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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国侯传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幽篁小筑
而莫乌斯竟像是看穿了对方的心思一般,突然笑了起来,“你可以试试。”不等陶无法做出反应,他就像变戏法似的从西服内袋里掏出了一把柯尔特巨蟒手枪。
“这枪虽然很老,但威力不错,就跟我一样。”莫乌斯露出了洁白如玉的牙齿,“来,试试看,是你喊得快,还是我的子弹射得快。”
一颗硕大的汗珠从陶无法的脑门上滑落了下来,虽然莫乌斯比他大了十九岁,但他心里清楚,倘若动起手来,他根本不是莫乌斯的对手。
“你要是开枪,外面就会听到声音,马上就会冲进来一大堆保安的!”陶无法虚张声势地说,“你功夫再好,也不可能以一当十,更别说你都八十多了。”
“是吗?”莫乌斯笑了起来,“那你怎么不开动你的小脑瓜,好好想一想,我是怎么绕过那一大堆保安和护士,进入你的病房的?又是怎么给你注射了针剂,让你半身瘫痪的?”
陶无法的心瞬间沉到了冰冷的湖底。
“你把枪收起来吧。”陶无法泄气地说,“我要是想喊,早喊了。”
“说句实话。”莫乌斯翘起了二郎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陶无法,“不管你喊不喊,我都想开枪——这件事我想了很多年了。”
“你……实在不用这样。”陶无法努力克制住心头的恐惧,用尽量友好的语气说,“现在我基本上是个废人了,下半身不能动,大喊大叫也没什么意思,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嗬。”莫乌斯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古怪的微笑,“你终于肯和我谈谈了?”
“嗯。”陶无法假装轻松地说,“我活到这把岁数,也见过不少世面了,你没必要弄这么大阵仗。不管怎么说,我们也算是老朋友了,有什么不能坐下来好好谈的呢?”
莫乌斯惊奇地看着他,接着放声大笑起来。
陶无法耐着性子等莫乌斯笑完,才说道:“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我真的是你的朋友,不是你的敌人。有些事情,我是逼不得已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吗?”莫乌斯依旧将黑洞洞的枪口对着陶无法,“你的意思是,那些丧尽天良的事情都是别人逼你做的,如果你不做,就会死无全尸?”
陶无法踌躇了一下,“我是对不起汉诺威家,但我也做过好事啊。你孙子坐牢后,我极力劝南泽雨不要再去折磨他,免得引起更大的舆论关注,正因为这样,你那孙子才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实际上,假如他后来不越狱的话,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呢。”
莫乌斯耸了耸肩膀,“真感人。照你的说法,要不是因为你大发慈悲,我孙子早就死在阴阳关了?”
“你去找南泽雨问问,就知道我有没有骗你了。”陶无法歪了一下头,深棕色的眼睛里射出诡谲的光芒。
“呵呵。”莫乌斯不以为然地说,“你放心,我会找他的。”他用枪朝陶无法比划了一下,“别装傻,你还是个工人的时候我就认识你了,你那点小算盘,我一眼就能看懂。”
陶无法感觉自己的心思被对方看穿了,一如赤身裸体地站在对方的面前。就算是在昏暗的房间里,对方那锐利的目光也能令他胆寒。那满含恨意的眼神,更是令他想到了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你想……从什么时候问起?”陶无法沉默了半天后,终于支支吾吾地开口了。
“1977年。”





万国侯传 第二百三十九章 开门揖盗
1977年3月,中共中央召开了工作会议,初步总结了粉碎“四人帮”以来的工作,并部署了当年的工作任务。
同样,在西南边陲的韩城,一切也都刚刚苏醒。
在这座不到50万人口的小城里,年轻人热切盼望尽快改变自己的命运,陶无法就是其中一个。
时年28岁的他正站在人生抉择的十字路口。
陶无法只读到高一就辍学了,因为他赶上了历史的洪流——学校停课了。在校园里遇到熟悉的老师和同学,彼此都无语凝噎。
从17岁到28岁,陶无法拉拉杂杂地学了不少手艺:木工、烹饪、抹灰……他老是安定不下来,什么技术都学了一点,什么技术都不精。最后,他父母托亲戚给他找了个在纺织机械厂看仓库的工作,虽然收入很低,但也至少是个“铁饭碗”了。
28岁却还没有女朋友的陶无法时常被父母念叨,但他并不往心里去。他总有种奇特的感觉:自己是要做大事的人。况且,一般的姑娘,他也根本看不上。
他并不喜欢看仓库的工作,在他看来,这种工作应该是由无所事事的老大爷来做,而不是他这种风华正茂的年轻人。
初夏的一天下午,陶无法和工友换班之后,来到了人民公园的运动角。
运动角里摆放着单杠、双杠、攀登架、乒乓球台等各色运动器材,喜爱运动的陶无法常来这里解闷散心。
两个男人正在乒乓球台边有来有回地大战着,一个三十来岁,一个则不到二十岁。两人都穿着轻薄的运动衣,动作十分灵巧。令陶无法感到吃惊的是,这两人轮廓鲜明,颇像是外国人。而且,他们都长着一双令人一见难忘的金色眼睛。
陶无法站在一旁观看了一阵,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两人可能是一对父子,父亲保养得宜,让人看不出真实年龄。儿子虽然比他要小几岁,但打球的时候沉稳细心,尤其是那一手漂亮的弧圈球,简直令他叹为观止。
“好了。”父亲说完,冲一旁的陶无法点头致意,陶无法慌忙回礼。
“再打一会儿呗。”儿子略带抱怨地说,“我刚热身呢。”
“你要不要打一会儿?”父亲转向陶无法,“我正好有事。”他看了看陶无法手里提的袋子,“你有拍子吧?”
“嗯。”陶无法有几分羞涩。
“那蔺枢你再玩会儿吧,我先回去了。”父亲说着,弯腰拿起了放在地上的65式军用水壶。他咕嘟咕嘟地喝了一会儿水,然后将水壶放回了原处。
“那,咱俩打会儿?”蔺枢看着陶无法,问道。
“来。”陶无法兴冲冲地掏出了拍子,摆好了姿势。
几局下来,陶无法渐渐摸透了蔺枢的打法。这位年轻人显然是乒坛名将郗恩庭的崇拜者,他的推档技术极为娴熟,直板反胶也用得游刃有余。
“你常来这里吗?”休息的时候,陶无法好奇地问道,“我第一次看见你。”
“不常来,以前都是在家里打。”蔺枢憨笑着说,“后来我爸把地方清出来当仓库了,我就到公园来玩了。”
“你家这么大?”陶无法瞪大了眼睛,“可以打乒乓球?不怕碰到家具什么的?”
“那是我家的一个空屋子,本来就没放什么东西。”蔺枢轻描淡写地说,“你打得很不错啊,是球队的吗?”
“不是。”陶无法老老实实地说,“我就是喜欢运动。你玩排球吗?我排球打得也还可以。”
“真的?”蔺枢眼睛一亮,“我也喜欢排球。”他露出整齐的牙齿,“有机会一起玩啊。哦,对了,我叫莫蔺枢,叫我小莫吧。”
“陶无法。”
两人愉快地说笑了一阵。陶无法羡慕地看着莫蔺枢手里的军用水壶,虽然他的弟弟也在部队里,但并不敢随意将军用物品拿回家里。
“你家是部队的吗?”陶无法试探地问道。
“不是。”莫蔺枢答道,“你是看到这水壶了吧?哈哈,这是我爸的朋友送的。”他眉宇之间透露着一股英气,陶无法看了颇有些羡慕。
“小莫,我问个事,你别生气啊。”陶无法小心翼翼地说,“你是不是外国人啊?”
“哈哈哈哈……”莫蔺枢大笑了起来,“你真聪明,被你看出来了呢。我是列支敦士登人。”
“列……支敦士登……”陶无法笨拙地重复了一遍。“那是什么地方?和我们国家建交了吗?”
莫蔺枢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我逗你的,兄弟。我是如假包换的中国人啊,你看我的皮肤,难道不是黄色的吗?”
陶无法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可是你的眼睛不像中国人,而且你长得也不太像。”
“我是俄罗斯族的,很多年前跟随家人迁到了西南。”莫蔺枢正色道,“我爸更不像中国人呢,不过,你听我们说话,有一丁点儿外国人的口音吗?”
“这倒是没有。”陶无法感慨地说,“我就是听你们说话,一点问题没有,才觉得奇怪。”
“这边少数民族很多嘛,我上次还看到一个特别像黑人的,吓我一跳。一聊才知道,他是正儿八经的汉人,就是天生嘴巴太厚,然后又喜欢晒太阳,晒过头了。”
陶无法跟着笑了,不知为什么,他本能地觉得,自己很喜欢这个莫蔺枢。“长得帅气,球打得好,又很随和。”他在心里想,“而且好像家里挺有钱。”他悄悄打量了一下莫蔺枢脚上那双很少见到的运动鞋。他认不出是什么牌子,但心知肯定不便宜。
“你在哪儿住啊?我们约一下,以后一起打球吧。”莫蔺枢说道。
“我住得很近,就在两条街外的纺织机械厂。”
“你是纺织机械厂的工人?”莫蔺枢惊讶地说道,“哇,工作不错。”
“不是,我……”陶无法迟疑了一下,“我是看仓库的,不算工人。”
莫蔺枢敏锐地发现,陶无法不愿深谈自己的工作。他眼珠一转,笑着说:“你猜猜,我是做什么的?”
陶无法想了想,“我猜不出来。你看起来像个读书人,总不会是老师吧?你岁数这样小,能做什么呢?该不会是工农兵学员吧?”
“大哥,我都21了,不小了。”莫蔺枢笑嘻嘻地说,“我开了一个工艺品店。”
陶无法大吃一惊,“上面不是说,不让搞这些……”
“脑袋灵活点嘛,还是有办法的。”莫蔺枢眨了眨眼。
“这是投机倒把啊……”陶无法喃喃地说,“你胆子真大。”
“还好吧,韩城靠近边境,天高皇帝远,有些事情,上面也不知道。”莫蔺枢伸了一个懒腰,“我们隔壁就是缅甸啊,翡翠和琥珀那么多,趁交易还没形成规模,先做的人就能抓住机会。”
陶无法似懂非懂,但他从莫蔺枢那容光焕发的脸上读出了一种自信,这令他深受触动。
“那,工艺品,哦不是,琥珀之类的,赚钱吗?”
“看你怎么理解。”莫蔺枢做了个鬼脸,“我店里,翡翠和琥珀都有,当然,我们对外只能说是做工艺品设计的。”
“当然。”陶无法点点头,“我懂。”
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来吧,再玩几局。”莫蔺枢走到乒乓球台边。
“来。”
只见莫蔺枢吸了口气。他半侧着身子,左手托球,举至身体右前方,接着将球向上垂直抛起,同时右臂向后拉开,用力一击,打出了一个漂亮的发球。
陶无法暗暗感慨,这家伙发球的手法真是潇洒。眼见白色的小球转瞬即至,他立刻集中精神,全力迎战。
一个月后,两人成了亲密无间的朋友。从乒乓球到排球,从登山到钓鱼,莫蔺枢和陶无法因兴趣相投而越走越近。
陶无法对莫蔺枢和他父亲莫乌斯的金色眼睛非常好奇,但父子俩均对此讳莫如深。陶无法本能地感觉到:在这种奇特的眼睛背后,或许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抛开对金色眼睛的好奇,陶无法是很羡慕莫蔺枢的生活的。虽然没有正经工作,但莫家人却过得衣食无忧。比如,莫乌斯去过很多次魔都,带回来的都是让陶无法眼红的东西——做工精美的毛毯、银色的梅花手表、最新款的半导体收音机等。除此以外,虽然才21岁,但莫蔺枢已经成家了,媳妇是一个相貌周正、头脑聪明的女人。
善良的莫蔺枢慷慨大方,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和陶无法分享,但他却看不到陶无法内心的欲望。
10月21日这一天,各大媒体宣布了一个消息:恢复高考!
莫蔺枢兴冲冲地拿着报纸,跑到了陶无法的宿舍里。陶无法没有锁门,门是虚掩着的。
“别睡了,快醒醒!”莫蔺枢推醒了正在睡觉的陶无法,“大新闻!”
“什么呀?”陶无法闭着眼睛,懒洋洋地说,“你念我听吧。”
“恢复高考了!几个月后就考试了!”莫蔺枢大声说道,“这是一个机会啊!”
陶无法睁开眼睛,愣了几秒钟才回过神来。但让莫蔺枢感到奇怪的是,陶无法并没有表现出兴奋的神情,而是一脸茫然地发起了呆。
“你想什么呢?”莫蔺枢不满地说,“这是个机会啊,你好好复习一下,考个好大学,就能改变命运了!”
“考大学,要出学费的吧?”陶无法慢吞吞地说,“我工资很低,我二弟的津贴也只有一点点,我爸妈身体又不好……”
“你是傻子吗?”莫蔺枢没好气地说,“你要是实在困难,可以报师范啊!”
陶无法摇了摇头,“那也不能一分钱不出。”
莫蔺枢气得笑了起来,“这是一笔很划算的投资,你现在28岁,转行做其他的,年纪有点大,读书最合适。说不定,你进入大学后,还能遇到你喜欢的姑娘呢。”
陶无法不感兴趣地下了床,他走到木桌旁边,拿起暖壶往搪瓷缸里倒了一点开水。他吹着热水,脸色阴沉,“我跟你说实话吧,小莫,我就不是读书的料,估计我复习了也考不上。”
“我可以跟你一起复习。”莫蔺枢在床上坐了下来,说道,“我的英语很好,别的科目也还说得过去。”
陶无法诧异地问道:“为什么啊?你又不是工农兵学员,在家自学的吗?”
“这你就甭管了。”莫蔺枢说道,“总之,我能帮你复习,你考虑一下吧。”
“小莫,你的店里还缺人吗?”
莫蔺枢一听,愣住了,“你想跟我一起做生意?”
“嗯。”陶无法摸着搪瓷缸的边缘,“我去给你打下手吧。”
“这和你参加高考不冲突。”莫蔺枢还想劝说陶无法。
但陶无法却眼神坚决地说:“我不参加,我们家让老三读书就行了。”
莫蔺枢叹了一口气,“好吧。”他站了起来,“我最近是打算招人,店里有点忙不过来。”
“让我去吧,我能行的。”陶无法连忙说道,“我一定帮你把店打理得好好的。”
“你都不知道我招人做什么。”莫蔺枢笑了起来。
“我能猜到。”陶无法说,“打扫卫生,给客人介绍,客人不懂的时候跟他们科普,闲暇的时候给毛料子抛光……”
莫蔺枢乐了,“你是不时谋划很久了啊?”
陶无法抓了抓耳朵,“也没有,我就是对琥珀好奇。而且你说得对,现在国内还没形成规模,做得越早,越能掌握方向。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先下手为强!”
“你想做,也得做得了才行。”莫蔺枢一边说,一边往外走,“明天到我店里来吧,我看看你是不是可造之材。”
“那,小莫,要是我能好好做的话,你还高考吗?”陶无法紧紧盯着莫蔺枢,“你会不会考上好大学了,就把店丢一边不管了?”
“我其实考不考都无所谓的。”莫蔺枢耸了耸肩,“我本来就是想建议你考。”
这句诚恳的话,陶无法听了却莫名地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他转头看着窗外的白墙,那上面刷着鲜红的标语:“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




万国侯传 第二百四十章 豺狼之泪
陶无法进入琥珀店工作后,竟然一扫过去的懒惰,变得勤快利索起来。他原本就很聪明,只是一直不肯沉下心来好好学习,如今在莫蔺枢和莫乌斯的教导下,进步神速。
花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陶无法就学会了基础的切石、打胚和抛光。虽然距离莫蔺枢的要求还有一段距离,但对一个从零学起的门外汉来说,他已经算得上个中翘楚了。
转眼到了1978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将不少外国人吹至韩城,也悄悄复苏了个体经济。莫蔺枢的店生意越来越好,陶无法也逐渐变成了他的得力助手。
这大概是陶无法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了——没有中年之后的压力,没有复杂的心思和步步为营的谨小慎微。白天,他早早地开门营业,夜幕降临就关闭店门,和莫蔺枢一起核算当天的收支。有时候,莫乌斯来店里帮忙,他便会和莫蔺枢溜出去打一会儿球。打累了,就买两瓶冰镇汽水,一边喝,一边看着路边那些穿着的确良衬衫和花裙子的年轻姑娘。
虽然陶无法嘴上不说,但莫蔺枢还是察觉到了他渴望恋爱的心思。不久,在莫乌斯的撮合下,陶无法和在信用社上班的匡美艳恋爱了。
这个长着一张苹果脸的俏丽姑娘机灵能干,家里的几个哥哥都已成家。她不嫌弃陶无法的家境和工作,甚至还主动提出要带一架缝纫机过来陪嫁。
新婚生活是甜蜜的,虽然也有锅碗瓢盆的碰撞,以及偶尔不和谐的音符,但总体仍是平顺的。
但在匡美艳分娩之后,一切都变得不太一样了。
也许是因为匡美艳产后变得敏感多疑,也许是因为心怀对未来的担忧,也许是因为陶无法玩心未泯,成天往外跑,也许是因为上述所有因素,总之,在1980年,匡美艳生完孩子后没多久,两人之间爆发了一次激烈的争吵。
“我真不明白,我当初看上你哪一点了。”匡美艳看着一身大汗的陶无法,讥讽地说,“你一天不打球会死吗?”
“我这不是看你睡着了,才出去的嘛。”陶无法讪讪地说,“而且,我也不是每天打球啊,你生孩子之前的三个月,我一天也没打。”
“那是因为我不让你去!”匡美艳气呼呼地说,“你就不能成熟点吗?”
陶无法瞪大了眼睛,“我哪里不成熟了?”
“我昨天跟你说,想吃大白兔奶糖,你为什么没给我买?”匡美艳委屈极了。
“我去了啊,没有大白兔奶糖嘛,卖完了。”
“那你买一点别的也可以啊。”匡美艳瞄了一眼床上的婴儿,努力控制着自己的音量,“我要求又不高,就想吃一点糖,你不买就算了,还故意买了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没买乱七八糟的东西啊。”陶无法强忍住火气,“我就买了一根带子,打球用的。”
“拉倒吧。”匡美艳翻了一个白眼,“没有带子你就不能打球了?我也没看别人戴。”
“怎么没有?小莫不就系了一根嘛。”
“小莫,小莫,成天就是小莫。”匡美艳的怒火终于迸发了出来,“当初以为你跟他们家关系好,也有上进心,想你是个不错的人。结果呢,你成天跟在人家后边当哈巴狗,人家生意再好,跟你有一分钱关系?你在人家手下,做得再好,算谁的?”
“我提醒你,说话注意一点。”陶无法的脸也冷了下来,“别以为你生了孩子就了不起。”
“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话吗?”匡美艳哭了起来,“我生的孩子,不是跟你姓?还是说你嫌弃这是个丫头,没给你生个儿子?”说完,匡美艳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小点声!”陶无法急忙去捂她的嘴,但已经晚了,被哭声惊醒的婴儿疯狂地嚎哭了起来。
“宝宝,不哭,不哭,宝宝,乖……”匡美艳胡乱擦了一把眼泪,抱起了婴儿,开始来回地摇晃。但婴儿哪里听得懂她的话,仍旧大声地啼哭着。
“你……”陶无法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一屁股坐到小马扎上,接着摸出一根烟,点上了。
“你还敢当着孩子的面抽烟!”匡美艳气冲冲地放下婴儿,冲了过来,一把夺回他嘴里的烟,扔到了地上,再一脚踩上去,碾了个粉碎。
陶无法心里有愧,但嘴上仍是不服输,“我心里烦!你管得着?!”
“烦烦烦,挣钱没本事,烦的时候倒是比谁都多!”匡美艳的话又快又急,就像无数刀子扎在陶无法的心口,“你以为你天天跟莫家人在一起,就能变成姓莫的?做梦吧你!”
陶无法的脸抽动了一下,那一瞬间,他简直不敢相信,恋爱时柔情似水的匡美艳,和眼前这个泼妇一般的女人,会是同一个人。
“美艳,你到底在生什么气?”陶无法站了起来,“你气自己嫁的不是莫家人?”
“不想跟你说话。”匡美艳冷冷地甩出这句话,然后头也不回地爬上了床,哄起了婴儿。
“说来说去,你就是嫌我工资低,挣钱少。”陶无法苦笑了一下,“你摸着良心说,我挣得不少吧,一个月三十四块五毛八,比我以前在纺织机械厂高多了!”
“可你这又不是铁饭碗,万一哪天莫蔺枢看你不顺眼,把你赶走了怎么办?”匡美艳躺在床上,闷闷地说。
“好好的,他干嘛要赶我走?再说了,我现在不是还在学琥珀加工和鉴定的技术嘛,还有翡翠的。”陶无法耐着性子说,“你不要这么急躁啊,一步步来呗。”
“不是我急,是你太慢了!”匡美艳翻了个身,看着陶无法,“你说你,77年就进了莫家,当时是十三块钱的工资,现在都干了这么多年了,才涨了这么点,你也不跟他们说说。”
“我怎么说啊?”陶无法无奈地坐在了床边,匡美艳立刻往后扯了一下毛毯,不让他坐在毯子上。“东家给我涨,是好心,他要不涨,我也不好说什么。”
“死脑筋!”匡美艳骂了起来。
“你就不能声音小点?”陶无法看了一眼布帘子,“老三明天还要上学呢,你别把他吵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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