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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八荒录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洛水
谢青峰温和地笑了笑:“刚到建康,就听到你要在杨柳居整人,过来瞧瞧你的威风。怎么,是不是吃瘪了?”
“哇靠,孤老头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这都猜得到!”谢玄夸张地扮了个鬼脸,顺手抓过冰糖葫芦,美滋滋地咬了一大口。
谢青峰莞尔道:“你从小和人打架,要是赢了,多半无精打采。可要是打输了,心情却不错。”
“老是赢有什么意思?”谢玄耸耸肩,跟着谢青峰沿溪而行,时不时指手画脚,滔滔不绝地诉说城里的轶闻趣事。
谢青峰摇了摇头:“这么说来,你在建康这几年,吃喝嫖赌都学会了?”
谢玄没大没小地拍了拍谢青峰:“孤老头,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啊!谁像你,混到现在还是个童子身。”
谢青峰也不以为忤,苦笑一声:“你还是像小时候那么爱胡闹。”
谢玄叼着冰糖葫芦,慢慢抿着,甜甜酸酸的滋味从舌尖一点点蔓延。他父母早亡,性子又顽劣,在族里日子并不好过。有次他受了辱,顶着暴雨狂奔。跑着跑着,雨点突然没了,那个孤老头撑着一把布伞,也像现在这样,不紧不慢地走在他身边。
“反正有你罩着我嘛。”谢玄咧咧嘴,一口咬掉冰糖葫芦,把竹串子远远地甩出去。溪水上荡起一点又一点涟漪,竹串子晃了片刻,慢慢沉入暮色的水面。
谢玄脸上的笑容也如暮色一样柔和安宁,谢青峰微微一笑:“糖葫芦还是小时候的味道么?”
谢玄摇摇头,又点点头:“变的是人啊,不是吗?”
谢青峰轻轻叹了口气:“人总要变,不是吗?”
溪水尽头,山丽湖秀,二人并肩走上翠荫叠嶂的紫金山。谢青峰看了谢玄一眼:“山脚下的人多不多?”
谢玄瞧了瞧附近嬉戏的游人,随口道:“当然热闹了。”
谢青峰点点头,走到半山腰的丰茂竹林,又问道:“现在人多不多?”
“三三两两。”谢玄环顾四周,嬉皮笑脸地答道,“孤老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谢青峰笑了笑,一路走上山顶。橙红色的斜阳西落,层林尽染,云霞萦绕孤峰,紫色的烟气袅袅上升,宛如仙境。
“现在人还多吗?”谢青峰再问。
“只有我们俩个了。切,孤老头,有话直说吧!”谢玄翻了个白眼,扯开衣襟,任由凉爽的山风冲击赤裸裸的胸膛,直呼痛快。
“越往山上走,人就越少,这条路向来如此。”谢青峰遥望着下方暝色四溢的建康城,慢悠悠地道,“想要看最好的景,就要走最孤独的路。”
谢玄一屁股坐下来,背靠岩石,挖了挖耳朵:“嘿嘿,可我觉得人才是最好的景。山顶上就我和你大眼对小眼,很闷的好不好?”
“修炼本就是一件很闷的事。”谢青峰正色道,“整个大晋,世家弟子共有多少?数十万众。每年能有多少人拜入道门?不过千里挑一。入门后又有几个可以真正一窥道途?万中无一。小玄,你天分之高,谢氏历来绝无仅有,日后必能炼虚合道,即便破碎虚空也绝非奢望。”
谢玄禁不住动容,史上成就破碎虚空者,道、魔门中不过寥寥,没想到孤老头对自己的期望如此之深。
“你在建康声色犬马,整人耍闹,结交的也不过是些酒肉朋友。如此蹉跎岁月,虚掷才华,值得吗?”谢青峰摇摇头,“修行的路注定是孤独的。那些不成器的纨绔子,是不能陪你走到最后的。”
谢玄沉思了一会儿,站起身,走到谢青峰身旁,伸手比了比两人的头顶,嬉笑道:“时间过的真快。孤老头,我快和你一样高啦!”
谢青峰意味深长地道:“你一定会比我更高。”
“可更高是为了什么呢?若是为了看最好的景,我现在已经看到了。若是为了长生,不快乐的长生又有什么意思呢?”
“你没往高处走,怎知现在看到的就是最好的景?你未曾长生,怎知长生就无趣?”
“孤老头,你知道吗?来了建康以后,我吃过最昂贵的蛟胆,最罕见的石髓,最鲜美的犼唇,最滋补的玉芝……可我最喜欢的,还是小时候你买的冰糖葫芦。”
“我晓得你今日之所以要教训原家那个孩子,是为了替我出口气。”谢青峰幽幽一叹,望着青花巷的方向,温和的眉宇间第一次泛起微澜。
谢玄侧过首,默视着他忧郁的消瘦脸颊,忍不住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原婉的一次逃婚,彻底毁掉了那个意气奋发、才华横溢的谢青峰。那会儿在雨里狂奔,他忽然懂了,身边那个人,原来和自己一样的孤独。
“可是我对婉儿,并没有怨气啊。”谢青峰沉默了很久,忽而笑了笑,笑声恍惚在风里驻留,“能喜欢上一个人,就已经很好了。”
“切!”谢玄翻了个白眼,陪着谢青峰默默站着。黑色的翅翼渐渐覆盖下来,四周寂静又幽暗,山下却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光。
“我说,孤老头,其实我晓得我那些朋友都不靠谱。白坚性强胆弱,陆凌云沉迷酒色,周处鲁莽斗狠,桓温倒是个角色……”少年站在黑暗里,俯视着灿若星海的万家灯火,静静地道,“不过呢,上山的路太孤独了。所以,我想在下面多停留一会儿。等我停够了,玩够了,我会听你的话,我会承担燕坞谢氏的责任,走上你要我走的路。”
山风吹得他大氅激扬,腰系的十来只香囊来回摇摆,划过一缕缕美丽的彩光。谢青峰拍了拍他,无声叹了口气。谢玄狡黠地眨眨眼:“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哦!”
谢青峰不由莞尔:“好吧,反正有我罩着你。”
二人齐齐大笑起来,谢玄悄悄扭过头,不让眼泪掉下来。
远处,一道绚丽的烟花直冲天际,砰然溅开,呈现出一双羽翼的华美形状。
“砰砰——”一道接一道烟花冲入视野,璀璨的羽翼络绎不绝,交相辉映,覆盖了整片夜空。
“羽族今年的八荒巡狩团要到了。”谢青峰轻蹙眉头,声音依旧稳定而平和,“真是个多事之春啊。”





山海八荒录 第十九章 祝由魂魄施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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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狩真走出一家草药铺子,抬起头,注视着烟花缤纷的夜空,一双双灿艳华美的羽翼不停闪过瞳孔。
路上行人纷纷驻足,观望议论。这是羽族的八荒巡狩团即将抵达大晋疆域,通知朝堂准备的讯号。及时,各州各郡的官府都要大开城门,摆案迎接,恭请羽族四处察视。
每一年,羽族都会派出数支使团,巡视八荒诸地诸族,以此昭示威仪,律令天下。即便强如云荒的人族四国,也要对羽族尊崇礼敬,纳贡示弱。
支狩真摸了摸怀里购得的蓍草,走进另一家花木坊。他如今改换头面,等于断了百灵山一事的最后线索,再也不惧羽族追查。
建康的夜市十分热闹,许多铺子尚未关门。支狩真一路逛去,重金收购了不少巫术需要的草药、木料。巫灵即成,他的肉身又气血充沛,许多祖传的祝由禁咒术已可顺利施法,包括最凶诡叵测的魂魄术。
走到街尾的杂料铺,支狩真突地心生戒意,回头望去,拐角处一个模糊的人影一晃而逝。
他疑念顿生,故意多转了几条街,多买了些无用的草药,始终感知有人暗中尾随。他想以识海探查,对方却滑不留手,难以捕捉影像,似乎也是擅长精神力量的高手。直到走进青花巷,被人盯梢的感觉才消失了。
支狩真怀里的白玉骰子又开始发热,他稍一踌躇,未再理会。巷子里人来车往,行事不便,他若是丢开辟邪符,未必承受得住数千兽魂的冲击。一旦闹出大动静,反会惹麻烦。
等日后在建康混熟了,自能找到购买兽魂的途径。
入了侯府,用过晚膳,支狩真屏退了四名侍女,将十茎蓍草、百年桃木、河底阴泥、冥贝粉末、黑犬胎血、枯叶蛾丝从一堆材料里分拣挑选,继而从袖子里摸出了数缕头发。
剑光绕身之际,他已悄无声息地削断了陆凌云、周处、白坚与卫兰四人的发丝,正好试一试祝由魂魄术的威效。
魂魄术可以细分为上、中、下三法,总计七十二术,借助施术目标的生辰八字、精血、毛发、皮屑、贴身衣饰等作为媒引,念咒做法。通常而言,媒引越是齐全,咒法的威效就越强大。
魂魄术的三法中,上法直击魂魄,咒人生死,施咒者自身也要遭受极大的反噬。对方实力越高,反噬越大,有时甚至与敌同归于尽。中法伤神摧体,致人疯残,施咒者同样会有一定损伤。下法迷乱心智,使人生出种种匪夷所思的疾病或幻象。虽然时效不长,病势不重,但对施咒者无危无害,最为稳妥。
支狩真沉吟了一会儿,抽出白坚的一缕头发,开始施展下法。白坚有气无胆,意志薄弱,最适合作为施咒对象。况且此人曾当场吓晕,之后染恙也不致引人疑心。
他先挑了一块品相上佳的百年桃木,雕出白坚的人形木偶,约有巴掌大小,再将头发粘附其上,以河底阴泥层层包裹木偶,接着生了火盆,燃烧蓍草,将偶人全身的阴泥烘干,用枯叶蛾丝缠满偶人,细细捆绑,又用指尖蘸了黑犬胎血,在偶人空白的面目上抹出五官,随后意守识海,调息片刻,一指徐徐点向偶人眉心。
指尖触及偶人的刹那间,白金色的毫芒一闪,神识内的八翅金蝉发出低鸣,翅翼齐齐振动,一丝荒古而诡秘的气息脱体射出,与指尖合一,正中偶人。
偶人猛地一颤,五官与眉心同时绽出鲜艳的红芒,仿佛变活了一般。它竭力抖动,像是要挣脱捆绑的蛾丝。支狩真抓起一把把冥贝粉末,不停顿地洒在偶人身上。过了好一会儿,偶人才停止挣扎,僵硬不动,面上的红芒慢慢隐去,恢复了呆板的神情。
支狩真合上蚌珠,室内陷入了一片黑暗。他将偶人朝南置立,以黑犬胎血在周遭画出一个红圈,以古老的巫语默念出一篇秘咒,脚踩奇异巫步,绕着偶人忽疾忽缓而踏。
四周忽地起了一道阴诡的柔风,无声游走,像是在肌肤上缓慢移动的手。绿色、蓝色、紫色、橙色……的火星一闪一闪,在偶人全身接连溅开,如同一只只张合的微小眼珠。
一盏茶之后,施咒完毕,支狩真脑中微觉晕眩,这是精神力匮乏之兆。他盘膝坐下,运转虚极钉胎魂魄禁法,恢复消耗的精神力量。
这一次运行到了第四十三个周天,方觉刺痛,正要收功,一点星光倏然浮出识海,渺渺亮起。星光仿佛一缕清凉妙化的气流,渗透全身,刺痛迅即消失。自然而然地,虚极钉胎魂魄禁法运行到了第四十四个周天,才慢慢停止。
支狩真吃了一惊,这是从未有过的异变,虚极钉胎魂魄禁法中也未尝记载。他思前想后,快步走到阁门前,仔细端量起那幅星空夜景屏风。
这一次,屏风并未出现异象。支狩真想了片刻,索性盘坐在屏风前,再一次运起虚极钉胎魂魄禁法。
如以往一样,当他强行催动虚极钉胎魂魄禁法时,浑身骤生刺痛,冷汗淋漓。紧接着,支狩真蓦然一震,眼前大放光明,漫天星辰亮辉流转,映照苍穹,在四周沉浮绕转。
他又一次进入了浩瀚无垠的星空夜景。
星光灿照,千万条虚妙的气流犹如甘霖天降,纷纷洒落在支狩真身上。不待催动,虚极钉胎魂魄禁法自行运转,直至四十九个周天,才到极限。
支狩真默察识海,赫然又多了三颗星辰,缓缓起伏,摇烁着微渺的星光。
这幅星空夜景屏风,竟能辅助虚极钉胎魂魄禁法的修行!支狩真惊疑交加,难以置信。祝由术与道术本质相异,从未听说二者可以相辅相成。他反复察看屏风,发现图中有四个象征星辰的墨点稍显暗沉,相比周遭的星点,仿佛失去了一丝灵动之气。
恰是出现在识海里的星辰之数!
支狩真苦思良久,始终不解其中奥妙,目光不自禁地落到屏风底部的款跋上:“如蝶如梦,亦真亦幻,有缘自能一见——庄梦。”
“有缘自能一见。”少年喃喃自语,这话多念了几遍,竟似觉得莫名熟悉。恍如很近,近似回响在魂魄的最深处;又恍如隔了无数个年头,渺远得像亘古飘过的一缕云烟。




山海八荒录 第二十章 天地薪火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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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连续数天,支狩真在夜晚子时对白坚的偶人施咒,直至第九日功行完毕。其余时候,他一直待在府里的文渊阁,潜心研读。
文渊阁内书盈四壁,汗牛充栋,经史子集卷帙繁多。从最荒古的野民甲骨、贝壳、岩石刻字,再到最深奥晦涩的仙府玉简、金筒、皮卷,一应俱全。
短短数日,支狩真熟知了诸多八荒的风土地貌、各族人情隐秘。
八荒地界共分为蛮荒、云荒、极荒、炎荒、泽荒、漠荒、灵荒和天荒。蛮荒密生丛林大山,分布着马化等野性未驯的部族。云荒土野肥沃,物产富饶,勘称八荒最繁荣的地域,以人类四国为主,与八荒各族皆有频繁的商贸往来。
极荒地处八荒的最南端,无尽海之外,气候常年严寒,冰雪绵延,居住着少量奇异的长毛土著。炎荒刚好相反,炎热干旱,火山林立,大部分地表蒸汽腾腾,一条条金红色的岩浆河流纵横流淌。
漠荒风沙漫天,被一望无际的沙漠、荒原覆盖,散布着零星的绿洲,相传地底下隐藏着诸多远古遗迹和错综复杂的庞大地宫。天荒号称八荒第一荒,琼林瑶山,水天一色,云烟缭绕,美若仙境,被誉为天空之域。羽族高高在上,傲视天下,统治着巫族等大量附庸种族。
八荒中,灵荒几乎与世隔绝,记载的资料相对稀少。那里战火连绵,邪恶的妖魔层出不穷,与佛门带领的人族年年征战,血流成河。
在环围八荒的无尽海里,坐落着最神秘的十洲三岛。十洲三岛隐藏在海上氤氲的云雾中,随着洋流漂移不定,方位莫测,遗珍秘藏无数。
除此之外,侯府藏书还涉及到大量的仙府遗址、宫廷秘闻、野史异闻……例如有册奇书,绢帛卷成,名为《天地猎奇》,无名氏所著,内容颇为荒诞。书里提及宇宙洪荒与天地生灭之秘,指出天地与生灵类似,既有意志,亦有寿限,需历经成、住、坏、空四劫,直至最终毁灭。
无名氏还声称,组成天地与生灵的并非清、浊二气,而是一种叫做“薪火”的神秘因子。薪火是天地的血液,暗蕴玄妙的精神力量,一切生灵不过是它们的宿主。一旦宿主死亡,薪火便会自行转移,寄生到新的宿主身上。
只要天地不灭,薪火就永生不死。它们帮助一代代宿主传承智慧,不断进化,这便是修炼的由来。世上所有的道门、魔门、佛门、巫门、包括羽族、妖魔等等,皆在薪火的驱动下创术修行,传法授道。薪火也因此一贯传承,得以进化,最终反馈天地,导致天地的意志愈来愈清晰,从而生出灵智,有望逃脱成、住、坏、空的命运。
类似此种典籍,足有几百来卷,无不异想天开,令人叹为观止。
支狩真从书架上抽出一册古旧的韦编剑经,坐在蜜玉蒲团上,慢慢研读。边上的金兽鼎炉袅袅生烟,瑞脑飘香,泛着丝丝清玄幽远的道韵,使得支狩真俗念尽消,体内气息自行调整,处于微妙的阴阳平衡。
文渊阁的藏书中,修炼的书籍占了三成,武道、术道的各种流派皆有涉及。其中不乏诸多剑术典籍,连同一鳞半爪的残本在内,约有上千卷。支狩真连日研读剑典,平添许多奇思妙想,剑术不知不觉又生进益,朝彻的境界彻底稳固下来。
“呛——”室内的玉磬突响,支狩真放下剑经,走出书阁。王夷甫与另外三人等候在外。
“世子,这是我为您请来的几位西席。这一位是来自楚国的大儒,当今经史大家裴逸民裴夫子。”
当先一人须发花白,神色肃然,交领深衣的腰间各系着一串古拙玉佩。支狩真恭谨行礼:“原安拜见夫子。夫子尝言:‘夫盈欲可损,而未可绝有也。’原安深以为然。”他前日才读过此人的名作《崇有论》,其中的“有无”之谈,对他的剑道颇有启迪。
裴逸民微微颔首:“世子有心了。不过还须谨记,君子行步,当矩步引领,俯仰廊庙,束带矜庄,徘徊瞻眺。”他的声音中气十足,亮如击玉敲金,经久不消,听得人神清气爽。当今儒家势末,但传承下来的浩然清气依旧威力神妙,辟邪驱祟。
“世子,这位是——”王夷甫刚要介绍,那人漠然看了一眼支狩真:“不用客套,叫我老麻就行了。我收了酬劳,自会教你剑术,和做买卖一样。除此之外,你我没什么关系。”
王夷甫苦笑一声:“麻先生是羽族雀氏的剑客,曾经自创——”
话音再次被老麻打断:“不过是个流浪汉,有什么好吹嘘的?”
雀氏在羽族中历来担任军队士卒,地位颇低。支狩真依然行了一礼,目光落到最后一人身上:危冠广袖,风姿出尘,正是久别的王子乔。
二人目光交汇,自然而然地错开。
“这位是名满天下的八荒第一方士王子乔,也是侯爷的好友……”
“先生之名,早已如雷贯耳。能得先生教授,原安既惊且喜。”支狩真微微一笑,俯身行礼。王子乔就任西席,无非是来监控自己。这样也好,朝夕相对,不愁找不到对方的要害。
王子乔上前托起他,似笑非笑地道:“白马郎之名,也已名满京都。还望日后师生相宜,成就一段佳话。”
两人相视而笑,眼中闪过莫测的光芒。
裴逸民三人走后,支狩真又谢过王夷甫。无论裴逸民还是王子乔,无不声名显赫,羽族的剑客更以孤傲闻名,不屑与其他种族为伍。能请到他们,王夷甫必然耗费了一番功夫。
“辅佐世子是我的分内事。”王夷甫道,“现在最棘手的,是拜入道门,成为预录弟子一事。九日前,我亲自走了一趟崇玄署,将世子申请道门的文书呈递上去,可惜至今未有任何消息。”崇玄署是道门设在建康的道观,总领大晋一切道事俗务,相当于道门在世俗界的代理,权限极高。
支狩真问道:“是受我娘亲的家世影响么?”
王夷甫犹豫了一下,道:“道门审核预录弟子,对家世背景要求极严,寻常的三、四品世家也入不得眼。原本我们还能动用侯爷的人脉、资源,想想法子,然而……”
支狩真沉吟道:“博陵原氏从中作梗了么?”
“世子真是聪慧。”王夷甫苦笑一声,“不仅如此,我还收到消息,兰陵潘氏、燕坞谢氏也暗中出手了,甚至还有苍梧白氏、华亭陆氏、凉州周氏等六、七个门阀联合起来,铁了心不让世子拜入道门。这几日,崇玄署的道官一直冷着脸,连大门都不情愿让我进了。”
支狩真笑了笑:“我若被道门所拒,一定会沦为建康的笑柄。”
王夷甫点点头,沉声道:“所以我打算回本家一趟,求得琅琊王氏相助。”
支狩真望着云团涌动的天空,轻轻叹了口气:“王长史想得到,难道他们想不到吗?”
秦淮河畔的一处华楼,潘氏族长潘毕缓步走下,守候在外的潘安仁快步迎上,急切问道:“爹,和王氏谈妥了吗?”
潘毕淡淡地道:“我让出了荆州那块宝地的郡尉之职,王览那只老狐狸哪会不答应?”
潘安仁又喜又惊:“爹,荆州一直是我们的地盘,如今被王氏插了一脚进来,怕是日后麻烦。”
“区区一个郡尉官职,难道抵得上潘氏长盛不衰的声名?”潘毕漠然瞧了他一眼,“你虽不成器,可终究姓潘,怎容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放出话去吧,我要此事闹得满城皆知,瞧瞧还有谁敢在我兰陵潘氏头上动土!”
“孩儿遵命。”潘安仁转身疾走,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的笑容。原安,老子这次要玩死你!




山海八荒录 第二十一章 手谈凭空生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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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的一声轻响,黑琉璃的棋子落在纵横交错的楠木纹枰上,凝着一缕幽冷的光。
三面被十多枚白子合围,以边角为根基,隐约连成一条腾跃的大龙。黑子投向其中,更像是孤军探入,一试白方应手。
“潘家是在钓鱼,要把我引出来。看来他们对银钩赌坊设局一事,念念不忘啊。”王子乔摩挲着光洁的白水晶棋子,淡淡一哂,双指夹起白子,脱先挂角,对黑棋的试探置之不理。
这几日,永宁侯世子申请道门受挫,已被潘家传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建康的几处地下赌庄甚至开出盘口,以一赔十,赌原安今年进不了道门。
“若是不加理会,恐怕潘氏还会步步紧逼,后手无穷。”支狩真跪坐对面,捻起黑棋,投在先前那枚孤子的斜下角,与白方一子紧紧相碰,悍然冲撞白方阵营。
“手谈之道,在于统观全局,一时之地何足挂齿?”王子乔神情悠然,夹起一枚白棋,继续落在盘面上角,任由黑子在下方自由腾挪。
支狩真捻起一枚黑子,沉吟不定。王子乔的意思很清楚,不会出手助他预录道门。支狩真心头忽然一动,早在王子乔给潘安仁下套之际,定已算到了今天这一步!换言之,王子乔为了牢牢控制自己,故意选择潘氏下手,再诱使潘氏反击,绝了自己预录道门之路。
“若无一时之地,何来全局?”支狩真断然投下黑子,压在白子顶上,与先前黑子呈夹击之势,对白方展开连续攻势。以此推断,他唯有尽早加入道门,扯起道门庞大的虎皮,才能令王子乔心生忌惮。
“一时之地难免眼光受限,坐井观天,又哪里看得清全局?”王子乔漠然一笑,指节轻轻敲击纹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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