牛叔为难地说。
“去我师父那里!”落英并不是不假思索,她已经在心里考虑过很多遍了。
“可是,这样不好吧!”牛叔低头看看自己,一副邋里邋遢灰头土脸的样子,还满是酸臭的味道。他连忙摆手道:“平白无故就住在杨师傅家里,怎么都说不过去,况且,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牛叔的瞳孔在黑暗中放大,显得更加可怜。
“没关系的!”落英不想和他们提起师傅已经走过的伤心事,只好找借口说:“师傅回老家了,他不会再回来了,现在的老房子只有我一人守着,我们去那里落脚!”
牛叔总算相信了,可他望望身后站着的足足有十几人的丐帮队伍,声音有些沙哑地说:“可是,还有他们呢,我和玲玉无处可去的时候,还是这群人收留了我们俩,你也知道,这个世道,没有钱,连占个乞讨的摊位都要挨打,要不是他们收留,我们俩早就饿死冻死了,现在有地方可以住,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啊!”
落英真没想到会这么麻烦,这会儿倒换成她为难了。她望着这群看起来一头雾水呆呆傻傻的丐帮朋友,心中发了难,牛叔的恩人也算我的恩人,可是眼下,我真没有本事,更没有那个心思去为他们谋生存。速战速决,落英决定把手中的盘缠全分给他们就算了。于是走到人群中,将袋中的银两均匀地分给了每人。谁知,乞丐们拿到盘缠后,依然不肯罢休,别说回去睡觉了,就是往后挪一步都不舍得挪,一群人还是站在原地,眼巴巴地望着落英。
落英冷冷瞥了他们一眼,“太过分了!”她在心中愤愤然。于是对着牛叔的耳朵小声道:“牛叔,我看咱们还是先走为妙吧!你这群丐帮的朋友不好应付啊!”落英脸上露出难为的神色,简直有一种被人讹诈的既视感。
牛叔不住地点头,自己刚才只是客气一下,真要走的话那是再赞成不过了!落英看向玲玉,她的眼神似乎也在说,还是赶紧走吧!
三人意向达成一致后,便一声不吭地转头快步走掉。没想到,那群乞丐竟然一步一紧地跟上来,生怕落英三人突然驾马疾行将他们甩掉。落英欲哭无泪,她叹了半天的气,思索良久后,最终做出一个惊人的决定。
“牛叔,玲玉,我看甩也甩不掉,不如就让他们跟我们一起走吧!”落英的提议,顿时让牛叔和玲玉惊掉了下巴。
落英如海 第三十九章 伤心夜谈
落英一干人等在师傅家安顿下来之后,已然是深夜时分。直到家中住满人后,她才豁然发现原来杨家竟有这么大,可是,曾经这院里只住了两三人她都没觉得空旷,如今灯火通明地住满了人,她倒感到莫名的冷清起来。
玲玉早已在原先扶弱的房中沉沉睡去。落英把牛叔叫到南书房,那里曾是她年少离家出走时,师傅专门为她腾出的可以留宿的地方,其他人则住在了客房和接诊处。
烛光在密闭温暖的书房里散发出柔亮的光辉,照在落英脸上时,仿佛一副涂抹了淡黄色墨彩的灯下仕女图。世事有过现,熏性无变迁,时过境迁以后,房间里依稀残留着杨医师在世时颇为喜爱的蜜蜡迦南香。落英望见那紫木香几上,棕红小巧的熏炉中还粘余着尚未燃尽的犹如苍璧之绿的香片时,嘴角处微微抽动几下。她断然移开视线,不顾胸前深动的起伏,薄唇轻启,心情沉重地问道:“牛叔,这些天,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总觉得有很多事情不像外面的那些人说的那样。”落英的视线在烛焰的摇摆间沉浮不定,她发现,自己的语气柔弱了好多。
牛叔交叉着双手,低头垂思,嘴巴嚅动良久,才抬起双眼凝视着落英回复道:“小姐,你走的那天清晨,夫人去世了,当时是在卧房中走的,连床都没有下,老爷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哭了好半天,要不是得张罗葬礼,估计都没人能把他叫出来!”
牛叔的话还没说完,落英已经惊恐地捂住了嘴巴,她觉得自己的热泪仿佛流血一般温热无声地满溢出来,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呼吸再容许心脏肆无忌惮地发出哭腔。
牛叔看到她哭了,眼神无奈地扫过,这是意料之中的,这样的事情放在谁身上都是不小的打击,可是,他知道小姐有权利了解这些事,想要愈合就得制造出伤口,他既然说了就要全部说下去,于是继续道:“全府上下都为葬礼忙地不可开交,你知道,夫人生前对我们这些下人们就像对待家人一样,大家心情虽然很悲伤,可也都卯足了精神想要让夫人走地风风光光的。可惜啊,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葬礼的第二天,府上突然闯进来一群官兵,看那装备和气势,不是宫中的侍卫,就是哪位大将军的队伍。他们不顾葬礼的进行,粗暴无礼地把全府上下收查一番后,说是查到什么重要的罪证,硬把老爷和三少爷给逮走了!我们这些下人,少数几个撑不住的都走了,剩下来的人,因着念及旧情,只好团结起来,各自分工,想方设法让葬礼顺顺利利地结束。果不其然,两天后,那群官兵又来了,这次来是带了圣旨来的,圣旨上居然说,老爷欺君犯上,勾结乱党,意图谋反,当诛九族!”牛叔悲愤地说完后,忍不住冷笑一声:“哼!谋反?你觉得好笑不好笑?”
落英泪尽无声,她狠狠屏住呼吸,想听清楚牛叔的话,可无奈耳朵里到处是嗡嗡鞥鞥撕裂耳膜的噪音,只好疑惑一声:“啊?”。
牛叔似乎听到了,却又似乎没听到,他垂下眼帘继续自己的不满:“别说什么意图造反了,就光是欺君犯上这一条也是空穴来风啊!“
“为什么?为什么要污蔑我们,难道他们真的找到什么证据了吗?”
牛叔说到激愤处,狠狠拍下桌子说:“奇就奇在证据上!我们白家的酒坊一直都为皇宫供应贡酒,这么多年了,从没出过差错,如今莫名的一次搜查就查出问题来了,说是咱们在供应的酒里下了毒药,还是一滴致命的霍云香!就是想谋害圣上!查出来的时候,别的都没问题,唯独供给宫廷的那间酒窖全部下了毒,酒坊的管事和酿酒师全都疯了似得为自己辩解,可证据确凿,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好一个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这还不算,后来竟扯出更离谱的,说咱们老爷意图没那么简单,他是跟蒙古蛮人勾结好的,想篡位谋权,真是天大的笑话!”
落英颓然了,她左手扶住额前,右手松垮地耷拉在大腿上,面无表情地问道:“牛叔,后来呢?后来,我爹和三哥怎么样了,他们被关在哪儿了?娘亲的墓地在哪儿,烧过头七了吗?我可不可以去看看?”
“小姐!”牛叔见她显然是受到刺激,语气便轻缓下来,讨好地说:“小姐,夫人的墓地就在城郊,不远但就是偏僻了点,你也许没去过那里,日后,我会带你去看她。”
“不用了,你把地址告诉我,我明日自己去吧,想必我也是不能在此久留的。”牛叔看到她脸色苍白的样子,心中着实吓得不轻,他连忙抖着双手说:“这些你就不要再管了,生者庆余年,无论发生什么事,老爷肯定是希望你能过得好好地活下去啊!”
好好活下去,又是这句好好活下去,走的人撒手人寰说走就走了,就知道让别人好好活下去。
“不能再自欺欺人了,”落英笑道:“现在整个顺天府大概都在通缉我这张脸吧,”她指着自己的脸说:“想要?我给他们就是!反正一条人命也值不了多少钱!”
牛叔跨开双腿,痛苦地暝闭眼睛,深深叹了一口气。
落英也不想让牛叔担心,可她完全没有了需要好好活下去的信念,这些话不是妄言,她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她知道不能再自欺欺人,她知道,独活本就是多么艰难的一种使命。可她还是虚伪地,坚强地,抬起脸向牛叔不停地笑,笑容在烛光下,透着深不见底的寒气。她用嘴唇摩擦的气息喃喃道:“牛叔,你回去歇息吧!我想好好睡一觉了,我没事的,你不用再担心!”
牛叔一听落英说要睡觉,立马提起精神,他瞪着圆目满怀希冀地说:“那好,我回去了,你一定要好好休息,不要太难过!”
落英点点头,烛光的投影下,她看见自己宛如一只落水却并不挣扎的小鸟。
白家的江米酒,起初是李宗明推荐给皇帝朱厚照的,朱觉得风味不错,便钦点白家酒坊为宫廷供应此酒。落英当时虽小,可也知道是莫大的荣耀,无论去哪里都会跟别人炫耀说:“你看,我们家的酒可是卖给皇上的!连皇上都说好喝,你想不想试试啊?”如今,这份荣耀倒成了致命的毒药,杀人不见血的厉匕!
落英吹熄蜡烛,她睡不着,可又不想让住在对面的牛叔看到自己没入睡,只好摸着昏黑的脚步,缓缓坐在陈旧的雕花窗柩前。望着月光如水的江南冬夜,落英心中静了,静地如同月亮的清光一样,冷冷地,无声地,悄然地,在寒风中波动暗涌。
她知道,这是积蓄的怒火爆发之前最后的平静。
落英如海 第四十章 大闹公堂
“你知道击鼓鸣冤的由来吗?这个勇气可嘉的先例还是由一位少女所开!”
“不,我不听我不听!你说话怎么总是这样老气横秋,跟你爹一样!”落英捂住耳朵,表情痛苦地嗔怪着。
“哎,那我不说了。”阿宝合上书卷,碰了一鼻子的灰尘,却还是偷偷转过脸去看落英,她的小耳朵真的气红了。
落英没有去城郊看望长眠的母亲,亦没有打算现在冒着生命危险勇闯牢狱去救阿爹和三哥。她唯一想到的,便是阿宝教过她的这个历史典故,因为跟阿宝有关,她竟义无反顾的去了。
公衙之上,惊堂木震天一响。
“门外何人,敢在此击鼓鸣冤?”直到门内传来县官老爷的怒吼时,落英才停住手里敲着鸣冤鼓的双棰。
随着班头大呼:“升堂!”落英缓缓踱进公堂,进入人们的视线。
如狼似虎的衙役分列两边,坐在公案之上,一位身着藏青圆领衫,束镶璧环腰带的县官老爷正伸手微整着头上那顶乌纱便帽的两只帽翅,他见落英不慌不乱地杵在堂前,狠狠拍了下案子,怒目圆睁道:“堂下何人,明镜高悬,为何还不下跪?”
落英一寸步子都没挪,理直气壮地回他:“我又没做错什么事,为什么要下跪?”
县官老爷气得一跃而起,他欠着身勾着头对落英说:“你可知鸣冤者要受何刑罚?”
“不知道!”落英一字一顿地说,注视县官的双眼冒着火气。
“给我打二十大板!”说着,两个虎背熊腰的衙役便要上前来押住落英。落英一个反肘突击,直捣入衙役的脖子,他手一松,掌中的木棒一头嘭当落了下来,落英顺势接住,一个神龙甩尾,将两个衙役的肚子瞬间轮了个遍。县官老爷惊讶不已,他实在没想到这么细弱一个小姑娘竟然有如此大的胆量和力气,他更不会想到,愤怒唯一的可取之处,就是能让一个冷静理智的人瞬间变得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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