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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八荒录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洛水
“多谢夫人体谅,那我们开始吧。”宁小象搁下茶盏,温言问道,“夫人是哪一年离开建康的?”
“十四年前,也就是晋明王三十三年……”
支狩真走进凤仪苑时,宁小象如有所觉地回过头,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安儿,这位是天罗卫总缉捕宁大人,他有些事要询问我们母子,是关于华阳长公主薨殁一事。你务必如实作答,不得隐瞒。”赵蝶娘别有深意地道。
“世子。”
“宁大人。”
二人目光相对的一刹那,支狩真神识内的八翅金蝉低声鸣动,他脚步一滞,心头剧震。
是昨夜交手的那个黑影!尽管双方高矮、胖瘦并无相似,然而八翅金蝉通灵天地,直指魂魄本质,从玄妙的精神力层面辨出了对方。
宁小象的眼神落在少年踏出的左脚上,虽然只有半息迟缓,但足可窥出少年内心的波澜。
被识破了?宁小象同样心头一震。
“世子看起来似乎精神不佳,莫非昨夜风高雨急,受了点寒凉?”宁小象索性刻意敲打,以此试探对方。
“那倒不是。”支狩真深深地看了宁小象一眼,“不过半夜里有只野猫子叫闹,扰人清梦罢了。”
“夜猫子叫闹,多半是有耗子在偷东西吧。”宁小象笑了笑,对方肯定认出自己了。然而,这就是最大的破绽!试问一个在荒僻山村生活了十一年的少年,纵然天赋再好,又怎可能识破自己苦修十年的通脉易骨换容大法?还有昨夜那种离奇消失的秘法,吞噬一切的剑法,简直闻所未闻!
其中必有深藏的隐秘。
挖出来!一定要挖出来!宁小象的笑容愈发明朗,一股兴奋的热流突地从心底窜起,像蛇喷出的毒液,灼烧着全身的血管经脉。每当他走入阴森森的牢狱,戴上手套,拿起一件又一件拷问的刑具时,总会如此亢奋。
“就怕耗子没事,叫闹的夜猫子却被人宰了。”支狩真侧首望向白石山崇玄署的方向,嘴角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这是以己为饵,刻意为之。他被宁小象一直暗中监视,总是个麻烦。索性激怒对方,诱使天罗卫大动干戈。而王子乔绝不会坐视不管,必然介入,双方一旦冲突,自己便可窥得王子乔藏在平静水面下的势力暗流。
于他而言,高深莫测的八荒第一方士才是心腹大患。
“世子今日没有佩剑吗?听说世子剑法灵妙,天赋惊人,不知练剑几年?”宁小象毫不动怒,慢条斯理地问道。
“大概七、八年,不过是按照剑谱胡乱练的野路子,让大人见笑了。”
“世子师承何人?”
“大人真健忘,我才说过的,对着剑谱自己瞎琢磨。”
“呵呵,那位姓麻的羽族流浪剑客难道不算世子的老师吗?”
“老麻啊?他只是王长史花钱聘来的教习……”
二人一问一答,转眼过了半个时辰。宁小象脾性极佳,无论支狩真如何冷嘲热讽,面上笑容始终未改。
赵蝶娘似乎有些累了,娉婷走到窗前,望着远处光秃秃的虞美人花枝出神
“宁大人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支狩真拎起桌上的紫砂羽觞壶,倒了杯茶水漱了漱口,一口吐掉,几滴深褐色的茶汁溅在宁小象的黑缎官靴上。
宁小象犹如未见,神色自若:“天色不早,今日暂且到此吧。日后若有疑问,本官再登门拜访。”他拱拱手,告辞离去,忽而又仿佛想起什么,转身从袍袖内摸出一方朱绒织花礼盒,“叨扰世子多时,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支狩真正要推拒,怀中的白玉骰子突然发热。他心头一凛,望向宁小象,自己那日在青花巷流露出了对兽魂的兴趣,必然被此人瞧了去。
“世子会喜欢的。”宁小象将礼盒塞到支狩真手上,笑了笑,步出厅堂。
他一路未曾回头,转过花径,目光一瞥,透过茂密交错的树枝,赵蝶娘依旧孑然而立,单薄的芳影仿佛融化在了暮霭里。他甩了甩袍袖,迅速离去。
出了侯府大门,穿过青花巷,两个身着青色蟒服的天罗卫佥事迎上来。一人问道:“大人,可查到什么蛛丝马迹了吗?”另一人苦笑摇头:“侯府我们也去过多次了,还不是一无所获?其实陛下也明白大人的苦衷,博陵原氏这样的世家巨擘,连个下人都没法随便抓起来上刑拷问,要怎么查?”
“原安母子所述,和我们事先查到的大同小异。不过没关系,尽人事而已。”宁小象随手脱去官服,和悦一笑。三人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宁小象忽而驻足,开口道:“有一点不太对。”
两名属下精神一振:“大人可是发现了什么?”
宁小象沉吟道:“赵蝶娘和原安之间,似乎敬而不亲。”
一名佥事不解地道:“门阀世家大抵都是如此吧?”
宁小象“嗯”了一声,沉思不语,随后摆摆手:“你们先散了吧,我自己走走。”
此时浓暮四起,华灯初上,宁小象混杂在人流中而行。不知不觉,他的肤色渐渐发暗,眼睛缩小,双眉距离拉开,鼻梁塌陷下去,身躯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慢慢变矮。走出人群时,他俨然换成了另一副陌生的样貌。
这是他最得意的通脉易骨换容大法。这门功法最初的名字,叫“易容术。”凡是在江湖上混过几年的,几乎人人会使。然而像他这般,将一门烂大街的易容术推陈出新,真正衍化成技近乎道的功法,千百年来绝无仅有。
那种筋骨撕裂、血肉溃散的疼痛,可谓生不如死,绝非常人所能忍受。
接连穿过弄巷,走到城西时,宁小象俨然已是一个壮年渔民:面色黝黑,麻衣半解,露出坚实粗犷的肩膀。他光着大脚丫,扛着一担活蹦乱跳的红虾子,走进长江滩边的鱼市。
沿岸的江水混浊,漂浮着粘糊糊的泡沫、鱼鳞和垃圾。拥挤的栈板、渔船上,陆续升起一道道浓黑的炊烟。渔民们三三两两地围坐在炉灶旁,或默默抽着旱烟,或抓起十文钱一壶的粗劣白酒,一边有滋有味地咂着,一边高谈阔论。
“老马,过来喝两杯!”
“老马,今个儿这么晚?去城里找女人了吧,哈哈!”
几个渔民瞧见宁小象,挥手吆喝。他憨笑点头,熟门熟路地向鱼市深处走去。鱼市的晚市已近尾声,空气中充斥着鱼虾蟹贝的腥臭味,泥泞的土路洒满鱼鳞、斑斑血迹和五颜六色的内脏。
在一家挂着“鲜虾来”招牌的鱼档前,宁小象放下担子,和档口的伙计打了个招呼,目光向四周迅速扫了一眼,径直入内。
里面不过数丈大小,光线昏暗,搁了一张狭窄的木板床,土旮旯里堆满破破烂烂的渔具。一个老婆娘坐在地上,眯着眼,专心地织补渔网。
“老马,这次捕了一条大鱼。”老婆娘抬起头,指间的鱼骨针闪过一缕尖锐的寒光。
“大鱼?”
“真正的大鱼。”
“不错。”宁小象目光一闪,合身躺到木板床上,脚跟一敲床尾机关。“啪嗒”一声,床板翻转,人瞬间消失不见。
沿着幽深旋转的地下甬道,宁小象一连滑下数十丈,方才触落实地。周围一片阴暗,静寂无声,甬壁沁出一滴滴潮湿的水珠。宁小象走出数里,前方隐隐透出几点油灯微弱的光。
“老大好!”
“老大,我们抓了一条大鱼!是会稽孔氏的人!”
“是孔氏八房一个小妾的儿子!下午一个人在燕子矶溜达,被兄弟们用药麻翻了,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七、八个渔夫装扮的汉子兴奋地迎上来,说个不停。他们肤色粗黑,腰间系着刀剑,包扎伤口的纱布隐隐渗出血迹。
宁小象点点头:“弟兄们伤亡如何?”
“一个没死,但都受了点轻伤。这个兔崽子中了那么重的迷药,居然还能动手!”两个渔夫押着一个满身血污的公子哥上前,用力一推,将对方跪压在地,脖子上套的铁枷锁发出“砰”的一声重响。
“烂船还有三斤钉,何况是会稽孔氏的子弟,那可是诞生过无上宗师孔尼的豪门。”宁小象接过一个渔夫递来的托盘,盘上放着孔氏子弟的身份玉佩、符纹宝扇、龙泉佩剑、蜜玉等随身饰物。他逐一细看,随后放置到一边。
“老大,这次我们可以从他嘴里撬出孔氏的秘传功法吧?”
“这些世家最霸道,好功法都不让我们散修学!”
渔夫们七嘴八舌地嚷道。宁小象微微一笑,走到公子哥跟前蹲下,与他面对面。
“想活?还是想死?”宁小象手指抬起对方的下巴,打量了一会儿,语气温和地问道。
公子哥有气无力地翻了翻眼皮:“我是会稽孔氏子弟。你们抓了我,一个也别想活。识相的,立刻放我走。”
“答错了。”宁小象遗憾地叹了口气,招招手,一排插着各类刑具的血色木架被推上来。
“不过不急,我们有的是时间。”他露出春风般温和的微笑,从木架上取下一个密布尖刺的铁圈,缓缓摩挲,“我今天心情不错,因为见到了一个人,年少时,我曾经听过她的歌。所以孔公子,千万不要开口求饶,不然的话,我会很不、很不高兴的。”
“宁小象,男,三十六岁。
幽州人氏,寒门出身,自小聪慧,天赋过人,十四岁考入建康四大书院之一的白鹭书院,受书院山长、大司马、大将军高倾月赏识。
十八岁结业离开书院,婉拒大晋十大道门之一谷神宗提供的道童之位。
十九岁出任县衙差役,一路积功累升,二十八岁入职天罗卫,三十五岁出任天罗卫总缉捕,深得晋明王宠信。”
听珠阁的卧房内,支狩真合上王夷甫送来的宗卷,沉思片刻,从案头拿起朱绒织花礼盒,打开盒盖。一颗拳头大的琉璃珠子放置在红绒布上,珠内赤影闪动,扑跃着一头插翅喷火的异兽魂魄。
支狩真从怀里摸出白玉骰子,踌躇良久,终究不愿轻易涉险。他正要把珠子收起,白玉骰子猛地一颤,射出一道炙热的碧光,透入琉璃珠。兽魂发出一声悲嚎,被碧光瞬息卷走,吸入白玉骰子。
白玉骰子“嗡嗡”作响,在几案上滚动起来,骰面上的一只只地梦蝶仿佛活了。支狩真尚来不及反应,暴涨的碧芒裹住他全身,整个人慢慢化作一只巨大的地梦蝶,扑扇着翅膀,徐徐飞上半空。
一个十字形的空间裂口倏然出现,在支狩真面前不断放大,幽远深邃,无边无垠,发出梦幻般的异光。
本卷完





山海八荒录 第一章 浮生如梦化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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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骰子化作一缕流光,投入支狩真眉心。
“轰!”一股沛莫能御的伟力在他体内爆发,掀起怒潮狂澜。支狩真浑身剧震,双翅一振,不由自主地冲入十字形的裂口。
陌生的虚空向他张开,扭曲成一条条神秘的空间管道,旋转着,颠簸着,吞吐着、翕合着……无尽幽远处,瑰丽的光带忽闪忽灭,像一双双梦幻眨动的眼睛。
支狩真的意识仿佛一下子放慢了,慢得无法思考。身体却在白玉骰子的驱动下,化作一缕碧芒,以电光石火的高速向前飞驰。
一慢一快,形成怪异的反差,仿佛他整个人被分割成了两部分。
一路穿过虚空,眼前异象纷呈,交替湮灭。下一瞬,消失的异象又倒退般回到先前,恍如时光往返,颠倒交错。
转瞬间,支狩真飞入一条螺旋状的空间管道,周围五光十色的光线纵横穿梭,忽冷忽热,无数漩涡时而浮出,时而陷没。蓦地,景物变幻,他竟置身于奢华的听珠阁中,正打开朱绒织花礼盒,琉璃珠内的兽魂闪耀赤光。
“……回……到……了……刚……才?”过了许久,支狩真脑中才模糊生出这个念头。“轰!”四下里骤然一暗,他飞出空间管道,重返梦幻般的虚空。
空间猛地震荡,一道裂缝在左前方陡然绽开。一只遮天巨掌从中伸出,肤色惨白,交织的掌纹深如沟壑,钻出一根根蟒蛇般粗长的黑毛,往四周探去。
虚空荡起肉眼可辨的波纹,裂缝四周,空间碎片接连崩碎,激溅出一簇簇眩目的彩光。巨掌一点点挤进裂缝,露出腐烂的手腕,布满墨绿色花纹的皮肉向外翻卷,脓血流淌,恶疮水泡丛生,好似密密麻麻的硕大肉瘤。一具具异物陆续从鼓囊囊的脓包里爬出来,贪婪呼吸,发出千奇百怪的叫声。
裂缝遽然抖动了一下,“轰隆”一声巨响,犹如虚空生雷,振聋发聩,白炽刺眼的光亮充斥了支狩真的视野。他隐约听到一声痛嚎,光芒倏然散去,裂缝已经弥合。那只巨掌齐腕而断,冒着浓烟往下坠落,断口平滑,仿佛被锋利的铡刀斩过一般。
巨掌在下坠中不住缩小,一道道流光从中飘出,迷茫地在半空打了几个转,慢悠悠地飞向虚空深处,像一根根被磁石强烈吸引的细针。
支狩真越过流光群,往同样的方向飞驰。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恍惚望见虚空时而掀起惊涛骇浪,时而塌陷成幽寂的无底洞穴。有时一群群光华绚丽的异物从远方而来,飞至半途,忽而化作纷纷扬扬的尘埃。有次他瞥见一处空间缺口,似乎有只巨大的眼睛透过缺口注视着他,光芒四射的日、月在眼球里转动,却散发出令人窒息的邪恶……
不知过了多久,支狩真完全失去了意识,如同陷入一场睡梦。唯有八翅金蝉紧守识海,凭借魂魄的本能,感知外界变化。
虚空最深处,一条条宏伟无匹的瑰丽光带贯穿天地,漫空舞动,望不见起始,也觅不到终点。支狩真从远处遥遥飞来,一头扑入光带。
八翅金蝉蓦地一声高鸣,支狩真猝然一震,从浑浑噩噩中惊醒,发现自己正投向一张铺天盖地、无边无际的星空棋盘!
一条条彩色光带赫然是纵横交错的棋盘线,无数明亮、暗黑的星辰各自镶嵌其中,宛如黑白双子腾挪起伏,变幻莫测。
下一瞬,支狩真穿过星空棋盘,身躯骤然一沉,眼前发黑,像是堕入一个深不可测的渊壑。无穷无尽的液体裹住了他,支狩真仿佛重回母体,泡在温暖充沛的羊水中,难以抗拒的睡意涌上来……
他好像做了一个奇特的梦:他蜷缩在一个色彩斑斓的巨型鱼卵里,和其它千千万万个鱼卵从一口无底泉水内喷出,在湍流中翻滚,冲向四面八方的江河湖海。最终,他流进一方草塘,停了下来,漂浮在浮萍密聚的水面上。数日后,几个类人生物发现了他,惊喜得大呼小叫。他们跪下向苍天祈祷,小心翼翼地抬起鱼卵,走入一处暖烘烘的潮湿泥穴……
之后,梦变得断断续续。支狩真依稀记得,时不时有人进来,捧着一罐罐五颜六色的汁液,细心地浇在鱼卵上。热乎乎的汁液渗透进来,像生命的种子,生根萌芽,茁壮成长,支狩真感觉到自己正在默默蜕变……
再往后,恍惚过了许久,一年,两年,五年,十年……那些类人进入泥穴的次数越来越少,间隔也越来越长。他常常听到他们摇头叹息,说这是个死卵。
又过了很久……
斑斓的巨型鱼卵内,支狩真微微动弹了一下,眼皮轻颤,手指不由自主地抓了几下。隔了一会儿,他缓缓睁开眼,光线由模糊一点点变得清晰,意识如同潮水般涌回来。
识海内,八翅金蝉翅翼振动,发出嘹亮的清鸣。三十六颗星辰旋转浮沉,释放出前所未有的耀芒,仿如一条条瑰丽光带,交织辉映。支狩真心头一跳,这一幕异常熟悉,偏又回想不起来。
识海最深处,白玉骰子一动不动,黯淡无光,仿佛消耗了全部力量,陷入休眠,连一粒粒碧绿的骰点也看不太清了。
支狩真沉思片刻,打量了一下笼罩四周的彩色鱼卵,慢慢爬起身。他一脚踩到鱼卵的卵膜,“噗嗤”一声,卵膜破碎,鱼卵幻成泡沫闪了一下,消散成点点碎光。
一个十多岁的少年站在对面,手里捧着一罐彩色汁液,目瞪口呆地看着支狩真。
“嘭”的一声闷响,陶罐从少年手上掉落,彩色汁液洒得到处都是,散发出参杂着腥气的草药香味。
“觉醒了!他觉醒了!他不是死卵啊!”他愣了一会儿,猛地跳起来,发出喜悦的欢呼声。少年肤色暗黄,眼珠滚圆,左、右眉头各自垂下一条长长的黄须,直到下颔。他的嘴唇很厚,微微鼓起,嘴角生有两块对称的褐色鳞斑,像是鱼鳃,随着呼吸一翕一合,闪闪发亮。




山海八荒录 第二章 天河龙门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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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狩真禁不住一怔,他在梦里见过这个少年。
近几年,唯独少年还坚持来这里,有时精神抖擞,有时满身伤痕。他会把一罐、半罐的彩色汁液小心翼翼地浇在鱼卵上,偶尔洒出几滴,他会心疼地用手指蘸起来,涂抹在自己身上。
之后对着鱼卵,他会唠唠叨叨说上半天,有时说得高兴,有时越说越沮丧。高兴的时候手舞足蹈,沮丧的时候抱住脑袋,眼睛发红。
“我就晓得,你不是个死卵!”少年开心地笑了,两条长长的黄须扬起来,伸到支狩真面前。“我叫鲤?光,叫我阿光就好!”
支狩真盯着缓缓颤动的黄须,神思一阵恍惚。他一直以为,那些不过是梦……不知不觉间,两条洁白的长须从支狩真眉头扬起,四条鲤须轻轻相触,阿光的笑容照亮了昏暗的泥穴。
支狩真不由一惊,他伸出手,将信将疑地拽了一把白须,眉头被牵动得发疼。他低头瞧去,泥地上的一摊彩液隐隐映出自己的脸:皮肤白嫩得像婴儿,五官依稀是原先的样子,头发是短短的一层绒毛,湿漉漉的,色泽莹白发亮。眉毛也是莹白色的,嘴角多出了两块银色鳞斑,两条垂下的细长白须随着他的动作一颤一抖。
支狩真定定神,用力撸了一把脸,闭上眼再睁开,什么都没改变。
这不是梦境!
外面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十来个与阿光相似的人涌进来。支狩真下意识地摸向腰间,没有剑,只触到赤裸裸的皮肤,湿润,柔嫩,绽开细碎如沙的莹白色鳞片。
“别怕,我们都是鲤!你也是哦。”阿光热心地解释道,“你刚刚觉醒,还什么都不懂呢。所有的鲤都诞生于神圣的母泉,一开始,我们只是鱼卵,各自流向五湖四海,慢慢孵化,直到最终觉醒。”
鲤?支狩真摇摇头,自己究竟被白玉骰子带往何处?为何从未听说过,世上有鲤人这样的族群?
“阿光,这里是哪?”他心里一连串念头闪过,嘴角露出真诚的微笑,左手搭上阿光的肩膀,理智迅速恢复。只需横向一夹一扳,足可折断脖颈,令对方瞬息毙命。
“这里是天河界的盐塘村。”一个长者模样的鲤人大步走向支狩真,张开双臂,用力拥了他一下,“欢迎你,觉醒的鲤,我们新的亲人。”他语声苍劲,脸带伤疤,灰色的鲤须皱皱巴巴,像两根干瘪的衰草。身材非常高大,腰微微佝偻,穿着藤草编织的简陋战甲,背上斜插一柄材质奇异的阔剑。
天河界……支狩真目光一闪,这个名字倒是有点熟悉,侯府的藏书似乎提及过。
“这是我们的村长——鲤?猛,叫他猛叔就行啦。”阿光亲热地拍了拍支狩真,“猛叔可厉害了,是杀到过天河第一百三十六曲的战士哦!”
“天河可是有九百九十九曲哩。”猛叔叹了口气,有些失神。
“天河!”支狩真失声叫道,陡然奔出泥穴,抬头向天望去。
水声轰轰鸣鸣,水浪滂滂沛沛,一挂闪亮的天河自远方拔地而起,在半空千折百转,一仰难尽,跨向高不可测的碧色苍穹。
一轮金色烈日、一轮银色圆月分别悬于东、西天际,烈日耀如纯金铸就,煌煌烨烨,光芒万丈;圆月淡如一纸剪影,清清朦朦,辉色晦暗。日月一明一暗,遥遥呼应,正是正午时分。
“日月当空,阴阳同辉。”支狩真喃喃自语,某本藏书里的一段文字突地跳入脑海:“地梦道上有天河,迂曲流荡,直入霄汉,不知其长几里……”
地梦道,这里是地梦道!白玉骰子将他化作一只地梦蝶,穿过一片神秘虚空,飞入了地梦道!支狩真强压满怀惊异,深深吸了一口气,肺腑里充斥着湿气弥漫的草木清香。
与他人真身进入地梦道迥然不同,他竟是转世投胎,重生成为地梦道天河界的一名土著。
这必然是白玉骰子的缘故。
“看到了吗,那就是天河!”阿光跑过来,和他并肩而立,痴迷仰头,眼中倒映着闪闪发亮的天河大浪。“只要成为最勇敢的鲤战士,我们也可以像猛叔一样杀上天河呢!你说,我们可以吧?”
“当然可以!”猛叔沉声说道,和鲤人们走过来。他望了支狩真和阿光一眼,苍老的瞳孔闪动着希翼的光。“冲上天河,跃过龙门,化为一条驰骋长空的真龙!这是所有鲤一生所向!”
阿光频频点头:“猛叔说的对,就像十万年前的鲤?腾一样!”
“是龙?腾!”猛叔肃然道,“那是我们最伟大的战士,唯一一位杀上天河尽头,跃过龙门的史诗英雄!”
“龙?腾!龙?腾!龙?腾!”周围的鲤人们“锵锵”拔出长剑,指向天河,激昂的呼喊声像滚滚河浪,越过高高低低的苇池草塘,向更遥远的江、河、湖、海延伸。
支狩真不解地瞧了他们一眼,低声询问了阿光几句。不等他设法套话,阿光已经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此地详情说了个一五一十。
大半个天河界都被茫茫水域覆盖,鲤是天河界最大的族群,遍布五湖四海。盐塘村仅仅是一个最小型的鲤人聚集地,人口近百,各种资源匮乏,远远无法与物产富饶、人口动辄十万、百万的湖域、海域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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