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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八荒录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洛水
这些鱼、虾、蛙、蟹模样古怪,眼珠奇大如球,色彩绚丽,腿脚像人一样站立。一旦筏子凑近,它们立刻缩回树洞,待得筏子过去了,又忙不迭钻出来,指手画脚,吵成一片。
王子乔略一沉吟,从一棵藤状红树上摘下片叶子。忽听到一声嘶哑的“轻点,老朽疼啊!”树干的纹理慢慢蠕动,形成一张皱纹丛生的老脸,忿忿瞪着王子乔。
王子乔瞥了瞥,也不理会,把树叶放进嘴,轻轻咬了一小口。叶汁初觉又甜又酸,继而辛辣发苦,回味时只觉得咸。他轻笑道:“传闻蛮荒有一种言树,千年成精,其叶五味杂陈。鸟兽鱼虫吃了千年言树的叶子,便可开灵智,说人话。不想传言非虚,此处竟有诸多千年言树。支公子,这些言树叶对饲养兽宠的修炼者而言,可谓万金难求,你大可搜罗一些。”他袍袖一抖,卷起数十片树叶,孰料叶子刚刚离开枝头,立刻化作红烟,袅袅蒸腾。
“你这杀千刀的强盗!”树干上的老脸怒骂了一句,旋即面露得色,“任你如何了得,一个生灵也只得摘取老朽的一片叶子,多的你带不走,嘿嘿!”
支狩真闻言,也折了一片言树叶子,试着再取,树叶化作红烟消散。
“唉,世风日下,都是些个无法无天的贪心贼!”树干上的老脸骂骂咧咧,长吁短叹。
筏子驶近一丛藤状红树时,支狩真又听到两只银光灿灿的寄居蟹争吵不休。
“蟹大,万恶的人类来啦!”
“蟹二,快把俺们树洞里的鱼鳞泥藏好!这宝贝吃了可以伐毛洗髓,滋阴壮阳,千万别被人抢了去!”
“蟹大,你这个笨蛋!叫得这么响都被人听见啦!”
“蟹二,你才是个笨蛋!鱼鳞泥又黑又臭,就像团屎,人类哪会识得?”
“蟹大,你个笨蛋搞错了吧?鱼鳞泥香得很,哪里臭了?”
“蟹二,你才是个笨蛋,我故意诳他们的啊!”
支狩真听得有趣,筏子行至树旁,他伸匕轻挑,从寄居蟹下方的树洞里挖出一块泥团。这团鱼鳞泥色白如玉,生有鱼鳞纹路。支狩真闻到浓郁香气,只觉神清气爽,酸涩的手臂也变得血气流畅。他服下鱼鳞泥,未过多久,腹鸣如鼓,拉出一团恶臭的稀物。
隐隐约约,他和天地又近了一层。运转夏蝉汲养术时,吸入的清浊之气再次增加。
“哈哈,蟹大你看,那不就是一团屎吗?”
“哈哈,蟹二,我的法子不错吧!给了他鱼鳞泥,就不会想到吃我们啦。”
“哈哈,他真是个笨蛋,不晓得吃了我们,可以多活一百年哦!”
“蟹二你个笨蛋,都让人听见啦!快逃!”
支狩真回首望去,“扑通”两声,两头银壳寄居蟹消失在四溅的水花中。
筏子转眼拐入第六曲河道。





山海八荒录 第八章 荒岭下山神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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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面骤然收窄,夹岸危崖欲坠,峭壁如削,在上空交错相抵,只留出一线逼仄的天空。
水流尖啸,像发狂的猛禽,拽着筏子星驰电掣似地往前飞驰。狂风劈面刮来,使人睁不开眼,王子乔的颔下长须被吹得凌乱飞拂。
支狩真顺利传承三杀种机剑炁,总令他心神不属。少年一日千里般的剑术进步,更不可思议。究竟是支狩真天资太过妖孽,还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选择支狩真这一枚棋子,究竟是对是错?
支狩真的第八次伐毛洗髓,显然也脱不开阿蒙的干系。可哪怕山怪的性子再古怪,也不会这般讨好一个陌生的人类少年。
难道阿蒙是巫族布下的后手,伺机护送少年?那个炼神返虚的羽族高手之所以没出现,也是被巫族秘密截杀?
那么他自己呢?狂风夹着雨点,密密匝匝,冰冷似打在了王子乔骨子里,。他是不是也被当成一枚棋子,在羽巫之争迷一般的泥潭里越陷越深?
既然得了魂魄秘法,不如保身而退?迎着逆风,王子乔圆睁着眼,像和天威对视。这风吹动他心头那一点残余的火星,明灭不定。
筏上匕光一闪,明锐胜电。支狩真忽而纵身踏步,挥匕前刺,腿、肩、臂、匕连成一条突进的直线,竟于这狭窄一线的河道中顿悟刺的精义!
“我会一直赢下去!”
乍闻此言,王子乔只觉可笑极了,可后来又生出了黯然。在他越流越衰缓的血液里,再也掀不起那样可笑的浪。
匕光向前突刺,一次重复一次,一闪一灭一闪。王子乔恍惚望见所有闪灭的光,最终连成一匹锋芒毕露的光浪,劈开风,劈开河雨,劈开上空狭窄的一线天。
此志仗剑永胜!
凝望少年,王子乔沉默良久,轻轻拨开羽衣前襟,任由跳动的心脏和如刃的逆风贴近。
近得可以听见血液奔流。
听见心头那一点残余火星迸溅的噼啪声。
要么,逆风而灭。要么,就烧成一把轰轰烈烈的火海!
“轰!”一只水流凝成的参天巨掌猛地从河面耸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筏子重重拍下。
与此同时,筏子向右疾闪,眼看直直撞上山崖,阿蒙奋力一点篙子,筏子向外侧翻,筏底擦着崖壁“刺溜”直掠数丈,滑过一个急速的弧线重新冲入河水。
“砰!”水流巨掌在筏子后方拍落,掀起滔天浪柱。筏子被劲浪波及,向上抛射,在半空接连翻滚。支狩真伏在筏子上双手抠紧,才没被甩出去。
筏子摔下来,贴着水浪直窜出去。前方河水轰然向上拱起,又形成一只赫赫巨手,堵住狭隘的河道口,作势欲扑。
阿蒙随即从身上搓出一颗泥丸,远远扔向水掌,浓香醇烈的酒气散发开,熏得支狩真脸颊通红,醉眼迷离。巨掌一把包住泥丸,抖了几下,哗然倾塌,散成汩汩水流,水里兀自透出酒香。
筏子逃也似地冲出去,河道如折扇打开,上空豁然开朗,两岸峡谷林立,排天拔云,数百条溪涧从山上纷纷奔腾入河,汇聚成洪,搅起水气腾腾,弥漫成雾,涛声雷鸣,响遏行云,震得支狩真双耳麻木,几乎听不见一点声音。
“轰隆隆!”支狩真突觉筏子像飞了起来,前方河面陡然消失,筏子猛地一沉,与四周千百股水流一起垂直泻落,形成一挂银河倒悬的雄壮瀑布。
“第七曲!”阿蒙奋力发一声喊,筏子随着雪玉般的瀑流跌下,如一枚飞坠的流星。水花劈头盖脸地罩下来,打得支狩真浑身湿透,口鼻窒息。
“砰!”筏子落在下方百丈的河面上,猝然弹起、落下,反复数次,才像被套住僵笼的野马,贴着水面滑开。
“第八曲!”阿蒙双手攥篙,神色凝重,瞳孔像灯笼一样亮起光。四下里,转动着一个个大小不等的漩涡,视之晕眩,深不见底。筏子在阿蒙的操控下竭力放缓,时而绕转,时而停顿,小心翼翼避开密布河面的漩涡。
突地,一个漩涡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筏前。阿蒙神色微变,篙子猛敲筏头,筏子猝然倒退。“砰!”漩涡里喷出一道蓝黑色的汁液,眼看要四散激溅,阿蒙甩出笠帽,罩在上头。“滋滋——”笠帽腐蚀出千疮百孔,当即被漩涡吞没。
这一曲水道,阿蒙驶得最吃力。有次,漩涡里冒出一条毛茸茸的斑斓尾巴,竟追着筏子跑。支狩真看见山怪颈背紧绷,汗珠像雨线一样沿着脖子滚落。足足用了半日光景,筏子才拐进了第九曲。
“小相公,闭上眼!千万莫要睁开,也莫要胡乱出手!”阿蒙沉声喝道。
支狩真稍一犹豫,旋即照做。渐渐地,他发现筏子越行越慢,几乎觉不出在移动。四周死一般的沉寂,凄风冷雨打在身上,竟是无声无息,连水流声也消失了。他感觉筏子像是驶入了一个空空冥冥的黑洞,没有尽头,也没有半点生命的活气。
仿佛过了很久,一点幽凉的气息悄悄喷在颈后,他浑身发冷,汗毛倒竖,像是有人贴在背上轻轻呼吸。支狩真忍住出匕的冲动,紧紧闭住眼。又隔了一会儿,恍惚有人在他耳边低声说话,他不理会,随后脖子被丝线一样的东西勒住,越勒越紧,似要被活活割断……
“小相公,可以睁眼喽!”支狩真听到阿蒙如释重负的喘息,他犹豫了一下,睁开眼。夜色如墨,烟雨凄迷,山林影影绰绰,筏子在哗哗流水中靠向对岸的乱石滩。
支狩真急忙扭头回望,幽深的河水阴影里,一具面目难辨的尸体静静漂浮。皮肤苍白而浮肿,长发像浓密黑亮的水藻,披散开来,覆满了整条河道。支狩真摸了摸脖子,没有伤痕,却隐隐作痛。
“小相公,翻过西头那山,便是蛮荒中部的草海啦。”阿蒙停下筏子,卸了篙子,笑嘻嘻地对支狩真拱拱手,“小老儿送了你一程,老骨头都松啦,得回去歇一歇。小相公,且在此道别,保重。”
支狩真下了筏子,连声称谢。他本以为阿蒙总有所图,谁料山怪拍拍手便走,使他越发疑虑。“阿蒙老丈,在下……”他想再套一下阿蒙的底细,却讶然发现,山怪矮小的身影随着筏子慢慢模糊,再也瞧不见了。
林风呜咽吹过,支狩真头顶上的笠帽飘下来,打着旋落在石滩上,分明只是一片残枯的秋叶。
支狩真心头顿时生出一丝明悟,他与此怪的缘分,就此终结。
“这头山怪倒是用心良苦。”王子乔深深地看了一眼支狩真,走出乱石滩。
“先生是指,阿蒙老丈助我八次伐毛洗髓吗?”支狩真接过王子乔递来的蕉伞,随着他向对面的山岭走去。
山路陡滑,积水溢流,岩石峭拔幽奇,偶尔听见怒涛翻涌的树浪里一两声夜枭的怪叫,更添幽静。
“你还没明白此怪的心意。”王子乔缓缓说道,“你已历经八次伐毛洗髓,若再有一次,当能打通人体内窍。此窍又曰灵窍,灵窍一开,肉身脱胎换骨,可以清晰感应天地之力。无论习武修术,事半功倍。我本以为阿蒙会送你第九次伐毛洗髓的机缘。”
支狩真道:“兴许他没想那么多。”
“不,你错了。”王子乔微微摇头,“某现在想来,第九次的伐毛洗髓,他是要你凭自己的手来取。唯有如此,才能最大限度地打开灵窍。所以某才说他用心良苦。”
支狩真苦笑一声:“平白受了他许多恩惠,却不见得有报答的机会了。我知道先生对此有些疑虑,其实我也和先生一样,对阿蒙老丈一无所知。不过,这不会影响你我的第二次交易吧?”
王子乔定定地看了支狩真一眼:“当然不会。公子实力越强,你我的合作就越稳妥。”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心里盘算。一个多时辰后,他们翻过山头,草木丛中依稀显出一条石径小路,蜿蜒盘下。临近山脚,王子乔望见前面数十丈处一座破落的山神庙。
他执伞的手微微一僵,脚步停下来,瞳孔闪过一抹惊厉的光芒。
“先生?”支狩真瞧了瞧王子乔的神色,匕首悄然滑出衣袖。
“轰隆!”一道闪电猛然劈下,照得四周亮如白昼,黑黢黢的山神庙内一片雪亮。
支狩真望见一人紫色道袍,腰佩符剑,盘坐在山神像的头顶上,目光比闪电还要眩亮。
几道无形的杀气石破天惊般从四周的林木、草丛、岩石处迸现。
王子乔眼角抽搐了一下,挥袖上前,长声一笑,风姿从容潇洒:“山野相逢,人生快事。鄙人王子乔,游历蛮荒至此,可否有幸与诸位秉烛夜谈呢?”
电光消逝,山神庙恢复了漆黑。支狩真手心攥出冷汗,那几道杀气死死锁住自己和王子乔,犹如利刃及身,肌肤泛起鸡皮疙瘩。隔了一会儿,他听到生涩的语声从庙里遥遥传来:“原来是玄明师侄的好友,八荒第一术士王子乔先生。相逢即是有缘,还请进来一叙。”




山海八荒录 第九章 道统相争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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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乔洒然一笑,袍袖展动,携着支狩真步向山神庙。
支狩真手腕轻翻,匕首缩回衣袖,掌心被王子乔的手指悄然划过,写下“云荒,伏牛山,一田村。”几个字。
支狩真的心微微一沉,知晓了王子乔的意思。
“这位兄台想必来自大晋十大道门之一的无量净地。”王子乔经过一块山岩时,拱了拱手,“能将无量净地的山字诀修炼到化山之境,非各座长老不可。阁下气息浑朴,气机圆熟,气血盈而不沸,莫非是无量净地飞来峰的九仞长老亲至?”
山岩猛地抖动了一下,青苔、雨水簌簌滚落,山岩人立而起,变化成一个魁梧老汉。他头顶光秃,脸膛紫红,对王子乔拱拱手,炯炯双目闪过一丝惊讶:“久闻先生之名,果然盛名不虚。”
“那位多半也是大晋十大道门之一,谷神宗的护宗神箭兵锋子道长了。”王子乔抬起头,望向前方一棵参天古柏,欣然说道。
隔了片刻,茂密的枝叶中传来一个冷厉的声音:“你怎知是我兵锋子?”
王子乔笑道:“锥虽处囊中,其末立见。道长术武双修,一手七光神箭锋芒披靡,又哪里藏得住呢?”
树叶哗然响动,一个笔挺削瘦的身影出现在柏枝上。他身着玄色道袍,背负玉胎宝弓,对王子乔微微颔首,却掩不住眉宇间峥嵘的自负。
正是以七光神箭术威震大晋北方的兵锋子。
王子乔前行数步,又在山神庙门口的野草丛停下,曼声吟道:“五行轮转,妙化诸相。奇遁万千,唯一唯真。若王某没猜错,道长当是大晋十大道门之一,洞真五指天的木尊者?”
草丛随风摇曳,响起一阵阵“嘿嘿嘿嘿”的干笑声:“唯一唯真,谈何容易?子乔先生过誉了。”野草汹汹暴长攀爬,一时繁茂如海,青翠欲滴,又在下一刻发黄枯萎,灰飞烟灭,无数粒草籽在山神庙门口纷纷扬扬飞散。
王子乔这才一步跨入门槛。
一点红烛幽幽亮起,似一抹血溅开来,泼在四周黑糊糊的泥墙上。墙角结着蛛网,雨线珠串般从雕兽的残檐淌下,溅在支狩真额角。他骇然惊觉,除了端坐在山神像上的矮小道士,庙里还有三人。
一女秉烛玉立,烛光映得粉颊嫣红,美目流盼。一人髻插玉簪,腰围锦带,束着金丝滚边云纹乌袍,负手立在破败的梁柱后,眼眉狭长,神色阴鸷,高鼻两侧深陷的法令纹犹如刀刻。还有一人肥胖如猪,裹着又脏又皱的大麻袋,蜷卧在积满灰尘的香案底下,像在闭眼酣睡。他肚皮时而高高鼓起如球,时而又凹陷如坑,口鼻之间,不曾漏出一丝一毫的呼吸气息。
王子乔目光一扫,悠然道:“王某见过飞镜湖灵犀斋的瑶霞仙子,云雾海玉皇宫的张无咎长老,颠倒山是非洞的胖叟道兄。”
瑶霞报以浅笑,张无咎不屑一顾,胖叟打了个响亮的哈欠,伸伸懒腰,对王子乔扮了个鬼脸。
随后王子乔整整衣襟,对着斑驳掉漆的山神像郑重一礼,却对上面的道人视而不见:“我常听玄明兄弟提及清风前辈的符箓造诣,说是出神入化,学究天人。某本来还有些不服,今日一见,方知玄明他还是说的谦逊了。”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贫道清风,不过是伺候掌教真人的一名道童罢了。”山神像无声破开,从中走出一个矮小道人,样貌身材与山神像上盘坐的道人一模一样。后者旋即化作一道雷光紫符,冲入道人头顶心。在其身后,悬浮半空的泥塑碎片纷纷聚拢,重新合成一座山神像,瞧不出一丝裂纹,连起皱的朱色漆皮都没脱落。
支狩真方才明白,他先前所见的道人不过是符箓所化。
王子乔抚掌笑道:“清风前辈这话矫情了。像您这样的道童,天下不知多少修士挤破脑袋都想当哩。”他拍了拍支狩真,“这是我的道童,人比人气死人啊。”
支狩真瞥见,清风肃穆如铁的脸部线条柔和起来。
王子乔忽而仰天大笑三声,又忽而悲叹三声,引得众人好奇的目光牢牢聚焦在他身上。
支狩真心中一动,立即配合:“先生,您这是怎么了?”
王子乔慨然道:“今日有缘,得见大晋十大道门中六位炼神返虚的宗师,还有道门之首太上神霄教清风前辈这等炼虚合道的大宗师。群仙济济一堂,必有盛举共襄。王某有幸加入这足以载入青史的大事,不亦乐乎?不亦快哉?”
“加入?”张无咎眼中闪过一丝尖锐的讥诮。
王子乔淡淡看了他一眼,继续道:“诸位要是打算设伏杀敌,某虽不才,也可相助一臂之力。诸位要是发现了什么绝世仙府宝藏嘛……”
瑶霞言笑晏晏:“你也要分润一些?”
王子乔耸耸肩,苦叹:“我只好当场一抹脖子,自尽了事,省得被你们讨嫌灭口。”
他说的有趣,瑶霞掩口轻笑,胖叟摇头晃脑说了一句“妙人!”,清风嘴角也不由渗出一丝笑意。
“切!”张无咎乜斜了王子乔一眼,示以鼻嗤,“早听说有个野狐禅的方士王子乔,招摇撞骗出名,只会耍嘴皮子功夫。就凭你,也有资格与吾等为伍?”说到后来,声色俱厉,杀气森森。
瑶霞、胖叟受其气机牵引,不约而同地释放出惊人气息。三股或阴冷或清灵或跳脱的清气升腾而起,搅得四周烟尘翻涌,屋梁震动,支狩真身子一沉,犹如被千钧压顶,眼冒金星,乱窜的气血仿佛要冲出体外。
王子乔随手把支狩真拉到身后,笑了笑:“大多时候,某还是喜欢耍耍嘴皮,乐得轻松逍遥。不过有时——”他扬了扬眉,狂放不羁地瞄向张无咎,“也少不得血溅五步,立分生死!”
张无咎勃然大怒,跨前一步,一身强绝的玉皇玄穹清气形如实物,以杀意为核,汹涌冲向王子乔。
清风眼观鼻,鼻观心,静似泥塑山神,对眼前一切不闻不问。蓦地,他眼睑微抬,投向王子乔的目光闪过一丝犹疑。
庞大的玉皇玄穹清气一触及王子乔,便如陷入一个无底大洞,没无声息。其中的一点凌厉杀意石沉大海,激不起半点气机涟漪。
瑶霞、胖叟不禁收敛笑颜,目泛异色。炼神返虚的修士出手,往往精气神合一,以苦修的精神力作为攻击核心。张无咎的玉皇玄穹清气凝聚了炼神返虚巅峰的精神力,霸道绝伦,直摧心神。王子乔却接的云淡风轻,游刃有余,且不显丝毫运功行法之兆。
难不成他是炼虚合道的大宗师,臻至返璞归真之境?二人对视一眼,想起王子乔种种传闻,暗自心惊,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避开双方交锋的气机战圈。
张无咎又惊又骇,厉声喝道:“好一个猖狂的野道人,竟敢与我玉皇宫为敌!”硬着头皮,将全身的玉皇玄穹清气催逼过去,清气中五光十色,浮出重重琼楼玉宇,灿灿天门仙宫。
“张道友息怒,王先生并无恶意。”一只干瘦的手随意一抓,楼宇宫门荡然无存,玉皇玄穹清气分解成缕缕清气,返还天地。清风垂下手掌,平静地看了一眼张无咎,后者哼了一声,怒视王子乔,却不敢再生事了。
王子乔也不在意,捋了捋美须,侧首端详着山神像旁侍立的精怪泥塑,神姿清雅闲逸,不染半分烟火。
支狩真凝视着他俊雅的脸部轮廓,深深佩服。从翻过山坡,望见山神庙的那一刻起,他和王子乔便陷入了九死一生的绝境。三更雨夜,大晋的七大道门在蛮荒野外密会,想想也晓得是见不得人的勾当。
当时他俩要是掉头就跑,必死无疑,被灭口是板上钉钉的事。
而王子乔先是主动邀约,接着一一喝破对方的门派、功法、身份,可谓先声夺人。看似友好客套,实是无形威慑。然后他向实力最强大的清风示好,清楚表明态度,再对挑衅的张无咎毫不退让,以高深莫测的应手又一次震慑众人。从头到尾,王子乔巧妙掌控了局势的主动。最厉害的是,他瞧出了昔日道门领袖玉皇宫和今日道门之首太上神霄教之间的微妙关系,加以利用。其眼光之毒,拿捏人心之准,着实可惊可怖。
清风深深地看了王子乔一眼:“先生确定要加入我等行事么?”
王子乔微微一笑:“谁愿意做太上神霄教的敌人呢?”
“好!难得先生古道热肠,我等就不推辞了。诸位道友,此事有先生相助,又多了一份把握。”清风的目光在瑶霞、胖叟和张无咎三人身上转了转。瑶霞二人微微点头,张无咎虽不愿意,但清风的地位非同小可,表面上是太上神霄教的掌门道童,实如师兄弟,又是这次行动的全权负责人,他只好闷闷不语。
山神庙外一片沉寂,没有传来任何反对声。清风随手拂灭蜡烛,凝视王子乔,眼神虚室生白,雷电隐现。
“我等在此,是为狙杀异教邪徒!”
“一个时辰后,一百零八个佛门子弟将从此经过,前往大晋朝见明王!”
“此乃道统之争,务必斩尽杀绝,各个不留!”




山海八荒录 第十章 暗流四起汹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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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隆!”
夜空猛然吼出一连串巨雷,恍若山崩地裂,擂鼓炸天。一道又一道闪电撕裂天幕,像明晃晃的大刀狂舞,骇人的光芒照得黝暗的山神庙一闪一闪。
王子乔的面容也在电光中一闪一灭,仿佛被黑暗的巨兽吞下肚,又吐出来。
一道道惊人的精神力量远近左右,死死锁住他,犹如六根黑压压的铁链。只要稍露异态,就会暴然勒紧,将他断肢分尸。
“先生意下如何?”清风目不转睛地盯着王子乔,恢宏无边的精神力应和着轰雷掣电,一起一伏,吞没了山神庙每一个细微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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