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芳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须弥普普
谢处耘嘿嘿一笑,道:“三哥下午去了宣州城有要紧事,今日是回不来啦!”
活似趁着主人不在偷到肉吃的猫儿一般。
他此言一出,众人俱都放松下来。
那屠户顿时笑了起来,道:“你这是见三哥不在,出来放风了今晚吃醉了酒,明日给他闻得出来,小心把你腿脚也要打断!”
旁边便有个人跟着打趣道:“怕是雀儿这小子的腿没断,你那门牙要先给裴三哥打没了!”
屠户佬面上十分挂不住,忍不住回嘴嘲讽道:“我同三哥差不多年岁,叫他一声哥哥不为过,你这二十好几的人了,也跟着叫三哥,要不要脸的!”
众人登时哄堂大笑,你一言我一语地应和,也不要谢处耘再做招呼,自己就晓得主动去拿酒拿肉吃。
一群人也不白吃他的东西,一面吃,一面有人便问道:“小雀儿,茶酒铺子里说书的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大半夜的忽然把哥哥们叫出来吃酒,又有什么鬼主意要帮忙”
第五十一章 温言暖语
谢处耘倒也老实,道:“当着你们自己人,我也没甚好瞒着的,原是我家有个妹妹,是婶娘的远亲来投,在家中住了有两个月,没爹没娘,看着怪可怜的。”
“我这性子,你们也晓得,也有几分乖张,平日里少不得说她几句不好听的,然则毕竟是个女儿家,人又乖顺,我是一个指甲也不肯去动的偏生这一向外头来了许多人,有河间府的,又有京城的,寻什么沈家女儿,有眼无珠,竟是找上门来了,还要去抢我那妹妹走!”
谢处耘说到此处,忍不住把桌子一拍,险些将那菜碟给拍翻,嘴里却是怒道:“寻人便寻人,说清楚不是便罢,谁晓得那来人还敢动手动脚听得婶娘说,我那妹子手上、背上都淤青了!若不是正好有官府人路过,怕是人都要被掳走,当真是好生嚣张!你说这样的气,我哪里忍得下!不是生生要打烂我这张脸吗!”
他把面前的酒碗拿了起来,一口喝干里头的酒,复才大声嚷道:“找咱们这些个自己人来,便是想叫你们想个法子,寻个机会把那河间府来的许多人尤其那带头的揍上一顿!好叫他们知道什么才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什么才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欺负三哥的妹妹,便似欺负我的妹妹,也同欺负你们妹妹一般,难道你们竟是能忍得住坐视不管吗!”
谢处耘这一番话胡乱嚷嚷,认真去辨了,其实没有什么道理在,只是和着他那口气并动作,煽动性极强,当场便有三两人一下子站起身来,另也有人跟着叫道:“如何了得,捉出来打一顿!”
场面十分激愤。
旁人都在激动,却有一人本来手中拿着酒碗,此时忽然顿住了,连忙伸出手去拦着身边人动作,又把那酒碗放下,急急问道:“慢来,小雀儿,你说那河间府来的沈家人,不是住在葵街的五福客栈里头的那些个罢”
谢处耘白日间被裴继安呼来喝去地支使跑腿,一堆子事情做,好容易此时才得了点空档,自然没来得及打听这许多,听得对面人问,便道:“我还没功夫去细问,左右是河间府来的,也是个大族,多半是住在五福客栈怎的,你见过”
他一下子就来了精神。
若是有同沈家人打过交道的,想要行事就方便多了。
对面那人十分吃惊,道:“若是那一群人,今早便已经走了,一共二十一个,十七男四女,装了两马车,你竟是不知道吗”
这话如同平地一声雷,叫谢处耘半点没有防备,一下子就愣住了,问道:“你怎么晓得的莫不是听得谁人传岔了话”
那人摇头道:“我亲眼得见的这一向我哥跑镖忙得头都快找不到了,今日一大早,天还没亮便把我叫得起来,打发我去守在葵街尾巴处,旁的什么也不做,就盯着五福客栈里头那一行姓沈的,也不说什么事情,只喊我见得人要走了,再去叫他来。”
他说着说着,忽然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说起这事,还叫我白挨了一大顿骂!那沈家打头的真他娘的讨嫌,才来咱们这一处几天啊据说那小酒巷里叫得出名字的花娘子都来送他,那龟孙子骑在马上的腰腿都打摆子了,还不肯快走,磨磨唧唧的,害我早早去叫了我哥,谁知他出来足足等了半个时辰,人还没走出葵街!”
众人哄堂而笑。
谢处耘却笑不出来。
大家一起长大,他自然认得对面人的长兄,知道那是个有本事的。
自家原也不是不想叫对方来帮忙,只是那人多半还当他是个小孩打闹,只合找上门去相求,不合这种场合,也指使不动。
那谁人能支使得动
谢处耘数来数去,也只数出一个人。
不知为何,他心中忽然有些发虚。
对面那人又道:“雀儿,人都走了,不好追出去打罢早晓得这些个竟是如此嚣张,胆敢欺负咱们自家妹妹,昨夜便该叫人设法套了麻袋出来打一通,眼下却是给逃得脱了,反被捡了便宜!”
屋子里正闹闹嚷嚷的,忽的一人问道:“是不是我听得岔了怎的好似有人拍门”
“谁来迟了罢”
“要罚三碗大酒才好!”
“方才不是已经点得清楚,人都来齐了的”
“怕是点漏了谁罢大冷的天,先让人进来再说!”
众人吃酒吃到兴头上,也没想太多,推出一人去外头开门。
谢处耘正低头想着事情,不多时,去应门的那一位就如同鹌鹑般走得进来,站在门口小声叫道:“雀儿,有人寻你!”
“寻我作甚进来说不行,偏要出去”谢处耘皱着眉,大大咧咧站得起来,才往前头走了两步,忽然觉出有些不对。
等到他抬头一看,果然见得门边忽然闪出一个人影,那人眉眼端正,一张熟悉的好人脸不是裴继安是谁
不待谢处耘出声,屋子原本吵吵嚷嚷的,正喝酒吃肉的人看到外头站的那人,忽然就如同被分别下了哑药一般,一个一个地安静下来,又自动自发地跟着站起身,纷纷小声打起了招呼,你一声,我一声,那声音俱是干巴巴的,或叫“三哥”,或叫“裴三哥”。
裴继安站在门外,也不进来,只抬头扫了众人一眼,问道:“什么时辰了”
众人哪里敢说话。
他就指着其中一人,点了他的名字,道:“旁人不打紧,你在铺子里头做工,明日正是集市,喝这许多酒,是不想做活了,还是想找掌柜的骂上回秦掌柜见了我,还夸你手脚快,人也机灵,特地谢我荐你过去”
那人脸都红了,忙道:“三哥,我明日还要上工,就先回去了。”
语毕,连忙出门去了。
裴继安又看着旁边那屠户佬,叫了他的名字,笑着问道:“这一向生意怎么样你娘那气喘病如何了”
第五十二章 吃还是做
那屠户佬忙道:“得你照应,给我寻了个位子极好的档口,日日都能比旁人多卖几十斤肉,我娘的药再没断过,大夫说只要好好将养,虽不能尽好,却也不会大犯了!”
裴继安便道:“这个时辰你还不回家,外头风这样大,天气又冷,你娘放得下心去睡觉”
那屠户佬把手擦着两边衣摆,低声道:“我立时就走。”
“慢来!”
裴继安将他叫住,又对着屋子里那许多人道:“把吃的都分一分,走这一路回去,怕是还没到家就要饿了。”
又道:“谁人醉了没醉的送一送。”
一面说,一面看着谢处耘,道:“大半夜的,你还跑出来团席,白日间便不能团吗还跑来旁人家里闹,是咱们自家屋子不够宽敞,还是我同婶娘做的菜不好吃。”
他语气里头并无半点怪罪之意,却把谢处耘说得头都抬不起来,只低声道:“三哥,我错了。”
裴继安便道:“有谁喝多了走不动的,谁人家中见得晚回了要骂的,站得出来,我送他回去。”
又指着一旁的谢处耘道:“这一个念你们念了许久了,只我一直差使他做事,暂且腾不出手来,等忙过这一阵,便在家中作宴,喊他请你们来吃!”
一时众人各自羞愧,又不敢走,老老实实把一桌子肉菜分了。
裴继安便对那主人家道:“劳烦你收拾这一桌子残菜,改日再来家中吃酒。”
那人惭愧道:“三哥,我也没想那许多”
裴继安笑道:“吃个酒又没错,一群兄弟聚一聚,怎的给我这一来,倒像是你们做错了什么大事一般”
他口中说着,手上却没停,上前帮着收拾了碗碟,因见地上满是剩骨、残菜,又去一旁拿扫帚过来扫地。
谢处耘一张脸涨得通红,连忙过去接了。
两人帮着收拾好了,复才一齐告辞而去。
一走出门,裴继安的面色就变了,转向谢处耘,肃声问道:“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事情不可对人言,要这般偷偷摸摸地私聚我平日里管你管得这样严吗”
谢处耘又羞又愧,道:“三哥,我错了,我只想着做的不是什么好事,你想来不会同意,一时便转了歪念。”
他也不敢再瞒,老老实实把自家打算和盘托出,又道:“那沈家来人实在过分,我见沈妹妹受了欺负,便有些忍不住。”
裴继安皱眉道:“你便是要给她出气,也不能行这样蠢的事当真打了人,闹得大了,你叫衙门里头查还是不查沈家究竟是名门大族,那沈吉之虽然没有入官,到底是沈家本家的嫡系子弟,他被人打了,便是为着面子,沈家人也不会轻易放过,届时人人盯着宣县,你这气倒是出了,念禾怎么办”
谢处耘低头不语,只跟在一旁走路。
裴继安便道:“你这样聪明一个人,旁的话我也不多说了,以后遇得事情,好生想一想再动作,莫要明明是好心,反倒惹人恼了。”
他莫说没有训斥,连教训都少,却让谢处耘更觉惭愧,半晌,才低声问道:“三哥,我听说那沈家人今日早上急急就走了,是不是你这一处”
裴继安轻轻哼了一声,道:“你自家去想,若是连这一点东西都想不通,明日便老实去跑三圈外城。”
两人回得家中,裴继安先把谢处耘打发去睡了,又道:“公使库中许多事情要做,念禾那书要快些印得出来才好行事,明日起得早些,我有事情交代你去做。”
他将人撵走,却又回得厨房,先把泡好的绿豆蒸在锅上,等到洗漱完毕,又准备冰糖、山药等物,因那猪油甚腻,只下了一点,又越过抢味的麻油,特地掺了豆油进去,花了小半个时辰,做出一锅清香扑鼻的绿豆糕。
此时天边已经鱼肚白,裴继安便把火半掩了,又把糕点隔水温在火上,复才回房睡去。
沈念禾得知沈家、冯家人俱是被打发走了,一面惊讶,也不晓得那裴继安使了什么法子,一面却是一夜好眠。
她半点不晓得昨日因为自己发生了什么,早间起来,裴、谢二人早已去了衙门,剩得郑氏坐在堂屋中绣帕子。
郑氏见得沈念禾出来,笑道:“我见你睡得香,便没去叫,肚子饿了不曾你三哥早间起来煮了好面,还做了糕点。”
一面说,一面要起身去厨房端得出来。
沈念禾连忙拦了,道:“婶娘且忙你的,我自家去拿。”
她进得厨房,先把一旁瓮里的面下进汤中,正等着面熟,却见一旁桌上摆着两个眼熟的小碟子正是昨日郑氏用来装绿豆糕的。
此时那碟子里头也装着糕点,只是颜色、行状却略有不同,比起昨日的更淡,乃是极浅的黄色,又被切得只有半个指节长宽的方形。
她心知这多半是方才郑氏所说,那裴三哥做的绿豆糕,便顺手捏了一块来吃。
这糕点入口的质地沙细,那甜味似有还无,除却绿豆特有的味道,其中还带着一丝山药的清香,半点都不腻口。
寻常糕点里头多要加些面粉,吃起来黏喉咙,这一碟子倒似没有加一般,全是绿豆同山药所制,两样的多寡也恰到好处,另有油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油,和着冰糖的清甜,那滋味仿佛就长在自己的口味上,给她的喜好量身定做的一般。
面还没煮熟,小半碟子糕点就下了肚。
沈念禾连忙收手,仍是意犹未尽,出去问了郑氏,果然得知这是裴继安做的。
等到晚间对方回来,她忍了又忍,还是免不得厚着脸皮去问做法,道:“我见三哥同婶娘都做了绿豆糕,十分好吃,想来学一学,将来自己也好做得出来。”
裴继安看了她一眼,心中好笑,嘴上却道:“你只管吃便是。”
他有心叫这心明手笨的不要自己为难自己,左右也做不出什么好东西,如果当真喜欢,等他忙过了这一阵,多抽些空闲出来便罢了,然则话到嘴边,到底还是吞了回去。
第五十三章 盗版
却说把冯、沈两家打发走了之后,裴继安便一心忙那杜工部集印发。
他见沈念禾对书册刊印甚有见地,试看一二之后,发觉并非妄言,自此只要她出的主意,都愿意多听几句。
公使库中年年印书,虽然从前全靠强卖得利,然则一整套物什都是现成的,便是雕版师傅、印刷小工等等,因有衙门在背后靠着,俱是一召就来。
等到这一处按着沈念禾的要求把纸料、墨、浆糊、麻绳等物都置好,那一处杨如筠的手本也抄完了。
再说这一位杨叔父,他忙完抄写之事,生怕宣县破烂小地,找不出什么好的雕版师傅,倒把自己精心写的的字给刻毁了。
书籍能传百千年,这一部又是早已失传的杜工部补遗重现,虽未面世,届时会引出什么景象,杨如筠却是能料想一二,若因雕版刻得差,教世人笑话,以为乃是自己的字写得差,这如何能忍
他也做过官,自然知道公使库印书不过为钱而已,忍不住私下跑去同做宣州知州的侄儿打听了一下。
对着虽已致仕,却一向口风甚紧,为人也谨慎的叔父,知州杨诲自然没什么好隐瞒的,特叫人去翻了宣县衙门的账,便道:“那宣县知县唤作彭莽,是个庸碌之辈,有功利之心却大小才皆无,前一向去点账,公使库上从年头亏到年尾,已是没钱了。”
杨如筠听得越发胆战心惊,本就不指望那宣县衙门能干出什么好事来,而今账上空荡荡,出钱更不可能,索性自力更生,叫人拿了自家的帖子去越州,将此事说得明白,又自贴酬劳,请了相熟的雕版师傅出山,另同裴继安交代了,只说自己也不要什么旁的,印出来书给他一百部做笔润即可。
不过一百部书而已,若是论起成本来,最多也就一二百贯,从前多少人拿着千贯钱想要请杨如筠帮忙写字,所求不过扇面、题字,全是轻轻松松的,眨眼功夫便能挥毫而就,他还要托词自己人老眼花,不肯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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