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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好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苏眠说
“没有酒杯。”他道,“两壶酒,喝完为止。”
檀景同微微皱眉,“何时说正事?”
“你要听什么?”
檀景同却哑住了。
顾拾颇瞧不起地笑了一声,将酒壶往他面前一推。檀景同终于也撩袍坐了下来,抱起酒壶灌了一口。
明明也不是多么辛辣的酒,但酒水下了肚,许多滋味就一齐涌上了心头。檀景同过去从不理解为何人们说喝酒可以壮胆,原来是因为他过去从没有真正地恐惧过。
“我想知道,”他的声音在喉咙上沙哑地滚了一圈,“阿寓是何时死的、是怎么死的、是为了什么……死的。”
顾拾一手撑着石桌,一手执着酒壶饮下一大口,也不看他一眼,“阿寄都写给我了,她是个哑巴,与人说话多有不便,所以还是由我来说。阮寓姑娘是在入掖庭狱后的第三年,被拷问至死的。”
檀景同放在桌上的手握紧了,骨节都攥作青白颜色,他喉头哽了一哽,最后却是沉默不语地喝酒。
顾拾抱着酒壶,安静地盯着地上的杂草。“其实也没什么,郑嵩想从阮家套出一个秘密,阮家人却抵死不说。阿寄当年才六岁,而阮寓姑娘已十六岁了,掖庭狱里翻来覆去的拷问,逼死了阮寓,逼疯了阮夫人。
“是阿寄担心你,怕你承受不来,一定要我多宽慰你几句。”顾拾扬起头,对着月亮惨白地笑了一笑,“我哪里晓得如何宽慰人?姐夫——我可以叫你一声姐夫吧?姐夫,其实你也可以恨我,我虽然不晓得那到底是个怎样的秘密,但如果这世上没有我,也许他们就都不会死。”
☆、第35章
檀景同一震, 抬眼看去, 顾拾低着头, 只露出一弯含笑的唇角。他宽大的衣袖掩着酒壶, 壶中的酒水映着月光,又粼粼地照映在他的脸上。
“这话……”檀景同低声道,“你同阿寄说过么?”
顾拾失笑, “我怎会同她说。”
他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他更加不可能对着阿寄说出这样的话, 但他心里是清楚的。他心里清楚, 他是有罪的。
“姐夫——其实我们都是懦弱的凡人,既然死不了, 就只能活下去罢了。”
片刻过后,檀景同干哑地笑了笑,“怪不得中原数次改朝换代,殿下都活了下来。”
“活下来是很容易的。”顾拾道, “活得高兴很难。”
檀景同道:“所以?”
“所以喝酒。”
檀景同看他半晌,突然大笑出声。苍茫月色落入这废弃的高墙深院, 草尖上的露珠跳了几跳跌进了泥土里。檀景同将酒壶与顾拾的撞了一撞,便仰头大口饮下。
“她那时候不肯跟我走。”大约是酒气上了头,终于撕破了檀景同那一层文雅的皮,露出鲜卑人骨子里的血性来, 他眸中精光毕露,脸色苍白中泛着冷红,“她说郑嵩狼子野心, 阮太傅又一定要护着小皇帝,家难国危,她不能就这样离开雒阳。可是我却必得走了,我父王死后尸骨未寒,王庭里几个叔伯便开始争权夺位,不少人指望着我回去……”他的话音慢了下来,“我以为只要我强大了就可以保护她,没想到她却等不到我强大的这一日。”
他口中的“小皇帝”此刻就坐在他的对面,狭长的桃花眼中含着粼粼的冷光,微微勾起的唇角似嘲讽似自嘲。他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喝酒。





平生好 第29节
“不过是十三年。”檀景同长长叹出一口浑浊的酒气,“中原已换了两代,我十三年前认识的一切,已全都变了。”
“你说的十三年,”顾拾慢慢地道,“在我眼中,却是一点变化也没有。”
檀景同笑着晃了晃酒壶,“我听闻郑嵩曾把你软禁起来,到去年才放松了拘管?可惜你却没被管成个傻子。”
顾拾静了静,“我有阿寄。是她管着我,我才没有变成傻子。”
“阿寄?”檀景同一怔,又迟疑地道,“她是不是……不会说话?”
“是啊。”顾拾淡淡地一笑,“她就那样,不说话地陪了我十年。”
檀景同很认真地回想了一会,“她小时候也不爱说话,不像她姐姐,总是活蹦乱跳的。”
“是吗?”顾拾饶有兴味地转过头来,“她小时候是怎样的?”
“记不住啦!”檀景同连连摆手,“我连她姐姐……我连她姐姐的样子都要忘记了。”
多情到此,转成无情,酒是涩的,月光是冷的,照着檀景同凄然地笑着的眸。
顾拾却全没有注意到。他已经喝醉了,喝醉之后话音便颇有几分蛮横:“她……总之是世上最好的女人。”
“哐啷”一声,檀景同手中酒壶被扔在草地上,转了几圈后停住。原来他已喝完了,扶着石桌要站起来,双足却又乏力地摔了回去,那模样狼狈至极。
他回过头来,茫然地看着顾拾:“她自然是世上最好的女人。”
顾拾将酒壶放回桌上,便起身去搀扶他。醉鬼扶醉鬼,结果便是两人一同摔在了草地上,又指着对方的鼻子哈哈大笑起来。
阿寄和张迎终于找到这宅子中来时,便见到这两个醉糊涂的男人东倒西歪在荒草丛中,互相说着一些只有醉鬼才能听懂的话。
阿寄走到顾拾身前,盯了他半天,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被他一把捉住。
黑沉沉的夜色里,少年染着醉色的瞳眸分外地亮。
“你可算来了。”
他的笑容柔软,话音低沉,在这高墙四合的旧时庭院,竟令她心头一颤。
而后他便昏睡了过去。
***
这一夜的后半夜,顾拾醒来了一回。灌了太多酒的脑子里一片昏沉,勉强睁开眼望出去,便见黑暗里只留了一盏光晕浅黄的灯,纱帘飘拂在他的枕边,令他眼前有些发痒。
身边有人动了一下,然后便是一杯水端到了他的唇边。他下意识地啜了一口,润了润火烧火燎的喉咙,眼前更清明了几分。
端着水的是阿寄,她正安静地凝视着他,膝上放了一本书。
他一手将那书拂下了床,“啪”地一声响。阿寄吃了一惊,却没有下床去捡,只将水杯放好了,便来给他掖被角。
他却又将被子也掀了开来。
她终于不再动了,端看着他要如何。
顾拾满意地笑了笑,双手揽着她脖颈拉着她躺下来,发烫的双唇轻轻地吻上她的锁骨,一边吻,一边将她的衣襟往下拉,慢慢地,慢慢地就见到了她圆润的带疤的肩头,他迫不及待地吻上去,一遍一遍地舔舐啃咬,好像一定要确定这具身体是属于他的,连带这具身体里的这颗心也是属于他的。
阿寄便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地看着他跟个幼犬一般不得章法地吻着自己的身体,而很快她就不得不收敛了心神,随着他愈加粗暴的吻和动作而蹙眉抵御他带给自己的一阵阵悸动。
宿醉以后浑身发烫的少年口中说着呓语,喃喃地吻过她肌肤上的每一寸,忽而又抬起身子来,自上而下地盯着她的眼睛。
他的双眸里湿漉漉的,像被雨洗过的夜空,温柔地发亮。
“以前我被关起来时,每日里我只有一个盼头,就是等着你来。那个时候,只要每日能见你一面,我就可以继续活过那一日。”他缓缓地说,声音像是从钝刀上刮过去的,“现在我自由了,我却……我却不知道自己在盼什么了。”
他停顿了很久。
“阿寄,你永远不会知道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低声道,“你永远不会知道。”
一只微凉的手抚上了他的额头,好像在宽慰他。他就在这种无言的宽慰下笑了。他伏低身子,与她严丝合缝地贴合在一起,微热的酒气吞吐在她的耳畔,他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阿寄的眼睫微微一颤。
她想,待到日上三竿他醒来时,兴许就会忘记自己说过什么了吧。可是她却忘不掉。
她可能一辈子都忘不掉。
***
顾拾在宿醉过后发了热,从未生过一点小病的身子竟然就这样病倒了。顾真倒是假惺惺地给他派去了几位御医看治,也无非是开了些调理的药方,嘱咐要安心静养,切忌劳累,并且暂戒房事。
得了这几句医嘱,顾拾立刻委屈得什么似的,每日里便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柔顺地看着阿寄,好像是阿寄把他害病的一般。阿寄本就心软,顾拾又最是擅长打蛇随棍上的,愈加地颐指气使起来,玉堂殿里的厨子小厮都被他使唤得团团转。
到了第五日上,顾拾的病已好了个大全,却仍旧做出一副恹恹的样子,要阿寄端茶送水。阿寄觉得有些不对劲,将药方翻来覆去地看,想他应该痊可了呀?可顾拾拉着她一耍赖,她又没辙了。
“阿寄,”他眨着一双风流顾盼的桃花眼,“我热。”
炎炎夏日里,房栊中透不进一丝风,阿寄卷起衣袖,打来一盆水给他擦拭身体。毛巾沾湿了又拧干,一手轻轻揭开他的里衣,另一手便将毛巾覆上他精瘦的胸膛。
女人的手隔着一层柔软而毛茸茸的巾帕,他的心脏都能感觉到她五指的屈伸,像是在他的肌肤间弹拨着无形的琴弦。微热的身体只凉快了一瞬,立刻又更加地热了起来,眸色变深,十六岁的身体根本经不起这样的考验。
他过去被软禁时不解男女之事,而后粗通人道,才晓得为什么古往今来圣贤大哲大都逃不脱这一关——
或许不是不能,却是不愿。
如果可以,他真想一辈子就和她在床上厮混,没有家国的恨,也没有王朝的仇,只有**和爱,那最温柔的**,和那最残酷的爱。
他的衣衫已被她解下了大半,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她又将毛巾沾了遍水,便去解他的衣带——
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目光中含着警告的意味盯着她。
她却笑了一笑,手底一用力,便将里衣的衣带抽开了。
他立刻往床里一退,双腿蜷了起来,好像在遮掩什么。只是她在他动作的前一瞬就已经看见了,水一样的双眸微微地睁大,旋而笑得更深了。
“有什么好笑的?”他色厉内荏地回瞪她。她寻常很少笑,可她每回一笑起来,真要将他的魂都勾去了。
阿寄笑着摇摇头,放下了巾帕上前,双手撑在床上,倾身吻了一下他鬓边的旧伤疤。他猝然一震,下意识伸手去抱她却抓了个空,伊人已亭亭地站在床边,体贴地指了指他,又摆了摆手,示意他身体不便,不宜做些奇怪的事情。
“什么意思?”他其实看懂了,但他要装傻。
阿寄一笑,便抱着水盆转身要走,顾拾连忙叫住她:“哎——阿寄!我、我不闹了,你回来!”
他好不容易压抑住那股邪火,而她的纤纤玉手又抚上了自己的身躯,他不得不将每一寸肌肤都绷紧了,不让她察觉出分毫异样——任是他再如何胆大妄为,也料不到自己有一日会被自己的女人整治成这般模样。
低头看她,女人的嘴角仍噙着淡淡的笑意,她今日似乎心情不错。
“其实我……”他吞咽了一下,“其实我已好了,不信你试试。”
她抬起眼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个寡淡的少女阮寄已变成了一个清丽温柔的女人,举手投足间优雅端庄,只这样一抬眼,也携了不自知的风情。
顾拾心中忽然涌出些委屈,“我这不是做给皇帝看的么!你怎么也不晓得体贴我一下,还可劲儿捉弄我……”
她忍不住又笑了。捉过他一只手,她想了想,从袖中拿出来一根草茎,小心地放进他的手中,又将他的手掌合拢。
他睁大了眼睛,感觉到草茎在他手心里轻微地挠着痒痒,“这是……”他将信将疑地住了口。记忆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了,他却没能辨认清楚。
阿寄只是温柔地看着他,再不给他一点提示了。
***
到了午后,檀景同又入宫来探病。
顾拾拖着“病体”在内室里见他,屏退旁人之后,檀景同低声问道:“当真是那晚上醉厉害了,把自己害病了?”
顾拾颇不耐烦地道:“我是舍命陪君子。”
檀景同却促狭地笑了,“我看你脸色不佳,恐怕是纵欲过度。”
这事不提还好,一提却让顾拾当真的脸色不佳了。他哪里是纵欲过度,这几日来他连**都泄不出去!
“姐夫不愧是鲜卑狼种,如此生龙活虎,一点不高兴都瞧不出来。”他反唇相讥。
檀景同的笑容收敛,半晌道:“我是来谢谢你的。那一晚,多谢你的开导。”
这好像是顾拾平生第一次接受到别人的谢意,他竟有些不自在了。“是阿寄让我去的。”
檀景同轻声道:“我来,是想问你一句话,齐王殿下。”
他换了称呼,顾拾不由凛然抬头,正对上对方那双沉而冷的眼睛。
“你想不想当皇帝?”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加更一章~
☆、第36章
顾拾一下子站起了身来, 身前的案几被他的动作带倒, 哐啷摔翻过去。他的眼中猝然燃起了奇异的火。
“我已当过皇帝了。”他慢慢地、一字一顿地道, 双眼一眨也不眨地观察着檀景同的表情。
“我知道。”檀景同颔首, “我给你带来了一个人。”
他拍了拍手,帘外的一名宦官弓着身子踱进来,走到了顾拾面前。顾拾看着他抬起头, 露出一双精光内敛的眼。
——钟嶙。
顾拾的手不自觉在袖中握紧成拳。
檀景同笑了笑,“你们也算是仇人见面了吧?不过他, ”他拍了拍钟嶙的肩膀, “他有兵。”
顾拾的话音冷了下来:“你为什么要帮我?”
檀景同一怔,“……我们不是朋友么?”
顾拾清冷地一笑。
檀景同顿了顿, “你难道从没有想法?我不相信。你三岁退位,直到如今,你难道从没有一点想法?”
顾拾道:“我没有。我只要——”
“你只要阿寄,是不是?”檀景同冷冷地道, “可单凭如此,你没法子留住阿寄。你只有变得更强, 变成最强,才能保护好自己要保护的女人。顾拾,这算是姐夫的教训。”
顾拾沉默了。
檀景同又道:“我听闻你爹娘是被顾真逼死的?顾拾,其实你只是面上装得云淡风轻, 你的心里,其实早已经知道要怎么做了。不然的话,你为何要跟袁琴联手起来?”
顾拾眼帘微合, 声音变得安静,“你如何知道……”
“你带阿寄来见我的那一场御宴上,其实皇帝是安排了刀兵的。他想在筵席上杀了我,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他惯用的伎俩了。”檀景同道,“是袁先生劝他改了心意。我不明白袁先生为什么要这样做,就亲去问了他。”
顾拾沉默良久,不再接话。
这时,钟嶙走到了他的面前。




平生好 第30节
“原来你逃到鲜卑去了。”顾拾低笑一声,“你还敢回来。”
钟嶙道:“你如果现在杀了我,我带的兵马仍旧不会是你的。”
顾拾抬起头来。这个男人阴沉的面色好像很容易识破,他要的只有权力而已,谁给他权力,他就跟着谁。
顾拾温和地笑了。
“我不杀你。”
***
数月之后,大竑与鲜卑的和谈终于达成,鲜卑王檀景同同意撤兵,而带回去了数百箱的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和数百个年轻娇美的汉人少女。
檀景同离去之前,又同顾拾在横街上的废弃宅邸里密谈了一夜,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鲜卑大患既去,顾真就能腾出手来对付国内的异己了。他雷厉风行地杀了几个顾氏的旧臣,将朝堂中的班列换了一遍血,甚至连那些在前靖时入了太学的经生都全部赶走。就这样,天气渐渐地凉了下去,人间一派萧瑟。
几个月的忙碌,也不知在忙些什么,顾拾就这样瘦了一圈。阿寄给他穿衣时,发现旧制的衣裳都宽了,而少年的个头还在拔高,如今她只能到他的胸膛了。按理鲜卑人走后,顾拾应能闲下来了,可每日他却仍旧早出晚归,阿寄听人说,他大部分时间,都是耗在昭阳殿和承明殿里,陪着顾真吃喝玩乐。
顾真在杀人时,他是一言不发地笑看着的。
顾真大约也拿不准他的底细,只能每日里醇酒美人地灌着他;见他总喝得醉醺醺的,美人却都完好无损地退了回来,暗里吩咐对玉堂殿的那位阮姑娘加紧了看管。
这个混不吝的前朝皇帝,如果有软肋的话,那也无非就是这个哑女人了。
厨下备的膳食是一日比一日地丰盛精致,但吃饭的人却始终只有两个而已。这一日晚膳过后,阿寄正预备给顾拾宽衣,顾拾却忽然道:“你见过沧池吗,阿寄?”
阿寄点了点头。沧池就在玉堂殿后门外,她在宫里来来去去,沧池自然是见过的。
“我阿娘曾说想看看沧池,都被他们拦下了,不让看。”
阿寄心中微凛,去看他的表情,他却笑得很温和:“你放心,我没事的。我只是心血来潮——不如我们今晚去看看沧池吧?”
太阳落山之后,两人从玉堂殿后门出来,路上遇到了几个宫婢,阿寄尚忐忑着,顾拾却大摇大摆地走过去了,阿寄也就不得不赶紧跟上。
“眼下这当口,皇帝尚不敢拿我怎么样。”一阵微凉的秋风拂过,顾拾牵住了她的手,挡在风口朝她微笑,“要趁着这秋光多出来看看,谁晓得我何时就给关回去了?”
这话说得没出息了,她不太爱听,转过头去,他却十分了然似地笑笑,一手揽过她肩往沧池边走。夜风愈加地冷,从深而苍苍的水底翻搅出来,吹得两人袍襟猎猎作响。
两人沿水上浮桥走到了池中渐台,许多人都见到了,却都不敢阻拦。渐台不大,却甚高,两人攀到顶上的八角小亭上,仿佛御风飘举,胸襟为之一荡。阿寄走到高台边,手扶着白玉栏杆往下看,但见沧波千顷,月亮落入水中便碎成了千片,湛亮的微光直透入她的眼底。
少年从身后抱住了她,撒娇一般蹭了蹭她的脖颈,“今日风大。”
她点点头。心腔里好像忽然被什么东西塞满了,满满当当的感情在这月色澄明的一瞬几乎要溢出来,却又不得不忍住。
不知这一生还能有几个如斯的月夜?这般一想,便觉他的胆大妄为也可以原谅了。
“阿寄。”他轻声唤着,柔软的声音如细细的绒毛搔得她有些痒,“我时常忍不住想,你如果会说话就好了。”
她的身子一僵,却被他抱得更紧。
“你如果会说话,我就可以听见你亲口说,你喜欢我。”他将脸埋在她发间,又自顾自地笑起来,肩膀一抽一抽的,好像还有些羞赧,“你一定是喜欢我的,我知道。”
“可我有时候,又觉得你不说话是好事。”他的笑声安静下来,慢慢吐出一口气,“你不说话,我才有底气欺负你。
“姐姐,我想起来了。
“我们是不是见过面的?在雒阳南宫,阮太傅不在的时候,我偷了个闲……不过我已记不清你那时候的样貌了。”
风月沉默,山山水水拓印在宫墙里,连带着人也似一片单薄的纸,乘着月色飞舞。
“若是我爹娘还在的话,我想,他们一定会喜欢你的。”他道,“若有人问我你有什么好?我就说,你什么都好,便连你不会说话这一点,都是好的。”
她慢慢地转过身来。夜风吹起她的长发,缭绕在白玉栏杆上,她一双黑曜石般澄澈的眼瞳温柔而静谧地凝视着他。
顾拾目不转睛地看了她半天,忽然松口气般笑了。
他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只细颈漆瓶,在她面前晃了晃,半瓶子酒水晃荡作响,“来,我们喝酒。”
就他那点酒量……阿寄正疑惑时,他却当先扬起头来喝了一口,笑着凝注她。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他已将那一口酒对着她的嘴渡了过来。
她险些被呛死,两手下意识拼命推阻,却被他一手抓住了。他的舌头轻轻地往前推,清澄的酒液温柔地流入口腔,填满了一切空虚的地方。他的另一只手将酒瓶往地上一扔,便扣住了她的腰,在她好不容易吞咽下这一口酒之后却更加势不可挡地侵略进来。
月华幽谧,将荡漾的深澈水波映照在这片荒凉而华丽的高台之上,水光浮过两人的衣发,反射出微渺的清芒。
终于结束了这个吻,她头晕目眩,扶着栏杆想咳嗽却咳不出来,只是哑然地盯着他,全然地无可奈何。他却好像得意极了,拍着她的背,笑盈盈地道:“阿寄,你打算何时嫁给我?”
***
这样一句仿佛随口拈来的话,其实内里是有很大的讲究的。
阿寄既是哑巴,顾拾平素同她说话,都会挑些容易回答的问题让她选择“是”或“不是”。所以,如果顾拾诚心诚意,就该问一句:“阿寄,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可他自然不会这样去问的。若是问了,却遭她拒绝,他该怎么办?他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他问的是:“阿寄,你打算何时嫁给我?”
听了这样刁钻的一句话,女子半晌没有动作,朗朗的月色下,她的侧影宛如病梅抱雪,沉静而苍白。她罕见地没有脸红,这让顾拾感觉到一丝不妙的气息。
也许他不该这样问的。不,也许他方才就不该强吻她。不,也许他今晚就不该带着她上渐台上来……
思虑太重,愈想愈错,手在大袖底下发抖。大约是因为从小到大所拥有的东西太少,所以他学会了想要的东西就要立刻去抢,不顾后果,不计代价——即使是想要一个平静的夜晚,也是如此。即使是想要她,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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