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形骸
管家“嗯”了一声,快步在前头带路。
不多时,几人一同来到了内堂的一间偏屋。
屋内布置十分简单,仅一张矮几而已。
矮几旁坐了一个人。
尉迟恭进屋时,那人抬头看向他,下一瞬,他看到了紧跟在尉迟恭之后的闫寸。
那人一愣。
闫寸亦愣了一下。
“是你。”闫寸道。
不是别人,正是与闫寸交过锋的弓手,亦是杀死冯员外的凶手。
弓手显然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闫寸,一时间摸不清闫寸和尉迟恭的关系。
他重新将目光移到尉迟恭身上,没接话。
尉迟恭在弓手对面坐下,问道:“燕子,鄂县是什么情况”
外号为燕子的弓手答道:“县衙抓了几个蠢货,是黄员外的手下,不过他们开口前就被我解决了,银矿位置并未暴露。”
只一句简单的对答,吴关确定了几件事:
其一,局势反转了,没了人证,谁也无法证明采私矿的情况确实存在;
其二,尉迟恭的态度至关重要;
其三,鄂县县衙内恐怕真的有内鬼。
“好。”尉迟恭点点头,能看出来,燕子的回答让他安心不少。
“我且问你,”尉迟恭又道:“陈初秋他们是如何对待矿工的我听说他净诓骗些赌鬼,不给工钱。”
“他们确是这么办的。”燕子道。
“你……你为何不告诉我”
“我只是拿钱,按你的要求办事,你没要求过的……”燕子停顿了一下,道:“我什么都不说,定然比四处嚼舌根让你放心。”
尉迟恭抿了一下嘴,表情很是无奈。
他突然理解了那些被外戚、宦官、权臣架空的皇帝,太难了,有时候你一眼盯不住,底下人不知要怎么胡来。
“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尉迟恭道。
“的确如此,据我所知,黄员外的赌坊就是个幌子,专门用来坑骗无力还债的赌徒,将他们骗到矿内,可就再也见不到天日了。”
“多久了”
“记不清了,”燕子将左手所握的弓换到了右手,“你知道的,我不喜欢记时间。”
“看来已很久了。”尉迟恭道。
“应该吧,还有,”燕子又道:“我没见着董大河。”
“什么!”
燕子朝着闫寸吴关看了一眼,意思是这两人不用回避吗
尉迟恭道:“说吧。”
“银钱没按时送到,你让我去鄂县找董大河,查明缘由。”
“不错。”
“我去鄂县,只见着黄员外和陈初秋两人,据他们说,银矿按足数运给了董大河,其余的他们一概不知。
我就去董大河炼矿的地方找,人去屋空。”
“我还拍了几名亲信,给他打下手,那些人呢”
“全不见了,最近两批银货也不见了。
我在鄂县停留了三日,想找些线索,期间陈初秋花钱雇我杀几个人。”
“谁”
“不过是一些麻烦。有个矿工逃了出来,陈初秋担心他走漏消息,让我去杀了那矿工,还有一个老太太,一个姓冯的员外爷,他们帮过外逃的矿工,陈初秋怀疑他们知道了银矿的事儿。”
“你将他们杀死了吗”
“那外逃的矿工,我没找到他,不知躲哪儿去了,或许已逃出了鄂县。”
尉迟恭低头思忖片刻,道:“当务之急是找到董大河。”
燕子道:“这我可帮不了你,找人并非我的强项,若你找到,我倒可以替你杀了他。”
尉迟恭摇头,“不必,他绝不会背叛我,尤其不会为了钱。”
“你怎知道”
“他是我的朋友,否则我不会将秘密炼矿之事交给他办。他若要钱,大可对我开口,要多少我都给。”
“随便吧,”燕子自衣襟内摸出了一张纸,“我在他们炼矿的地方发现了一些血迹,还有这个。”
尉迟恭接过纸,没顾上看,而是担忧道:“血迹多吗什么样的血迹”
“不多,几滴。”
这个答案让尉迟恭想要松一口气,可一想到好友生死未卜,此刻实在不是松懈的时候,之别扭地捏了捏拳头。
“不过……”燕子又道:“我闻得出来,那地方有死人味儿。”
对这种玄乎的说法,尉迟恭未做评价。
“看来没我的事了。”燕子道。
他起身,准备离开。
闫寸却叫住了他。
“喂,给钱你就办事吗”
“那要看是什么事。”
“哪儿能找到你”
“你要让我帮你办事”
“对。”
“每月初一十五,我都会去怀远坊东南的大旗酒肆喝酒,有时一大早就去,有时候天黑了才去,有时候喝上一整天,有时候只小坐片刻,喝上一杯,若能碰见,你就能找到我。”
吴关笑道:“生意挺随缘啊,那不如赶得巧,我这儿现在就有一个活儿,想麻烦你。”
“什么事”
“还是在鄂县,去保护一个人。”
“我只会杀人,不会保护人。”
“那我换个说法,”吴关道:“也不是头一回打交道了,你应该知道吧,与我们同行的还有一名女子,她叫荷花,我想要你去她身边,谁想伤害她,你就杀死谁——这样算是雇你杀人了吗”
燕子认真思索片刻,道:“可以。”
吴关自钱袋掏出两块银铤,递给他,“这是定金,事后你只管出价。”
“好。”
燕子出了门,留下三人大眼瞪小眼。
吴关和闫寸这时才落了座,和刚才一样,一人一个坐在尉迟敬德两侧。
“看来您真的不知道。”闫寸道。
他嘴上表示相信,不过是不想将事情闹僵。
“看来事情已清晰了,”吴关描述道:“您在采私矿,矿石开采出来以后,送到您的好友董大河处,由他进行提纯炼制,将矿石炼成银子,然后再将银子送到您这里。
眼下,因为一名矿工外逃——且那人到现在还没找到——采私矿的事面临泄露风险。
一三六 闫寸:熊孩子作妖,哎……
尉迟恭的直言否定并未让闫寸灰心,他解释道:“可以换个查访的理由,比如有人违法使用金银交易。”
由于金银匮乏,唐律规定金银只可做为国家储备,不允许市面流通。
但因为大宗交易必然用到数量巨大的铜钱,而数量巨大的铜钱本身便十分沉重,无论运输还是交割,都很不便,因此许多商贾还是会偷偷使用金银。
官府自然了解此事,但通常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停顿了一下,见尉迟恭并未表态,闫寸继续道:“若能查到银钱的下落,自然就可弄清董大河去了哪儿,是否被人所害,以及,背后是否有人针对您。”
尉迟恭赞成闫寸的思路,但他并不相信闫寸本人。
吴关指着燕子留下的字条,适时建议道:“不知这上面写了什么。”
尉迟恭打开字条,三人这才发现,那最外层的宣纸并非字条,而是一层包裹,打开后里面残破的字条露了出来。
纸片周围豁豁丫丫,还有燃烧留下的黑边,整张纸都被熏得焦黄。尉迟恭小心翼翼地将纸片捏起,生怕弄碎了。
“燕子说这是从炼矿的炉膛里捡出来的。”尉迟恭道。
他独自看着其上的字,看不出所以然,才递给了吴关。
这个年轻人刚才分析得头头是道,说不定能看出什么。
吴关却转手将字条递给了闫寸,并道:“闫兄念念看。”
“好。”闫寸接过,念道:“细……嗯,是细……细观其面,即如人也,僧乃问曰……曰了啥不知道啊,这行没了,下一行……不扰生灵,神有知,无相恼也……又没了,还剩最后一行……晋宋乎,自而至是复几载,僧曰……
没了,我怎么觉得关键信息烧没了,僧曰了两回,也不知道究竟曰了个啥。”
尉迟恭亦点头,评论道:“什么生灵啊和尚啊……我看是有人闲来无事买了画本打发时间吧。”
从三行残缺的内容来看,确实如此。
可是,为何要将画本烧毁呢吴关决定保留怀疑态度。
他道:“眼下将军面临三个难题,其一,董大河的下落;其二,事情扩散到了何种地步,也就是,那个出逃的矿工会将私矿的事告诉谁;其三,万一被太子知道了,太子会是什么态度。”
“不错。”尉迟恭点头。
“最后一个问题,似乎最容易解决。”吴关道。
“哦”
“您只要自己去向太子承认此事,隐患自然就消除了。”吴关摆摆手,示意尉迟恭听他说完,“百姓犯法,自首尚可从宽处置,况且是为国立下汗马功劳的您。
您主动认错,总比被有心之人暗地里告黑状强,既然事已做错了,那就将解释和弥补的先机抓在手里。
况且,突厥大肆入侵,此刻正是重用武将之时,太子定然不会追究,即便追究,也不过是做做样子,保全其威严罢了。”
“你这话我倒信,好歹我随他征战多年,数次救他于险境,秦王想来不吝赏赐,这点钱不至于伤了和气,不过……”尉迟恭撇撇嘴,道:“我却也不愿让他看扁了,若非必要,此事还是瞒着的好。”
“将军可知道先秦名将王翦”吴关突然问道。
“自然知道。”
“那将军知不知道,同为秦将,白起落了个被逼自刎的下场,王翦却功成身退,这是为何呢”
尉迟恭不说话了,显然他明白王翦的聪明之处。
数百年前,秦王嬴政继位后开始了一统天下的战争,秦所灭的六国中,有五国是王翦与其子王贲带兵所灭。
在灭楚之战中,王翦坚持要兵六十万,而年轻气盛的将领李信则表示二十万人马足矣。
秦王觉得王翦老了,怕死,便重用李信,王翦称病辞官,告老还乡。
结果,李信中计,秦军大败,嬴政十分后悔,觉得当初应该相信王翦的判断。于是嬴政快马加鞭赶去王翦老家,向其致歉,并答应让王翦带六十万人马攻打楚国。
出征时,王翦向秦王请求“美田宅园池甚众”,嬴政便问他:“将军行矣,何忧贫呼”
王翦怕此战有去无回,为了子孙着想,又请求了更多赏赐。
不仅如此,出征前他接连向秦王请求了五回赏赐。
此举连王翦的部下都看不下去了,说他不像话。
王翦却说他这么做是在保命啊。
秦王生性多疑,他统帅六十万兵马出征,几乎是秦全国的兵力,此刻他必须表明自己除了钱财良田,子孙平安,别无他求,只有这样秦王才不会疑心他拥兵自重。
吴关打破沉默道:“将军以为,您如今的境遇与王翦相比如何”
尉迟恭不语。
他了解李世民,自不会将他与暴秦相提并论。
但他也很清楚,国家稳定后,如何卸去武将的兵权,乃是每个君王都要面临的问题。
他和李世民,都逃不过宿命。
吴关继续道:“表面看来,将军采了私矿,可能被人诟病,可若是方法得当,或许能将劣势变为优势,从长远计,此番东窗事发,未见得是坏事。
是否向太子坦白,将军还是快些做出决定吧。
若将军需要,前两个难题,即追查董大河和那逃跑的矿工,我们愿意试试。”
“你为何帮我”尉迟恭问道。
“因为我们亦有求于将军。”
说话时吴关看向了闫寸。
闫寸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不是吧。
果然,吴关继续道:“闫兄的姐姐被突厥部族掳去,我等没有机会深入北境,而将军您在军中威望极高。
您可否给北境守军修书一封,让其帮忙留意。您若发话,前线将士定会有效执行,若有机会将闫兄的姐姐和外甥抢回来……”
“原来如此。”尉迟恭点点头,“我已知道了,容我想想。”
“好,那我们告辞了。”
两人离开时已过了子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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