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好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苏眠说
“你还想威胁朕?”顾真慢慢地抬起了手,“现在是朕在威胁你。”
陡然间他的手斩截地落下,那几名黑衣甲士手起刀落,竟将那几员武将瞬间斩杀席上!鲜血泼上了佳肴珍馐,尸体倒下来打翻了夜光杯,杯中艳红的葡萄美酒洒将出来,又与鲜血混在一处……
与此同时,包围柳岑的甲士也执刀直刺过来!
“唰”地一声,柳岑袖中长剑弹出,“叮叮叮”连挡数刀,气力不济而连连后退,在门槛处绊了一下,被阿寄慌乱地扶了起来。
他心头忽然一动,好像是这时候才想起还有个阿寄,下一刻刀光袭来,他根本来不及多想就将阿寄往前一推,自己长剑斜出刺伤侧旁几人,便从包围圈的缺口逃了出去!
“追!”顾真厉声大喝。
那几名甲士一个犹豫,长刀险险划破了阿寄的衣襟,得令拔足便追,仅是短短片刻之后,这大殿就空旷了下来。
“滴答”、“滴答”、“滴答”,是鲜血从食案上坠落的声音。
柔弱的舞姬们在殿中瑟缩成一团,四散的酒肉香气里混了血腥味,闻来令人欲呕。
被柳岑推上来挡刀的女子跪倒在地,低着头,额前散落几绺凌乱的墨发。她将手掩着划烂的前襟,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纤弱的、伤痕累累的手腕。
顾真往前走了一步,拾起地上一把刀鞘,一分分挑起她的下巴来,仔细地打量了她半晌。
女人平静中略带着忧悒的眼眸中是一片决然的冷,像寸草不生的荒原。她轻轻地咬着嘴唇,一张清丽的脸容苍白得没有丝毫血色。
不是个美艳到倾国倾城地步的女人,却总忍不住让人看一眼,再看一眼。
“你是柳岑的人?”顾真问。
“陛下。”
从最初到现在未发一言的顾拾突然开了口。顾真有些意外地回身朝他看去,后者一手撑着桌案,慢慢地站了起来,双眸里仿佛有清冷的光,分分寸寸地碎裂开。
“陛下,她是我的人。”
平生好 第24节
***
顾真颇感有趣地眯起了眼睛。
“贤侄知道承认这话是什么意思吗?”
“我知道。”
“她可是跟着犯上作乱的柳将军一起进来的。”
“我知道。”顾拾顿了顿,“她是我的人,她冒犯了陛下,我负责。”
顾真手中的刀鞘慢慢地收了回去。
他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女子,又看了看顾拾。
“也好。”他笑道,仿佛一个小孩看见了好玩的游戏,“那你过来,给我磕三个头,我便放了她。”
☆、第28章
顾拾静了片刻,却看不出为难的神色,便点点头道:“是。”
他走过来,在阿寄身边同她并肩跪下,平平淡淡地磕了三个头。
下跪,磕头,逢迎,谄媚。这种事他对着不同的人做了不下千遍了,顾真以为是个绝佳的羞辱,却不知道对顾拾来说这只是最熟悉、最容易的惩罚。他不需要更多的思考,也没有什么好纠结,磕完了头他直起身子,感觉到身边女人的衣料与他相摩擦,她在颤抖。
也许她很生气,也许她很震惊。他没有空暇去揣测她了,只听见顾真好像泄气一般道:“你这样听话,真是太没意思。”
顾拾礼貌地笑了一下。
顾真摆摆手道:“你带她回去吧。待朕抓到了柳岑,再作计议。”
顾拾又叩下头去,诚心诚意地道:“谢陛下恩典。”
阿寄呆呆地看着他,忽然回过神来,也朝顾真磕了个头。而这时候,顾拾已经站了起来,朝她伸出一只手。
阿寄仍将一手拦在胸前,另一只手递出去,他拉住了,她借力站起,还趔趄了一下,被他险险扶稳。她转过头想对他笑,他的手却已收了回去。
她在袖子底下将五指蜷起来握了一握,那一点温度转瞬即逝,方才的温柔触感已然成了她的幻觉。
两人走出一片狼藉的未央前殿,漫天飞雪似柳絮般扑面而来,冷风呼啸,没有车马,只能冒雪前行。
他忽然停下脚步,她一怔,却见他将自己外袍脱下,抖了抖,给她披上。她抬起头去追随他的目光,他却是认真地为她系好胸前的衣带,而后就转过身去,径往前走。
他没有看她一眼。
她感觉他变了。
没有惯常逞强的调笑,也没有口吻轻浮的嘲讽,他好像变得没有了感情,不论好的坏的、真的假的、痛苦的快乐的,他都没有了。
寒气一分分溯上她的身躯,少年的步伐很稳很快,她不得不小步跑着才能跟得上。这样赶到了玉堂殿时,她脸上都泛起了潮红,不停地喘着,在寒冷的天里呼出白色的雾气,模糊了眼前人的面目。
石兰正在寝殿外徘徊,见了他回来,欢喜又担忧地迎出来,“郎主!”
顾拾冷淡地“嗯”了一声往里走,石兰看见他身后披着男人外袍的阿寄,虽然疑惑却也没有多问,只是急着道歉:“郎主,傍晚上……是婢子的错,婢子被吓坏了……不是不是,是婢子没来得及多想……”
顾拾站住,回身,微微低压了眉看着她,好像在很耐心地等她说完。被他这样注视着,石兰反而更加语无伦次,急得几乎要哭出来:“郎主您不要赶我走,我也没有旁的地方好去了……”
“嗯。”顾拾又应了一声,“不是你的错。”
石兰得了这一句好话,顿时委屈起来,哭哭啼啼地上前去拉他的袖子,他却转身避开了。
“天晚了,你下去吧。”
石兰再不敢造次,只好呜咽着告退,临走前又看了阿寄一眼,将殿门合上了。
烛火在过于空旷的殿宇中摇摇晃晃地亮起来,青黑葵纹的地砖上蒙了霜,被垂帘拂过,映出袅袅凄凉的风色。顾拾往前走了几步,而阿寄只得杵在原地,手指攥紧了身上的外袍,仿佛还能感觉到少年微微发燥的气息。
哪知少年突然又折返回来,一手握住她纤细的肩膀将她推到墙边,另一手拈着她的下巴,便恶狠狠地吻了上去!
这几乎不是吻了。这是野兽在啃咬猎物,舌头不留余地地席卷过去,獠牙里藏着刺,每一道吮吸都精准地逼出她痛楚的呻-吟。痛,可是在痛之后她又品出了苦,像是从眼神的空隙里泄露出来的,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抱住了他的肩膀,仿佛在安抚一只狂躁的幼兽——
他陡然受惊一般后退几步,眼中倒映着瑟瑟飘摇的烛光,全是脆弱和无助。
“抱歉。”他摇了摇头,手往后摸索到了墙面,身子便慢慢地沿着墙滑了下来。
她没想到他会说出一句抱歉。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唇,虽然被咬破了,却没有流血,一点点微妙的疼痛,像是一根细丝悬着她的心脏,她不知道何时就会断裂而摔碎。
她靠着他坐下来,认真地凝注着他。见他半晌不说话,又去拉了一下他的手。
这回他没有抗拒。她握住了他的手,冰冷的,令她忍不住握得更紧了一些。
“你,”过了很久,仿佛是到了这寝殿也渐渐回暖的时候,他才开口,“你回来做什么?”
她想了想,在他手心慢慢写下两个字:“见你。”
他将手攥成了拳头。
“你不该回来的。”他的声音干哑,说出的话也是虚浮的,“太……危险了。太危险了。”
他过去是很会说话的,他有不重样的甜言蜜语,总是如春风般优雅和煦。可现在他反反复复,却只能说出这样的话:“我会害死你的,就像、就像我害死了我爹娘……”
握着他的手忽然一紧,他恍惚地抬起眼,看见她眸中闪烁着晶莹剔透的泪光。她真是个体贴的女人,在他伤心的时候她反而会先哭出来,这样就让他的伤心显得不那么难堪。可是他已经不晓得怎样去哭了,他的泪水是带血的。
“你都听说了吗?”他疲倦地笑了一笑,“他们死了。可是他们不知道,他们不知道我就在后边看着……我连一句话都来不及同他们说,一句话都来不及……”
他的话语被她以柔软的唇封住。一遍遍,她笨拙地、但是耐心地舔舐着他的唇,她将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膀,身子不自觉地跪直了,主动的姿态,含着羞涩的温柔。
他闭了眼,泪水在吮吻中被沉默地吞咽,苦得令人无法忍受。烛火轻轻地“毕剥”一声爆裂开来,一个象征着团圆喜庆的灯花。
***
心里空洞得发痛,血液的奔流都失了方向,乍寒乍暖的寝殿里,流荡着时明时灭的光。
发冠跌落在地,长发搅缠在一起,衣袍覆盖了两个人,说不清是谁的手,在谁的身体上煽风点火。喘息愈来愈重,压抑不住的气息在光与暗的皱褶中流动,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承认。
顾拾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她从他胸前抬起头来,沉默地看着他。
他清楚地看见她的眼底也闪着暗沉沉的磷光,他从没见过这样子的阿寄,急切而冲动,坚冷而危险。
他抓着她的手将她反扑在地上。
她将身下散乱的衣袍都扯皱了,□□的双足滑下,搅碎了地面的微霜,冷得她陡然一颤。她抬起头来,那一片纤白的颈项底下隐约可见颤动的血管,他将湿热的吻印了上去,又重重地一吮,她有一种自己的血管已被他咬断的错觉。
而他的吻已滑了下去,锁骨,胸前,心口……
最后他捧住她的脸,定定地看住了她。
她的脸上残留着数道泪痕,却对他温和地、用力地、展露出一个笑容。
他咬紧了牙,目光下移避开了她的注视。他好像在处理这世上最难的事情——
尖锐的疼痛刹那间划破了浑浊沉重的空气,她一下子抓紧了他的臂膀,五指深深地扣紧了。难以为继的烛火终于在倏忽之间暗灭掉,偌大的寝殿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一滴,两滴,她感觉到他忍耐的汗水滴落下来,在自己的肌肤上烫出了印记。
她搭在他肩背上的手缩了缩,然后,她的指甲轻轻挠了一下他的蝴蝶骨。
他的目光一暗。
那把阴燃了十年的火终于奋不顾身地烧了起来,毁天灭地,焚绝一切。
骤然激烈起来的动作里,她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大海上风浪里的一叶小舟,天边是打头的大浪,日光透不进水光,她忍受着,坚持着,咬紧的嘴唇间却仍然泄出了起伏的喘息。
他听见了她的喘息,明明没有声音,他却真真切切地听见了——她同他是一样的,难耐地摩擦着双足,指甲划破肌肤,在逼人堕落的□□里企图保留最后的一丝分寸……
原来她同他是一样的!
或许也只有在□□面前,他们才会对彼此如此诚实,诚实地承认,我想要你,我渴望你,我宁愿你永远在我的身体里,再也不要同我分开……
“阿寄。”他忽然再也无法忍受一般唤出了声,十六岁的少年声线嘶哑地发颤,“阿寄,我害怕……”他将脸埋进了她的胸膛里,她伸出手轻轻抚摩他的头发,感到他的温热吐息徘徊在她的心口,仿佛还沾惹着湿润的泪意,“我害怕,你知不知道?”
她点了点头,可是太暗了,他什么也没看见。
☆、第29章
熹微的晨光折叠着雪光,悄无声息地落进陈旧而精致的青琐窗里来。昨夜的寒气隔断在发暗的帐帘之外,暖烘烘的被褥里仍似带着羞耻的潮湿。好像是太热了,阿寄在梦中挣了一下,忽然就睁开了眼睛。
朦朦胧胧的清晨,她眨了眨眼,只见一个清俊的剪影,遮挡着梨花白的微光。
顾拾已更了衣,一手撑在床栏上,一手揽着她的肩,大约在思索着什么,还未注意到她。她微微皱了眉,浑身犹酸软着,偏又不愿细想,只挪着身子往他身上蹭了蹭。
一声低沉的闷哼,旋而吞咽下去,顾拾侧过头,就见她将整个脑袋都埋进了被子里,长发散乱地披开来。
“醒了?”他低声笑。
她不动弹。
“我知道你醒了。”他笑着,笑容里却还有些忐忑似的。昨夜里折腾她时好像已是个大男人了,今早上又变回了青涩少年。他将她的头发缠在自己手指尖上,一圈圈地绕过去,“……累么?”
她的手指抓皱了锦被,长发底下露出来一点通红的耳朵尖,像只害羞的小兔子。
他想了想,斟酌着措辞:“是我……是我不好,我太着急……”见她仍是藏在被子里毫无反应,他的一颗心都悬了起来,不由得什么话都说了出口,“昨晚太晚了,他们都睡了,我不知怎么办,就抱着你去洗了洗……也不知道做得对不对,你……你欢喜不欢喜……”
她突然坐起身来一手捂住了他的嘴。他终于看见她了,鬓发凌乱,白里透红的脸容上一双含了春水的眸子,似嗔似喜、似怨似爱地睇过来。
他的心里就软得一塌糊涂,他想她不能说话尚且如此了,若她能说话时,岂不是要将他的魂都丢了?
鬼使神差地,他就伸出舌头,在她的手掌心里轻轻地舔了一下。
她蓦地缩手惊喘,无声的气流在两人之间极近的距离里像一根弦骤然被拨动,少年的长眉轻轻一挑。
此时此刻他没有笑,双眸沉沉地压抑着暗火,脸上的伤疤衬得他清冷而危险。
她抿了抿唇,不敢抵挡似地错开眼神去,却忽觉身上微冷,低头一看,才发现衣衽都散开了。她连忙掩住前襟,讷讷地同他一样靠坐在床头。
身边人动了一动,靠紧了她,却没有碰她。明明没有碰她,她却能感觉到少年那刺激人的气息萦绕在她周身,挥之不去的热,在逼仄的空间里挨得久了,竟就变成了滚烫的。她的手放在膝上,五指张开了又握起,握起了又张开,突然被他一把抓住了。
他低哑了声音,年轻的、紧张的、温柔得无处安放的声音,追问着她:“你欢喜不欢喜?”
她不知该如何作答,反是悄悄地将眼神从底下递了过去,想偷觑他的脸色,却不料被他看住了。
少年人眸光灼灼,像是在幽黑的深潭底下,藏了野兽般的力量。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又是一红,却没有再避开他。
她的手指蜷起来,勾着在他手掌中挠了一下,然后小心地点了点头。
他笑了。
像是结冰很久的湖面刹那间被春风吹化,他捧起她的手用力地亲了一口,毫不掩饰自己的快乐。
平生好 第25节
她看着少年明媚的笑颜,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风雪静寂的清晨,两个人在床上大眼瞪小眼地笑,像两个小傻子。
“郎主?”忽然有个柔柔的女声在门外轻声唤,“郎主可起身了?早膳已备好了。”
阿寄一怔,怕给人发现了,当即就要下床,却被顾拾拉住。顾拾低声道:“你想就这样出去?”
她连忙捂着衣衫躲进被子里,立意不要再理他了。
顾拾清了清嗓子,扬声道:“放在外边吧,我待会就吃。”
“是。”石兰应下了,将早膳一一放在外边的桌案上,人却并不离开。隔着门扇,阿寄总觉得还能望见那影影绰绰的身影,仿佛在窥探着什么,叫她心里有些不舒服。
顾拾亦察觉到了,心中一声冷笑,摆在面上却是温柔款款,“起来更衣吧,可不要饿着了。”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阿寄一听便发了慌,他却面色不改,伸出长臂捞过来床边的衣衫,一件一件地给她穿上。她哪里受得起这个,连忙转过身去自己穿,他看着她的背影,倾身过去在她裸-露的肩头印了个吻。
她纤弱的肩膀瑟缩了一下,却不知哪来的硬气回头瞪了他一眼。
他笑出声,赤足下了床自己穿衣,而后朝她伸出一只手。
眼看着安乐公牵着昨日那个不明身份的女子从屏风后边转出来,石兰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
她认真想看清楚那个女子的面容,谁知对方抬起头来匆匆掠了她一眼便又低下了头去。石兰打量着她的服饰,不似宫里的人,想不通她是如何进来的,又与安乐公到底有何渊源……
“好不容易有一日,我们也能坐一块儿好好地吃一顿饭了。”顾拾牵着阿寄坐下来,忽然怔怔地一笑。
石兰这才想起来,今早去厨下拿早膳时,不知为何盘中却有两份,厨下的人还说是安乐公天没亮时就起来吩咐的。
但她却不可能知道,顾拾话中那微苦又微甜的意味。
阿寄不习惯在旁人的眼光底下同他亲密——不,她根本就不习惯同他亲密——偏他还给她不停地挟菜,嘱咐她多吃,她默默地嚼咽着,都没尝出来味道。
“吃不下?”顾拾好像这时候才想起来石兰此人,不冷不热地瞟了她一眼,“你怎么还在这里?”
石兰仓皇应道:“婢子……婢子这就告退!”连忙转身离去了。
顾拾终于满意了,回过头来,却见阿寄不忍地看着石兰的背影。他哭笑不得,只恨自己计拙:“你也不晓得吃点醋么?”
阿寄咬着筷子看向他,忽然眉头拧了拧,将筷子放下了。
他猝然一惊,声音不自觉放软:“怎么了?”
阿寄看了看门口,目光有些黯然。
自己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便是那个女子在伺候他么?那个女子也就是个普通的宫女,她和自己……地位上又有何差别?自己真是迟钝,得了他点醒才反应过来,心里顿时就酸胀得发苦。明知不应该的,却还是落进他的圈套里——这世上怎么能有似他这样恶趣味的人,一定要让她吃醋才开心?
顾拾端着十二分的小心揣摩她的表情,一时却还拿不准她到底是真的醋了,还是为了什么缘由触景生情。说到底他对自己的分量到现在也不能自信,深心里好像总藏着恐惧,恐惧她所想的和他所想的其实并不是一回事。
如果她能说话就好了。他想。如果她能说话,那不论她说什么,他都相信。
她忽然抓住了他握筷的手,移到自己面前来。他一怔,而她已轻轻张着口将他筷子上的小菜咬了下来,唇齿微动,便吃了下去。
她抬起眼眸看着他,明明是个平淡如水的女人,却从那双澄净的眸子里耀出了清透的光,好像不允许他走神,更不允许他将视线从她身上稍微移开。
他被她这样夺人眼目的模样摄住了,旋而想到她今日种种莫不是因为自己……片刻间控制不住地心旌一荡,竟尔有一团火直往下冲去——
仓促间他推开了她站起身来,难以掩饰地咳嗽了几声。
她好笑地看着他,仿佛什么都明白了一般。
他低低咒骂一声,口不择言地道:“你醋,你醋我还醋呢!你跟那个柳将军,你说你凭什么跟着他进来,我瞧见的时候,我都不知道——”
忽然女子软软的身躯从身后附了上来,她温柔地环抱着他,踮着脚将头搁在他肩上,还无辜地对他眨了眨眼。
太近了,她的眼睫好像在他的肌肤上轻扫了两扫,竟让他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色厉内荏如他,总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他想他是爱她的,他想这样的女子,也许世上没有人会不喜欢。但立刻他又跟自己别扭,他想将她藏起来,不让世上任何人看见,不让世上任何人知晓她的好。
“那个柳岑,”他终于低了声气,不高兴地道,“他临阵脱逃,还把女人推上去,我可看不顺眼。”
她从善如流地点头。
“阿寄。”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摆弄着她缠在自己腰间的手,“阿寄,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能把其他事情都忘了。”
她安静地听着。旖旎的气息褪去了一些之后,便感觉到冬日的寒冷,仍旧徘徊在这死过人的殿宇之中。
“……谢谢你。”沉默良久之后,他说,“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
顾真原没料到顾拾会这样听话,他本来想了许多种法子来炮制他,谁料来不及了。
原先与他联手反郑的鲜卑经了大半年的内乱之后终于立了一位新王,新王却翻脸不认人,一口咬定顾真不是顾氏遗种,要将中原局势重新翻案。一直与鲜卑互通声气的益州羌人再度骚动起来,而关东顾氏则只管作壁上观。到这时候,顾真才发现,自己手头竟然只剩下了柳岑上交的南军虎符。至若羽林、北军、长水胡骑,早在年末的战乱中被冲得七零八落,行伍尚未来得及建好,鲜卑人已扬兵塞下。
鲜卑王族都姓檀,那新王却有个汉人的名,唤作景同。
☆、第30章
夜已深了, 未央宫的温室殿里仍沿袭着过去的习惯, 燃着千万灯烛, 亮堂得连一处阴影都没有。
顾真坐在御案前, 一摞一摞的文牒堆叠得几乎看不见他矮小的身子。他批阅了大半个晚上,那文牒却好像也没有变少,令他不由得心生气恼。
后头重重叠叠的罗帐之后, 一名身姿绰约的佳人早已等得百无聊赖:“陛下累不累?要不先歇了,明日再看……”
顾真不耐烦地道:“明日自还有明日的事要做。”
女子撇了撇嘴, “本朝自有尚书台, 是陛下不要他们。”
顾真一静,手中的笔顿住, “你说哪个‘本朝’?”
女子自知失言,但想及皇帝一直是最宠爱她的,便不由得恃宠生骄:“本朝就是本朝嘛,陛下的大竑朝!陛下不要为这些事情劳神了, 妾在这里呢……”
顾真将笔一掷,站了起来。女子连忙撩开纱帘, 喜动颜色:“陛下……”
顾真却并不理她,只走到帘外冷声道:“大半夜了不必留这许多灯,朕不是郑老贼,朕没做过亏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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