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余烬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哥来打酱油
可是,当“咚咚”的敲门声响起时,他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苏醒过来,动作麻利地披衣坐起,面上没有丝毫不耐,因为他知道,在这个点来打扰自己的,只有可能是大事,不得不求见的大事。
“谁?”
“是陈大将军与高大将军,说有要事求见。”
陈玄礼和高仙芝?他的神经一下子紧张起来,两人一个掌着负责宫禁的龙武军,一个掌着负责宫城和外围的右羽林,可以说是天子最要紧的屏障,两人联袂来见,事情只怕大得难以想像,难道是宫变?
高力士从榻上跳下来,连木芨都没有蹬上,就这么赤着脚跑过去,将门拉开。
“出了何事?”
陈玄礼看了一眼高仙芝,将说话的机会让与了后者。
“一刻钟前,东平郡王被人刺杀于东市之外。”
“什么!”高力士的第一反应与对方一模一样,那就是不敢置信。
“郡王生死如何?”
“末将的下属来回禀时,已经不醒人事。”高仙芝说得模棱两可,高力士一听就明白了,情况很不好。
“马上去尚药局,不拘是谁,让那里当值的奉御即刻去安府,记得带上最好的伤药。”
他先是叫过一个亲信吩咐了一声,然后转向高仙芝:“容我更衣,你慢慢说来。”
于是,他回到屋子里,借着穿衣的功夫,听高仙芝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只有自己先了解了,才能判断出严重程度,当最后一只靴子被服侍的亲信内侍套上脚时,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宫苑左近,就劳烦陈大将军辛苦些,严加防范,里面的事,咱家会让飞龙禁骑接管,高大将军。”
“末将在。”
“你的人要再扩大搜索范围,特别是外城门。”
“末将领命,这就去办。”
高仙芝心中一凛,对方的意思很明确了,他之前的措置还不够,此刻再来补救,多半已经迟了。
等到二人离去,高力士扶着亲信的手站起来,往外走了两步,突然问道:“右金吾卫,是谁在管着。”
“回公的话,是程千里。”
“由北庭刚刚接任的那个程千里?”
“正是。”
“你遣人去将他寻来,出了这么大的事,保不准至尊会问他的话。”
亲信领命而去,高力士慢慢地踱到门口,看了一眼天色,冬日里的星辰没那么显亮,有点灰蒙蒙地,不禁叹了一口气。
门外早有内侍们打起了灯笼,将附近照得白昼一般,他的目光在几个羽林军士抬着的那条铁链子上停留片刻,面上再度恢复了平静,只是轻声说了一句:“走吧。”
便当先朝着天子寝宫的方向而去。
宣平坊封府,封寒月在梦中被人叫醒,睁开眼看到的,是自己的教习公孙大娘。
“师傅。”
公孙大娘一身黑衣劲装,连头发都得包得严严实实,只是没有蒙面,她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说道。
“你我相识不久,原想着怎么也该有个一年半载的缘分,没曾想这会子就要分别了,记得我教你的那些,平日里没了我的督促,自己须要用心去练,这是你的五郎再三叮嘱的,切记切记。”
封寒月万万没有料到,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睁着一双美丽的眼睛愣愣地看着对方,公孙大娘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发丝,柔声说道。
“你的喜酒,我怕是赶不及了,事情究竟如何,日后你自会知晓,莫要担心,也许不久就会再见面的。”
说罢,便转身跳出了窗子,还有几分迷糊的封寒月怔怔地坐在那里,突然听到门外传来父亲的声音。
“三娘,三娘。”
她赶紧披好衣衫走出房门,只见府里火光大作,人影攒动,心中不由得一惊。
封常清面色凝重地说道:“出大事了,你要记得,府上从来没有一个姓孙或是公孙的女教习,你不认得她,也从未见过。”
“可是五郎......”
“放心,他无事,不过最近风声紧,你们都要小心些,我同大郎嘱咐过了,你也尽量不要出门。”
封常清说完转身便走,竟是一刻也没有停留。
封寒月忧心仲仲,却什么也不敢问,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自家父亲如此郑重其事地说话,而且不是通过母亲的嘴,这只能说明,事情已经大到难以压下,各人只能自保而不是相救的地步。
五郎,究竟闯了多大的祸事?
少女的心思在不到十个时辰之内,由惊喜一下子变成了惊惶,再也难以入眠。
盛唐余烬 第二百九十一章 无眠(二)
将近七十的人了,李隆基的睡眠一向就轻,再加上心思多虑,入睡更是不易,因此在寝宫里入值的内侍或是宫女,首先就是要做到脚步轻盈无声,而当殿门被打开时,隔着厚厚的绵障那种细微的响动,让他一下子就睁开了眼。
内室里没有点灯,不过屏风隔开的另一半会亮着一盏纱灯,隔了好几重,只有一团隐隐的红,既不会影响睡眠,也容易看清东西,毕竟他的年纪不小,起夜是一件经常会发生的事。
李隆基将胸前的一弯雪臂轻轻地挪开,从心爱女人的发丝中抽回手,掀开绵被动作轻缓地坐了起来,下榻前,他看了一眼边上的女子,倚着枕头酣睡正香。
屋子里烧着地龙,为了避免烟气,热量是通过埋在木板下的铜管输送到各处的,因此,哪怕光着脚踩在地上,也不会觉得寒冷,李隆基轻手轻脚地下了地,反手将床帘罩上。
在外头侍候的宫女一早就准备好了器皿,他却一摆手示意不用,绕过屏风走出去,果然一眼就看到了高力士那张胖胖的圆脸。
“大家......”
尽管声音很轻,他还是摆手制止了对方的说话,一言不发地朝外室走去,高力士瞅见他身上只穿了件丝织的内衣,赶紧从宫女的手中接过一件长衫,快步跟上去。
李隆基在外室的中间站定,四周的内侍趴了一地,他看着殿门外影影绰绰的火光,心里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高力士走到他身后,李隆基仿佛长了眼睛般地伸开双臂,任他将那件长衫套到身上,同时耳边响起了一个轻微的声音。
“出事了,老奴说出来之前,大家须得沉住气,千万莫要动怒。”
“是谁?杨国忠,还是安禄山。”
高力士的手上微微一滞,面带无奈地说道:“郡王遇刺,生死不明。”
李隆基的眼神在一瞬间收缩起来,他能想到结果不出这二人,是因为从昨天到这会子,京城里唯一值得他关注的事情,就是杨国忠奉诏宴请安禄山,可万万没有想到,会是刺杀这等大事,难怪高力士等不到天明,就来将自己吵醒。
高力士忧心仲仲地为他系好腰带,尽管对方没有说话,可那种勃发的怒意,隔着厚厚的长衫都感觉得到,天子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之所以强忍着,是因为里面睡着他最心爱的女人。
衣衫一穿好,李隆基不待他引路,拔脚便朝殿外走,兴庆宫与其他宫殿的形制一样都是前殿后寝,由殿门外的长廊相连,他甚至亲自动手推开殿门,脚步越走越快,唬得一干内侍赶紧起身追上去,而让高力士始料未及的是,天子毫无停留的意思,竟然是要打算出宫!
“大家!”
眼见着人快到宫门口了,高力士不得不出声叫道,李隆基毫不停留地走到门前,沉声喝道:“开门。”
高力士动作敏捷地跑到他的身边,低着头急急地劝道:“老奴已经布置下去了,眼下城中情形不明,大家切切不可以身犯险。”
“朕要去看看他,只隔了一条街,难道你们还遮护不住么?”李隆基看都没有看他一眼,脚下也没有丝毫动弹,言语间的那种不满已经。
“老奴担心的不光是刺客。”
高力士的话让他一怔,因为这话的意思太过明显,那就是安禄山很可能没救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去不去已经意义不大,要担心的是事情的后续发展。
“怎么可能,谁能伤得了他?”
“老奴问过高仙芝,他被长刀贯胸,当场便不醒人事,老奴命人遣了当值的奉御带上最好的伤药,又连夜去寻外伤圣手,不过尽人事而已。”
李隆基慢慢回过味来,不再坚持出宫,转身走向大殿当中的御座,高力士舒了一口气,赶紧跟上前去。
李隆基在软榻上坐下,沉着脸问道:“你知道些什么?”
“据他们所说,郡王是在返家的路上遇刺的,对方早有安排,行事凶狠,猝不及防之下,他的护卫损伤惨重,就连......太仆卿也未能幸免。”
“什么,安庆宗也......”李隆基惊道。
“他是为了护卫父亲,被贼人的弩箭所伤,当时就断了气。”
李隆基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安家父子一齐遇难,这个后果比他想像的还要严重得多,因为那就意味着,北方三镇同时失去了主事者和继承人,这是大乱将至的前兆啊,难怪方才他会竭力阻止自己出宫,安府如今已成了不稳定因素,他去的话可能会适得其反。
“可曾捉到活口?”
高力士稍稍犹豫了一下,点头说道:“郡王的护卫拿到一名刺客,证实此人为剑南节度牙兵的一个校尉,尚有十八人皆为同一军中......”
“杨国忠!好大胆。”
李隆基一拳擂到几案上,打断了他的话。
高力士不敢接话,更不敢开口为其辩护,他面带忧色地朝后殿的方向看了一眼,李隆基果然反应过来,没有再砸案上的事物,偏生就在此时,一个内侍跑进来,向他们禀报。
“大家,杨大夫在宫外请见。”
李隆基一听,怒火一下子升腾开来,抓起几上的一方砚台便砸过去。
“朕命他在府中禁足,竟敢视若无物,谁给他的胆子,滚,让他滚,朕再也不想看到他!”
内侍被砚台砸中额头,顿时鲜血横流,可怜他连闪都不敢闪,也不敢用手去按着,只是巴巴地望着高力士。
“去传旨吧,命杨国忠于府中待罪,不得有误。”
好在高力士反应极快,立刻将他的意思变成了诏命,内侍如蒙大赦,头也不回地连滚带爬跑出去,或许是鲜血让李隆基出了一口气,脸色稍稍平复了一些,高力士马上趁热打铁,为他倒了一杯茶汤,热腾腾的杯子接到手里,李隆基果然没有再扔下去,而是站在那里思索着。
过了好一会儿,高力士才听到他再度开口。
“你带来的人证物证朕都不看了,去寿王府,叫十八郎来。”
“只传寿王一人么?”
李隆基稍稍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高力士马上明白了,所有的人里头,只有这位新近起用的皇子没有嫌疑,他恭身领命,正待转身离去,一个内侍匆匆进来,向他们禀报了一个虽然有准备,但还是心惊不已的消息。
东平郡王安禄山殁了。
“砰”
那杯没有动过一口的茶汤落到了地上,砸得粉碎。
盛唐余烬 第二百九十二章 无眠(三)
道政坊安府,熊熊的火光仿佛照亮了天际,当然并不是府中失火,而是无数根火把所造成的。
当残余的护卫和陷入昏迷中的安禄山被送回来时,府里马上如临大敌般地戒备起来,所有的仆役家丁在高邈等人的指挥下,首先封闭了大门,然后弓箭手便上了墙,除了宫里遣来的奉御,就连羽林军一众将士也不得入内,眼见竟是将所有人都当成了敌人。
其中只有一人例外,御史中丞吉温。
他是被人从被窝中叫醒的,一听之下,差点连路都走不动了,在离着宫禁不到三百步的地方刺杀一位郡王,这是国朝百余年来的头一遭啊,其影响力直追史书上赫赫有名的“玄武门之变”了吧。
当他匆匆赶到安府时,躺在榻上的安禄山只剩了一口气,这口气是那位御前供奉的老医士,用毕生绝学抢回来的,为的就是等他。
“老......七。”安禄山说话很吃力,抓着他的手,也变得虚浮无力,吉温含着泪,温言说道。
“七郎来了,你放心,某一定找出凶手,为你报仇。”
安禄山轻轻地摇摇头,指指榻边:“是他们......他们联手......做的,那把刀......你一定认得。”
吉温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榻边放着一把长刀,却不是军中惯常的制式,要更宽和厚一些,当然也会更重一些,那样的话,施刀者的力气必然不小,可问题并不在这里,他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刀柄上的纹饰,一朵祥云。
“南八?”
“你知道......就好。”
见他认出了刀的主人,安禄山挣扎着说道:“京城......不可留,替某家......带句话......”
吉温专心地听着,一时没有下文,还以为他不行了,转头一看,对方似乎在想这个人选。
“二郎?”
“四郎?”
“五郎?”
“六郎?”
“九郎?”
他一个一个地询问,因为这个人选,很可能就会是日后的三镇之主,听到九郎的名字,安禄山微微一颌首。
“告诉.....他,万不可......进京,也......不可......仓促......起事。”
听到最后两个字,吉温心里一惊,下意识地左右一看,那些奉御早已经被护卫们带出了内室。
“都有哪些人?”
安禄山说完了后事,心头一松,双目渐渐耷拉下来:“杨国忠......的人,金吾卫......南八,还有......阿浩。”
“什么?”吉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方说出来的这些人,看上去毫不搭界,如果杨国忠已经可以调动这么大的力量了,为什么还要装出一个委屈的样子,联想到宴请是出自天子的要求,他的心中一惊,出了这么大的事,就连奉御都来了,可上至天子下到各路势力,竟然连一个探望的人都没有,夜禁或许是个理由,但那是针对普通人的,稍稍有点能量的,谁不是来去自如?
难道这件事的后头,有着他们想像不到的人在主事?吉温的心思百转,就在这时,又听到了他的声音。
“事情必是......严庄筹划的,怕某......不死,三......三步啊,步步......杀机,好一个......好一个......”
安禄山突然抓住他的手臂,鼓起眼睛,大声笑了起来。
“好一个严老谋!”
就在吉温诧异的眼神中,他的身躯慢慢地倒在榻上,阖上了双眼。
“郡王!”
吉温悲呼出声,外面的护卫们听到了,纷纷涌进来,已经包扎好手臂的孙孝哲径直扑倒在他的脚下,放声大哭,一时间,屋子里满是哀嚎。
片刻之后,吉温慢慢收了声,伸手扯了扯孙孝哲,同他退到一旁。
“事急矣,某家的话,你听不听?”
“七先生怎么说,某就怎么做。”孙孝哲红着眼睛说道。
“听仔细了,郡王有令,你要赶紧命人送消息回范阳,以防朝廷的使者先行一步,将二郎等人召入京城。”
“成,明日城门一开,某的人就会出城。”
孙孝哲毫不犹豫地答道,吉温却看出了一丝蹊跷。
“某知道你有气,可咱们在这里只有三千人,他们敢朝郡王下手,一旦你们出了错,被他们抓住,一定不会放过,这三千人是咱们的老底子,万万不能再有失了。”
孙孝哲没有马上回答,因为方才他的确想要带人杀入京城,靠自己的力量寻找凶手,哪怕将长安城翻个底朝天也在所不惜,至于阻拦?他心里还巴不得有人跳出来,让自己出口气呢。
吉温何等眼色,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不得不婉言劝道。
“郡王就是怕你们这么做,再三叮嘱某,一定要劝住你,须知事情已然如此了,你们的做法会让天子顺理成章地推掉他对咱们的愧疚,把这些人平安带回范阳,让郡王的子嗣接任,才是目前最为紧要的。”
“七先生的意思,朝廷会趁此机会,分离三镇?”孙孝哲慢慢回过味来。
“某不光怕朝廷插手,更怕咱们自己的人生乱,史思明、蔡希得、崔乾佑......哪一个都不是省事的,有郡王在还能压服一二,如今他不在了,若是朝廷行分化之策,谁敢保证他们不会心动,只能利用目下的机会,让天子的恻隐之心成为实实在在的利益,而不是你们的一时之忿,明白么?”
孙孝哲明白了,他点点头:“某明日就去营中坐镇,可说实话,能不能压服他们,某家真得没有把握。”
吉温叹了一口气,平时不觉得,当安禄山真的不在时,才会发现,处处都是破绽,真不知道传回范阳,会乱成一个什么样子。
事发的最初地点宣阳坊,被一队队冲进来的具装军士占据了,熟知京中军制的杨国忠等人一看便知,这不是当管的右羽林,而是北衙四军中的左羽林,二者虽然名号相同,职责却有所差异,天子如此行事,只怕是连右羽林也疑上了。
果然,当左羽林大将军王难得一身戎装带着人冲进杨府时,面上的表情不阴不阳,完全不同以往。
“杨大夫,诸位,奉诏,某家要对府上进行搜检,请多多担待。”
杨国忠面色阴沉如水,他是被内侍刚刚押回府的,紧接着又来了这么一出,摆明了疑到自己的身上,可事实证据都在,又出在宣阳坊,浑身是嘴也说不清,连这么个军痞都欺负到头上来了,他不由得怒火满腔,没等发泄出来,被鲜于向暗暗拉了一把。
“既是奉诏,想怎么做,随你等,不过内宅多女眷,你们也要搜么?”
“怕是要叨扰一二。”王难得毫无通融的迹象。
杨国忠忍了又忍,终是压下了火,冷冷地哼了一声,算是同意了,王难得也不客气,大手一挥,军士们立刻兵分数路,在杨府管事的带领下,朝着各个院子冲去。
鲜于向暗暗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此事最大的关窍就是要撇清干系,某家这就回京兆府,命人连夜勘查,这么大的行动,怎么也不可能做到滴水不漏,只要找到蛛丝马迹,便是天大的好事啊。”
被他一提醒,杨国忠立时回过味来,安禄山被人刺杀,简直是他的梦想,只不过牵连到了自己,惹得至尊生气而已,反过来看,这么大的案子,也没有让他罢官受审,本身就摆明了天子的态度,搜检又怎么样,走个过场给别人看罢了,他根本没必要生气。
“有劳先生了。”想通了的杨国忠,郑重地向他一揖。
到底。
盛唐余烬 第二百九十三章 无眠(四)
当高力士亲至府上宣诏时,李瑁其实是惊疑交加的,因为这个点,怎么看也不像是好事,以至于人都进了兴庆宫,还显得有些浑浑噩噩。
“十八郎,过来。”
听到父亲的召唤,李瑁定定神,趋步上前,让他没有想到是,李隆基并没有坐在御座,而是坐在御前的台阶上,抱着双手,就像是一个孤苦无依的老头。
“阿耶,这是怎么了?”他赶紧上前跪倒。
“没什么,那个位子坐了四十年,方才突然想着坐在这里,原来另有一番感受,你知道是什么吗?”
李瑁哪里敢乱说,闻言轻声答道:“儿愚钝,请阿耶赐教。”
“一步之遥,天渊之别。”
李隆基按着他的肩膀站起来,顺手又拉了他一把:“随我来。”
李瑁不明所以地跟在他的身后,父子俩一前一后走出兴庆宫,在高逾九重,一共八十一级的台阶上站定,这里虽然没有花锷、勤政楼那么高,也足以俯瞰城中的万家灯火了。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李瑁毫不迟疑地答道:“天下万民。”
李隆基看了他一眼:“先天二年,先帝带着朕站在大明宫前的台阶上,也是这么问的,可朕当时心里想的是这四个字,却不敢宣之于口,十八郎啊,你比朕的胆子大。”
“儿妄言......”
李隆基打断了他的解释,毫不在意地说道:“那是在登基之前,如今的朕,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这黑夜如同一个巨大的猛兽,无时不刻地潜藏着,想要一口吞掉朕的天下,看到没有,到处都是危机,到处都是等着你的陷阱,安禄山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挥动一只手臂,声音陡然间提升了不少。
“朕的盛世,朕的盛世,有人不甘心,躲在暗处,窥探,破坏,十八郎,你看到了么,就在那里,那里,如同仓鼠般,蝇蝇苟苟,何其龌蹉卑鄙!”
李瑁听得心惊,他还从来没有看到,圣明如父亲般的天子,这么失态过:“是谁,阿耶?”
“不知道,现在朕唯一能肯定的,不是你。”
李瑁明白了,只是心里毫无受宠若惊之感,他一低头恭身说道:“儿愿为阿耶分忧。”
李隆基露出一个欣慰的表情,忍不住摸着他的头说道:“还记得朕同你说过的吗?不要辜负了你的血脉,把你眼所见的,变成心中所愿。”
“儿记下了。”
“去吧,人手尽你用,名义,明日朕就给你,好生做。”
目送李瑁出宫,李隆基依然站在高大的台阶上,直到高力士悄然上前,为他披上一件大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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