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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八荒录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洛水
高倾月轻轻一叹,走到王子乔身边,指尖轻柔,拂去落在王子乔肩头的苍白落花。他可能永远无法明白子乔,就像子乔永远也无法明白他。
“对了,你还记得那次道门围捕燕击浪么?”高倾月问道。
“当然记得。”王子乔颔首道,“当时我的一缕魔念附在玄珠身上,感到他念头纷乱激荡,很不对劲。莫非你查出什么了?”
高倾月微微摇头:“玄珠出生于临海郡一个没落的小世家,十八岁拜入太上神霄宗,生平来历清白,毫无疑点。当时他是家中唯一的子嗣,并无兄弟姐妹。他与燕击浪之间也查不出丝毫牵扯,更没有见过面。”
王子乔断然道:“玄珠肯定有问题。”
“我自然相信你的判断。”高倾月道,“这几个月来,道门一直在搜捕燕击浪,连玉真会的悬镜部都出动了,却始终得不到燕击浪的下落。”
王子乔淡淡一哂:“燕击浪当时身负重伤,武道近废,光凭那个小和尚相助,理应逃不出道门天罗地网般的搜捕。之所以没有被找到,当然是因为燕击浪还有同党,为他掩藏行踪,引开玉真会的追兵。比如腔血的那些散修。”
高倾月欣然道:“所以我又特意查了一下玄珠的行踪,发现这两个月,他恰好不在太上神霄宗的雷霆崖。”
王子乔神色一动:“这绝非巧合。”
高倾月蹙眉道:“可若说玄珠与燕击浪有所瓜葛,或者玄珠就是腔血的一员,实在太违常理。他身为太上神霄宗的未来掌教,地位尊贵,权势显赫,有什么理由和散修搅在一起?”
“你身为晋国的大将军大司马,地位尊贵,权势显赫,有什么理由和我这个域外煞魔搅在一起?”王子乔嘴角露出一丝淡然的笑容,“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岂是常理可以判断?”
他沉吟片刻,目光一闪:“我亲自走一趟,去玄珠的老家临海郡,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皇甫谧,临海郡,松阳县。”
宁小象坐在天罗卫的官衙里,放下笔,凝视着宣纸上墨迹未干的蝇头小楷。
他刚刚写下五个名字,都是这些年来,为高倾月之母看病诊治的郎中。以他的手段,查到这些消息不过是个把时辰的事。
五个郎中的原籍、亲族、生平、嗜好无不详细查证,他们略有薄名,全是以医治气虚、血虚擅长的,其实并不算对症。其中四个郎中尚在建康城,唯有一个叫皇甫谧的郎中,在出入高府的第二天,就举家搬离建康,返回故乡临海郡松阳县。
宁小象沉思许久,拿起宣纸,慢慢撕成碎条。
唯独留下了“皇甫谧,临海郡,松阳县。”这一排字。





山海八荒录 第二十五章 渔村心死受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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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海郡,章安县,回浦村。
“燕施主,你该吃点东西了。”
慧远端着缺口的陶碗,走到床边,轻轻吹了吹鱼汤上冒着的热气。
清晨的海风摇晃着悬挂的船桨,从污浊发黑的木板窗缝里“呼呼”挤进来,吹得灶头上的铁皮水铫子“咣当咣当”抖个不停。
窗外是灰蓝色的天空,海浪拍岸,卷起白色的浪沫。泥沙滩上,错落停靠着一只只小渔船。几棵孤零零的矮树在海风中轻摆,树干之间系着麻绳,绳上挂晒着几张渔网。
燕击浪仰躺在单薄的木板床上,胸前盖着泛潮的薄毯子。他面颊瘦得凹陷,皮紧紧贴住颧骨,须发蓬乱,目光呆滞地望着天花板,眼珠子一动不动。若非他还有细微绵长的鼻息,简直与死人无异。
慧远一只手托住燕击浪的后背,扶他起身,另一只手将鱼汤碗凑到他面前。
燕击浪面无表情,也不动嘴。慧远叹了口气,伸指轻点燕击浪的喉头,稍一发劲,逼得他张开嘴巴。慧远一点点喂下鱼汤,手掌依次按过燕击浪的颈部、胸、背各处穴道,令他可以顺利吞咽。
燕击浪也不反抗,始终沉默无语,仿佛一具逆来顺受的尸体。
慧远扶着燕击浪躺下来,劝说道:“燕施主,宁姑娘已经死了。她拼了自己的性命救你,你要是不想活,岂不是辜负了宁姑娘的心意,让她白白牺牲?”
燕击浪仍旧呆若木鸡,一声不吭。慧远又劝了几句,盘坐在床边,开始低声念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他的诵经声十分干净,温和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燕击浪任由慧远念经,连根手指都不曾动弹一下。
慧远足足念了一个时辰的经文,直到日上三竿,才停下来道:“燕施主,我要去干活了,你好好休息。燕施主,你不为宁姑娘着想,也要为其他人想一想。你有兄弟姐妹吗?你的双亲尚在吗?你的朋友呢?你一死了之很容易,可曾想过他们的悲痛欲绝,正如今日的你一样。”
燕击浪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又恢复了木然的神情。慧远起身,双手合十对燕击浪躬身一礼,走出屋子。
这是一座渔村,坐落着百来户人家,平日都以捕鱼为生。几个皮肤黝黑的老船夫坐在海滩上,一边刮去渔船底部黏附的藤壶和贝壳,一边拿着锤子、木板,敲打修补渔船。
十来个渔妇拿着针、绳,正在织补渔网,瞧见慧远来了,纷纷热情地向他招呼:“小贾来了啊。”“你爹咋样了?病好点了不?”“快过来,帮婶子搭把手!”
时隔经月,慧远的头皮早已长出了一截青茬,不再是光头和尚的模样。道门正在满世界追杀燕击浪,慧远不敢暴露身份,于是用了自己俗家的姓,对外宣称燕击浪是他父亲,患病流落至此。
慧远身无分文,便帮这些渔妇一起织补渔网,打打下手。他不要银钱,只是讨些隔夜的粥汤,手底勤快,人又老实本分,村子里的人甚是喜欢他。
“翁婶好,张大姐,王嫂……”慧远红着脸,一一回应,避开几双火辣辣的目光。他脸皮子薄,长得白净,说话的声音也温柔,村里胆大的寡妇都喜欢拿他打趣,说几句荤话,瞧着他满脸涨成猪肝色,随后哄堂大笑。
慧远拿起一张破渔网,接过渔妇递来的鱼骨针,手脚熟络地开始缝补。他的手指极为灵巧,动作飞快轻盈,惹来一片啧啧赞叹声。
“小贾,你爹的病拖了不少天,过会儿我带你去北边的海神庙拜一拜,求海神娘娘保佑他却灾祛病……”
“嘻嘻,我看给小贾张罗一个媳妇,为他爹冲冲喜最好。小贾,你看我怎么样?”
“滚一边去,你个浪蹄子都能当小贾他娘了。”
“你们懂啥?老女人最晓得疼人了,小贾你说是不是?
慧远红着脸不敢搭话,补完渔网又主动帮老渔民敲板补船,双手一直没停过。
远处,一个躺着晒太阳的闲汉瞅了慧远一阵子,趁人不注意,径直走开,偷偷摸摸来到慧远的住处。
这本是村民堆放破损渔具的杂物房,用海泥、砂子和螺壳混合在一起砌成。慧远来了以后动手修缮,屋顶覆盖茅草,压上礁石,用大捆树枝搭了一扇简陋的柴门。
闲汉四下里瞅了瞅,一把推开柴门,蹑手蹑脚走到燕击浪床边。一不小心碰倒了铁皮水铫子,“咣当”一声摔在地上,吓了他一大跳。
燕击浪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木讷无神地望着屋顶,仿佛没有看到外人闯入。
闲汉禁不住心里发毛,这家伙不会是个死人吧?“哎!兄弟?”闲汉咳嗽一声,声音发颤地吆喝了一句。他叫二鱼籽,整天游手好闲,偷鸡摸狗,是村里出了名的惫懒汉。
燕击浪闻所未闻,一如泥塑木雕。
“哎,大爷叫你呢,醒醒!”二鱼籽踢了一记床脚,木板床发出刺耳的“嘎吱”声,摇晃了一下,床上的燕击浪也跟着晃了一下。
不会真死了吧?二鱼籽呆了呆,手心凑到对方鼻孔前,隔了一会儿,才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他瞧瞧四面无人,赶紧伸手揣入燕击浪的衣衫,大肆掏摸一番,瞧瞧有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什。
燕击浪躺在床上,毫无反应。
“是个穷鬼!”二鱼籽不干不净地骂了几句,悻悻抽出手,“真他娘的晦气,摸了穷鬼,越摸越穷!老东西居然比大爷我还穷,有没有天理了?”
燕击浪还是一动不动。
二鱼籽略一犹豫,一把揪起燕击浪的衣领:“银钱藏哪了?老实点交出来!呔,大爷在和你说话!他娘的,说话啊,你穷得连屁都放不出一个了?这是瞧不起你二鱼籽大爷吗?”他左手高高抡起,作势要打燕击浪。
燕击浪眼珠子转了一下,二鱼籽心里一虚,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
数息过后,燕击浪兀自在床上僵卧不动。
“他娘的,你敢吓唬你大爷?”二鱼籽恼羞成怒,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揪住燕击浪的衣襟,对着他的脸猛扇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燕击浪的脸还未见红,二鱼籽的手倒是迅速肿起来,像红亮的猪尿泡,疼得他哇哇乱叫。
邪门了!这穷鬼的脸比石头还硬?我这是撞了邪,还是海神娘娘要罚我?二鱼籽虽受村民嫌厌,但也没干过此等欺凌老弱的恶事,心里难免有些害怕。脚下挪动,他转身往外跑。
光线骤然一暗,一道孤崖般挺直的身影挡在柴门前,瞧不清面目,此人仿佛笼罩在迷雾里,唯有目光威如雷电,令人心惊胆颤。




山海八荒录 第二十六章 渔村心死受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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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是大爷您啊。”
二鱼籽吓了一跳,随后点头哈腰,脸上露出讨好贪婪的笑容。
此人是他的雇主。几天前,这个陌生人突然找上他,丢出一锭白花花的银元宝,要他羞辱床上的大胡子病鬼。对方还保证,只要逼迫大胡子病鬼起床,或者引诱大胡子开口说话,他都能得到整整三百两银子!
这笔横财足以让他去县城快活好几年,这个破旧乏味的小渔村,他实在待腻了。
雇主的目光越过二鱼籽,投向床上死气沉沉的燕击浪。默然片刻,他摇了摇头:“还不够。”他的声音很奇怪,一会儿粗哑一会儿尖细,还带着抑扬顿挫的起伏音调,仿佛故意捏着嗓子变音,听得人极不舒服。
二鱼籽也瞧不清楚他的五官,那张脸怎么看都是模模糊糊,云里雾里的,像是藏在昏暗的光线里。唯有一双目光威严凌厉,让二鱼籽想起暴风雨前夕电闪雷鸣的大海。
“小的糊涂,您的意思是……?”二鱼籽疑惑地挠挠头。
“你戏弄得他还不够。”雇主冷然道,“你要放开胆子欺负他,折辱他,用尽你所有的手段!只管动手便是,该给你的好处一厘都不会少!”他随手抛出一锭亮闪闪的银子。
二鱼籽忙不迭地双手捧住,用嘴咬了一口银子,喜滋滋地道:“果然是真的!”赶紧把银子揣进怀里。
“还不去?”对方催促道。
二鱼籽精神抖擞,立马冲上前,狠狠揪住燕击浪的衣领,嚷道:“狗东西,睁大你的眼珠子,好好看着大爷!”
燕击浪任由对方揪着自己剧烈摇晃,始终不曾开口。
二鱼籽恶向胆边生,右臂扬起,猛地一个巴掌打在燕击浪脸上。
“啪”的一声响,燕击浪仿佛惊愕了一下,雇主的呼吸也变得沉重急促起来。
“你这条死狗一般的东西,装什么大爷?一个个狗眼看人低,瞧不起我,自己还不都是下三滥的贱骨头?等老子挣足了银子,一定叫你们这群杀千刀的泼才好看……”二鱼籽发了性子,一阵掌掴怒骂,拳打脚踢,还冲燕击浪脸上吐唾沫,把平日里受过的嘲笑、排斥和羞辱肆无忌惮地发泄出来,全然不顾燕击浪已扭过头,瞪着他。
燕击浪浓眉轩动,牙关紧咬,四肢微微颤抖,像要发作却苦苦压抑住。
“还不够!”雇主喝道。
二鱼籽心中忽地冒出了一个好主意,他跳上床,双腿分跨在燕击浪腰间,随后扯开裤带,掏出毛茸茸的腌臜货,对准燕击浪的嘴巴,就要开闸放水。
“找死!”一声暴喝犹如晴天霹雳,炸得二鱼籽头晕眼花,耳鼓齐鸣渗血,一个倒栽葱摔下了床。
燕击浪翻身扑起,虎目怒睁,一脚踩上二鱼籽的胸膛。
二鱼籽仿佛被一头史前猛兽死死攫住,吓得浑身发软,气都透不过来,一股屎尿臭气从裤裆里传出,地上迅速湿了一小摊。
“……滚吧!”燕击浪怒视二鱼籽片刻,忽而一阵心灰意冷,松开了脚。
二鱼籽慌乱爬起来,腿脚发软又摔倒,好不容易连滚带爬,逃到门口,陡然被一道迅猛的雷光击中,整个人化作焦炭。
雇主宽袖一挥,烧焦的尸体化作片片飞灰,随风扬去。他就像扑灭了一只蝇虫,动作轻描淡写,毫不在意。
燕击浪嘴唇颤栗,室内一下子安静起来,唯有远处大海的涛声起伏,忽高忽低。
突然间,雇主爆发出一阵苍凉的笑声:“为什么不杀了他?为什么任由一个无赖作践凌辱你?你的血气呢?你的豪气呢?你的志气呢?”
他往前跨步,探手按住燕击浪的肩膀。两人面面对峙,目光相视半晌,燕击浪的眼皮耷拉下来,目光黯然垂落,像一口靠着墙滑下去的空麻袋。
“看着我,为什么你不敢看我?”雇主沉声说道,“腔血,呵呵,你还记得腔血么?为了一个女人,你什么都不要了?你创立的腔血,那些满腔热血跟着你,立志要改变天下的兄弟,就这么被你随手抛弃了?”
燕击浪抬起眼,嘴角牵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雇主厉声道:“小时候,娘要杀你,我拿刀顶着自己的脖子,说你是我哥,你死我也死!你半夜弃家而去,我追了你整整三天三夜。你告诉我,临海郡太小了,容不下你,你要改变这个不合理的世界,你要废除嫡庶,改变律法,让所有人都能公平地活着!”
燕击浪的眼神恍惚了一下,仿佛回到那个夜雨滂沱的山道:同父异母的阿弟跪在泥水里,哭喊着求他不要走。虽然一个嫡系一个庶出,但兄弟俩手足情深,夜里悄悄互钻被窝,总有说不完的话……
“空雨为我送了命……”燕击浪终于按捺不住,颤声开口,“是我害死她的!是我任性妄为,才连累了她。”
雇主涩声道:“腔血里一定有叛徒,泄露了你的行踪。玉真会围杀你的计划极为隐秘,我受命之时,已经来不及知会你了,只得随机应变。当时我想打破江山如画,却总觉得被人窥视,我担心这是玉真会设的局……”
“不用再说了!”燕击浪痛苦地摇摇头,往后退去,“空雨死了,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要做大事,当然会有人死。宁空雨的命是命,兄弟的命难道不是命?从我们创下腔血的那一天起,你就该明白,这是要拿无数人的命去填的!”雇主的声音就像滚滚的闷雷,低沉而坚定,“哪怕死上一百个、一千个宁空雨,哪怕你死了,我死了,这条路也要继续走下去!”
“可我走不下去了!”燕击浪抱住头脸,颓然坐倒在床板上,“阿弟,我走不下去了。我以为我可以,但真的不行,我总是看见空雨临死前的笑容……”泪水从他干涸的眼窝里涌出来,一颗颗渗出颤抖的手指,“我现在才明白,自己做不了大事。阿弟,你放过哥哥吧,别再来找我……”
雇主怔怔地看着燕击浪,阳光穿过窗缝,灰尘在明亮的光束里飞旋。他恍然回到幼时,两人嬉笑打闹,爬树游水。他也记得那个豪情满怀的少年站在滂沱大雨中,臂指夜空,说要改变世界。
而今他亲眼目睹这具躯壳万念俱灰,再没有一丝昔日的活力。
他呆了半晌,忽而纵声大笑,转身离去,笑声里同样有泪水滚落。
燕击浪失声叫道:“阿弟!”
“不要叫我阿弟。”雇主的脚步仿佛变得极为沉重,他停下来,又往门外走,语调缓慢而冷涩,“因为我的阿哥已经死了,死在道门的围杀之下。”
过了许久,慧远推开门,一眼望见燕击浪站在窗前的高大背影。
“燕施主,你不想死了?”慧远惊喜地跑过去,蓦地一阵天旋地转,被燕击浪只手拿下,整个人按在床板上,动弹不得。
“盘膝端坐,五心向天!”燕击浪粗大的手掌贴住他的背心,“轰!”一股浑厚的浊气源源不断从掌心涌出,送入慧远的丹田气海。
“你不想洒家死,那也容易。小和尚听好了:‘凝意存神,乾坤交泰,观想森罗,气化万象!’跟着洒家的森罗万象浊气一起运转内腑经脉,千万不得抗拒,要不然你我会当场自爆,粉身碎骨!”
慧远又惊又气,却做声不得,庞大精纯的浊气在他体内循环游走,澎湃激荡如浪,根本开不了口。脑海中,猛地“轰隆”一声巨响,一个深邃奇妙的黑洞旋转着生出……




山海八荒录 第二十七章 自古圣名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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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吹拂,朝露凝辉,支狩真手执长剑,脚步前后交错,站在听珠阁水榭微凉的木板上。
曲水潺潺,倒映婆娑枝影。水榭旁新植了一片竹林,江淹的《寒风折竹图》赫然悬挂在一根挺拔修长的碧竹上,随风微微晃动,画上的竹叶仿佛也在摇摆中呈现出千姿百态。
这幅《寒风折竹图》得自竹林秘境,支狩真参研许久,一直毫无所获,难以如《雪夜宫宴图》一般,窥出画里隐藏的剑术奥秘。
这次出狱,支狩真特意让人移植了一片竹林于此,供他对照画作,以便从风吹竹林的景致中悟出一丝画中玄机。
支狩真静神调息片刻,直至心无杂念,手腕忽地一扬,长剑划过一道森寒的流光,直刺前方。剑尖半途绽放,抖出一道道闪烁的小弧线,犹如千百片竹叶随风飘扬,姿态灵巧美妙。
剑光倏而敛去,支狩真放下长剑,沉思良久。这些模仿图中竹叶的剑招空有花巧,却没什么威力,显然未曾把握住《寒风折竹图》的窍要。
难道这幅画的奥妙在于微微弯曲的竹身?又或是从竹叶飘动的姿态推衍出风的轨迹,再化成剑招?
“小安子,该用早膳了,我的肚子都快饿扁啦!”谢玄人还未到,公鸭子般的叫唤声已响彻竹林。最近他正值变声期,嗓音变得又粗又哑,听起来十分好笑。
支狩真循声望去,谢玄和周处二人大步流星,携手而来。
经过牢狱之灾,他与谢玄、周处等世家公子之间不仅芥蒂尽消,交情也日益深厚,常常一起游玩赴宴。虽然谢玄一有机会,就捉弄支狩真拿他打趣,但支狩真能感觉得到,其中并无一丝一毫的恶意,更像是一种亲近。
“就算饕族烹制的膳食不错,你们俩也不用每日一大早,就急吼吼跑我这边打秋风吧。”支狩真无奈地收起长剑,迎上前去。自从留他们在府里用过一次早膳,尝过饕族私厨的手艺之后,谢玄就天天拽着周处来这里蹭吃蹭喝。
“何止不错,简直是鲜得掉眉毛。”周处赞不绝口地道,冲支狩真晃了晃手里的鹤颈红漆酒壶,“原兄,你府里的酒差了些火候,我这次带来一壶上好的陈年九酝春酿,你且闻闻这酒香!”
支狩真瞥见酒壶壶盖上镂刻的“陵记”小篆,嘴角抽搐了一下,这多半是周处从哪家酒铺信手“顺来”的。他初识周处时,只觉得对方骄纵自傲,后来蒙荫节比剑,又发现周处慷慨豪侠的一面,如今处得熟络了,才晓得他有多么任性胡来。
“小安子,古语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做兄弟的天天来看你,这份情义你感不感动?开不开心?小处你瞧,小安子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谢玄嘿嘿一笑,亲热地拢住支狩真的肩膀,就往膳厅走去。
支狩真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你叫我小安也罢了,为什么还要加个‘子’字?听起来有些不怀好意。”
“你怎能以小弟之心,度大哥之腹?”谢玄一脸正色道,“小安子,你毕竟是书读得少了。万年前的无上大宗师孔尼破碎虚空而去,被后人尊称为‘孔子’。如今楚国的名教精神领袖,自创圣功‘五光十色浩然气’的大宗师孟无屈被尊称为‘孟子’,还有远古时代道门‘星谷’的开山祖师庄梦被尊为‘庄子’……由此可见,受人敬仰的大名士名字后面必然是要加个‘子’的。”
他清咳一声,道:“原安你才貌双全,剑术无双,斩杀羽族,蒙冤入狱,早就是建康城的大名人了。所以在安后加个‘子’字,可以尽显你原安的名士风范。安前加个‘小’字,以示你我兄弟亲密之意。这便是‘小安子’三个字的来龙去脉,可有什么不妥么?”
周处皱眉道:“玄哥儿,你这话虽然听起来颇有道理,但宫里那些太……呜呜……”被谢玄一把捂住嘴,说不出话来。
“咦,小猴精呢?”谢玄坦然避开支狩真怀疑的眼神,顾左右而言他。
“她在睡那个‘美……美容觉!’,就不去用早膳了。”支狩真好不容易想起萌萌哒说过的古怪言词。
三人来到膳厅,食案上摆满琳琅满目的菜肴点心,香气扑鼻,五颜六色。饕族正指使下人,将一锅精心煲煮的八宝升仙粥捧上案。
谢玄和周处欢呼一声,丢下支狩真,不待下人过来服侍,抢了勺子去舀八宝升仙粥。
八宝升仙粥盛在一座塔形的白釉瓷器皿里,塔器分为九层,前八层各自以珍稀的金谷米、银黍米、翡麦米、翠稻米、墨粱米、玉粳米、青粟米、紫薏米八种谷物为主,伴以芙蓉桂圆、千年火枣等干果,以小火慢炖一夜。塔器各层的米粥色彩分明,清甜糯软,腾腾冒出的八色热气于第九层塔尖交汇,融成一缕缕氤氲奇妙的彩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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