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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芳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须弥普普

    

    沈念禾的眼尾本来有一点狭长,笑起来的时候便似一弯新月,看得人甜滋滋的,此时睁得大了,本是表示愤怒,看在裴继安眼中,却是显得无辜又无措。

    

    怎么这么可怜。

    

    又这么可爱。

    

    裴继安的头皮有一丝丝麻,不知道是不是方才吃的药药性发了上来,一时脑子有点发木,只定定看着对面的人。

    

    沈念禾被他看得不太自在,便去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三哥在瞧什么是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裴继安过了两三息才反应过来,伸手去扶着一旁的门,先是摇了摇头,想了想,问道“眼睛里头怎么了好似有点红”

    

    沈念禾面上一红,道“方才喝药呛了一下……”

    

    太难喝了,那苦药的味道还呛进鼻子里,叫她眼泪一下子就飙出来了。

    

    裴继安下意识去袖子里去手帕,正要递得过去,忽然察觉这举动十分不妥,忙又收了回去。

    

    只是这一取一收之间,他忽然就摸到袖子里一个油纸包。

    

    裴继安身上带的东西都很有数,不会乱收乱放,此时摸得出来,一时之间竟是有些茫然。

    

    过了好一会,他才想起来究竟是什么缘故,忙把那油纸包掏了出来,先在手心打开了,又给沈念禾捧了过去,道“我去取了些蜜饯,你吃两个,把那药汁的苦味压一压,你年纪小,嗓子浅,那股子味道用水漱不掉,怕是晚上都睡不好。”

    

    沈念禾果然嘴里都是药汤的苦臭味,得了这蜜饯,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也高兴极了,连忙接得过来吃了一口,立时就露出了笑颜。

    

    只是她笑过之后,心中也不免生出几分叹息。

    

    这裴三哥已是忙到不行,竟还记得管顾人。

    

    可哪有谁是天生就知道体贴的

    

    从前也是个世家公子哥,而今却事事都亲力亲为,比起她从前的贴身丫头也不遑多让,不知要吃多少苦才能练出来的。

    

    沈念禾把手中的油纸包又送了回去,左手托着,右手却指着上头的杏脯,道“三哥吃这个,这个比旁的都好吃——你方才也吃了药罢,嘴巴肯定苦得很。”

    

    东西都递到面前了,裴继安如何好推拒。

    

    尤其对着那一双眼睛,仿佛非常期盼地看着自己,等自己去做评价。

    

    裴继安一句“我不吃果脯”已是到得到了舌尖,手却是有自己的意识一般,按着对面人的指点捏了那杏脯送入口中。

    

    一吃还吃了两块!

    

    “味道不错。”他囫囵嚼了两口,吞得进去,虽是食不知味,却还是肯定地应了一句。

    

    沈念禾笑了笑,指着另一边的干制杨梅道“这个也好吃,甜中带着一点子酸味,三哥尝一颗。”

    

    裴继安不知不觉又吃了一颗,等到反应过来,只觉得自己的举动好像被鬼上了身一般,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忙道“我吃得够了,你好好休息,明天一早还要赶路。”

    

    语毕,也不敢多留,连忙逃也似的回了自己房间。

    

    一关上门,裴继安就坐去了交椅上。

    

    他出了一会神,脑子里纷纷杂杂,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一时闪过那一双灿亮含着水波一样的眼睛,一时想着原来杏脯也不是很难吃,一时觉得那杨梅好似用蜜渍过,里头应当还放了陈皮,味道果然不错,念禾若是喜欢,回去遇得季节自己也能做,肯定会比今日的好吃。

    

    




第八十二章 打听
    等到把这些都想过了一回,裴继安复才警醒得过来,连忙收敛心神,又去想明日路程,再想到得京城之后当要去找哪一位疏通关系,好叫国子监快些审书,另又想审得出来之后,当要怎么发卖。

    正想到此处,他忽然记起方才还拿了沈念禾写的东西过来,忙又去取了恰才的纸来看,这回倒是看得进去了,又觉得上头列的法子果然十分可行,便在心中细算价格、数量。

    等到算得七七八八了,不知为何,他又走了神,盯了上头的字半日。

    ——怪有趣的。

    那字迹或上或下,或左或右,半点不循规蹈矩,丝毫不似旁人的死板。

    裴继安自以为得了病,也不强逼自己做什么,只以为今晚的反常都是病症的表征,索性顺其自然,等看了一会字,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见得时辰差不多了,犹记得跑去旁边催郑氏把药喝完,复才回房睡去。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他就已经醒了过来,因身上并无半点不适,便去喊了镖师车夫,又去取昨日吩咐厨房做的吃食同干粮,再叫了早食。

    等到外头样样妥当了,他才去喊郑氏并沈念禾起来。

    此时另雇的车夫也来了。

    一行人一同吃过早饭,外头天边才擦亮,也不再等着,就此退房出发。

    一路餐风宿露,虽也偶有遇得不顺的,不过裴继安行路经验十分丰富,倒也顺利过了,还比既定的日子早了一天到得京城。

    他们这一处倒是走得利落,却不晓得前脚才踏得出去,后脚便有两拨人到得驿站里头打听情况。

    先是信州通判陈狄家中的管事,特地送了帖子过来,要邀“裴公子上门做客。”

    驿官惊出一身冷汗,支支吾吾一通,最后还是只好老实答了。

    陈家管事本以为这一回只是个简单差事,哪里晓得会这般,更是吓了一跳,急急问道:“甚时走的眼下还追不追得回来”

    驿官见得他这般反应,哪里还会不晓得自己这一回出了错,只好苦着脸道:“卯时初就走了。”

    又问道:“通判那一处可是有什么急事如果着急,我这一处使人去寻”

    陈狄的岳丈同大舅子一个正任工部侍郎,一个是知制诰的翰林学士,全在实权上,他自己一路也屡立功绩,很得天子看重,今次到得信州不过半年功夫,雷厉风行,把好几个州县官员都挑翻下台,或发任他州、或贬官、或罚俸,众人皆知其能,并不敢怠慢半点。

    那管事的算了一回脚程,也不敢自行做主,只好急急往回赶,同主家通报此事。

    通判府里,陈狄的妻子刘氏正同女儿说话。

    陈锦娘缠着要用母亲的梳头娘子。

    “……上回在苏家的赏花宴上见得苏吉娘梳过‘鸾髻’,发髻高高的,如同凤羽,插上银流苏的簪子,便如同垂云一般,好看极了,我当时就十分心动,一直惦记着,娘把那晴娘子给我使一日,梳一回‘鸾髻’头嘛!”

    她一面说,一面窝在亲娘怀里撒娇。

    刘氏只觉得好笑,搂着女儿,明知故问道:“好端端的,也无什么席宴,怎的忽然起这样的心思要在坐在椅子上大半个时辰,你当真坐得住”

    陈锦娘就把头埋进刘氏的膝盖处,恼道:“娘!”

    刘氏摸着女儿的头,笑道:“你啊,那裴继安今日来,是你爹找他有事,在前头坐不了多久,未必能看你几眼……”

    陈锦娘恼羞成怒,道:“女儿就不能梳给自己看了”

    又小声道:“能多看几眼也是几眼……又有什么不好了!”

    母亲的心都长在女儿身上。

    见得陈锦娘这样高兴,刘氏全身上下,简直无一处不舒坦。

    母女两人说笑了一回,陈锦娘看了一眼角落里的漏刻,算着时辰道:“娘,我要梳头了,再晚怕是人都来了头还没梳好!”

    刘氏瞪了她一眼,还是打铃叫人去喊梳头娘子进来,又道:“我箱子里有一只步摇,今日一齐给你罢了。”

    陈锦娘乐得不行,抱着母亲谢了又谢。

    刘氏高兴过后,却是叹了口气,道:“你眼下是开心了,却不晓得你爹同你娘两个今后要为你多操多少心。”

    又把昨日自己与丈夫商量的话掐头去尾,一齐同女儿说了。

    陈锦娘眼角微红,长长叫了一声“娘”。

    刘氏便道:“如果不是你顶顶喜欢,给你娘自己选,是不会选这一个的——凭你家世才貌,不管想嫁给那一个世家子弟,公侯之家,都容易得很,偏偏你要看中这一个,虽是也好,可麻烦却很多,为着你,你外公那一处,你爹爹这一边,处处都要帮着使力,才能叫你日子过得好。”

    陈锦娘听得十分羞愧,却始终说不出“那我不选他了”这样一句话。

    刘氏看到此时的女儿,便仿佛是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忍不住又道:“你其实只同他见了几回,未必是真心喜欢,也许只是因为当日他救了你,你生出好感,那好感未消罢了。”

    陈锦娘的声音虽低,却很坚决,道:“不只是被救了生出好感,我想到要见他,心中就跳得厉害,看到他脸就红,话也说不全……”

    少女春思,郑氏也不忍心苛责太多,一时见那梳头娘子进得门来,只好叹道:“去梳你的头罢!”

    又道:“若是你爹今日觉得不妥,还是不能选的!”

    陈锦娘只做表面诺诺连声,早已一屁股坐到了铜镜面前。

    那梳头娘子行了一礼,连忙跟得过去,取了梳子给陈锦娘顺头发。

    郑氏正要走过去看两眼,她那贴身侍女却是匆匆走了进来,因那陈锦娘在里间,隔着半边门,其人自然并未能得见,是以行礼之后,张嘴就道:“夫人,前衙里头送了信回来,说那裴三郎一大早已经走了,怕是下午来不得此处赴约……”

    这话一出,郑氏还未怎的,已是听得里头“铛”地一声,不知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

    要打听裴继安的,还不只陈家一门。

    才过辰时,前日那要抢院子的管事的便到得大堂,问那里头的驿卒住在院子里的一行人“是什么来历”。

    驿卒见他来势汹汹,不像是个好惹的,生怕闹出事情来,连忙一五一十说了。

    那管事的听闻不过是信州通判家公子交代多加照顾,并无什么背景,不由得冷笑一声,也不说什么,径直叫人收拾东西走了。



第八十三章 榕树
    官道上。

    傍晚时分,太阳一下山,因有大风大雪漫天而飘,哪怕隔着车厢和厚厚的重帘,那一股子冰寒之意还是自马车的缝隙一个劲地往车里钻。

    沈念禾给寒风一激,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郑氏坐在一旁,关切地问道:“要不要加两块炭”

    沈念禾摇了摇头,又去摸郑氏的手,问道:“婶娘冷不冷的”

    她身上裹着棉袄,外头罩了披风,足下又踩着足炉,那手指却依旧冰凉,只手心有一丁点的暖意,倒是郑氏整手都是暖的。

    “等到了京城,得给你找个好大夫调一调才行。”郑氏忧心忡忡,握着沈念禾的手给她搓着煨暖,“穿得这样多,身体还这样寒,不趁年纪小的时候补回来,将来要吃大亏的。”

    沈念禾不甚在意,只道:“药补哪里及得上食补,我吃婶娘做的饭就够了,吃上一两年,自然就能补得回来。”

    郑氏被夸得心中得意,却还是笑骂道:“你这般夸我也无用,该吃的药还是要吃!”

    沈念禾就小声道:“婶娘自己不也不肯吃,那日为了骗我,还把人家驿站里的花都浇死了……”

    郑氏强辩道:“那花本来就要死了!”又道,“婶娘身体好,你若是像我这般通年不生一回病的,又能冬日手脚都暖,我也不催你吃药了。”

    两人正说着话,坐下马车不觉缓缓停了下来,不多时,便听得外头有人敲了敲车身。

    郑氏闻声忙把车帘抬起来。

    裴继安打马在外,左手拉着缰绳,右手指了指前头,道:“往东边还要再走七八里路才能见到外城城墙,你们先垫点吃的,等到城中怕是天都要黑了。”

    郑氏还未说什么,沈念禾已经钻过一个头来,扶着车窗问道:“三哥,咱们今次走哪一个门”

    裴继安道:“走的西门。”

    沈念禾闻言一喜,忙趁着这机会往外瞄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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