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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八荒录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洛水
墙角的蜘蛛无声跌落。
“天人交感,正当其时。”王子乔的语声同样应和着庙外铿锵敲击的暴雨,对视清风,一字一顿,“王某不才,愿为道门冲锋陷阵!”
六条精神铁链缓缓缩回。清风垂下眼睑,覆盖山神庙的精神力犹如气泡幻灭。地上的蜘蛛动弹了几下,攀着蛛丝飞快爬上去。
“冲锋陷阵?口气倒不小!”张无咎冷然道,“王子乔,你对佛门知道多少?”
王子乔随口道:“据说佛门来自于妖魔横行的灵荒。大约百年前,陆续有一些佛教徒出现在云荒传道,主张众生平等。”
“众生平等是最大的邪说!”张无咎厉声道,“人生来便分血统贵贱、士庶高低,此乃不变天理,岂容颠覆?”
瑶霞轻笑一声:“要是众生平等,种田的泥腿子岂非也能入我道门?真是天大的笑话。”
王子乔悄然瞥了瞥清风。晋楚两地,奉行的都是王与士大夫、道门三者共治天下。道门与门阀彼此渗透,正统道门收徒以高门望族为主,寒门子弟多为杂役、道僮,至于农、渔、匠等寻常百姓休想入门。清风要不是寒门出身,早就晋身长老了。
“修道者,财、侣、法、地皆不可缺。”清风缓缓地道,狂风从门外扫来,四周尘灰飞扬,清风深紫色的道袍纹丝不动,绷直下垂,像华丽又冰凉的铠。他沉默了一会儿,涩声道,“若人人都可修道,天下必乱。”
胖叟笑嘻嘻地搔了搔乱发:“我瞧佛门胆大妄为,定是灵荒妖魔所化,来云荒惑众作乱的。”
支狩真忍不住多看了胖叟一眼,这老头貌似和气,却是心思最狠毒的一个。
王子乔轻咳一声,续道:“大多佛门教徒剃光头发,不食荤腥,自称‘僧侣’,也有人叫他们‘和尚’,或戏称‘秃驴’。说到底,他们也是修士,以浊气炼体,同时潜修精神秘法,身怀各种神通。不过——”他表情疑惑地望向众人,“云荒的人类四国中,大晋、大楚皆为道门所持,大坤以武道立国,大燕则属魔门势力。佛门想要传道云荒,难比登天。他们在云荒漂泊百年,人死了一大半,信者却寥寥,窘迫得连寺庙都没盖起几座,怎值得诸位劳师动众?”
张无咎重重地哼了一声,眼眉戾气十足:“吾等也以为佛门只是几个混不下去的散修,变着名目哄骗贱民,才听之任之。孰料他们狼子野心,居然鼓惑了晋明王的宠臣——大将军高倾月。就在十日前,晋明王亲自下旨,宣佛门教众入建康都城觐见!”
大将军高倾月!王子乔伸手抚着狰狞的精怪泥塑,泥粉簌簌而落。今夜的狙杀不仅是佛道之争,实则牵扯了惊心动魄的朝堂交锋。
这一局棋,开始落子了么?王子乔恍若望见那个白衣男子立在月光皎洁的百花丛中,向他微笑着伸出手:“子乔,让我们改天换地!”
“想必圣旨传出的那一天起,云荒僧侣便陷入了我道门的清剿?”王子乔笑了笑。
张无咎冷哼一声,显然对一个野狐禅口称“我道门”颇为不耻。清风却赞赏地看了王子乔一眼,像这样名满八荒的散修,只要甘为走狗,太上神霄教破格收入也并非不可能,外门的霹雳道院便为此而设。
瑶霞轻叹一声:“可惜有人从中作祟,逃了几条漏网之鱼。虽然那些个余孽进不了建康城,可灵荒的佛门早已收到消息,大举派人渡海传教。晋明王又密召高倾月的心腹,鹰扬将军路霸通率人前往大晋边境迎接。”
“所以必须截住佛门,绝不容其踏入云荒。”王子乔了然了来龙去脉,话锋一转,“诸位确定他们途径此处吗?”
天下八荒,云荒最为繁华,俨然处于世界中心。它西临湿地密布的泽荒,南望冰雪连天的极荒,东接蛮荒,北连炎荒、漠荒。羽族统领的天荒在炎荒、漠荒以北,以妖魔之地闻名的灵荒则与漠荒、蛮荒相隔一片无尽海。
这意味着,佛门能从漠荒、蛮荒两处抵达云荒,还可以绕道炎荒,迂回而入。更有甚者,沿海路从无尽海驶入蛮荒鲛人的珍珠海,一路穿过十岛三洲,抵达云荒南部边境的噩雾海岸。只是这条海路费时费力,凶险太胜,佛门选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消息不会错。”清风断然道。
王子乔若有所思。胖叟瞅了瞅王子乔:“我们特意请大楚的道门‘星谷’占卜了一下。嘻嘻,你也晓得,星谷那些个神神叨叨的家伙一向算得很准。”
瑶霞、清风神色如常,然而王子乔以域外煞魔独有的魂魄,察觉出一缕微末的情绪波动。他对胖叟欣然一笑,心下雪亮。星谷占卜是欲盖弥彰,真正的原因多半是晋明王、高倾月那边出了内奸,走漏消息!
王子乔不再多问,一时间,四周陷入了静寂。
雨越下越猛,仿佛天河倾泻而下,滂滂沛沛,奔奔腾腾。天地间茫茫如瀑,白烟如浪,雨水裹着泥浆冲落山坡,汇积成溪,转眼淹没了山脚下的蜿蜒小路。
清风木然望着山神庙外,似看雨看得痴了,王子乔却清楚对方那一缕气机始终若有若无地萦绕自己。
“王道友,你这道童倒是风骨灵秀,一表人才。”胖叟眼珠转了转,对支狩真嘻嘻一笑,“小家伙,待会儿留点神,顾好自己。”
支狩真暗叫不妙,这老头不怀好意。果然,张无咎阴冷的目光追过来:“这是个麻烦,得解决掉。王子乔,你怎么说?”
王子乔面色一沉:“张道友这是看不惯王某,故意挑衅么?”
“先生。”瑶霞扶了扶鬓间的金步摇,嫣然一笑,“大局为重。”
支狩真心头骤然一紧。“砰!”一块山岩翻滚着掉下来,砸在山神庙门口的石狮子上,碎块迸溅。
“谁?”王子乔仰头直视庙顶,老旧的木椽与屋脊搭接处有一条裂缝,冷风夹着水挤进来,随之还有一缕人形的幽暗烟雾。
“先生勿惊。”清风讶然看了一眼王子乔,这个闲云野鹤的方士着实可怖,居然比自己还要早一步警觉。直到此时,张无咎三人才反应过来。
“桀桀桀桀,朋友好深湛的精神力!”人形烟雾犹如鬼魅,绕着四周高速窜绕,继而停在山神像前,显化成一个高瘦的灰袍男子。
“子乔先生,这位是蛮荒第一高手,幽魂教教主阴九幽。”清风静静说道。
“阴教主的游魂飞烟身法名不虚传。”王子乔含笑拱手,道门这一次来势汹汹,竟还勾结了蛮荒最大的地头蛇,也不知双方谈妥了什么交易。
“桀桀,原来是八荒第一术士王子乔,难怪能喝破本座的行藏。”阴九幽的双瞳如鬼火闪烁,即便站着,他的身躯也似一缕烟雾,不停扭摆,灰袍荡起层层涟漪。
“对方到哪了?”清风问道。
“距此还有百里。按他们的行速,一盏茶就到。”阴九幽“桀桀”笑道,“放心,本座的手下一路盯着呢。”
“怎么这么快?”
“本座打探到,对方半个月前就渡海进入蛮荒,还有一种可供骑乘的飞象异兽随行。要不是本座花了大代价拖住他们,又碰上雨季难行,这群光头早出蛮荒了。”
“半个月前?”张无咎恼怒地喝道,“该死的高倾月,竟敢瞒天过海……”
“诸位道友。”清风一摆手,目光缓缓掠过众人,肃然道,“都准备好了么?”
“这小子呢?”张无咎森森望向支狩真。
支狩真面色不变,清风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忽而“咦”了一声,干瘦的手掌搭上少年肩头,轻描淡写,毫无预兆,支狩真连躲闪的念头都来不及生出。
但他神色始终沉静,不显丝毫反抗的迹象。他的意识沉入精神世界,试图找到那座一闪而逝、俯瞰虚空的高山。
他有种预感,只要连通那座山,他就有逃命的机会!
“灵窍都快开了?”清风的手沿着支狩真肩膀一路捏下去,“好骨骼!好资质!胆色也好!奇怪,就是气血弱得不像话。他的家世……”
王子乔目光一闪,手指凭空画了个符,轻轻一弹,送到清风跟前。
“以念为符!”清风惊了一下,轻触这团无形无质,唯有精神方可捕捉的念符。几息过后,他身躯微震,诧异看向支狩真。
“奇货可居。”王子乔忍住心湖动荡的剧痛,微笑颔首。强行以念为符,令他魂魄再受轻创。但为了震慑众人,只能如此。
“清风前辈,小子斗胆冒犯,恳求前辈垂青,收录门下!”支狩真突然俯身,长揖不起。自己是永宁侯的私生子,王子乔的念符必然是这么说的。
要杀自己,就是和永宁侯作对。而永宁侯的原氏家族,是大晋声名显赫的四大门阀之一,与太上神霄教牵扯甚深。
“收录门下?”张无咎蓦地发出一阵冷笑,“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就凭你也想……”
“张道友慎言!”清风喝道,语声虽轻,却瞬间吞没了张无咎的声音。
张无咎怒上眉头,几欲发作,终究还是忍下来。
胖叟瞧着支狩真,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别管这孩子了,时间差不多了。”
清风点点头,作了个手势。胖叟、瑶霞、阴九幽纷纷冲出山神庙,隐没四周。张无咎悻悻地瞅了清风一眼:“如果这野小子出了岔子,由你们太上神霄教担待!”一甩袖子,飞掠而出。
清风面色自若,一手扶起支狩真,温言道:“此事容后再议。”
“是。”支狩真恭谨答道,清风虽对他的身份存疑,但至少不会妄动杀念。王子乔淡淡一笑,支狩真这一手以进为退,玩的正是时候。
“先生,请随我来。”清风缓步走到山神庙门外,俯视下方溪雨暴涨的山路,王子乔和支狩真也跟了出去。
片刻后,一行人拐过山脚,出现在茫茫雨幕里。
“嗖——”一根赤红色的利箭挟着呼啸的气旋激射而出,在夜空划过万丈光芒,照得四野通明!





山海八荒录 第十一章 奇术异法斗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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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赤箭射入人群,暴然炸开!
夜色中绽放出一朵硕大无比的火花,花瓣向外迸射,一束束耀眼的红光流星般冲出。气浪疯狂疾窜,发出尖锐啸声,在人群里相互激撞。地面上的溪水顷刻蒸腾,无数道热气冲天喷射,将四下里笼罩在滚滚白烟中。
兵锋子傲立柏树枝头,左手擎弓,右掌再次拉弦如满月,体内清浊双气交相缠绕,流向指间,凭空生出一根光彩流溢的橙色利箭。
正是兵锋子赖以成名的七光神箭!以清气为骨,以浊气为肉,以极荒采集的七色光为血,以兵锋子自身的精、气、神为核。它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再次瞄向人群,蓄势待发。
支狩真望见赤光白雾中人影晃动,悲号声、叫唤声、怒吼声、兽嘶声此起彼伏。
下一刻,无数块山岩掠过半空,大如磨盘,奇形怪状,好似密密麻麻的冰雹遮天盖地,“呼呼”砸向人群。九仞引着漫天岩石,沿山路直扑而下。他手托一座一尺大小、形似盆景的金色奇峰,从中源源不绝飞出山石,落下去人仰马翻,水土喷溅,砸出一个个凹坑。
“僮儿,那是无量净地的两件镇宗法宝之一——飞来峰。大晋十大道门,各有法宝护道山门,镇压气运。”王子乔拍了拍支狩真的肩膀,好整以暇地道。
支狩真问道:“先生,法宝必须以清气催动么?”
“也不尽然。”清风在旁答道,“虽然修炼浊气的武者无法使用法宝,但据说佛门的神通可以。”
“呜——”兽吼声惊天动地,岩石崩裂,四散弹开。一头威风凛凛的白色巨象从岩石雨中悍然撞出,破空飞起。它血目似火燃烧,浓密白毛如剑戟奋张,巨翅上烧痕累累,鲜血从发黑的伤口淌下来。
“砰砰砰!”白象双翅生风,频频拍开飞岩,长鼻猛然一抖,好似一条水桶粗的巨蟒盘旋扑噬,一口气卷住十来块山石,掷向扑来的九仞。
“好一头孽畜!”九仞被迫停下身形,高举金色奇峰,凝神运转清气。金色奇峰轻轻一晃,释放出刺眼金色毫光,撞过来的山岩一触及金光,旋即缩小如米粒,一一投入金色奇峰。
白象埋头、振翅、急冲,挟着强烈的劲风猛扑而至。岩石砸在它身上,纷纷震落。白象抬起桌面大的巨蹄,狠狠踩向九仞头顶。
两道玉色光束倏然闪过夜色,莹白光润,交叉成剪。“咔嚓!”玉色光剪绕着飞象颈部一合,庞大的象头“扑通”掉落,颈腔鲜血像水柱“哗哗”喷出。
瑶霞的身影飘然出现在九仞前方,她心念微动,并拢的中指、食指微微张开,半空中又闪过一柄玉色光剪,向下方的人群倏然合拢。
“好一手剪尽红尘万物的灵犀剪!”王子乔轻赞一声。这是瑶霞的术道法相——灵犀剪。炼神返虚的高手,法相不仅威力大增,而且与自身合一,完全融入清、浊二气,凭心意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支狩真望见灵犀剪所过之处,玉光流烁,鲜血飞溅。端的犀利无双,矫夭莫测。他一边寻思,如何以剑术模仿灵犀剪,一边迟疑地道:“这玉色光剪似乎有点断断续续。”
清风讶然瞧了瞧支狩真:“瑶霞心境未满,相距灵犀斋的灵犀心法‘一点通’之境还差了一步,是以灵犀剪的清气不能彻底贯通,尚存些许破绽。”
“通”的一声巨响,一根风铜水磨禅杖犹如怒龙扑空,猛地砸中灵犀剪,恰是玉光断续之处。
光芒迸溅,灵犀剪四分五裂,莹莹碎片激射,散成天地清气。瑶霞轻哼倒退,脸上闪过一丝红晕,显然受了术法反噬。
“砰!”一根浑铁水磨禅杖斜向里抡出,将一道遥遥击来的玉皇玄穹清气截住,打得粉碎。执杖的分别是两个光头僧人,目如铜铃,面色古铜,精壮身躯站在大雨中也似铜汁浇铸,隐隐泛着金属光泽。
“嗖——”第二支橙色利箭振弦弹出,快如电光石火,转瞬射至。两僧齐吼一声,风铜水磨禅杖、浑铁水磨禅杖交相挥舞,好似两个飞速旋转的大磨盘,迎向箭光。
轰然一声,橙光迸溅如雨,利箭落入磨盘,被瞬间绞碎。
玉色的灵犀剪再次掠过夜空。
二僧禅杖交错,浊气激荡,一龙一虎张开血盆大口,扑跃而出。恶龙张牙舞爪,银光灿灿,猛虎摇头摆尾,金光闪闪,赫然是武道法相!
龙虎扑住光剪,悍然扯断。紧跟着击来的玉皇玄穹清气被龙虎张口吞下,兵锋子接踵射至的黄色光箭也被震开,纷乱撞来的岩石挨着禅杖就崩,擦着禅杖就碎……
二僧龙行虎步,两根禅杖“呼呼”舞动,互成龙虎交泰之势,将道门惊涛骇浪般的攻击一一挡住。
四下里的滚滚水雾正在消散,支狩真望见下方包袱、褡裢、挑子、箱箧支离破碎,狼藉四散。里面的经书、僧袍、木鱼、香炉、钵盂、念珠等器物洒出来,浸泡在水里,破破烂烂,面目全非,几个草蒲团兀自冒着燃烧的黑烟。
到处是骡马尸体,残躯不全,血流染红了河水。数十具僧侣的尸首横七竖八地躺着,断肢残骸撒了一地。剩下的僧人大多负伤,围成圈子向外,手持戒刀、禅杖、铁棍,个个神色悲愤。
三头血色斑斑的白象立在圈外,张开的巨翅仿如坚实屏障,牢牢遮护众僧。白象的腹下,一名老僧盘腿坐在溪水里,神色宁静,身披的皂色袈裟被大雨湿透。
清风的眼神亮如实质,穿透百丈风雨,不离老僧左右。老僧犹如未觉,缓慢拨动着手里深褐色的念珠,口唇蠕动,默诵经文。
炼气还神……无论清风以精神力测探多少次,这名看似僧侣首脑的老僧一直毫无感应,显出的修为也只有炼气还神。纵观全场,除了那两个挥展禅杖的僧人为炼神返虚之境,其余人尽是炼气还神、炼精化气之辈。
清风一时踌躇不决,生恐对方暗伏绝世高手,不敢轻率压上。
“那个老和尚确是炼气还神。”王子乔悠悠地道,“听闻佛门不以修为论上下,只凭对佛理的参悟分高低。”
“原来如此,多谢先生提点。”清风心头一松,手指轻弹,一道紫色雷光直掠而出,在夜空砰地炸开,与天上轰鸣的雷电交相呼应。
这是全力总攻的讯号!




山海八荒录 第十三章 抬首腔血正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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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门诸人齐齐变色!啸声初始应在数十里之外,下一刻逼至千丈,转瞬近在咫尺!
支狩真依稀望见远处的山野上,一头犹如远古神话中的怪兽裹着滚滚尘烟,不断迫近,小山包般的身躯上下颠簸,震得大地颤抖,泥石崩塌,草木植被犹如波浪起伏。
“是繇猊……”王子乔怔了一下,语声轻得像一缕烟。这是大破灭前的赫赫凶物,由九头相柳与狻猊杂交而生,足以力抗炼虚合道的修士。不想天地重生之后,他还能再睹此兽。
往事恍若风雨打来,王子乔默默伫立,任由冰凉的时光湿透胸襟。
繇猊?为何自己从未听说?支狩真极目细瞧,这头怪兽狮头鹿角,双眼亮如灯笼,闪耀着邪恶而残忍的血光。滑腻的庞然身躯像数十条巨蟒盘绕而起,长尾拖曳在地,疯狂拍击。
支狩真这才惊见,繇猊长满浓密鬃毛的脖子,被一只大手牢牢攥住!
它正被人一路拽着狂奔!
支狩真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一个身高九尺的昂藏大汉,一边疾掠,一边发出穿云裂石的惊怖啸声。他颔生乱须,肤色蜡黄,五指似钢筋铁锁,扣死繇猊脖颈。巨兽狮头狂摆,血口怒张,蟒身一圈圈缠住大汉上身,狠狠勒紧。
豪啸声由远而近,戛然而止,掀起一片激扬的泥瀑。
直到此时,支狩真才听到繇猊震耳欲聋的大吼。先前,竟是被啸声彻底压没了。
大汉站定下来,目光淡然一扫,道门众人不由汗毛倒竖,心跳加快,竭力运转全身清气。
“终究来迟了一步。道安秃子,洒家有负你的所托!”大汉立在众僧尸首当中,浓眉微微一蹙,仰天长叹,旁若无人。
繇猊凶光四射,狮头竭力挣扎,蟒身一次次膨胀、收缩,发力向内箍紧。色彩斑斓的蛇鳞片片竖起,边缘锋锐,散发冰冷的刀光。
支狩真心中生出一丝奇异的荒唐感,道门高手齐聚,大汉又被凶兽缠住,偏偏无人敢轻举妄动。
“罢了,有生必有死,洒家也尽力了。”大汉用另一只手拿起腰系的青皮葫芦,仰头猛灌了一大口,任由酒珠滚洒乱须,闪闪发亮。
“不知阁下来此,所为何故?”张无咎按捺不住,率先发问。他双手藏在袖子里,悄悄掐动道诀。只要稍有不妥,玉皇宫法相立刻镇压而出。
“当然是来救这些秃子,可惜他们运气不好。”大汉抹了一把湿漉漉的乱须,摇摇头,“你们的运气也不好。”
众人听得心头一紧,九仞戒备地后退一步,飞来峰托在掌心,金芒流转:“阁下不似佛门中人,莫非你的师门和佛门有什么交情?”
大汉又摇摇头,猛灌了一口酒。全然不顾繇猊咆哮如雷,蟒尾狂甩。
张无咎心念微动,此人与凶兽相互牵制,怕是一时难以脱身。不由胆气一壮,沉声道:“此乃佛道之争,阁下何必来赶这趟浑水?”说罢刻意瞅了清风一眼,到底是寒门出身,卑微道童,全无一点领袖担待。
“佛道之争,不关洒家鸟事。”大汉神色悠然,露出回忆之色,“不过十八年前,黑河水灾泛滥,洒家撞见一个叫道安的秃子,不惜自家性命,拼死救了两岸数百户人家。洒家看他顺眼,交了这个朋友。既是朋友相托,岂能相负?”
“就为这个……”张无咎满脸不能置信,世上还有这样没脑子的冒失鬼?
燕击浪乜斜了他一眼:“连本心都不明白,你修炼修到卵子里去了?”
张无咎目眦欲裂,一张脸涨得发紫,恨不得祭出玉皇宫法相,将此人压成肉酱。只是术诀掐了又掐,终还是有些忌惮。
“原来阁下是……”瑶霞想起一人,勉强笑道,触及大汉精光一闪的眼神,竟连话也说不下去。
“朋友所托,既已相负,岂能不亡羊补牢,略尽人事?”大汉丢掉空空的酒葫,语声遗憾,“尔等给他们陪葬吧。”
“哪里来的狂徒,胆敢如此放肆?”张无咎满腔怒火再也憋不住,厉喝道,“这些和尚都是灵荒妖魔,死不足惜!阁下想要逆天而行,和全天下的道门作对吗?”
大汉莞尔一笑,露出洁白如玉的牙齿:“那又如何?”他面目粗犷,意态雄豪,可笑起来明澈如水,像一个纯真孩童。两相糅合,散发出一种奇异的男性魅力。
“燕击浪!你一定是燕击浪!”九仞呆了呆,失声喊道。
“没错,洒家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燕击浪。”大汉目光睨睥,沉声喝道。
众人手脚发冷,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张无咎嘴唇煞白,脸上血色尽褪。
支狩真心头一震,原来他就是名列天下十大高手榜,被誉为武道无双、豪勇无双、酒量无双,相隔破碎虚空仅差一步之遥的燕击浪!
坊间关于燕击浪的种种传奇,绝不比王子乔少。只是他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难知真人样貌。
“道友身为天下十大高手,何苦与我等为难?”在场众人,唯有清风神情不变。
燕击浪浓眉一挑:“尔等身为大晋道门高手,何苦与这些光头秃子为难?”
“道统之争,自是要一决生死。”清风平静地与燕击浪对视。
燕击浪长笑一声:“本心所向,自是要一惩快意!”
清风深深看了一眼燕击浪,手指缓缓扶上符剑,调匀呼吸,不再多言。无论道、魔、武,最终殊途同归,修的是本心,讲的是念头通透,不失己志,不违己愿。尤其是燕击浪这样的绝顶强者,本心所向,一往无前,再没有半分回旋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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