厓海义情录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林轻琼
惜芷莞尔一笑,说道:“这个乔姓,从的是三国桥公之姓,他的两个女儿都是倾国倾城的美人;这个洛,你光说是河南洛阳的洛,你怎不说是洛神甄宓还有,这个愚字有什么不好揣度的苏轼的贺欧阳少帅致仕启不就说大勇若怯,大智若愚么心有大智,正是说对了先生这个人。而且啊,我觉得他大概还有个兄弟叫乔洛怯”
“能细细地分析这个名字的,恐怕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人如你了。”芳伶半嘲笑道。
惜芷不找言语来反驳,她听了这话反倒心里甜甜的。凝神下来,先生的面容在脑海中若隐若现,含情脉脉的双眼正望着她。虽然她的母亲见了先生后曾对她说先生天生一双含情目。
“唉,可是咱们先生唯一一点不好就是太过孤傲诡谲,解释句子时总有自己的一些与世人不同的观点。”芳伶撇嘴道。“我倒觉得,”惜芷说道,“先生那些观点与我脾胃正合,更何况先生腿有残疾,性子孤僻些也属自然。”
“而且,他一定表面清傲,内心善良有情。”惜芷坚定说道。
“唉,我救不了你了”芳伶摇摇手,望着她叹了口气。
九月里,天气微凉,秋阳却还明媚。惜芷换上一身淡青色绸衫,约好三五个女伴一同去郊外赏秋景。
汴梁路郊外风景甚是宜人。黛色远山半绕一汪潭水,风渐起,潭水漾了几重涟漪,几只飞鸟从潭面上掠过而去,飞往山林中,静谧下来,似乎还能听到远处萧萧的竹叶声,天地安详浑似空蒙仙境。
“世间竟还有此桃花源般的地界儿。”惜芷不禁感叹。“这样好的地方若能永远居住于此该多好”
久居深闺,今日能出来游玩,她心中甚是高兴。拿过怜玉在家折的一只纸鸢与好友放飞起来。这日的风出奇的大,使得风筝放的老高,众姑娘们在这里奔跑追逐,畅快开怀。
起了一阵疾风,空中的风筝不听使唤向远处飘去。众女伴都觉非常沮丧,怜玉恼道:“做了好多天的风筝就这么没了”惜芷在旁也觉得可惜,况且那风筝的样式她非常喜爱,便转过头对女伴说:“也到了下午了,咱们还没吃饭,你们若不想玩了,便回去罢,我和怜玉在这里找风筝。”怜玉急道:“小姐,这风筝丢了没什么可惜的,咱们还是与众位小姐们一起回吧。”惜芷看着怜玉的眼睛关怀地说:“这怎么行,你辛苦折的风筝只放了一次便没了,咱们务必要找到。莫要担心,如果天色晚了还没有找到,咱们就坐着马车回去。”
于是众姑娘都回了,怜玉和惜芷顺着风筝飘的方向一路追去。一开始走的时候还是开阔的平地,可越往深处走,路便愈来愈狭窄。
往里走了一会,忽然又起了一阵大风,将风筝吹得彻底无影踪了。惜芷和怜玉都无比失落,蓦然间,萧萧竹声传来,久久回响在山间,不久,就慢慢溶尽在风声之中。
侧耳细听,已听闻不见。却感觉这竹声已牵挂于心怀,不能忘却似的,在心间已搅得涟漪起伏。“真是奇怪,我们看不见竹子,却能听到竹叶声。”怜玉在旁道。
惜芷此时已被这竹声深深吸引,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便一心地想要找到这片竹林。于是二人顺着刚才的声音走,这竹声起起停停,似乎在给她们引路一般。不一会儿,她们便走到了一处清幽的地方。路上现出了一条小径,径上落满了碎花,风一吹来,一阵香气。惜芷又继续向里面走去,忽地眼前出现了一大片绿竹,挡住了去路。这竹子翠色悦人,生着好些竹叶,风大的时候,这竹叶便漫天飞舞,扣人心弦的簌簌竹声便传来,教人心神荡漾。绿竹虽茂密,可仍能看出掩映着一座小苑。小苑也仿佛是用竹子做成的,透着一股清凉。惜芷走近绿竹,轻轻抚摸着一片片竹叶,一阵大风刮来,竹叶被吹散在空中,惜芷却觉得无比的心旷神怡。
风掠过她发梢,吹得她的垂鬟髻都略微松软,她不由得拿手遮了遮风,转过身来,望着竹叶在空中似蝶般翩跹。
“小姐,你身着淡青色的绸衫,就算是进到了竹林深处,旁人不仔细瞧也看不出来呢。”怜玉道。
惜芷向右转弯,往竹林深处去。愈往里走,这竹林围绕的高雅气息便愈浓重,惜芷心头喜欢,便走得快了些,在竹叶飞舞相伴下,眼见着竹林尽头要到,前方也出现了一个窗子。惜芷回头要寻一下怜玉,突然,一个硬状物飞来,击中了她的颈后,漫天的眩晕袭来,她身子一软,听着怜玉惊呼一声,便支持不住倒在地上。
迷迷糊糊地,只觉得自己躺在一个极舒适的卧床上,屋内温暖融融,仔细一瞧,原来是点上了多支蜡烛。惜芷轻轻坐起,她抚了抚头,发髻已松开,头虽然还有些迷晕,却也不是很疼痛了。
她极力回想着今日之事,思绪被费力拾起,方才记起自己被什么不明硬状物击中了项后,然后就晕过去了。那此刻又是在何处,她心中有些疑惑,难道是救了她的人的屋子奇怪的是,她却并没有害怕。这地方明亮而温暖,屋内摆设考究高雅,她来到这里,倒有一种不愿离去之感。
她仔细瞧着,这是一个书房。屋内隔断分明,里侧是一个宽大的桌几,上面放着笔墨纸砚。外侧临窗处摆着一个棋盘,上面是一个残局。靠近卧床的,放着一架琴。看得出这屋的主人应是擅长琴棋之人。忽然间,一个人影在惜芷脑中,恍若止步。
她想起这个人后,心就砰砰乱跳,只求着别是他,心中又暗暗期盼着是他,可是又想就算是他又能怎样呢,惆怅的思绪如耿耿夜灯一般漫上心头,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又重新躺下。
这时,一个人端着药推门进屋,惜芷定睛一看,却是怜玉。怜玉见她醒转,喜道:“小姐,你可算是醒了。你都睡了两个多时辰了。”惜芷连忙问道:“我这是在哪里”怜玉微微笑道:“就怕我说出来你会吓得跑走的。咱们这是在先生家中。”
惜芷心中吃惊,脸上一片晕红,未等作回答,却听得门外一个声音将将传来:“为何到我家会吓得跑走”随即,轮子转动的声音响起,一位少年公子模样的人坐着木雕轮椅出现在门口。却见他二十三、四岁年纪,一袭月黄色绸缎袍衫,腰间束琉璃白的宽腰带,抬手道:“快将药给你家小姐服下。”臂上衣衫顺势滑落,露出清瘦的手臂。这人面上隐隐的显出病容,一双桃花目却炯炯有神,顾盼间眼底仿佛有月河星海在流动,望人时无情也脉脉含情,眉却恰似刀裁墨色远山;头发以梨白发带束着,一脉乌黑清爽的发丝披在身后,此刻他正以食中二指轻轻捋着鬓下一缕长发,模样十分俊雅潇洒。面如冠玉一词,恐怕只有他当得起。
“先生,”惜芷心中慌乱,想着自己在床上成了什么样子,连忙要起来,却听那公子道:“快好好躺着吧,把药喝了。”他慢慢摇着轮椅,进了屋子。
这人正是芳伶惜芷的私塾老师乔洛愚。惜芷听话地将一碗连她也不知是什么的药给喝了,嘴中微苦。她不敢抬头望洛愚,只是觉得平时相见都是在私塾里,今日却在他家中,自己还散着头发,不知什么样子,故而心中无比煎熬。
“下午时,我在下棋,不知怎么一粒棋就飞了出去,砸中了你的穴位,致使你昏迷。本来应该一会便醒的,可是你可能体质偏弱,迟迟未醒,我也不放心你们就此回家,故而让你躺在这里休息,还煎了一碗药怎样,现在感觉好些了么”乔洛愚凝望着惜芷问道。
惜芷仍旧不敢抬起眼来,只点头答应:“恩,已经好了。”害羞的样子一览无余。“咦,刚才我听这位姑娘说,为何你一看到我就会吓得跑走我有那么吓人么”洛愚微笑着问。
“先生恐怕还不知晓我的名字吧。”惜芷怯怯问道。
洛愚注视着她,不由得笑了,道:“怎会不知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这两句诗中,就含有你的名字。”
惜芷心中怦然一动,不由得道:“惜芷以为先生从来都是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的俊雅人物,没想到对我这个小女子的名字的解释也能朗朗而言。”
洛愚放声一笑,转而注视惜芷说道:“我私塾之内学生的名字我若还记不住,何谈他物”顿了顿,他问道:“你今天怎么来到了这里”惜芷轻言:“我与几个伙伴来郊外游玩,因着今天的风大,便放起了纸鸢,可是纸鸢线被风吹断,我琢磨着这风筝是我的使女亲手所扎,不好便不要了,于是我俩便来找。谁知被您这里的竹声所吸引,风筝没找到,倒被引到这里来了。李清照的沉醉不知归路之感,我今日方是体会了。”惜芷说了这番话,心中胆怯之情略缓,慢慢抬起了一双水汪汪的眸子。
洛愚微笑问道:“你喜欢竹子”惜芷点头,笑言:“竹子最是高雅,苏轼便写道: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更何况,竹叶的簌簌声听来最是让人涤荡心扉。若不是听到这竹叶声,我也不知今日还能碰见老师。”说着,脸微微泛红,在红烛的晖映下宛如一朵盛开的海棠。
洛愚心中蓦然回想起了一句诗: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此刻正是应了眼前之人。他微笑道:“这竹声还是别听了去好,这样你就免受了今日之苦。说到底我还真是抱歉。”惜芷摇摇头,微笑道:“能与老师这样说会话,是平日里所不能有的;更何况老师也是无心之失,何罪之有”洛愚道:“惜芷,你是一个有大方之气的女子。比寻常的女子更为豁达。”
她听了这话,心里想:不知你什么时候能与我不以这样的师生身份相对话呢。不由得惆怅之心略生,眉间似绾着一朵难以弥散的流云。娇艳之下,竟然多了一层凝重风姿,重增华赡。她轻言:“汴梁城外,竟然还有这样一重天地能给人一方安静。”洛愚道:“安静虽好,可是与嵇康刘伶等人一样成了闲居野鹤。”说着,眼神甚是黯淡。惜芷听出了洛愚意思,道:“当今蒙古欺我汉人,我大汉民族人人都心有不忿。我虽只是一介小小女子,仍有报国之心。”洛愚听闻此言,心中暗暗赞叹这个女子的情怀。“只是,我亦是向往陶潜的荷锄东篱,闲云野鹤,悠然南山,每日望着飞鸟相与归去,多潇洒自在”惜芷接着说,期盼之情流露。
“那若是要你余生都过像你所说的生活,可是却没有了繁华都市的热闹,你可愿意”洛愚问道。
“只要能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在哪里我都是甘之如饴,满心愉快。”惜芷声音柔婉,语气却很坚定。她知晓虽然不该与先生说这些,可是这些话她平日里都是与丫鬟说过的,今日就在嘴边,也是畅怀胸臆,便说了出来。她偷眼望了望乔洛愚,见他正思绪翩跹,目光空灵。
虽已是月夜,可是惜芷不便在洛愚住处住下,所以便离开了。走的时候,重进竹林,惜芷在角落里突然发现一片镶着棋子的竹叶,她虽疑惑,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便悄然收在怀里。
厓海义情录 第三章:木槿似玉先生怅无意 嫁衣如火公子悲失路
这段日子惜芷总听到母亲在对父亲说自己的婚事该着急了。可是她心中爱慕的是自己的先生乔洛愚。但她也心中知晓,师生之间是绝不应该有任何私情的,这段感情终将面临社会的非议,更何况自己是一厢情愿的单相思,自己一天想着人家一千遍,可是人家说不定一天里都不曾将自己放在脑中。就算是退了一万步,这个社会不管我们,乔老师也对自己有情意,但是他腿有残疾,自己不在意,难保父母不在意。
惜芷从小到大就是深居闺阁,从未与任何男子恋爱过,就算是到私塾里念书,她的目光也都是集中在先生一人身上了,从未对其他男孩留意过,此时面对父母要给她说亲,心中有些烦恼,又有点对自己将来会嫁一个怎样的男孩而感到隐隐的期盼,可是心里终究是放不下乔洛愚的。
这天,惜芷下了学,在家中写字。方值晌午,怜玉跑过来,面有忧色,望着惜芷只是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惜芷抬头问道:“怎么出什么事了”
怜玉望着惜芷的眼睛说:“小姐,好像有人来上门提亲了。”惜芷心中一惊,问道:“是何人”怜玉说:“听说是汝宁府府尹来求亲。他家的公子年及弱冠,想要与咱家攀亲。老爷已经答应了。”
惜芷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这位公子她连见都没有见过,怎就谈得上婚事了长恨此身非我有的痛苦她今日方尝,她怔怔地望着怜玉说:“你面有忧色,是为何故”怜玉低头道:“小姐心系乔先生,怜玉是知道的。”
惜芷心中一阵抽痛,她呢喃道:“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去找先生,表明心迹。”怜玉道。
“可是他究竟也是不能答应我的吧。”惜芷眼眸上浮上一层水雾。
“谁说的,我看那一日你在他家中时,先生对你也并非毫无情意啊。”怜玉道,“你就去试一下吧。”
“似我这般样貌不出众,才学也没有多好的女子,有谁会看得上”惜芷嘟着嘴道。
“小姐,你何苦总这样说依我看,这偌大的汴梁路,还就找不出比你美,比你有才学的姑娘了。乔先生教出来的人,能错得了吗”怜玉笑着言。
惜芷动了心,想着如果自己的心意老师能知道,说不定老师就能带着她离开这里,到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这样就不会有人说他们是师生关系了。她点点头,撂下手中的笔,便拉着怜玉出了门。她遗下的纸上,写着一行诗:汩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
私塾里,人已散尽,寂静的书院长廊外,碧色的木槿花开了满园。一阵箫声缓缓传来,曲中半含秋思,半含渺远,听来亦觉灵动有情,似能缠绾人的心扉似的。惜芷慢慢走近,乔洛愚正望着园中木槿花吹箫。怜玉在一旁不走近,惜芷走上前去。
“这箫声真好听。”惜芷感叹道,“仿佛将这木槿花都给听醉了。”洛愚放下箫,清瘦的背影与照进长廊的光晕融合在一起,道:“箫声与木槿花本无情,可叫惜芷一说,此情此景也脉脉多情了。”惜芷道:“先生竟听出是我了。”洛愚转过轮椅来,看着一袭浅粉绫罗衣的惜芷,微笑道:“找我可有什么事”惜芷道:“近日在家读长恨歌,中有一句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读来尤是感伤。”洛愚道:“伊人已逝,空作悼叹而已。”惜芷道:“可是唐玄宗毕竟曾经与杨贵妃拥有过一段比翼连枝的日子。”洛愚心中一动,未作回答。惜芷见他未答,脸上一红。又继续说道:“我喜欢抚琴,苏轼道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此话何意”洛愚道:“这世间的种种,都必是相配相和才好,若只有一方有意,而另一方无情,终究是不行的。抚琴如此,吹箫亦是如此,若是我光有指法,而没有这箫天然的悠远多情,也是没有好曲子的。”“琴箫自古被认为是绝配,天地间唯有琴箫才最是默契”惜芷嗫嚅道,乔洛愚缓缓将望向惜芷的目光低垂,惜芷紧紧望着洛愚,想看他是否有反应,可是良久,洛愚只是不再说话,惜芷心中悲凉,知道自己与他终是无缘了,道:“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先生,对不住,今日说了这般多颠来倒去的浑话,打扰您吹箫的雅兴了。惜芷错了,惜芷告辞。”转身一刹泪珠滚落,她轻然用手帕抹掉,便匆匆走去。乔洛愚抬起头来望着她的背影,心头一抹哀伤残留。
九月二十日,阮府宴请宾客,贺祝汴梁路知事阮文的女儿阮惜芷和汝宁府府尹陆少源的儿子陆隐琮订婚。未婚夫妇为避嫌疑是不用见面的。惜芷待在房中,听着门外爆竹声声,想着怕是所有汴梁路的人都知道了。那么他也知道了,惜芷想。可是他知道了又能怎样,只不过是明白了那日我去的意义,但也已经改变不了事实。
怜玉一直陪着惜芷在房中,知道惜芷心中怅惘,故而不去外面瞧热闹。她悄悄跑到惜芷身边,问道:“小姐,你真不去瞧瞧那位陆公子长什么样么”惜芷道:“不瞒你说,我心里总隐隐有个感觉,好像我和这位陆公子压根儿就完不了婚。就好像这个人与你一点缘分都没有似的。”怜玉道:“要是真像小姐所说,那小姐与乔先生有缘分么”惜芷黯然道:“就算是他有意于我,我们成婚也终是难上加难。虽然我是不怕的,可是心中总觉得前方雾霭纷纷,摸不清道路。”她叹了口气,对着怜玉说:“先生不喜欢我,那位陆公子与我也只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真感情。看来我在感情上,是个孤家寡人。”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是阮夫人来了。这妇人身着紫色对襟广袖绫罗衣,头上一支嵌金步摇轻晃,一派雍容。她见到惜芷,问道:“你怎么不去外面瞧瞧,就算不想见别人,看看隐琮也好啊。”惜芷哼了一声,道:“有什么好看的。人家也不喜欢我,只不过遵循父母旨意罢了。”阮夫人道:“等日后相处,感情自然就会有的。哎对了,今日你订婚,你都没有邀请你的先生来,这合适么”说着往外走,留下一句:“我去着人请来。”惜芷霍地站起来,喊道:“别去别去”可母亲已经脚步不停地走远。
过了良久,始终没有动静。惜芷本来不愿意出去,如果先生来了,她就更不会出去了。深夜,人已散去,惜芷怔怔地想着先生究竟来了没有,脑中又在猜想着这位陆公子究竟长什么样子。母亲进房来了,拉着惜芷叙说了几番不愿女儿嫁人的心思,惜芷听得心中酸苦。阮夫人道:“陆公子样貌人品都没的说,听说你精通琴书,也很欣赏你这样的姑娘。”惜芷心想我的琴是为他的箫而和,我的书更都是他的衣钵。她低声问:“那陆公子呢,有没有什么爱好”母亲说:“他平时爱到林中狩猎。可能也会些诗书吧。”惜芷听了,心下一阵茫然。却听母亲道:“你们亲事就定在了十月初十。还有二十日。”惜芷心中突然一阵痛苦,她问道:“为何这般快”母亲道:“这还快啊你都多大了,该成亲了。”
“那那先生今天来了没”惜芷弱声问道。
“你那个先生啊,平素虽一副清傲的样子,可也不至于不通人情,不知今日怎地,愣是推脱不来。不来就不来吧,连个理由也没有。”阮夫人面上不悦之色明显。
惜芷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脸色登时青白。虽然她早知道没人告诉她,先生就应该是没来,可是没想到她的先生竟然连个推辞的理由也没有。可见在他心中,她应该是比一片羽毛还轻的吧。是啊,一个老师,还是如此才华横溢,生的也面如冠玉,怎会喜欢上自己一个貌不出众,还有些傻里傻气的女学生呢,自己的这点才华,人家是看不上的。惜芷不由得冷笑,暗道先生你太也狠心了罢又自怨自艾起来,哀叹自己没有什么出众的地方,所以任何人都不会喜欢上自己。
蓦然地,惜芷仿佛感觉这个与自己定亲的素未谋面的男孩对自己都比先生对自己好,仿佛觉得这个世界的人都抛弃她了,只有那个陆公子还惦记着自己,心头瞬间涌上一股暖流。心中气道:“乔洛愚,你不要以为我没有人喜欢了这个天底下所有人都比你有情,以前算是我看错了再说我又怎会看上你一个站都站不起来的人呢”想到这,立马打住,心中倒开始替乔洛愚伤心痛苦了。
她强作欢颜,道:“哦是这样。那好,就十月初十结婚吧。”
离成婚的日子越来越近,惜芷每日却要摆弄摆弄那从那片竹林里带回来的竹叶与棋子,心中猜想这枚棋子应该就是老师的,但也不理解为何会嵌在这么细瘦的一片竹叶中。
十月初,有消息传来说朝廷要一批青年人去服徭役。惜芷曾听母亲说过陆隐琮虽年纪符合,可是父亲官职还是比较高的,所以可以推了不去。离成婚的日子越来越近,汴梁路城中也开始出现大批军官挨家挨户地抓壮丁,惜芷每天在家,听得外面吵吵闹闹,虽是太平世间,可是却闹得有种人间地狱之感。惜芷心中对蒙古人的厌恶便更加剧了。
十月初七这日,陆公子遣人送来一条手链,说是送给惜芷的。这手链上有八颗珠子,是银质的,闪着美丽的光晕,珠子间用几个小圆球串起来,独有一番韵味。还有一封信,抽出纸笺,上面是颇为秀气的字:惜芷妹妹,我必会一生一世地待你好。十五字而已,却十分真诚,惜芷心中颇为慰藉。可过了一时,却还是抵不了心中深深的愁怨,这手链也解下了放到了一边,便又拿起那颗棋子,眼中泪珠莹然。
深夜,树林里一片漆黑。惜芷跟着前面那人向前走去,她看不到那个人的脸,心中只隐隐地知道他是陆隐琮。他们二人在树林中穿梭着,惜芷心中一片迷茫。突然间,前方一声呼喊,惜芷跑上前一看,原来是陆隐琮掉进了一个捕猎用的大坑里。惜芷想着自己是他的妻子,应该救他,就纵身一跃,也跳了进去。大坑里杂草丛生,惜芷身上隐隐作痛,想是跳进来时摔伤了。突然,她看到前方的人不是陆隐琮,而是她心心念念的乔洛愚,她正惊讶间。乔洛愚走上前扶住她,柔声问道:“惜芷,摔伤了没有”惜芷身上的痛全不见了,她惊讶道:“老师,你能走路了”乔洛愚微笑着说:“是啊。”惜芷望着他眼说道:“洛愚哥哥,其实,你也是喜欢我的对吗”洛愚温柔地把她拉到怀里,深情望着惜芷,一吻落在了她冰冷的唇上。
蓦然醒来,黄粱一梦。惜芷发现自己躺在自家床榻上,床边放着一袭红嫁衣,还有珠翠首饰。心中明白,若是天亮了,也就是十月初十了。
更漏声阵阵,惜芷下床来,望着窗外无尽的夜,神思渺远。落花不语,今夜的月光将庭院幻化得梦一般,可她的内心,终究叹息声不绝。回头望望那殷红如血的嫁衣,心中只是痛苦痛苦,茫然茫然。多么想一刀剪去那缠罔着她内心的嫁衣,让她逃离这绝境,逃进乔洛愚的怀抱中,亦如那最后的一梦。可又有谁能救得了她呢,她所期盼的一切,有谁能听到呢,不过都是她自己的痴心妄想罢了。秋风灌进衣袍,她闭上双眼,眼泪滑落在面容。
悄然穿上衣服,她跑了出去。青石板路上,透着寒冷与哀伤,秋风掠过她的发梢,她却感到无比的沉重。跑了许久,回头一望,茫茫的夜色,寒冷的一月静静凝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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