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八荒录
作者:洛水
没落的蛮荒巫族,一名少年悄然继承了失传多年的祝由禁咒,入大晋世家,搅动八荒风云。
扎个草人,咒死敌手,金蝉蜕壳,斩仙飞刀。
佛道相争,世家暗斗,门派激战,各族称霸。
(本书诗词皆为原创)
山海八荒录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暮秋,夜雨,重重山峡在寒烟里凄迷。
大山深处,一道道身影高举火把,沉默肃立,黝黑如铁的蓑衣被风雨卷得瑟瑟作响。
巴雷昂然站在最前头,目锐似鹰,紧紧盯着远处。火光摇曳不定,林影幢幢,山路忽明忽暗,扭曲如蛇。
“巫武大人,贵客咋地还没来不是说今天一定到吗”巴雷身后,一名枯瘦的老者打了个寒噤,脖子往毛茸茸的狐皮领子里缩了缩。放眼望去,山路上依旧空空荡荡,不见人影。
“格老子的,你急个球还没过子时哩”巴雷粗眉一挑,声若惊雷,黄金耳环一摇一荡。他正当壮年,豹头环目,赤着大脚站在冰冷的山石上,虎皮夹袄肆意敞开,露出肌肉虬结的胸膛。冷雨落到他身上,蒸发成一缕缕白汽,袅袅飘散。
老者面色一僵,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巫武大人说的是,我们再等等,再等等。”
巴雷乜斜了老者一眼,打了个哈哈:“支由,你太老了,还能等多久哩”他一挥蒲扇大的手掌,“巫祭大人身子太弱,受不了风寒,你们还不快点扶他下去歇歇格老子的,万一把他冻死,俺还得再挑个巫祭出来,硬是麻烦”
两道人影应声而出,托住老者支由的双臂。
“巫武大人,你”支由脸上涌出一丝不忿的红潮,想要挣开,但一触及巴雷冷厉的眼神,直起的腰杆又佝偻下来。
一条掉了牙的老狗,连叫几声都没胆子嘞巴雷无声冷笑,环视众人,眼角涂抹的彩纹被火光映得狰狞斑斓。十年苦心经营,他终于将整个巫族大权攥在手心,昔日地位相若的巫祭支由,如今任他拿捏。
至于那个十五岁的族长继承人,一个成日花天酒地、寻欢作乐的小崽子,早遭全族嫌弃,沦为败家子了。
“砰”山径深处猛然传来一声巨响。
巴雷遥遥望去,森森山林中,闪过一个庞大的黑影。
巫族众人心头一惊,倏然间,黑影消失了。众人以为眼花,可一眨眼,庞大的黑影又出现在山岩上。
“砰砰砰”巨响渐渐逼近,沉重的脚步声震得沿途草木剧烈摇晃。众人晃动火把细瞧,黑影映在附近的山壁上,足足十来丈高,像一头恐怖的巨怪,来势汹汹。
“巫武大人”巴雷的心腹巴狼一个箭步,挡在巴雷身前。他矮小驼背,凸嘴蒜鼻,眯缝的小眼凶光四射。巴狼原名支狼,是前任族长支野从狼窝里抱回的孤儿。支野死后,巴狼率先投靠了巫武巴雷,奉其为父,改支姓为巴,就此成为巴雷的头号忠犬。
“不要慌。”巴雷面不改色,语声稳如磐石。
庞大的黑影转入山道,面目越来越清晰。
那是一头墨绿色的怪物,头似巴斗,腰如铁柱,双眼亮得像金黄色的铜铃,透出灼灼凶光。它一步一跳,密布厚鳞的巨脚轰然捶地,溅起大蓬泥水。
“是山魈”
“咋那么大个”
“肯定是成了精的”
“操家伙,剁了它”
众人大呼小叫,纷纷摸向腰间的刀子。巴狼微微俯身,随时准备扑出迎战。
巴雷兀自岿然不动,眼中闪过比山魈更凶戾的光芒。
他的雷巫炼体四方天已经由外而内,迈入第三天的境界。雄浑的巫力奔涌体内,雨滴还未沾身,就被纷纷弹开,四散激溅。
在妖兽遍地、凶族四起的蛮荒,只有够强、够狠、够胆,才能活下来。
“前面可是巫族的人么”山魈骤然停下,发出低沉柔和的声音。音量不大,但聚而不散,像笔直的雨线,清晰送入众人耳中。
山魈竟然会说人话一干人面面相觑,又惊又疑。
“没错,这里正是俺们巫族的百灵山。你又是哪一个”巴雷越众而出,沉声喝道。
从山魈的长耳朵里,倏地钻出一个不足半寸的小人,声音就是从小人嘴里发出的。
“鄙人王子乔,有劳诸位久候。”小人跃上山魈头顶,负手而立,迎风就长,变成一个羽衣星冠的儒雅男子。
他年方四十许,腰系碧玉珪,履饰雪贝珠,身姿修长,肌肤莹润,双目偶尔一闪,射出摄人神采。
此刻,子时恰好过半,正是昼夜交替的一线间。
巴雷目光一闪,大笑着迎上去:“哈哈哈哈,原来是贵客到了妈了个巴子,刚才可把俺们吓坏了。没想到先生连成精的山魈也能收服,不愧是名震八荒的第一方士俺巴雷佩服得五体投地”
王子乔捻须一笑,飘然落地。“扑通”一声,山魈仰天摔倒,再定睛一看,哪有什么山魈不过是半截烂树桩。
巫族众人瞪着烂木桩,半晌才回过神来。
“先生好手段”巴雷也不由楞了一下,蛮荒素以武道争霸,多凭刀、拳硬抗,哪里见过这等术道妙法
“雕虫小技,何足挂齿”王子乔洒然道,“蛮荒藏龙卧虎,奇术异法层出不穷,未必比王某差多少。”
“先生太客气哩。这次能请到先生帮忙,俺们巫族算是走大运了。”巴雷合掌一拍,巫族众人鱼贯而动,盘绕山路两侧,布成九曲迎宾大阵。
“刀礼迎宾”巴雷仰天高呼,声振林樾,瑟瑟风雨声为之一静。
“锵锵锵”一柄柄利刀出鞘,寒光鉴人,在王子乔前方形成交错相拱的刀廊。
“这是巫族故老相传的九礼之一”王子乔目视刀廊,从容问道。
“是哩,先生好见识。您可别嫌怠慢,俺这一脉巫族也只传下了刀礼。完整的巫族九礼,只有天荒的巫族总脉才有。”巴雷的口气里透出一丝不甘。八百年前,天荒的巫族内乱,他们这一支避祸远走,不得不在蛮荒的凶山恶泽中挣扎求生。
总有一天,他巴雷要杀回天荒,重振族威。
“贵族能传下刀礼,也算是巫脉嫡传,血统纯正了。”王子乔微微颔首,信步前行。突然间,刀锋上下飞舞,凛冽的刀光几乎贴着王子乔来回起落,映得他眉鬓皆明。
王子乔犹如未见,足下不停,直穿刀林,还顺手拿过一支火把,晃了晃:“这应是蛮荒的不尽木制成的火把。此木漆黑发亮,饱含油脂,一经点燃,风雨难灭,据传是三足金乌的尸骨所化。”
“嘿嘿,三足金乌这玩意,哪个也没亲眼见过,多半是巫脉的祖宗们瞎扯出来的。”巴雷的视线隐晦扫过王子乔,暗暗心惊。即便是一流武道高手,面对挥来的刀锋,瞳孔、心跳、皮肤毛孔也会生出最自然的反应,偏偏王子乔无动于衷,浑身上下不露丝毫异兆。
方士果然高深莫测
“那倒未必。八荒之大,何奇不有”王子乔边走边道,“何况,三足金乌与六耳猕猴、八翅金蝉、九头婴蛇,共列为巫族祭祀的四大巫灵。贵族的典籍里,不会没有一点记载吧”
巴雷心中微动,莫非这才是王子乔此行的目的此人名动天下,炙手可热。所至之处,各国门阀世家无不倒屣相迎。当初自己许下重酬,但能否请动王子乔千里迢迢、远赴蛮荒,其实并无多少把握。半个月前,他收到对方纸鹤传讯,方才定下此次会晤。
“四大巫灵嘛,也就是祭祀的时候耍耍,没个会当真呦不过,先生要是对四大巫灵感兴趣,本族藏书您随便看,就算带走,也没啥子关系。”巴雷揣摩着对方的用意,试探着道。兴许方士就喜欢研究一些稀奇荒诞的玩意,反正本族最高明的武典“雷巫炼体四方天”早被他熟记销毁,其余多是些巫族历史、风俗之类的杂记。
“那就多谢巫武大人的厚意了。”王子乔不置可否地道,此时,刀光飞转愈急,他整个人被裹挟在一片雪亮耀眼的光华中。
霍然间,漫天刀光一凝,纷纷消散。不知不觉,王子乔已然穿过刀廊,再往前走,路途断绝,赫然是万丈悬崖。
王子乔不由停下脚步。
“先生请”巴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贵宾请”巫族众人齐声大喊。
王子乔微微一愕,心念暗转。自古巫族桀骜,刀礼既属迎宾的礼仪,也是一种立威与考验。换言之,想做我的贵宾,得看你够不够胆色
“锵锵锵锵锵锵”巫族众人再度舞刀,刀锋频频交击,清越鸣响,振出宫、商、角、徵、羽的乐声,不断宛转拔高,汇成一支雄浑古曲。
“威兮威兮,
击刀其锵。
彼子赳赳,
宁折弗弯”
巫族众人迎曲高和,苍凉嘶哑的歌声随风激荡,引得深山野兽悲嚎。
“宁折弗弯。”王子乔若有所悟,崖下云笼雾罩,深不可测,凛冽的山风吹得他袍袖猎猎翻飞。
他一声长笑,一步迈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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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八荒录 第二章 公子天生疏狂
一脚落下,已触实地。
空气像水波一样晃动,仿佛两扇无形的大门向旁缓缓打开,露出巫族人的寨子。
竹林,梯田,吊脚楼。一挂雪瀑从梯田的北坡飞流而下,绕过林立的竹楼,蜿蜒成溪。
王子乔正踩在溪畔的曲折小径上,雨打溪溅,凉津津的水珠沾湿了足尖。
祝由禁咒术王子乔心头猛地一跳,一条条关于巫族之术的信息,犹如溪水从他心底飞速流过,脸上却不露半点异样。
巫术,分为祝由禁咒术和祖巫炼体术。
祖巫炼体术是纯粹的武道:吞吐浊气,观想祖巫,以肉身搏击,一力破万法。
祝由禁咒术则包罗万象:医药、祭祀、占卜、阵图以及最凶诡的魂魄术。
巫灵就是魂魄术的核心。一旦巫族的人生出巫灵,便有望修成种种奇诡神通。例如取人毛发,融入泥偶、草人,以巫灵施加诅咒。中咒者相隔再远,也难逃魂飞魄散的结局。
然而,巫族早已没落,祝由禁咒术大半失传。数千年来,还没听说过巫族有人生出巫灵。
“先生眼力高,胆气足,俺算是服气啦”巴雷带人跟了上来,直到这时,他才对王子乔真正生出了一丝敬畏。
王子乔叹道:“贵族的巫术果然与当今的道术不同,可谓别开蹊径,另有妙处。”
“这是死掉的支野布的阵,其实是个花架子,糊弄人还行。真要是敌人闯进寨子,还得靠拳头和刀子”巴雷嘿嘿一笑,听王子乔的口气,好像真对巫术感兴趣。这样最好,不怕他要什么,就怕他不要。
花架子王子乔淡淡地瞥了巴雷一眼,也不多说。巫族真是不行了,难怪缩在蛮荒,当起了山野小民。
时值子夜,整个寨子沉睡在夜色里。雨点打在一座座吊脚楼上,发出漱雪碎玉般的密响。
远远地,忽有渺渺的丝竹声随风飘来。
乐曲缠绵悱恻,竟是云荒晋楚一带的绮丽调子。王子乔微微一愕,循着乐声走去。
那是一间吊脚楼,孤零零地隐在竹林深处。楼分上下二层,高脚栏杆,八面玲珑。翠绿的檐角挑起一盏富贵牡丹宫灯,雏猫戏蝶的绣金纱幔悬挂竹窗。
隔着飘拂的纱幔,王子乔隐约瞧见一个少年临窗而动,且歌且舞,未束的长发如翩然跃动的黑色火焰。
“那位是”王子乔不免有点好奇,无论是曲调、宫灯还是纱幔,无不源自晋楚繁华之地。难道一个深山沟里的山民,还讲究这些
“哼,还能是谁”边上的巴狼突然冷笑一声,满脸厌恶,“除了支野的那个败家子,还有谁家的娃子会耍到半夜,又唱又跳”
“原来是支野的儿子,也就是你们的少族长了”王子乔心中微动,巴雷显然只修炼了祖巫炼体术,那么祝由禁咒术,理应由支野传承其子。
“呸他也配”巴狼狠狠冲地上吐了口唾沫,“天天不干活,不练武,只晓得斗蝈蝈、调戏丫头,发疯耍乐子他还把族里的东西变卖给那些个行脚商人,换了一大堆没鸟用的灯、丝绢、香料、乐谱最可笑的是,他有时晚上还睡猪圈、鸡窝,说什么万物有灵的傻话。俺们巫族铁打的汉子,可不认这种货色当少族长”
巴狼滔滔不绝地骂了一通,族人们也忍不住,七嘴八舌地附和,个个忿忿不平。厉雷听了片刻,深沉难明地一笑:“一个瓜娃子,没啥好说道的,别让先生见笑。”
话虽如此,王子乔还是捕捉到了厉雷瞳孔深处一闪而逝的得意。
“有意思。”王子乔凝视楼上的身影,若有所思地道。
“砰”乐声倏尔止住,竹楼的门撞开了,王子乔望见那个少年跌跌撞撞地下了竹梯,口中大呼小叫:“我要吃鱼脍我要吃鱼脍小翠,小蔻,快掌灯,跟我去溪里抓鱼”
随着少年奔近,王子乔顿觉眼前一亮,连周围照耀的火把,似也变得黯淡无光。
少年大约十四、五岁的样子,敞着大红中衣,宽松黑袴,衬得肌肤皎洁似玉,眉目如画。他长发不羁地披散着,拖着木屐,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到溪边。两个小侍女打着灯笼,气喘吁吁地在后面追。
“大侄子,都这么晚喽,你咋地还在瞎胡闹”巴雷迎上去,沉声喝道。
少年这才留意到众人,招了招手,醉眼朦胧地笑起来:“是雷叔啊,你,你也没睡嘛。呃”他打了个酒嗝,伸臂仰天高呼,“暮秋夜雨,鱼儿正肥,你我在这茫茫大雨中,篝火鱼脍,尽情纵乐,岂非人生快事”
巴雷眉头一皱,巴狼立刻抢上前,一把揪住少年的衣领:“支狩真,你又发个什么疯你”
少年一低头,呕出一滩酒臭的垢液,全吐在巴狼手上。巴狼下意识地发力一推,少年踉跄着跌出去,正巧撞到王子乔的小腿,摔倒在地,泥浆溅了满身。
“哎哟”少年拽住王子乔的袍摆,想要站起来。王子乔心头莫名一动,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半步。
“大侄子,这是俺们巫族的贵客,你不要胡来。”巴雷喝止道,又对王子乔赔笑,“娃子不懂事,冲撞先生了。”
“无妨。”王子乔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少年,问道:“你是支野的儿子,叫支狩真”
“呃,好像是吧。”支狩真摇晃着爬起身,自顾自跑到溪中,伸手乱抓:“小翠,小蔻,快帮我抓鱼”
两个小侍女过来后,不敢妄动。巴雷面色一沉:“你们是怎么照顾少族长的”
两个小侍女吓得扑通跪下,瑟瑟发抖。巴雷冷哼一声,突然挥拳击出。“澎”溪水如被一枚巨石砸中,溅起几丈高的水浪,一条肥大的鲤鱼翻着白肚子,浮了上来。
王子乔瞳孔微缩。巴雷这一拳隔空打鱼,不仅力道强悍,连真气的运转也控制入微。鲤鱼虽死,但表面完好,并未四分五裂。即使在云荒,巴雷这一拳也称得上技惊四座了。
支狩真也被水浪扑倒在溪水里,身子浸得湿透。他却不在意,一把抓住鲤鱼,手舞足蹈:“鱼啊鱼,今夜你我有缘。你虽是死了,但你的鲜嫩肥美,我会永远传唱啊。”
巫族众人纷纷嫌厌摇头,巴雷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叫人扶了支狩真上岸,燃起火堆,让他烤干湿衣。
“喂,你,快替我弄鱼脍”支狩真抱着鲤鱼,冲巴狼努努嘴。
巴狼瞧了瞧巴雷,后者摆摆手,巴狼狞笑一声,冲到支狩真跟前,拔刀直劈而下。
刀光寒冽,锋锐的刃口几乎贴着支狩真的前额落下。“唰唰唰”刀锋陡然一沉,落在支狩真怀里的鲤鱼上,迅疾闪动。一片片薄而透明的鱼片弹跳而起,巴狼刀光兜空一转,所有的鱼片恰好落在刀身上,排得整整齐齐。
“给你”巴狼抛下刀,又故意一脚踩过,大半鱼片被踩得稀烂。支狩真犹如未见,抓起鱼片送进嘴,脸上露出陶醉之色。
“俺们走,让少族长慢慢享乐吧。”巴雷大笑着走开。
半途,王子乔回过头。火堆旁,支狩真正在放声歌唱,击掌而舞。
“春光春光,且逐花莺忙。
君可知白昼短,暗夜长
唯嗟风疾雨骤,离人情伤。
禾黍易腐,珠玉难藏。
美人何在,名将安往
吾愿掷千金,留春宵,
摘星汉以照烛,裁烟霞以容妆。
足以放歌击樽,自当纵欢无量。
掌中细腰舞,琼浆漾,
谁顾明日事,何人笑荒唐
夏暑应觉繁华尽,秋冬一至少年老。”
夜雨凄迷,篝火熊熊,少年起伏的身姿宛如夜之精灵。纵然他脚步虚浮,满嘴酒气,湿漉漉的衣裤浸透了泥浆,却遮不住股风流灵秀,潇洒不羁的气韵。
“夏暑应觉繁华尽,秋冬一至少年老。”王子乔在心里默念了几遍,忽而想到,支狩真要不是放浪形骸,百无一用,怕是早死了吧。
“真有意思。”王子乔拂袖一笑,随着巴雷走远,再不回顾。
山海八荒录 第三章 观谱疑云暗生
山雨初歇,鸟鸣清脆,晨光透过竹窗,在长几的卷牍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王子乔合起厚重的竹简,又从高高堆积的案头上,取出一卷残旧的兽皮书。
昨夜,巴雷就奉上所有巫族典籍,任由翻阅。但看了一宿,除了知道些巫族人的葬仪婚俗、风土饮食之外,并无多少收获。
别说是魂魄术,就连阵法、医卜之类,也只一笔带过,不涉及任何祝由禁咒术的传承。
这是真的失传,还是瞒天过海呢
“卜”烛花轻爆,几上的牛油烛刚好燃尽,青色余烟袅袅,模糊了王子乔的眼眉。
他吹落兽皮书上的积灰,慢慢展开。说是书,其实是从妖兽身上割掉的一整块腹皮。皮质厚而柔软,色泽深青泛紫,隐隐透出波浪相叠的细长纹理。
咦,像是夔牛的皮王子乔吃了一惊。夔牛是上古妖兽,几近绝迹,只听说在天荒的冥海还有出没。夔牛皮功效极广,既可制甲炼器,又能入药炼丹,勘称武道、术道的修炼珍宝。大晋王朝的镇国之宝百战鼓,就由一张完整的夔牛皮所制。战鼓一响,千军气血如潮,直冲霄汉。
这卷夔牛皮书卖到云荒,不知多少高门望族会抢破了脑袋要是巴雷识货,哪肯把夔牛皮拿出来何况巴雷修的又是祖巫炼体术。以此推测,祝由禁咒术的传承,应该没落到巴雷手上。
“巫族支氏统宗世谱。”
王子乔的手指顺着夔牛皮上的鸟、鱼形文字慢慢滑动。这是巫族支姓的古老族谱,延续千万年至今。除了血统人名,还列出历年重大事宜。
“天荒甲子年七月,支雄祭天,生三足金乌之灵。举族共贺。”王子乔看到这一行字时,心跳忍不住加快。
这是支氏最早涉及巫灵的记载。
“天荒甲午年三月,支雄与羽族剑仙鹤阑珊决战于冥海,同卒。举族共哀。”
“泽荒乙丑年六月,支公孙祭天,生六耳猕猴之灵。举族共贺。”
“云荒癸未年正月,支公孙邀羽族剑仙凤狂于昆仑之巅论战,卒。举族共悲。”
又是死在羽族的剑修手上。王子乔嘴角露出一丝玩味之色,继续往下细看。
后来的数十万年,支氏再也没人生出巫灵。直到“漠荒己卯年九月,巫女支珊祭天,生九头婴蛇之灵,秘而不宣。当夜子时,支珊施祝由禁咒术,羽族剑仙鹰扬暴毙。”
“漠荒己卯年十月,支珊遭羽族剑仙鹤乘空截杀,连斩九次,曝尸于野。举族共恨。”
鹤乘空不愧是羽族史上最强大的剑仙。王子乔暗赞一声,支珊生出九头婴蛇之灵,就有了九条命。鹤乘空居然一口气杀她九次,剑道修为惊世骇俗。
难怪他日后剑碎虚空,飞升而去。
王子乔再往下看,“蛮荒辛亥年正月,族中大乱,支氏、祝氏、共氏三族率部出走。支氏族长支敢当及嫡系族人三千七百二十人,附庸族人八千四百一十三人远离天荒。”
“蛮荒辛亥年十二月,支氏抵达蛮荒,定居百灵山。嫡系族人九百零七人,附庸族人两千六百六十三人。”
支氏迁族蛮荒,途中竟然死了足足近万人,这是天灾,还是人祸王子乔捋了捋美须,陷入沉思。
这是八百年前的近史了。当时巫族势弱,正式向天荒的羽族称臣纳贡,巫族因此内讧。数支巫族部落愤然离去,另有十多支部落向羽族发动了自杀般的狂攻,最终无一生还。
至此,巫族一蹶不振,只能在天荒苟延残喘。
纵观族谱,支珊是最后一个生出巫灵的支姓人。如今相距支珊被杀,差不多三百万年。怪不得巴雷根本不信什么巫灵,时间隔得太久、太久了。就连巫族的鸟、鱼形古字,也渐渐被八荒通用的方块字代替。
王子乔的目光最终落在夔牛皮下方“蛮荒丁未年,支野荒山遇敌,战死当场。”
敌是谁支野如何战死这段记载又是谁写的内容太过模糊,像是刻意隐藏什么。
支野死了,谁得了祝由禁咒术王子乔目光闪动,手指划到夔牛皮最后两个名字:“支由”、“支狩真”上,反复敲击。
是负责祭祀祈禳的巫祭支由,还是那个放荡的纨绔子
王子乔沉吟许久,掩卷而起,信步走下竹楼。
寨子里的人起得早,女人们已经忙活开了。喂鸡喂猪,缝衣打谷,赶着家里的毛驴拉动磨盘。她们瞧见王子乔,有的羞涩避开,有的火辣辣地盯着他看,不时交头接耳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