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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扇孤阙歌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尘蔻

    “什么事。”精雕细琢的太师椅上,一个面目慈和,眉眼低垂颇有佛意的中年男子指上捏了把琉璃盏,轻轻浅酌。

    下面恭谨的甚至有些紧张的几个幕臣相互看了看对方,谁也不敢第一个开口。

    “禀相爷,七爷,七爷他好像被绑架了。”

    “哦就这事儿几天了,谁干的”那男子不但不在意,轻佻的还带着些许玩味的笑意。

    终于有个幕臣鼓起了胆子,上前一步说道:“四,四天了。应该,应该是一个女人干的。”

    霸相依然没有抬头,兴致却却。“既然知道是谁抓起来就是,还在这里傻站着等着我给你们发奖金吗”

    那个幕臣紧张的咽了口口水,说:“相爷,人没抓到。”

    安静。

    听到这话,霸相终于抬起了头,下颌轻抬,眼睛微微眯着。“在我隆天城里,你们会抓不到一个人疏红苑是不是真该去当青楼接客了”

    死一样的安静。

    得到沉默的回答,霸相并没有他属下想象的大怒,而是叹了口气,把杯子放在了桌上,摇了摇头。“那就当汪庆死了吧。”

    “这”幕臣们面面相觑。

    又深深叹了口气,霸相好像感觉到深深的无力,“都知汪庆是我的外甥,既然敢绑他,要么就是要钱,要么就是要挟我办事。要钱早就来要了,要挟我办事我也不可能同意。所以,就当他死了吧。”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从外面匆匆赶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一路小跑到霸相身边耳语了几句。

    霸相听完,笑了起来,说,“有意思。“

    霸相府里今天是异常的热闹。

    莫名其妙失踪的汪七爷和一个姑娘,在霸相府里的会客厅里,端着架子品着上好的贡茶,浑然不顾霸相似笑非笑的表情和他那些幕臣铁青的脸色。

    “咳。”还是汪七爷首先受不了尴尬的气氛以及他亲舅舅那刀子一样的眼神,战战巍巍的瞄了墓幺幺一眼,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说:“舅舅,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我可是想死您了,您有感受到外甥的思念之情吗”

    霸相表情都没变,显然是习惯了他这个混样,“恩,何止感受到了,感受之深必须得来日再跟我的外甥好好叙叙呢。”

    汪庆打了个冷颤。

    “外甥你不先介绍下这位是”

    墓幺幺轻轻放下茶杯,一直飘飘忽忽的眼神凝起神来,直视霸相,“我叫墓幺幺。”

    “大胆刁女!就是你绑架了汪七爷,还不速速就擒!”一个幕臣终于无法忍受这个女人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模样,怒声呵斥。

    几息之间,墓幺幺就被一圈刀枪给紧紧围成了一个弧形。刀光凛凛,折射着盛春日光,晃荡在她的脸上似水波盈盈,愈明愈静。“相爷可考虑清楚了”

    言罢,她从怀里拿出一个手镯置于桌上。

    看到那个镯子,一直似笑非笑的霸相的表情忽然滞了。他沉默了两个呼吸,挥了挥手,阻止了想要上前将墓幺幺给拿下的府丁。

    “你们全都下去吧,我跟这位贵客商议点事。庆儿,你也是。”

    幕臣们和汪庆面面相觑,但也不敢说些什么,告退了下去。

    “我说全部都下去,听不懂吗”看到空荡荡的会客厅,霸相面色微愠,又补充了一句。“还有,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靠近这里。”

    回答他的,是空荡荡的一圈回声。

    眨眼功夫,会客厅里就剩孤零零的两个人。

    霸相一改刚才的倨傲,表情变得温和儒雅。“姑娘,你是来送死的么”他拿起那镯子,也并不觉得自己那句话很是突兀,轻飘飘地又开始自顾自的说起了话:“真没想到,我还能见到它。据我所知,她已经在一年前就死了。”

    “她是死了。”墓幺幺平静的很,好似霸相上下打量的不是她一般。

    “那这镯子怎么会在你这里”

    墓幺幺并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反问了句:“当年你对她的承诺的可还作数”

    朝日灼灼,会客厅里冷冷静静的只有沉默的呼吸。霸相汪若戟仔细地端详着面前的女子。

    他确信,四十五年的生命里,从未见过这个女人一面。她姿色并不出众,细长凤眼玲珑婉转,竟有墨绿的瞳仁,红唇似刚染了血,映着眼角古怪蛇纹分外邪气佞然。更不消说,她这般沉寂地就任他仔细盯着,表情无一丝变化,玻璃一样的瞳里,他的倒影闪烁着如同鬼火一样的冷光,死气森森。

    是的,直到这时,霸相才感觉到哪里有了古怪。

    明明是春光正好,日光暖明,可现在整个房间里,让他仿置如森冷墓地。冷冷的,全是死意。

    原来如此。若不是因为他能感觉到她的呼吸,他一定会觉得,面前这个女人,是个死人。

    半饷。

    霸相终于开了口:“姑娘绑架我外甥,就是为了见我“

    “是的。”

    他看着手里的镯子,似在回忆着什么。“一年前她死的时候,我还在想,恐此生再也见不到此物了。也就随它去了,权当却了一段往事。没想,旧物竟又现身,故人,却不再是那个故人。”

    仔细观察着墓幺幺的反应,看她依然无动于衷,他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姑娘能拿出此物,定是和她有不浅的渊源。既如此的话,”话音忽转,他声音徐徐,不急不慢,“你不知道我差点死在她手里吗”

    “知道。”

    霸相又端了她两眼,发现她表情依旧,也是不急:“那我明白了,姑娘来我这里,就是嫌寻常死法不够看,想来我这里讨个花样死法”

    墓幺幺表情终于变了一变,皱了一下眉头,说:“可是你也给她过一个承诺。”

    霸相刚端起手边的茶,手一个不稳,茶水晃了几滴在手。他抬起头仔细看着她,确定她并不是在开玩笑




007、吾之灵,归天
    一晃数日过去。

    汪若戟把墓幺幺安排到了琢心苑一处最偏窄的园子里,丫鬟下人一个都没配,每日里只安排管家陆炳给送去三餐以及一本又一本的书,自己则连面都不露一个。

    而墓幺幺真如她所言犹如死人一个,每日里就静静地吃饭,看书。

    清晨,琢心苑主房,上悬牌匾善余。乃相爷别苑,非极私密之人,无法入内。

    “她还是那样”汪若戟轻叩着桌子,像在思索些什么。

    陆炳点了点头,“回相爷的话,那姑娘还是那样。每天就看书,不停地看书。您给她的书,每一本,我觉得她都看的不下十遍了。”

    “她从来没问过你什么”

    陆炳苦笑一声,说,“相爷,何止没问啊,她就没跟我说过一句话。”他想起每天去那个院子里送饭,身上的鸡皮疙瘩就没来由地起了一身。那姑娘身上是真邪门,每次接近她,都感觉到可怕的死气,打心尖尖里就涌了出来。

    沉默了几个呼吸,汪若戟的笑容更浓,“倒是能沉住气,继续给她送,我倒是要看看,这丫头能忍到什么时候。”

    是夜,倾盆大雨。

    正看着书的墓幺幺,忽觉心口一滞,背后的伤口从骨里渗入难忍的麻痒,跗骨之蛆一样的痛,紧接而来,攀着脊骨,一节节的爬上了她的心尖,一口鲜血猛然咳了出来,浸透了书页。

    屋外雷声滚滚袭来,她咬着牙站了起来,墨绿瞳孔里同样闪着雷光。

    一年多了,每到雨夜雷鸣之时,天地雷灵都会在雷鸣之时朝她张牙舞爪的奔袭而来,每一次都试图毁灭已是凡人的她,带走她身体里的雷魄。

    雷声愈大。

    身体里的雷魄已经清晰的奔入了心口,试图冲散她最后的意志。雷魄就像是一个没有了枷锁的恶魔,枷锁就是她原本强势的化力。如今,沦为凡人的她,全凭着自己强悍的意志,生生压着雷魄。然而,身体愈加虚弱,意志也开始薄弱,雷魄已经分分秒秒都在挣扎着要逃离。

    当今如世,万物皆有灵。想要修行,必寻找到属于自己的灵并驯服它,将它引入体内,也称引灵入体。所有的修行都基于此,人本身并没有任何力量,所有的力量,都是基于灵之力。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感知到自己的灵,有的人一出生就带着灵出生,有的人穷其一生也无法知晓自己的灵所在何处。

    引灵入体之后,便是将其驯化。驯化之后,就可以借助灵来修行,靠它获得的力量,就是化力。修到一定程度,灵就生变成魄,成为主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墓幺幺的灵,就是最为凶烈暴狠的雷灵。当年为了驯化它,她吃了太多苦。而现在,面对已经没有过多力量压制它的墓幺幺,雷魄早已按捺不住反抗之心,想要逃出这具渐渐腐朽的躯壳,奔向天地间寻找它的自由所在。

    清晰的感觉到雷魄的不羁,墓幺幺咬着牙轴上了最后一口劲。如果让雷魄逃走归天,那她就命不久矣。怎么可能!她崭新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的目标,甚至一个都没有实现。

    小小雷灵,当年我就可以收了你,如今,我照样可以!

    墓幺幺冷笑一声,扶着桌子走到了床边,坐了下来。她深吸了两口气,定了精神感知着,确定汪若戟派的监视她的人,没有逼近她的安全范围之后,她从枕下,摸出来了一块不起眼的手帕。

    那手帕看起来和寻常手帕无二差别,然墓幺幺拿起之后,指尖泛起一点银色光芒,轻轻抚过手帕,竟在空中出现一把残破的折扇。扇子通体漆黑,下面空空坠着一个玉梭,没有苏络和徽坠。空中静静浮着的折扇,好似如夜,染黑了墓幺幺原本清亮无邪的眼神,使得她眼眸里黑寂一片,惶惶好像映着另外一个故人的影子。

    直到眼睛有些刺痛,她才从死一样的沉寂里回过神,取下霆华扇。她不再嘻嘻哈哈的模样,全神贯注地盯着手里的扇子,运息着调理着,调动着身体里所剩无几的化力,很快,她的手上竟然噼里啪啦的闪烁起雷电一样的光芒,范围从起初的指尖,逐渐蔓延,扩散,直到整个手掌,手臂。折扇缓缓打开,一点一点,吸收着她身体里奔发出来的雷霆。

    给我回去!

    墓幺幺一声喝,竟用霆华扇自封经脉,闭五谷。

    然雷灵怎会如此轻易放弃,它拼命奔逃在墓幺幺身体里,用最暴烈的冲击冲撞着她每一处最疼痛敏感的神经。它就不信,这个女人,能坚持多久不让它走!



008、吾之路,成相之徒
    汪若戟居然有私生女这消息如同水花溅入滚烫的油锅,在隆天城里各位主子的府上炸开了锅。

    汪若戟,隆国一大传奇人物,没有任何修行过的一个普通人,没有任何背景的他,爬到了隆国三相之一的位置,在这个崇武的国度里,简直是如同神话一样的传奇。

    除了霸相这个官称之外,私下里更多人称他魔心佛相,是因为这位相爷长相颇有佛意。可是,这个面善之人,是世间最阴狠毒辣的角色。有言:隆天有霸鬼,啖稚童心作饭,饮人血作茶,卧人骨作榻,民脂建人间第一美苑。不得不谓是人间大恶大贪之流。他脾气古怪,阴险霸道,心狠手辣,贪污受贿无恶不作,掌管着隆国最阴暗的枢死机构疏红苑,死在他手上的凡人也好修士也好,无可计数。这么些年他的仇敌一天比一天多,朝廷里参他的本子,野下里骂他的绘书可以堆成一座山,每天想杀他的人,排队都不知道排到猴年马月去了。可奇怪的是,对于这些事情,圣帝俱置若罔闻,他一直安安稳稳的在仕途上越走越稳,越走越宽,依旧横行于朝廷内外,无人能企。

    另一奇事是他到现在,无妻无子,没有任何亲属家眷。唯一一个亲属,也就是他所谓的远房大外甥,汪庆,可世人都知道,汪庆就是死了,汪若戟也不会眨一下眼。

    而汪若戟混迹于朝野之上市井之间江湖之内时,经常撂下的一句话就是:“相爷我无妻无子,无牵无挂。你厉害,我动不了你,可是我可以杀你全家,你有本事,你来杀我全家咯”

    所以说,当霸相被曝出接私生女回家之后,整个隆天城都沸腾了。

    一时之间,有处在阴地里观望事情发展不敢轻易做出回应的,有在背地里看热闹的,也有直接明面上的对头公然嘲笑污蔑他的,也有上门拜访恭喜的,还有准备拿这个事情做文章的,是牛鬼蛇神悉数登场。

    所以,短短数日,霸相府的门槛都被人要踏破了。可是,无论是谁,都没真正见过他那位私生女。因为相爷说了,他这位闺女,刚到京城,水土不服,告病在床,无法见客。

    可不论是怀揣什么心思,这些人来看望相爷,总是要送礼的。于是前几天,相爷收礼收的很开心。

    而现下,霸相已然开始后悔了。

    因为府上来了位,他非常想拒绝却无法拒绝的贵客。

    这位贵客是个侍女。桃面梨妆,一双芙蓉丽眸晶亮如星,花黄贴面,眉心点三瓣珞朱,眉目之间,灵气十足却又颇带着大家闺秀的落落大方。精梳的双叶髻盘于耳后,精雕细琢的镂空金枬绾在其中,衣是上好的叠云锦,裙是极亮的楠丝绣纱。若说十分之美倒是不至,可那端端怡然的气质,足以让很多男人侧目于之。

    “老祖听闻贵千金身体有恙,特遣妾身来拜礼。命妾身给千金好好查下/体脉,日后,老祖会亲自查贴丹方,安排妾身为她炼炉药丹。”

    汪若戟面色如常,笑容依旧,可谁也不知道,想起两日前的场景,他心里有多少不安。

    两天前那夜大雨古怪的很,尤其是连他都感觉到那天他的霸相府头顶上,雷霆比别处的,声势要大的多。雨停之后的第二天,陆炳又来报说敲不开墓幺幺门了。汪若戟觉得有些蹊跷,决定亲自去查看一番。结果到了门口敲了半天不见人来应,他心里才忽一个突,命人将门砸开。

    结果里面的场景,让他半天都没缓过神来。床边,床.上,全是乌血,墓幺幺就趴在床边,生死不知。

    他挥斥了众人,命陆炳去奥医馆请了最好的奥医来看。那老迈奥医,是汪若戟的熟人,叫连守安。连奥医在墓幺幺房里呆了整整一天之后,出来看着汪若戟的表情异常的复杂。

    他这么跟汪若戟说的:“相爷,令千金到底受了多少罪啊。老朽行医这么久了,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年轻的闺女身上,有这么多伤,看的老朽都于心不忍。可那些伤都又俱是老伤,并不至于让她如此。只是——”连守安当时看的出来很是犹豫和纠结,过了很久,才在贴于汪若戟耳侧,说:“她身体里有一种异常之力,绝不是化力。若不是我灵体特殊,怕是任何人都无法看出。”

    汪若戟听的心惊。连守安和他有过命的交情,他倒是不怕他走漏风声,但是,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对连奥医撒了谎:“我这个闺女从小就有隐疾,那不是什么力量,那就是她犯了病而已。”

    连守安并没有再说些什么,带着复杂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再次重复:“她是个苦命人,这么多年,我这个当奥医的,第一次被病人给惊着了。”

    想到这里,汪若戟心里更是不安了。

    连守安可以帮他保守这个秘密,可是娥筝不一样,她如果见到还在昏迷的墓幺幺,绝对会露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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