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嗑南瓜子
第二日一早,便有宫内来报,先帝驾崩,稍后先皇后也殉了。太医说是饮酒过量后服用了某助兴之药相冲。当晚先帝就宿在当今天子的生母淑贵妃宫里。
而后太子宫中又噩耗传来说是昨夜惊马,如今虽是回天有术,但下半生应该是要在轮椅上度过。这番变故处处透着诡异,江国公也算文臣之首,有心要一查到底。不等他动手,霍云昇带着御林军以守灵之名近乎强迫的困了诸多臣子于奉先殿前。有人质疑,立时以不敬之名血溅当场。
先帝名下皇子不少,然太子之位稳固,多年未见有什么手足相残之事。以至于江闳灵前跪了三日尚且想不出究竟是谁在背后看着。三日后先帝后入陵,六皇子登基。天下大事,已成定局。
皇城兵权尽在霍家之手。临城军马粮草皆是新帝母家黄姓。这般雷厉手段,篡位一词,莫提说出来,连脸上表情,也不敢有人透露半分。
江闳觉得自己身死不足惜,却无法拿一家老小赌命。一心想等薛弋寒回来商量,又传来消息西北战事将起,他与薛弋寒虽无交情,却常听先帝提起其为人,深知这绝不是托词。只叹时也命也。不料几日之后又传薛弋寒还朝。以为事有转机。没想到薛弋寒还朝当日。新帝在宫内设宴,有点名头的官员皆在其列。
江闳去之前还以为新帝忌惮薛弋寒军权,故设宴款待,有心拉拢。去了方知。席上的,还有鲜卑皇族拓跋氏。
酒过三巡,薛弋寒报备之时,便登时跳了出来与薛弋寒当庭对峙,道胡族五部如今以鲜卑为尊。鲜卑又与梁国有心交好,听说新帝登基,亲自带了厚礼来贺,断无囤兵之事。
战事并未起,薛弋寒一时百口莫辩。只道西北众目睽睽,请皇帝明察。一番唇枪舌战,新帝表态自己的镇北大将绝无异心还请拓跋王不要酒后胡言。出了宫门,江闳与薛弋寒对视一眼,两厢明了。
薛家,完了。
薛弋寒当天一夜未眠,第二日上朝,弹劾已纷至沓来。他以军情为由连先帝下葬都未曾回京。而今拓跋铣竟出现在大殿上求取梁国公主。直指薛弋寒拥军自重,无视皇家。
新帝在龙椅上尽显皇恩浩荡,压住百官非议,请薛将军自辨。
薛弋寒道胡族狼子野心不可信,而今他人在京城,几日之后西北城报呈上。若有半分不臣之心当天诛地灭。
新帝也就放了薛弋寒还家,仍是
皇城事(三)
薛弋寒当真来得极早,同来的,还有一场泼天的荒唐。
说来凑巧,第二日正是十五不用上朝。薛弋寒竟带着一众人抬一大红棺材,一路敲锣打鼓,欢天喜地的送了过来。
说是义妹许了江家,生是江家人,死是江家鬼。嫁妆都抬了好几筐子。江国公有心要拦,但实在无人是对手,连棺材沿儿都摸不到。薛弋寒权拿江府做无人之境,将嫁妆棺材一并停在了花厅。
等鲁文安把薛凌从水牢里捞出来,正赶上看薛弋寒手底下人压着江玉枫拜堂。
棺材盖已掀开,只遥遥见得里面姑娘合眼躺着。凤冠霞帔,除了有些惨白,与生前无二,当真像个新嫁娘。薛凌有些瘆得慌,觉得不对,又说不上哪儿不对。
薛弋寒不是能干出这种事的人,何况昨日还想着息事宁事,今朝就如同换了颗心,莫不是见她彻夜不归,情急之下便发了性。这般思量着,心里又多了些酸楚。父亲总是护着她的。
她泡了一夜,在鲁文安手上摇摇欲坠,江家的人也好不到哪儿去,以江家之地位,此事实在奇耻大辱。江国公被人制住连口齿也不复昨日凌厉,只气的大喊:“薛弋寒你欺人太甚,圣上面前。我要参你一本!”
待按着江玉枫拜完堂,薛弋寒回身拿剑公然指着江国公问:“我欺你如何”!
铁血镇北多年,一朝张扬尽显,江国公在薛弋寒面前真真不止矮了一截。
薛凌却眉毛鼻子都哆嗦,这不是她熟悉的父亲。想着是不是自己的惨状吓着了薛弋寒,以至于这般反常。同朝为官,文武刀剑之事怕是今古少见。赶紧跟鲁文安说:“鲁伯伯我不要紧的,你劝着点父亲。”
鲁文安眼见薛凌脸色惨白,只恨自己不能砍江国公两刀,巴不得薛弋寒怒火把江府烧了干净。根本懒得理薛凌的担忧。
薛凌正不知这场闹剧如何收场,门外御林铁卫就踏着马到了。
为首的,是霍家霍云昇,霍家是新帝登基的最大支持者。当初奇货可居,而今自然位极人臣。霍云昇今年弱冠有二,颇有些好皮囊。新帝登基之后,便是御林军首领,御赐皇城带刀。薛江两家这档子事儿,他来似乎也合情合理。
自门外下了马,霍云昇进来朝着薛江两人施了一礼道:“不知两位大人何事嫌隙。二位皆是我朝肱股之臣,若有不和,只恐国本不安。陛下一听此事,忧心不已,还请随我进宫一叙。”
江国公先按奈不住:“你来的正好,薛弋寒藐视王法,仗势欺人。天子脚下公然行凶。你身负皇城安危,莫不是就这般任他为非作歹”
薛弋寒亦不遑多让:“江国公府逼死我薛府义女,府上私设刑堂,扣留我儿。还请霍总领也给我个说法。”
他二人互相揭短,薛凌愈发觉得不对。有心要叫薛弋寒,却瞥
皇城事(二)
到了江府,伸手扣了几下大门,立马有个小厮开了门。
见薛凌孤身一人,却没直接让她进去。只露出个脑袋问:“公子找谁,焉知这是国公江府,可有名帖相邀”
薛凌施了一礼:“在下薛府薛凌,前来拜会江家大少爷,烦请通传一声。”
薛凌老实着报了薛府的名头,只打算进去说道说道,最好江家少爷上门陪个不是,这事儿也就了了,虽是有些不忍,但薛凌亦知,贩夫走卒在王孙公侯面前,一条贱命又算得什么事。
没料到江府下人嘴里嘟囔:“薛府什么时候有个薛凌,阿猫阿狗的也来攀扯少爷。”说着啪的一声就合上了大门。
薛凌听得门上响动,知道是里面的人在上门栓。当即一脚就踹了去,门应声而开,门后的人被弹出老远。薛凌进了门站定冷冷的看着:“江国公府好大的架子,怪不得有人敢当街调戏女儿家。”
小厮翻身爬起,见鬼般的大喊:“杀人了杀人了。”
片刻七八个侍卫就围了上来。可惜实在不甚中用,薛凌无意伤人,剑都懒得拔,只反转腾挪着闪避。偶尔举着剑鞘挡一下。一阵叮当。就一堆人出来喊了“住手”。
原是此刻正值江家晚膳,一屋子老少都在听下人说是有匪人,就都走了出来。瞧着七八个侍卫拿不下薛凌,尴尬不已。
薛凌全然不认识京城谁是谁,停下来站那对着人群施了一礼:“小生薛凌见过江国公。晚辈有礼了。”
江闳冷冷的回答:“你是薛弋寒的小子,既无名帖,也无通传。闯我江府,伤我侍卫,有的是哪儿的礼。”
薛凌确认了江国公身份见他说的疾言厉色,知是有心压她一头。不卑不亢的回到:“不知江家大少爷是哪一位,今日我家侍女在街上承蒙少爷遥遥一顾,回到府上便悬了梁子,祖母年迈见不得这番惨剧,伤心之下卧床不起。烦请江少爷给个说法。”
江府人丁众多,但嫡出的正室少爷,只有一位。眼见江国公狐疑的眼神扫到自己身上,江玉枫赶紧站出来拱手到:“爹爹明鉴,孩儿白日是见过一清秀佳人。一时唐突,贪看了几眼。可断无逾矩之处,实在不知这等祸事何起。”
薛凌抢白道:“江少爷自是君子作风,只手下走狗不良。事已自此,烦请江少爷行个方便,过薛府与祖母一叙。只当是哄着老人欢喜。”她实在不擅长这等虚与委蛇的场面,强撑着回顾太傅老头讲的言辞之道,尽力把话说得委婉。
江国公却笑出了声:“薛小子的意思是想从我江府拿人?莫不是拿这天子脚下当你西北薛家。便是薛弋寒到我面前也不敢这般托大。看你这架势,知道的说你薛家势威死了个奴才也这般风雨,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江府逼死你三代单传的亲妹子。我江家事儿,自有我江家了。治下不严,也轮不到你薛小子在此饶舌。且先滚回去。明日一早江府自有银两送上,凭你薛府要买什么奴才,便是要买了翠羽楼的头牌给你爹续弦。江府也不皱下眉头。”
薛凌本来舌头大,一听江国公嘴里没个干净,当场就精神百倍,她边关多年,除了武艺百家所长,浑话也是集南北大成,连鲁文安都讨不到便宜。
当场就对着江国公身边华丽夫人一挥手:“原是江府财大气粗,薛凌唐突。不知国公这位续弦当初买的价值几何,我回去秉明父亲,提前备个收据,明日与国公也好银货两讫,互不拖欠。”薛凌一猜就知江国公身边的应是正印夫人,只嘴上输不得,指鹿为马说是青楼妓女,巴巴的问江国公多少钱。
江国公大怒:“放肆,给我拿下。”
薛凌见江国公撕了脸,干脆再无遮掩,长剑出鞘:“国公府除了狗仗人势尽是酒囊饭袋,只求江少爷帮我一把,去薛府哄我祖宗一哄,她哭的我脑仁都疼。我薛凌承了这个情,定然得空帮你江府训训下人权当报答。”
江国公也算朝堂中流砥柱,此刻被薛凌嘴上占尽了便宜。偏府内家丁当真无用,完全近不得薛凌身。直气的他口不择言:“好个薛家畜生,尽然欺到我江府门上,真当这京
皇城事(一)
薛凌回到京城时,因无官职在身,便做了个富贵少爷。她只道回来是让薛弋寒摆着表示薛家绝无二心,所以也就懒得理会城中吩嚷。终又有些孩子心性,此刻已没了门禁。京城繁华,一出街,就迷了眼。听书喝茶,看笑买花。街边食物又比平城精致百倍。薛凌一刻也闲不住,若不是薛弋寒交代晚间要归家,只怕她连回薛府的路都不记得。
初春正是一年之计,桃红柳绿。街上脂粉味浓,几经熏染,薛凌某些心思就疯狂的冒了出来。趁着薛弋寒无心管她。便打扮成寻常公子哥成日里胭脂水粉、珠钗首饰的买,只说是送与心上人。到了晚间,拿出来偷偷对着铜镜涂抹佩戴。
薛凌算不得绝色,只是颇为清秀,豆蔻年华,褪下一身凌厉,倒是透出些娇憨来。看着镜子里的一张脸。薛凌既觉得自己负了父亲教诲,又有种偏执般的上瘾。白日里出门见着环佩之物就移不开眼,连价都不问通通买了回来藏在被褥里,深夜拿出来一件件的试戴。她几乎不曾在京城呆过自是没人认识。几家铺子一见她就笑得心花怒放,只恨店里名贵之物不够多。
就这样过了几日,薛凌又一日傍晚还家,却见薛老夫人在厅里哭的呼天抢地。她对这个祖宗不甚亲热,有心要绕过去,又实在觉得于理不合。只得凑上前去。恭敬着问:“祖母何事伤怀,可是孙儿行事有何不矩之处,请祖母明示。”
老夫人瞪了她一眼,接着呼天抢地的哭。薛凌一股子厌烦直冲脑门,她实在不擅长与妇人打交道。见这哭的不能自已,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狠心只得按话本子上的说法跪下来装模作样的胡诌:“长者不娱,子孙之过矣。祖母既不愿明说,定是孙儿无能,不能解祖母之忧。当长跪在此,稍后请父亲责罚。”
她一张小脸斯文,咬文嚼字起来颇有些书生风范,内心却是已骂了十七八遍娘。今日出街得了几块好玉,本是要给薛璃送去,现困在这连带着身子都重起来。好在薛老夫人似乎被她骗了过去,抹了一把泪看着她:“你是个好孩子,只是这事不该与你说。你且回房去,祖母在这等你父亲。”
薛凌有心想要再阿谀两句,没奈何身体实在诚实,忙不迭站起来道:“父亲稍后即还,还请祖母宽心。”然后飞也是的逃了开。
待一会听到动静出了房门,便见庭前碗碟乱飞,茶水倾了一地,薛弋寒跪在地上不说话。薛老夫人反而中气十足,指着薛弋寒脑袋骂的千奇百怪。一会说薛弋寒无能,让人欺到了头上。一会说自己教子无方,无言见列祖列宗。薛凌见惯了薛弋寒说一不二,今儿瞧着都新鲜。
抓着个下人套了两句。方知府中常年没有小辈,薛老夫人身边两个侍女,打小孙女一般疼。逢着初一十五,薛老太总会往城里义庄布施饭菜。今儿去的便是其中一个小桃儿,不知路上何事招惹,哭哭啼啼着回来,一会把自己挂到了房梁上去。等人发现,胸口都凉透了。
薛老太当时哭成了泪人,敲着拐杖问同行的人是
前尘(五)
这事给父子关系打了个死结,还来不及解,薛凌身上又状况百出。她终究是个女儿家,到了年岁,那些女性特征开始春笋般的冒出来,她羞且怕。然而薛弋寒一心按着自己长大的路子养着薛凌,身边又没个妇人,每每薛凌提及,他便按自己的方式将薛凌的状况藏了起来。
不是没想过让薛凌恢复身份,但他看着薛璃就觉得放不得薛凌,起码现在放不得!
他私下找了个唱戏的让薛凌用假声说话,教了薛凌将胸口束得比练武的男子还要平,又不惜钱财配了药丸让薛凌每次月事复用。这种药并不伤身,只剧痛难忍,效用是让薛凌的月事一刻钟就能结束。如此短的时间实在很难让薛凌有什么破绽。一句谎言,不过寥寥数字。可是为了圆这个谎而做出的事情,只怕罄竹也难书尽。
薛弋寒偶有担忧,又很快的将念头压下去。薛璃此生习武无望,只盼有一天能生个儿子寄在薛凌名下。薛家世代良将,万不能断在他手里。纵然落儿是个姑娘,只要留着薛家的血,那就要扛着整个薛家。
薛凌自小并未辜负与他,以至于薛弋寒从未想过薛凌内心早有些情绪发芽,越是隐忍,越是膨胀的可怕。一朝形式逼人,就砰然炸开。竟与他书房兵刃相向。
薛弋寒眼里的儿子,该是肩抗天下苍生,自然也包括扛着柔弱的薛璃。他原以为薛凌会理所当然的理解他的苦心,却不想薛凌尖锐的问为何不让薛璃去死。这个儿子,怎么了。可不管怎么了,他此刻也无暇顾及,薛凌少年英才,总有机会活的好好的,日后父子相见,自会冰释前嫌。薛璃一丢出去,必然护不住。他焉能不痛。
薛弋寒戎马半生,少有败绩,知这次凶险万分,却也没想过书房一别,这一生。他与薛凌,天人永诀。再无机会唤女儿一声落儿。
而薛凌那次烧退之后,脸上就甚少笑容,仿佛是把薛弋寒的表情撕下来糊在了自己脸上,她来了月事,身体又开始发育,男女有别这件事终于从书里跳到了她眼前,她又惊又气,且月月总要受着一个钟头的剧痛。心头千丝万缕又不得与薛弋寒说。只拼了命的去找些书本来瞧,想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这一读,十来年的平安喜乐就被敲的稀碎。她读到大家闺秀,又读到小家碧玉。最后读的整个人都分裂。日日靠着练武压着那些黑暗心思。但一看到薛璃,意就难平。开始想。如果薛璃健康,她该是个娇俏姑娘,像话本里一样,被父兄捧在手上。转而又恨自己懦弱。大丈夫当携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毕竟话本子里也说巾帼不逊须眉。
这种矛盾的情绪来来回回拉扯着薛凌,扯的她愈发阴郁。她很难与薛璃计较,仍是如往日一般哄着。那些恨憎不甘就默默倾倒在了薛弋寒身上。束胸之后,薛凌再也穿不得单衣。为了遮掩,只得说要恪守礼制,重重叠叠。一件不落,把自己真正活成了少爷。除了鲁文安,再也没人叫她崽子。
前尘(三)
直到夜色都快要沉下来,薛弋寒才站到薛凌面前,又吩咐去把几个副将和负责巡防的先锋全部叫过来,十来个人站了一排。然后就是薛凌头疼的问答。什么为何出城,如何巡防,巡防规矩,问的薛凌脑子一片混乱。
其实这些她是知道的,她第一日出城,鲁文安便细细给她讲了规矩。巡防五里一哨,十里一岗。几个方向的要道也有固定的路线,毕竟行军之事不是儿戏。
但薛凌实在不是正经的巡防将,鲁文安又纵着她。一出了城,巡防之事就分给手底几个小将,除了再三交代不得越胡人地界之外,薛凌要往东,鲁文安绝不往西,犄角旮旯的钻,连黄羊都猎过。等薛弋寒一番冷言冷语讲完,薛凌冷汗也下来了。日常琐事,终不过他躲懒耍滑。今日生拉硬拽就变成破了军规。这都冤倒哪儿去了
宋柏把薛凌解下来,薛弋寒还是那副冷嗓子喊:“转过去。”
薛凌背对着薛弋寒,身体就控制不住的开始哆嗦。一是有些脱力,而是身体对即将到来的疼痛总是有点本能的畏惧。她咬了咬牙,想着不碍事,撑撑就过去了。然后背上就是火辣辣的痛。薛弋寒下手极重,夏衣单薄,一鞭下去就冒出了血点。薛凌一口气都没呼出来。等第二鞭下来就赶紧求饶“爹,我知道错了”。声音已带了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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