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明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诀明子
陈卿总觉得这轿子有点眼熟,慢慢想起来,这不正是那日在潞春楼上见到的刘饼所乘坐的轿子,神色登时紧张起来。
而给他带路的这个人却是从容得很,继续不紧不慢地走到大门口,低头跟那守卫不知说了些什么,那守卫瞬时变得客气,一拱手,恭敬的把他们迎了进去。
“等下见了冯公公,只需把东西放下,就说家里带来的一点特产,请公公笑纳。大人这边已经和刘公公说好了,放下东西,三天后你到大牢里接人就是,明白吗”快走到客厅的时候,那人突然回头跟陈卿说道。
“明白明白,还请大人代陈卿谢过田大人!”陈卿慌忙拱手道。
“嗯。”那人轻嗯了一声,别过头去,依旧面无表情。
没走多远,陈卿远远地便看到前方天井下有一处华丽的堂屋,屋子两旁有许多廊
房,他被带到了离堂屋最近的一处廊房内,但见房中间放着一张桌子,桌旁两把官帽椅,椅后上方挂着一块竹木大匾,上写着“清颂堂”三个字。
“你在这里等候,我去通报冯公公。”陈卿刚进门,那人便简单交待一句,随后直往后堂而去。
好一阵子,他才陪同一个公公模样的人从堂内走了出来。
那公公和那人原本有说有笑,见了陈卿,立时收住笑容,换上一副冷冰冰的面容,瞄了他一眼,道:“把东西放下吧。”
陈卿赶忙紧张地把包袱向堂中桌子上一放,然后乖乖地退到一边。
那公公吸吸鼻子,边慢慢靠近桌子,打个哈欠,道:“小小年纪,不好好读书,非要跟咱们刘公公过不去,也不称称自己有几两。小毛孩子,比刘健,谢迁,李东阳这些人如何啊这些人,哪个当朝不得给咱刘公公几分面子,不听话的都被皇上打发回老家了,区区一个学子,算什么东西!”
他边伸手去挑开那包袱边骂骂咧咧,陈卿越听越觉得难听却强忍怒火觍着脸笑,没办法,谁让弟弟的命在人家手里头攥着。
过了一会儿,谁知他还没发火,那公公拿起包袱却是脸色一变,泼叫道:“黄柄,这就是你带来的人”他说着抖抖包袱,白花花的银子一块块掉在了地上,震得陈卿心里也是一阵紧张。
“回去吧,把你的银子带回去,那个小畜生就准备在大牢里呆一辈子吧。”他说着一个转身气冲冲地走了。
再看那个书生,先是一愣,又低头把散落在地上的银子一块块捡了起来放在包袱里。
陈卿傻了,一边捡起地上的碎银子,边紧张道:“大,大,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说,我……”
那书生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淡淡道:“回去吧,看来你是真不懂规矩,哪有这么送银子的。”
陈卿顿时愣住,连声问到底怎么回事。那书生也不言语,只是示意他先离开这里。
走出大门,陈卿又一再追问,那书生才道:“我看你也是读过几年书的人,不知道做事隐晦点吗哪有直接把白花花的银子塞到包袱里送人的,这要传出去,不是让人说咱们公公,公开受贿吗”
陈卿紧张道:“小人,小人我是真不知啊,这到底该怎么送,还望大人教我。”
那书生斜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进门就交待
第42章 张家公子
十字街过潞鼎春酒楼向东的东大街有一座城隍庙,建于元至正年间,恢宏壮丽,是潞州百姓烧香祈福的圣地,每到初一十五都有庙会,搭台唱戏,好不热闹。
庙后有一条巷子,深邃悠长,融于闹市又隐于闹市,巷中原本住着很多居民百姓,后来被城内的商家看中了这里守着城隍老爷,是块福地,也就开始在这巷子周围租赁百姓家的房屋开起了商铺,而这巷子也因为城隍庙的缘故,被人叫做庙道巷。
那小子所说的他们家新开的店铺长兴号,就开在这巷子里面,是一家专做银钱兑换的银号,铸银锭的业务他们也是刚开始涉及。
陈卿跟在他身后一步步走过往日繁华热闹的十字街,突然觉得有点怪怪的,此时正当晌午十分,正该是十字街最喧嚣热闹的时候,此刻不知何故竟然冷清的很,街上店铺多数大门紧闭,路上行人也少了很多。
他随后被那小男孩带到一处两开间的门面前,陈卿看时,那是一排一连串相连的商铺,长兴号不过是其中一家,店门前挂着两盏大红灯笼,门的左边也有一家商铺,门牌上写着信义丰的,不知道是做什么的,此刻大门紧闭,右侧则好像是一家商行。
刚进门,那小子便得意地跟柜台前一个身穿青色圆领道袍的男人道:“爹,给你拉生意来了。”
陈卿抬头看时,见那男人也就三十来岁,个头不高,脸形略长,皮肤有些黝黑,虽正当盛年,脸上却有些憔悴苍老之象,显是辛劳所致,但他的一双眼睛却格外有神,他此刻正趴在桌上划拉着算盘。看到陈卿进来,他立即停下手中的活计,起身招呼他在柜台前的椅子上坐下,又吩咐下人端茶倒水,很是热情。
“不知这位客官要换多大的银锭,换几个,可提前说下,我这就让人准备。”茶过三盏,那人笑呵呵对陈卿道。
陈卿放下茶碗,不好意思道:“其实我,哪里有那么多钱,不过带着二十两碎银子。这点钱,还几个,一个怕是都勉强吧。”
那人这才看了一眼他随身带的包袱,讶道:“怎么,只是二十两吗”他随即起身,对带他进门的那个小男孩道:“华儿,怎么你没告诉客人吗,银锭铸造无论官私,起步都要五十两,二十两的银锭是不能做的啊。”
那小男孩做出一个恍然地表情,随之低下头道:“我,我我忘了跟他说了,我以为,我,以为他这钱有五十两的。”
男子瞅了他一眼,无奈道:“唉,你这孩子,爹爹平日怎么教你的,要多学会观察,多和客人沟通,你这倒好,直接带过来了,让人家白跑一趟不说,这传出去,不明事理的人以为咱欺客呢。”
他连声向陈卿赔不是道:“公子见笑了,小
儿唐突,只是把公子引进店来,却没有事先跟您问清楚,这是小店的不是,实在是非常抱歉。”
陈卿道:“怎么,店家,这银锭难道就没有二十的吗,那我这,只有这么多银子,就铸不成了吗”
那男子道:“客官有所不知,这银锭是有二十两的,甚至四十两,一百两都是有的,不过那都是官铸,像咱们银号铸银那是这两年朝廷才放开的,目前只允许铸五十两的,以防止民间百姓随意拼凑,设了个门槛而已。”
陈卿郁闷道:“那照掌柜您这么说,我这银子……岂不是还非得找官家才能铸吗”
那男子摇摇头道:“实不相瞒,二十两,那也是前些年朝廷户部才有的银锭。据我所知,在咱们潞州城,没有哪个官家能铸二十两银锭,何况官铸要求非常之严格,私人是不允许到官家铸银的,再有钱也不行。”
陈卿这下听明白了,不觉为难道:“可,可这,我就只有这么多银子啊,这,这不是难为我吗”
男子无奈的拱拱手道:“实在不好意思,也怪我这孩儿没有说清楚,这个确实是铸不了。”
陈卿一下子蒙了,二十两,五十两,这差别可大了去了,到哪儿去找这三十两银子去。无奈之下他只得告辞,那男子一直送他到街上,连声说抱歉,让他有需要随时可以再过来。
离开后,陈卿灰头土脸的向天晚集住处而去。刚到家门口便被不知何时已经等候在此的张安逮了个正着。
“你小子,这两天哪去了,我找了几回都没找着人。”见到陈卿,张安假意抱怨道。
“我,我,这家里头有点事情,请了几天假,嘿嘿。”陈卿装出一副很轻松的样子。
张安耸眉道:“是吗臭小子,骗谁呢,李杰都跟我说了,咱们屋里说话吧。”
住所内,陈卿没办法只得从头到尾把这事跟张安说了一遍。
“好大的胃口!”张安冷哼道,“这个姓刘的公公看来我们还是小瞧他了,这胃口,是要把我潞州城,吃的连骨头都不剩啊。”
“胃口潞州城”陈卿不解道,“我这,也没……怎么,他也跟别人要钱了”
“岂止是要钱,简直是公然抢劫!”张安气道,“这个狗东西,才来潞州城没几天,就变着法地跟商贾们要钱,他知道我潞州是北方商业重镇,豪商大贾众多,这下好了,到这里先是强推铺行,让商人缴费入行,说什么便于管理,很多商人无奈只得缴了一大笔费用,随后他又打着皇上的名义通过铺行,向他们索取各种钱财礼物,这才几天,已经变相的勒索了钱财无数,搞得商家怨声载道,很多甚至关门歇业,逃到外地去了。”
陈卿这才恍然,难怪他今日在十字街觉
得这氛围有点怪怪的。
“还有田中那个老东西,他娘的,和一个阉宦同流合污,算什么东西。”张安咒骂道。
“怎么,田大人也……”
“快别提这个老东西,软骨头,王爷已经招呼过他不可迁就刘饼,这个老东西居然阳奉阴违,这下倒好,百姓确实没骚扰,这些商户可是惨了,要知道我潞州所在本就是南来北往的客商聚集之处,这下都让他和那个狗太监吓跑了。”
张安说的义愤填膺,陈卿也听得心头火起,想起自己的弟弟现在还被他们关在牢里,心头又是一阵酸楚。
“你说你去送礼,他说你不懂规矩,直接拒收了,然后让你用银锭”张安问道,“这送银锭的事情,是那公公说的还是别人说的”
陈卿遂把那个叫黄柄的书办也说了下。
“黄炳”张安皱下眉头。“这人我倒是打过几次交道,他是负责衙门里文书的,人很斯文,每次见我都客客气气的。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东西!”
随后他又一想,此人在潞州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这银锭,个人只能弄到五十两的
他思索下,对陈卿道,“你小子就是太天真了,依我看这个叫黄柄的和里面那个什么公公,那肯定是一早就串通好了,要你五十两银子,这里面根本就不是什么规矩问题,是钱的问题,他们嫌你送的银子,少了!”
陈卿原本听得一头雾水,这下听张安这么一说,认真回想起送礼时的一幕幕。他奶奶的还真是这么回事。
完了!陈卿心想着。二十两银子,一转眼的工夫,要五十两,这三十两去哪儿弄以他现在每个月不到一两的微薄俸禄,还是家里那几十亩地一年的收入可问题是,即便全家人不吃不喝,两年也凑不到这么多钱啊。
第43章 拒绝出狱
拒绝张家公子的好意,陈卿很快便有点后悔了。
接下来连续两日,他通过各种方式、找了一切能找的人救弟弟,最后得到的答案仍旧只有送五十两银子这一条路可走,就连张安没两日也是垂头丧气的告诉他,自己已经尽力了,但这个姓刘的实在不好对付,他拿出十两银子给陈卿,让他不得已只能选择暂时低头。
眼瞅着弟弟已经在潞州大牢呆了五天,一想到他正在牢里受苦,陈卿就止不住掉眼泪,深深自责,又时刻担心那刘公公发现对联的事情也是陈相干的,弟弟更是身处险境。
几日来他被这种自责和害怕折磨的不像个样子,整个人都憔悴了很多。
一天下午,陈卿又跑了一天劳而无功,正拖着疲倦的身体往住处去,突然身后一辆马车从他身边疾驰而过,在他前方打个转骤然停下,他正在纳闷,只见车上一人,身穿青色布袍,头上系着一条浅色头巾已经急匆匆下车而来。
陈卿抬头看时,这人一身普通农家百姓的装扮,手上拎着一个看样子有些沉重的包袱,走起路来咣当咣当的响,仔细看时,不是伯父陈曩是谁。
他顿时喜出望外,远远的便跟陈曩招手,待他离自己近了,心头又涌起无限的委屈,恨不得一头栽倒他怀里,向他哭诉这几日来的遭遇。
陈曩则面色沉重,见了陈卿劈头就是一顿臭骂。
“你个臭小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跟家里说都不说一声,你真觉得自己翅膀硬了相儿是你的亲弟弟,我的亲侄子,他要是在大狱里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就等着后悔吧你。”
他怒气冲冲指着陈卿的脸:“你个小畜生,你真觉得自己长大了,什么都能做主了,你娘的,要不是老子消息灵通,相儿有什么闪失,看你爹回头不扒了你的皮!”
他骂骂咧咧,陈卿却一句话都不敢顶,只是低下头不敢吭声。半晌见他气有点消了,才连声赔不是道:“伯父容禀,孩儿确实是不想让家人操心,爹娘年龄大了,他们……”
“那老子呢我就在潞城,你怎么就不能想办法通知我,你个小畜生,还有理……”陈曩打断他的话,瞪了他一眼道,“你给我在家里老实呆着,银子我已经带上了,我亲自去找那个刘公公,这事你就不用管了。”说着回头往马车而去,临上车还在骂骂咧咧。
陈卿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脸上顿觉火辣辣的。
伯父去后,不到一个时辰天已大黑,却没有任何消息,陈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直到第二天上午,早早就在住处周围打转,他想着伯父必定有办法找到他这里。
果然,快到午时,他终于见到昨日那辆马车朝着天晚集而来,他看到陈曩下车,
一脸困倦,脸色却比昨天要好许多。
再仔细看时,伯父手上的包袱不见了,却拿着一张纸,那纸就像告状用的状纸一样,是展开的,上面隐约有字迹,尽管纸张有点大并不太好拿,陈曩却没有让他折一点,把它当宝贝一样两手拿起交给陈卿道:“拿着,拿着个东西到潞州大牢,让相儿在上面按个手印,交给牢头,即刻出狱。”
陈卿来不及细看上面内容,以为是赦免文书一类的东西,赶忙双手捧起,激动道:“伯,伯父,多谢伯父!”
他说着仔细看那纸上的内容,脸色瞬时一变,这哪里是什么赦免公文,居然是让陈相写一个声明,声明内容都写好了“自己年少无知,此次事件是受人蛊惑,愿收回上书,从此认真反思,不再生事……。
“这,我该怎么跟陈相说……”陈卿拿着纸张看了又看,眉头紧锁。
“你必须说,还必须让他签了。”陈曩正色道,“这是眼下唯一能救他出来的办法。”
他长叹了一口气:“该尽的力我已经尽了,刘公公那边人允诺,只要陈相签了手印,立马可以出狱,只有这个办法。那个姓刘的是既要钱也要面子。”
“可,可陈相的脾气,伯父你是不知道,他现在,他……”
“我不管你想什么办法,今天必须让他出来!”陈曩厉声道。“钱的事情我能想办法,这个事必须你出面,你是读书人出身,又是他的长兄,知道吗我不管相儿什么情况,总之你要安然无恙的把他给我带出来!”
陈卿还想再说些什么,看到伯父坚定的神情,终究没有说出来。
……
潞州大牢
昏暗的牢门前,兄弟二人再度隔着厚厚的木栏相见。
陈卿发现,才几日功夫,弟弟整个人看上去却已经消瘦了很多,一脸憔悴的样子,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说话时还时不时咳嗽几声,显然是受了风寒,眼神里再也找不到当初的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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