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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芳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须弥普普

    掌柜的冷笑一声,道:“做的什么美梦这样的好事,咱们遇得上如此珍惜之物,谁不是小心收好,便是要发印,大把书坊抢着要,怎可能落到这小小一县的公使库身上去印”

    又道:“你年纪轻轻,怎的忘性就这么大,这就不记得年初的事情了上回管那公使库的谢图怎么说的换了好雕版,又是大儒反复校对,是难得的好书结果送得过来,却是什么破烂衙门里人说的话,你竟也信除非裴继安亲自来,我给他几分面子,倒是可以跟东家说一说,如今连想都别想!”




第五十六章 应对
    再说那一处谢处耘恼怒异常,出得门,掉头就去了隔壁书坊。

    因得了教训,他这一回还特地研究好说辞,见得掌柜的之后,将自沈念禾那一处听来的装帧、用纸、用墨、雕版、排印等等话术遍数了一回,把今次公使库印制的书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一般,最后甚至还放话道:“若是卖不出去,我自出钱赎买回来!”

    饶是如此,都换了一个铺子了,里头站着的也由胖脸圆掌柜变成了方脸高麻杆,对方的反应竟是还一模一样,便是那连点头哈腰的姿势,面上赔笑时嘴巴咧开的弧度都极为类同“哪能叫谢小哥倒贴,既如此,咱们铺子订个十五部”

    谢处耘深觉丢脸,然则他是个撞破南墙不回头的性子,一时想到自己在裴继安面前夸下过海口,更是不肯轻言放弃。

    短短半日功夫,他咬着牙把一条街的铺子全部跑遍,谁晓得一听得衙门这一回并非强摊,可以拒绝,竟是没有一处地方肯认买完那五十部份额的。

    他碰了半日的壁,偏偏碍于身份,不能发火,只得忍气吞声回去了。

    此时裴继安尚未下衙,郑氏见得谢处耘回来,难免问些差事上的话,等知道他要去摊卖印书,便问道:“事情办得顺不顺的”

    谢处耘哪有脸说自己在外碰得满头包,只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胡乱点了点头,道:“我去里头放东西。”

    口中说着,人已经急急就往后院去了。

    沈念禾坐在一旁,见得他这般反应,不免暗暗留心,起身跟了过去。

    她还没往前走多几步,就见院子当中傻傻站着一个人,那人也不回房放东西了,只呆愣愣的,不知看向何处,又在想些什么,面色却是十分难看。

    沈念禾便用力在地上踩了几步,踢出声响来。

    前头谢处耘猛然听得声音,吓了一跳,转头见是她出来,脸上更难看了,没好气地道:“你那蹄子属马的吗会不会走路啊!”

    沈念禾听着只觉得好笑,问道:“二哥今日怕是去找的书铺,受委屈了罢”

    谢处耘皱眉道:“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沈念禾见他一副小孩性子,此时还要来装傻,便道:“从前公使库做得那许多讨嫌之事,不晓得胡乱摊派了多少错劣书册,坏了人家的财路商人图利,一而再,再而三,吃的亏怕是数都数不过来,你眼下去同他们空口说好,谁人敢应啊”

    谢处耘冷哼一声,刺道:“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就出得本书,虽是十分有用,却不晓得多少人为此事跑断腿难道后头的事情就不难了!”

    沈念禾见他站在外头,外袍回来的时候早脱了,也不去穿,正随手搭在臂弯处,不知是不是跑了一下午,此时又一直吹冷风,鼻子同手都冻得有些发红。

    她一时也不知道是夸奖这人看着不靠谱,内里居然是个肯踏实做事的,还是说他不知动脑,一门埋头死做乱做,想了想,便道:“二哥纯质心肠,自然比不得外头那些个商家弯弯绕绕我娘从前在翔庆军也有过书铺,我见她操办,只觉得其中自有规矩在,咱们这许多书,价格又贵,又有前年、去岁公使库劣书糟粕在前,确实难办许多,只能另辟蹊径。”

    谢处耘先听得对面人说自己“纯质心肠”,只觉得这一句话中有话,仿佛在嘲讽自己,正要发恼,见得沈念禾说起正事,却又听了进去,脚下也走得近了一步。

    沈念禾又道:“我思来想去,觉得倒不如寄卖宣县是个小地方,一下子掏出一二十贯买一部书,还不知其中内容,是人都舍不得,更别提穷书生了,况且本来也不指望在此处能卖得多少,不如送去旁边州城里头,也不必寻大书坊,只找个位置显眼的,同他们说好此批书不必出钱采买,只由我们暂寄在那一处,卖得出去,再来分润,头一批把分润定得高些,若是不肯,咱们宁可倒贴点钱。”

    “又不是什么寻常货色,这可是精校补遗的杜工部集,装帧、用纸都是顶顶好的,况且还是杨老先生手抄他那一笔字,平日里多少人想买都买不到,这样一部书,怎可能不好卖一旦打出了名声,怕是有铺子宁可少要分润都得来求着咱们拿书,只愁那时工匠跟不上印制!”

    “如若是那书铺不肯信,咱们便舍出一两册书,裁掉一两页的边,最好裁那补遗一册,放在铺子里给客人远观,叫他们晓得果真是从未面世过的诗文定要遣个人时时守在一旁,不能给人抢得走了,或是被人另拆开其余封边,否则怕会闹出事情来”

    沈念禾把自己的打算一项一项数得出来。

    她虽未亲自经历过,从前到底周围全是做生意的人精,再如何跟不上,也比起谢处耘这个毫无经验的强上许多。

    谢处耘原还不怎么当回事,后头却是越听越仔细,听到说将来会有书铺求着上门拿书时,还未到得那一天,脑子里已经想象出莫须有的场景,登时连今日受的许多气都顺了些。

    沈念禾最后又道:“只是这许多法子,其中犹有一个问题。”

    谢处耘只觉得她说的已经极为妥当,半点寻不出什么毛病,急急问道:“什么”

    沈念禾便道:“毕竟是公使库印书,若是这般送得出去,又不收书铺银钱,虽说后头许是能补回来,却不晓得会不会有小人拿来生事,也不知道合不合律令规矩,若是不合,却是一桩麻烦。”

    她上回听得郑氏说谢善、谢图父子之事,又说原本公使库要由裴继安管,后头被人抢了去,便知道衙门里头并非净土,多少也要考虑几分。

    谢处耘从来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去得郭家之后,虽是口中总说那一门如何不好,耳濡目染之间,难免也受到影响,哪里会把一县衙门里头的吏员、知县放在眼里,冷笑一声,道:“他们敢!自己不会做事就算了,哪里还有胆量拦着别人做事的!”



第五十七章 出行
    沈念禾来到裴家这许多日子,已经有些知晓谢处耘的习惯。

    这一位吃软不吃硬,同他说话得顺着来。

    她想了想,便道:“虽是不怕什么,到底三哥将来还要用人做事,若是面上做得不好看,他如何好服众”

    又软语劝慰一番。

    谢处耘嘟哝道:“三哥素日服众得很,哪里就差这一点了!”

    然则到得晚上裴继安回来,他还是老老实实把此事同对方说了,最后难免抱怨道:“她明明也是大家出身,怎的做起事情来如此畏首畏尾的,那心眼简直同针尖一般!”

    他一面说,一面伸出手指,拿食指做了个针尖的手势。

    裴继安瞥了他一眼,道:“世间哪里寻你这样粗的针”

    谢处耘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嘿嘿一笑,却也不再揪着此事说什么,又道:“不过她那法子确实十分聪明,三哥,你说咱们能不能做的”

    裴继安沉吟片刻,道:“我本来有些旁的打算,却不如她这法子巧妙,等明日请彭知县知悉一声,递个请示上去,等他批了再来行事。”

    语毕,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回谢处耘。

    谢处耘被看得有些不自在,道:“三哥怎的了”

    裴继安道:“我看你这样大的心,甚时能好好用一用,想个好法子出来,那沈念禾到底是客,书也是她出的,怎好时时要她出主意”

    换做是旁人说这样的话,谢处耘怕是早已跳起来了,然则听得裴继安这般说,他却只是哼道:“三哥说的,要把那沈念禾当做妹妹,既是当做妹妹了,自然是一家,她愿意想办法,我也不能拦着。”

    放在从前,他哪里受得了被同一个姑娘家去比对,还比得输了。

    然则上回送过一轮胭脂,在谢处耘心中,他与沈念禾已经一笑泯恩仇,后头又听得其人耐心教他许多印书之事,这些日子细细去看,只觉得其人小小一个,也无什么威胁,老老实实,乖乖巧巧的,看着倒也有几分顺眼。

    况且此时她又是为了自己出主意。

    他自觉男子汉大丈夫,行事自然要大方,便不同沈念禾去计较了左右三哥口中对方始终都是“客人”,他才是自己人。

    谢处耘这一处不犯毛病了,裴继安却忍不住若有所思。

    他仔细琢磨了一回,果然沈念禾的法子最为稳妥,不仅能用在宣州城州,隔壁几处大州大县也能依样画葫芦。

    做事情的时候倒是挺聪明的,怎的做人就这般傻乎乎,不肯自己为自己多想一想

    他心中一哂,暗笑自己尽想些有的没的,忙把思绪拉了回来。

    发卖的事情解决了,现在要紧的是盗印。

    裴继安权衡一番,认为事情并非十分简单,他抬头见得谢处耘哼哼唧唧,一副没经过打磨的模样,也不想再这般放任,便把事情来龙去脉简单说了,又道:“此事极为重要,我已是同福威镖局的廖永商量过了,叫他帮着去跑一趟,只是许多话毕竟不好直说,许多事情也不好交代他去做,还须要有个自己人。”

    他话还没说完,谢处耘已是恨不得把双手双脚都举得起来,忙叫道:“三哥,我去!”

    裴继安没有直接答应,而是道:“你平日里虽是聪明,行事却十分不稳妥,脾气也收不住”

    谢处耘连忙道:“三哥,你小瞧我了!在家中同在外头岂能一样我自然晓得谨慎行事,也知道把脾气收得起来!”

    又道:“上回三哥带我去的麻沙镇,那梁铺头也识得我长什么样子,若不是我去,就只能三哥自家去三哥哪有这个闲工夫,这样的事情,少不得好叫我来做!”

    还拍着胸脯承诺了半晌。

    裴继安仍是有些犹豫的样子,最后道:“若是你去,凡事须要听那廖永安排,不许强出头,也不能胡乱惹是生非,样样都要低调为上你我眼下都是吏员,与以前再不相同,许多事情不能再做,许多法子也不能再使。”

    那谢处耘正当少年,只恨不得日日执棒走天下,难得有了机会再出去,哪里肯放过,虽是觉得被人支应起来免不得束手束脚,却也总比只能呆在家中强,一咬牙,还是应承了下来。

    此事已经落定,裴继安便道:“既是要出远门,少不得同你娘说一声。”

    谢处耘登时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道:“她是郭家的娘,同我有什么干系!”

    裴继安见他嘴巴硬得很,也懒得同他掰扯,并不多劝,却也不愿意再去同廖容娘打交道,略一思索,干脆写就了一封书信,将印书的进度说了,又说明正安排谢处耘去麻沙县办差,身边有镖师护送,拟要次日再托人将信件送去给那郭保吉。

    办完这些事,他才去寻了沈念禾,问道:“我近日要去一趟京城,正好打听你爹的事情,却不晓得这一处还有什么要紧的”

    沈念禾吃了一惊,问道:“怎的要三哥自己去京城衙门里头这许多事情怎么办”

    裴继安便道:“此处书已是印了些存货,光靠宣州左近,想要卖出一万册,三五月间并不难,然则眼下时间紧,却是等不得了,只好送去京城发卖,另又还有书册报备之事,寻常书只要州中报备留存即可,经义才需去得国子监审看,我们这一部其中有三篇涉及经义点校,也沾上了经义的边,少不得要送得过去,免得将来被人拿来说事。”

    沈念禾奇道:“旁人去不行吗”

    裴继安隐晦地道:“这事情赶得很,若是按着次序来,怕是得排到明年。”

    又道:“我家在京中也有些故旧,多少能帮到忙,比起其余人没头苍蝇乱撞,也多得几分便宜。”

    这就是要用私人关系请托帮忙的意思了。

    他催促道:“这几日就要出发,你仔细想想还有什么事情要问,我抽空去想办法。”

    沈念禾听得裴继安要去京城,不由得暗暗生出一个念头来。



第五十八章 沈婆卖瓜
    前世母亲临终之时,曾经同她交代过家中情况,言说沈家先祖曾在各处州县产业私有藏银,京城作为首要之地,藏贮更多,分布更散,足有六处地方。

    眼下虽是时过境迁,不知屋主为谁,又是个什么情况,然则只要有一处地方剩得下来,她便能手头阔绰许多。

    沈念禾同公使库印那《杜工部集》,因裴继安在当中管事,给她的分润条件已经算是宽松,可即便这样,一部书卖得出去,她最后拿到手上也不过数百文。

    按着坊市间的情况,若是一版印书能售出一万部,已经算是火热大卖,累计下来,她最多能得数千贯。

    沈念禾早有打算,自知不可能一辈子住在裴家,将来迟早要搬出去。

    以裴继安之才,并裴家从前人脉,一旦皇帝周弘殷病逝,以仁厚著称的太子周承佑继位,他想要入官并不是什么难事,届时郑氏跟着他四处走,剩得自己在这宣县,也没甚好留恋的。

    孤身女子,又是“沈念禾”这样一个身份,想要保全自身,当然最好要去繁华之地、天子脚下,否则给剁碎了都不会有人知晓。

    京城价贵,这印书得来的几千贯钱,买个好点的宅子都难,更何况今后还要生活。

    钱这东西,自然多多益善。

    今次难得有了机会,趁着裴继安要去京城,便是等不到那“念园”开放之时,先去看看其他地方能不能起出东西来也是好的。

    再一说,一旦国子监将那《杜工部集》审看完毕,从宣县携去的书就可以往外发卖,自己在书前写的冯芸并沈轻云事自然能在城中大肆传播。

    京城乃是消息汇聚之地,一来可以打探沈轻云的消息,二来,说不定还能从旁人口中得知冯、沈两家为什么都这样着急跑来宣县找寻“沈念禾”。

    裴继安毕竟只是个外人,他再如何有心,也不怎的方便,更不好拿主意,不如“沈念禾”亲身在的好。

    只是有一桩麻烦。

    自己毕竟是个女子,裴继安又是去办差的,会不会觉得带了个累赘上路另有孤男寡女的,她虽不觉得,旁人怕是会认为不合适罢

    沈念禾踌躇了一下,绕着弯子把自己的打算说了,最后道“三哥,我在家中将养了这几个月,身体已经大好了,若是去往京城,我那骑术也能勉强拿得出手,并不会耽误什么功夫……况且我在翔庆时也并非一直在家中做女儿,其实时常跟着母亲外出办事,很知道该要怎么远行,半点不会拖后腿的。”

    裴继安全没想到会问出这个结果来,听得沈念禾这异想天开,哪里肯应,当即摇头道“宣县去往京城路途遥远,先行官道,又转水路,我此回又是赶路,你一个姑娘家,哪里吃得消——当日自翔庆来宣县一行,你病成什么样,竟是忘了吗”

    语气中仿佛半点没有回转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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