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屋子里传来的哭声,青玉几个没等温嬷嬷吩咐便主动退到院子外了,而温嬷嬷也急忙上前去通报。
一肚子委屈的朱氏听见颜彦没来,只打发了几个丫鬟来,倒是切合了她的心思,抽抽噎噎地说起她这些年的难处来,说陆呦的欺瞒和冷情,说颜彦的狂妄和薄情。
陆端自是没有信妻子的话,不过听到颜彦只打发了几个丫鬟来,心下也动了几分气,不管怎么说,他一个做家翁的开口了,颜彦怎么也得给几分面子吧?
可再不情愿,陆端还是命青釉几个进去了,他想听听几个丫鬟究竟会说什么,想知道他不在家的日子里,朱氏背着他还做了什么。
因着陆端和朱氏都各怀心事,谁也没有留意温嬷嬷话里提到的陆衿。
故而,当小小的陆衿站在陆端面前一本正经地问他是不是祖父时,陆端一时竟然有点没反应过来。
“小姐,这是祖父,快给祖父行礼。”青釉蹲下身子说道。
“衿娘给祖父问好。”陆衿规规矩矩地跪下去给陆端磕了个头。
“孩子,快起来,来,让祖父看看,我们衿娘长这么大了?”回过神的陆端向陆衿招了招手。
陆衿感知到了对方的这份欣喜,倒是也靠了过去,随即也仰起头好奇地打量起对方来。
陆端难得见到一个小孩子不怕她,因而摸了摸陆衿的头,“怎么,衿娘不认识祖父了?”
陆衿摇摇头,“娘说,衿娘小的时候见过祖父,可后来祖父上了战场。”
这话有点拂了陆端的逆鳞,因为他现在最讨厌听到的便是上战场这几个字,满满的都是讽刺。
陆衿一下感知到一股寒意包裹了自己,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正是这一下哆嗦让陆端再次回过神来,他吓到孩子了。
于是,陆端收起了这股煞气,尽量用一种稍微柔和点的语调问道“哦,不知你娘还跟你说了些什么?”
“我娘说祖父是个英雄,还说我爹爹也是一个英雄,一个像祖父一样的大英雄。”陆衿歪着脑袋看着陆端。
她在努力地回忆爹爹的样子,想和眼前这个祖父对比一下,看看有没有相像之处。
陆端见孩子不眨眼地看着自己,倒是也觉得有趣,弯腰一下把孩子抱起来,“你娘真是这么说的?”
陆衿点点头。
“那你娘为何不来看望祖父?”陆端第一次发现和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对话也挺有意思的,在他前四十多年的人生里是从没有过的体验。
陆衿听了这话扭过头去看了眼朱氏,随即又转过来了,撇了撇嘴,“因为祖母不喜欢我娘,也不喜欢衿娘,还有,还有,我娘说”
后面的话陆衿显然没记住了,指向了温嬷嬷,陆端随后也看向了温嬷嬷。
“回老爷,奴婢只是规规矩矩地去向大奶奶传达了夫人的意思,大奶奶说她不会认一个要害她性命的人做婆母。”温嬷嬷低声回道。
她倒是不想说实话,可青釉几个都跟来了,她能怎么办?
陆端听了温婆子这话再次动气了,他以为不拘怎么样,颜彦也不该在孩子面前说这些,这岂不是明显把仇恨栽种在孩子心里么?这对孩子的成长对陆家的将来是没有半分好处的,想不到颜彦的格局也是如此,亏他方才还夸了她半天呢。
青釉见陆端再次动怒了,略一琢磨,明白过来了,躬身说道“回禀老爷,我们主子之前从没有在小小姐面前说过半句长辈的不是,今日也是巧了,我们主子在外面陪孩子玩,可巧温嬷嬷进来了,我们主子托温嬷嬷带一句话,一时便忘了避讳小小姐。”
“哼。何以证明?”陆端冷哼了一声。
“老爷若是不信,可以自己问小小姐。”青釉笃定地回道。
陆端听了这话倒是也低头问起陆衿来,“衿娘乖,告诉祖父,谁告诉你说的祖母不喜欢你娘也不喜欢你?”
“衿娘自己知道的,祖母不抱我,不对我笑,也不对我娘笑,冷冰冰的。”陆衿说完又扭过身子看了眼朱氏,并往陆端身上靠了靠。
“那太祖母呢?”陆端继续问道,他想知道孩子的心中究竟是如何判断一个人的好坏。
“太祖母喜欢衿娘,会对衿娘笑,也会抱衿娘,还会给衿娘礼物。”陆衿说完还指了指青禾手里的小匣子,随后又补充道“不过衿娘也会给太祖母好吃的,娘说的,别人对衿娘好,衿娘也要对别人好。”
“那你娘有没有告诉你,别人对你不好,你该怎么对别人?”
陆衿听了这话先是茫然地摇摇头,继而又点点头,“娘说了,离他们远点。”
陆端听了这话沉默起来,青釉见此向陆衿招了招手,陆衿从陆端身上蹦了下来,青釉把她交给青玉带出去,随即向陆端跪了下去,“老爷,奴婢有几句话要替主子说。”
“讲。”
青釉从陆端被抓说起,说周禄的交换条件,说坊间的那些传闻,说颜陆两家的推波助澜,说颜彦的无奈之举,说惊闻私情时的愤怒,说皇上和太后对颜陆两家的维护,说颜彦的最后的放弃。
“回老爷,我们主子其实在二小姐和陆世子订亲之际便猜到了事实真相,只是那会她并不想去求证,一是怕伤了自己心;二是怕伤了颜家二老爷和太后的心,因此,她对二小姐说,从此不认她是姐妹,只当陌生人,只要二小姐不犯她,她也决计不会去侵犯二小姐,就连周姑娘嫁给陆世子做贵妾之前,我们主子还劝过周姑娘,希望她能保持自己的本心和初心,说白了,不就是希望周姑娘不要和二小姐争斗么?可二小姐倒好,一次次往我们主子身上泼脏水,还有陆夫人,在坊间散布谣言不够,居然还跑到皇上那中伤我们主子,这样的亲人,叫我们主子如何去爱去尊重?”
青釉说完,没等陆端开口,一旁的朱氏忙喊起了冤枉。
第五百七十七章、利己主义者
陆端倒是没有理会朱氏的冤枉,他的关注点在贵妾和周姑娘上,他儿子什么时候纳贵妾了,周姑娘又是谁?
得知是周婉嫁给陆鸣做了贵妾,且已经为陆鸣生下一个儿子,陆端很是有点不喜,他以为周婉父亲仍是戴罪之身。
“糊涂。”陆端训了妻子一句。
不得不说,朱氏还是很了解自己丈夫的,见此忙说“这事说来也是巧,皇上要起复几名懂水利的官员,正好二郎向皇上推荐了我那个妹婿,我妹妹感念二郎,提出把婉儿嫁给二郎,两人也彼此熟识。”
陆端自然也猜到事实真相不会这么简单,可因着青釉几个丫鬟在,他也不好追问个中详情,不过他倒是对周婉父亲能这么快又被起复心存疑虑,他可不认为是自家儿子的功劳,要知道,皇上曾经在朝堂当众斥责过陆鸣的,怎么可能会给陆鸣这么大的面子?
想到这些,陆端对这个儿子略有点失望,觉得陆鸣花在女人身上的心思太多了,早先和颜彧私定终身,回来养个伤又勾搭了自己的姨表妹,心思全没用到正地方,难怪他在前线二年多还不如大儿子在前线几个月功劳大。
还有,因着这件事,陆端对周婉也有些不喜,好好的一个官家女孩出身,就算嫁不成官家子弟,嫁一个尚未功成名就的读书人或是乡绅地主什么的也可以,何必自甘下贱给人做妾?
青釉对周婉和陆鸣之事不妄作评议,她来,只是把颜彦和朱氏以及颜彧之间的过节说清楚,不想让陆端被朱氏等人的一面之词所蒙蔽,因而,说完自己该说的话,青釉起身告辞。
“回去告诉你们主子,等过几日我身子复原了,会带着你们夫人去给看她。”陆端本来想说带着朱氏去向颜彦赔罪,可转而一想,朱氏不管怎么说也是颜彦的婆母,当着下人的面,他得给朱氏几分面子。
青釉恭恭敬敬地答应了。
事实上,她对陆端的做法很是失望,明明是在说朱氏的事情,陆端最后却拐到陆鸣和周婉一事上,不痛不痒地放过了朱氏,因而,她很为自己的主子不值。
颜彦听青釉学了这番对话后,倒是一点不意外,她早就知道陆端是一个十分冷血冷情的利己主义者,要不然,也不可能放任陆呦这么多年不管不问的。
若是他对这个儿子哪怕有一分的关心,朱氏也不敢这么对陆呦,这些下人们也不至于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欺负他。
哪怕后来,颜彦嫁给陆呦了,陆端也并不曾真正对陆呦稍加过辞色,也就是后来陆呦学会了说话,进了书院,拜了先生,陆端这才正眼看待这个儿子了。
因此,颜彦猜到陆端是不会休妻的,即便他现在知晓朱氏插手了当年的退亲事件,他责怪的也只是因为朱氏的插手害陆鸣错失了颜彦这个人才,而非朱氏做错了。
而朱氏之所以敢插手这件事,想必也是清楚丈夫的性格,知道这件事即便翻出来,丈夫也不会拿她如何,因为丈夫和她一样看不上颜彦的先天条件!
可惜,他们都漏算了一件事,原主死了,颜彦顶替她活了下来,这就不好玩了。
事实也是如此。
陆端的合离只不过是口头说说而已,十天后,他果真带着朱氏上门了。
这次登门,陆端不但给颜彦拿来了几幅名贵的字画,还给陆衿陆初带来了一份厚礼,陆衿是一堆珠宝玉石,陆初是一堆笔墨纸砚,全是难得一见的上品。
颜彦规规矩矩地给陆端行礼问好,对朱氏,她依旧只招呼了一句“陆夫人”。
陆端看了一眼屋子里的众人,倒也没说别的,提出要看看陆衿和陆初,颜彦一面命人去抱陆初,一面解释说陆衿去了宫里,是太子妃打发人来接的,说是让陆衿做李然小郡主的陪读。
陆端听了微微吃一惊,朱氏则暗自撇了撇嘴。
她可不认为是太子妃的意思,多半是太子的意思,也有可能是皇上的意思,都是爱屋及乌。
由此,朱氏又想起了之前的怀疑,这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和皇室究竟有无关联。
颜彦自然想不到朱氏的心思会如此龌龊,不过她倒是留意到了朱氏的神情,只是她以为朱氏是想到了皇上送给陆衿的那枚玉佩,以及外界关于这枚玉佩的传言,因而,她淡淡一笑,“回父亲,那一年京城闹疟疾时,太子和太子妃曾经把李熙皇长孙和李然小郡主委托儿媳照看过一段时日,因而几个孩子比较相熟,也能玩到一处去,年龄也相近,故而太子妃才有意让衿娘做小郡主的伴读。”
说话间,青玉把陆初抱了出来,陆初此时已有小半岁了,五官和脸长开了些,越来越像颜彦,不过这眉眼倒是和陆呦很相似,或者说,和陆家人相似,都是内双,眉眼比较狭长,迥然有别于颜彦的杏仁眼。
因着孩子是第一次见陆端,故而陆端打量他的同时孩子也瞪着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好奇地看着陆端,陆端见孩子没有被他吓哭,倒是也有几分喜欢上了,伸出手来要抱抱孩子。
只是陆端从没有抱过这么点大的孩子,因而孩子到了他手里有一种手足无措之感,很快他就把孩子还给青玉了,同时扯下自己身上的玉佩递到陆初手里。
不知是不是玉佩的关系,还是陆初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个笑脸,因而,手握玉佩的陆初也向陆端绽放了一个笑脸。
“这孩子不错,我很喜欢,还有衿娘也很好,看得出来,你花心思了,辛苦你了。”陆端见孙子冲他笑了,着实很开心,顺带表扬了颜彦几句。
颜彦伸手接过儿子,笑道“作为一位母亲,照看好自己的儿女是我的职责和本分,何须父亲来道辛苦?”
“说的好。”陆端说完看了一眼朱氏身边的几个丫鬟婆子,颜彦见她们都退到了门外,也把陆初交给青玉,示意她们几个下去。
第五百七十八章、没得商量
陆端见屋子里只剩下他、朱氏和颜彦三人,开门见山地说道“大郎媳妇,今儿我带你母亲前来,主要是三件事,第一,你母亲跟你陪个不是,之前的事情是你母亲不对,我让她向你认错;第二,你母亲向你做出一个保证,以后绝不再做任何伤害你们的事情,若有违此誓,她自动请辞下堂;第三,我们愿意就此事给予你一些补偿,有什么条件你尽管提。”
颜彦听了这番话,冷笑了一下,她算是再一次领教了陆端的冷血和冷情了。
朱氏逼迫原主上吊自尽以及后来不遗余力地往颜彦身上泼脏水妄图再想逼死颜彦,两件这么大的事情从陆端嘴里轻描淡写地说出来仿佛就好像是朱氏弄坏了别人的一件衣服,认个错,赔一件新的便过去了。
颜彦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问出来,“敢问父亲,是不是我在父亲眼里就好比一件衣服,弄坏了,扔了就是,谁知很不凑巧没扔出去,便想着给老大将就穿一下也不错,可惜,我这件衣服不是这么好赔的,也不是这么好将就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谁拿你当衣服了,还有,什么将就不将就,你和大郎两个不是说相处不错吗”陆端的确没有听明白颜彦的话,有些不太高兴了,觉得颜彦驳了他的面子。
“既然父亲没拿我当衣服,那么我也清楚地告诉你们,第一,我是一个人,成亲前我是定南侯府的嫡出大小姐,成亲后我也是圣上钦赐的百惠郡主,不是任由你们揉搓的无名小辈;其次,我不可能一而再地包容一个对我毫无爱心且还一次又一次把我往死里逼的人,也不可能认这样的人做母亲,因为母亲应该是慈爱、温暖、关心、体贴、宽容、信任等美好词汇齐聚一身的代名词,试问这位夫人为我们做了什么第三,我不要你们的补偿,所谓的补偿只不过是一堆冰冷的黄白之物,这些我们不缺。”颜彦正色说道。
“颜氏,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承认当初的退亲事件的确有我一份责任,可归根结底,这件事不是我的本意,我也是被你们颜家所害的,要不是你二婶和你妹妹的欺瞒,我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来还有,我后来之所以去找皇上求证你和那位周禄的关系,我也是被外面的流言所困,要不是外面的传言这么”
颜彦听到这打断了朱氏的话,“陆夫人,这些话再说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这些话你和天上的神明去说吧。我只想强调一点,我不会原谅你,更不会再认你作母亲,仅此而已。”
“这是什么话你身为陆家的儿媳妇,怎可不敬长辈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的道理难懂没有人教过你亏你还是一位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呢,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这样的儿媳我们陆家不要也罢。”陆端怒斥道。
“很好,父亲既然提到三纲,想必父亲也应该清楚,这三纲的前提是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妻有别,也就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敢问父亲,这些年你何曾真正关心过我夫君,真正把他当儿子看待还有母亲,她拿我当儿媳看待了吗谁家婆母不想着为自己儿媳辟谣而是推波助澜甚至是无中生有地帮着造谣父亲若是不嫌丢人,我们就到皇上或是到族中长辈面前分辩分辩。”颜彦毫不示弱地回道。
“你,你”陆端没想到颜彦也一点不怕他,非但如此,还把他堵得说不出话来。
不过陆端不亏是久经沙场考验的统帅,一看形势对自己不利,很快就把矛盾转移了,改为质问朱氏什么时候帮着造谣生事了。
朱氏吭哧吭哧地学了那天进宫找皇上的经过,不过她只说了周禄送颜彦的厚礼以及外界的传言,没有提半句自己对颜彦的那些怀疑。
“陆夫人,之前的那次造谣怎么不说若不是你和颜彧太过心急,我是断然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地去找我的奶娘和那日当值的两个婆子求证,也就不会翻出陆鸣和颜彧两个的私情。这呀,就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陆夫人还别不信,老话说的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纸肯定是包不住火的,早晚有一天这些真相会慢慢浮出来,这不,已经开始了。”颜彦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