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嗑南瓜子
本是遇到一卖酒的老人家赶着牛车要捎薛凌一程,但她一想到李家村的大火,实在不敢与人扯上关系。还是自己慢悠悠的走着。待看到了城墙。天边日头已只剩一点残光了。
好在这个小城似乎并无宵禁,薛凌并不知此时身处何地,只瞧着城头上写着两个大字:明县。一咬牙,就走进了城门。
傍晚街道上,行人倒还颇多,此处城镇应该还算繁华。但薛凌不知哪有集市之类的场合,也没工夫提着去找。这两日,少了鲁文安,她不知如何处理兔子肉,植物更不敢乱吃,全凭一点水撑着,又走了这数十里路。干脆看见一间小酒馆,就问老板随便换了些吃食,蹲在街道角落,狼吞虎咽的吃完才勉强恢复一点精神。
吃完东西,薛凌坐地上摸索着自己原来的衣服,想着是换回来好,还是暂且不换。正不知何去何从,却在自己原来的衣服兜里摸到一颗核桃大小的东西,扯出来一看。正是薛璃给她的那枚鬼工玲珑球。
薛凌对这玩意不甚了解,但对玉却是认识的,这是一块上好的带糖羊脂白。一掂量,这一路总是要花钱,还得买点什么防身。这颗球应该能换点银子,便站起了身,一路问着此处最大的当铺。
问到了之后,薛凌还是把衣服换了回来。她想了一下,贫穷人家有这般贵重的物品,总容易惹起怀疑,万一当铺的问起,多说多错。干脆还是做个公子打扮去典当,也好避免生意人看人下菜碟。
原来的衣服,血迹经过江水浸泡,早已丁点无存。李婶应该是又细细的浆洗过。一换回来,挽了个男性发髻,薛凌又成了那个恣意少年郎。
只是扯了两下衣角,眼睛便有些酸涩,李婶…….原不过是捞了个人而已。
“小公子是要典当这颗鬼工玲珑球”此处的当铺倒颇大,一头发花白的老头,拿着薛凌的腰佩在烛火下照了半天才问。
“是的,我丢了荷包。家人还要过几日才到,想换些银子。”
“公子这颗球,可当不了什么银子啊。”
薛凌笑了笑,想来天下买卖人都这么说话,也不以为恼:“掌柜的可是不识货,这是上好的带糖羊脂白。便是去京城,也是王孙公侯抢着的。”
“小公子是个富贵人,说的也不错。这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可这玉件,讲的就是个名儿。这雕工虽也称得上精细,老朽做这一行也几十年了,看的出来,这并不是出自哪位大家之手。小公子若需甚多,这个..小店是无能为力的。”
薛璃确实不是什么大家,那点半吊子技术还是自个琢磨的,薛凌平常也不爱研究这些,还真难分辨出真假。略一思量,想省着点花就是了,便道:“那掌柜的出价吧。只够我这几日盘缠就行。”
老头却拐弯抹角起来:“小公子若真是急需银子,这鬼工球又不是心头爱物。老朽便做个好人,公子可以死当。权当本行买这块玉了。”
对薛凌而言,这实在不是啥爱物。就算是,此刻也没有在意的必要,一听这般提议。一口就应了下来:“死当就死当,
无忧女(二)
三月农耕已过,梁国朝野终于迎来了近日第一桩喜事。无忧公主大婚。
凤冠由宫里最年长的嬷嬷戴在头上,齐妃亲手盖上霞帔。二八芳华,十里红妆。
一拜父母君王,二别文武百官,三辞黎民百姓。
送亲的车马自巳时从宫门出发,未时初仍有人往外踏步。金银玉器,玩物吃食,绫罗缎带,皆是公主日常所好。幼妹远嫁,当今天子哽咽:“盼无忧此生无忧,许梁国无忧。”
出了宫门,出了皇城,又出了京城。原是春色已暮,这一路向西北,却越走越寒。然无忧的马车里日日暖着炭盆,外头风霜凌厉,帘内却与宫内寝房一般无二。虽礼仪嬷嬷再三教导,头盖不可摘,但从未出过宫门,无忧倒忍不住的时时挑帘贪看外头风景。
从宫内到平城,有着数日车马距离。前两日,路还平坦。再走着,虽说是官道。也还是偶有些颠簸。好在无忧的车内甚为宽敞,又铺了上好的软垫,再以锦缎覆之,斜倚在上面,倒也不会难受。宫内禁寻常纵马,无忧反而觉得新鲜。
等最后几日的时候,无忧再看,四周的绿色已基本消退殆尽,举目尽是枯黄银白。前方宦官儿来说“再过一日,应该就到平城了”,她将在那等拓跋铣来接亲。
无忧的马车内还搁着个大白玉瓶儿,里面插着好几只牡丹花苞。原是临行前,她见御花园的牡丹已是含了苞,就交代花房奴才特意剪了几只好的品种来,一并带上了马车。日日的炭火养着,一点也没受到寒气侵袭,今儿瞧着,已经是要绽了。
待拓跋铣来迎,应是开的正好,名花倾国,两相欢。
侍女突然挑了帘,颇有些惊喜:“公主,前儿个竟还有雪未化呢。”
无忧呵了一下手。可不是,快到梁国最北了,也,快到她人生的最南了。
马后桃花马前雪,出关,出关就此不回头。
平城已洒扫干净,夜幕时分,公主入城。明日一早,拓跋铣便会来迎亲了。宋柏看着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这事儿,到底是了结了。不知道红盖头下的那个姑娘可是甘心。然人生在世,又有几人身由己了。
待和亲完成,薛将军的事儿,也该了了吧。平城已有近一月无主。虽说是太平无事,但宋柏总觉得自己不能把心放下来。
虽一夜无眠,早上却得了个晴空万里,宋柏起身整装,看着几个侍女将无忧公主扶上城楼,他便横刀立马率下属集于城门口。
只待拓跋铣前来,天地为证,日月为鉴,三军将士在前,成这一桩天赐姻缘。
无忧已经站在了城楼上,居高临下,刚好从盖头的缝隙下看着拓跋铣骑着马盛装前来。她抿了嘴角,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手便不自觉的攥紧了牡丹花枝儿。
花真的开了,抱在她怀里,尽态极妍。她听见了有人高喊,“开城门”。声音拖得老长。她看见拓跋铣抬头望向她,然后就羞红了脸。痴痴的想:愿这一生,长乐无忧。
只下一刻,她就成了御花园的蝴蝶,被人一掌推落,从城墙上飘摇而下。
“开城门”。原来是守门将把声音拖得老长。
宋柏下马躬身:“请拓跋王卸甲。”
他话音未落,一只翩飞的蝴蝶就断了翅膀。重重的跌在他眼前。在提前清洗过的地上涂抹大片的血色,腥味带着热气氤氲在雾里。
“我梁国公主,许死,不许番邦。”
城楼上的声音荡气回肠,然后就是数只蝴蝶飘在了北国,飘的冰雪之地春意盎然。
宋柏顾不得走十步出门,把无忧公主的尸首拖回来。他已经看见了拓跋铣扬手,看见拓跋铣身后一众人已是箭在弦上。
他本能性后退,同时把一句“关城门
无忧女(一)
霍云昇将一具焦黑的尸体扔在了魏塱面前。这屋内一应物件儿色彩都是明黄,衬托的这一截焦黑格外刺目。
魏塱掩了口鼻,认真的看了两眼,可惜实在看不出长什么模样。
其实看不看的出也没什么打紧,他根本没见过薛凌,便是来个活人在面前,他也是分不出真假的。只是怎么看,这团疙瘩,怎么不像真的。便懒洋洋的问了一句:“当真死了”
霍云昇弯了腰:“自然是死了。身上也没什么东西。也不知道是不是当日追的急,丢了。”
“这死的也容易了些,倒是对不起盛传的名声了。”
“近三百人围捕一人,这又不是西北。能跑到哪儿去。”
魏塱踢了一脚焦炭,抬起头来看着霍云昇:“云昇一向谨慎,怎么今儿,倒弄回来个分不清身份的。万一薛弋寒那老贼临死还摆一道儿,明儿又窜出个薛凌来。”
霍云昇仍是那副不疾不徐的语调:“这一路多山,薛凌颇有些武艺,躲洞里不出来,弓弩也进不去,臣,干脆放了把火。人是江家确认过的,是薛凌无疑”。他一面说着原由,一面不动声色的将责任推给江家。
好在天子并未继续追问,脸上又露了寻常笑容:“那可好,总算是干净了,这位子也坐稳了点。”
“陛下打算什么时候昭告薛弋寒死讯。”
“此番喜事,定然是要无忧公主大婚当日。也好喜上加喜。”
“陛下圣明,若无其他事,臣先行告退。”
待霍云昇走出房门,房间角落里冒出来一个黑色的影子:“霍云昇只怕有诈,是否需要我去查探一番”
魏塱浑不在意:“诈不诈的又怎样。若死了,便是死了。若没死,他霍家只怕比我还急,自然会日日盯着。无非是怕我忌惮他霍家。拿个事物儿来试探下我罢了。霍准这个老狐狸啊,既想着我早些当皇帝,又巴不得我一辈子不是个皇帝,给他当狗才好。”
影子带着地上一团焦黑又无声的缩了回去。这里依然是明晃晃的一片。
新帝登基,已是快要有一月了。朝野上下,无不赞扬。减赋税,轻徭役,赦天下。又与鲜卑结了秦晋。悬安悬安,悬事皆安。梁国,当真是春日了。
御花园也开的一片绚烂。贵妃椅上,无忧公主魏斓堪堪卧着。鹅黄色的宫衣勾勒出清瘦身段,双螺髻上系着精致的银铃玉珠儿。十六七的少女捏了柄团扇,漫不经心的摇着。容颜昳丽,不逊春色。
昨日母妃过来,哭的厉害,可此刻,无忧并无恐惧的。她几日前得知了自己要远去鲜卑和亲的事情,再过三日,便要启程了。
旁人说“塞外苦寒,胡人粗鲁,会生吃牛羊。这一去,只怕再也难回故土”。
这宫里,原是两位公主待嫁,一是姐姐永乐,剩下那位便是她无忧。论年岁,永乐更合适些。听说拓跋铣来朝求亲。永乐公主就再未踏出过房门。最后旨意传来,和亲的人选,竟然是无忧公主。
无忧摇着扇子,摇着摇着,便红了脸。
她是梁国上下,皇宠最盛的小公主。母妃原是个美人,就是生了她,才一举封了妃。父皇在时,几乎日日都要昭见,陪着看书下棋。后来母妃的侄女又嫁与了太子为妃,太子哥哥自然也就更宠着她些。无忧无忧,她这一生,无虑无忧。
可是,父皇突然就去了,太子哥哥也出了意外。母妃从那天起便惶惶不可终日。其实无忧觉得还好。六皇兄登基为帝,也并未为难于谁,偏总有人暗地里说他谋朝。
登基不过数日,鲜卑拓跋铣亲自进京求取梁国公主,六哥,现在的皇兄便来问她“可愿嫁与拓跋铣为正妃”。
她,她愿意。
她在第一日晚宴上便遇上了拓跋铣。鲜卑族的长相与汉人截然不同,她看过去,便移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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寥落身(五)
又平淡着过了一日,第三日晴好,吃过午饭,薛凌出了门坐在院子里,听着树上燕语莺啼。李家的院子,能远远的看到江面,船只儿来往,小小的像一片叶子。
薛凌突然不想走了。
人在溺水的时候,抓住一根稻草,尚且不舍得丢手,何况,她突然就抓到了这两三年来耿耿于怀的东西。
她真的够到了,够到了话本里看到的姑娘,青丝绵软,笑容浅浅。昨夜睡前,她看见了铜镜里的脸。再不是京城里穿着男儿服装,涂脂抹粉的怪异样子。镜子里眉眼玲珑。她咧咧嘴角,镜子里的人也就跟着明媚起来,明媚的让她要忘了这几天的生死存亡。
何况,真的有人把她捧在了手上,除了李大壮不爱说话,李婶恨不能把自己给女儿准备的所有东西都给薛凌试一遍,还抹着眼泪跟她说“就算回去了,一定要来看看”。李阿牛声声叫着她“妹妹”,直叫的她再也听不见丁一喊“小少爷”。
为什么呢,为什么明明是一个人,却那么的分裂呢薛凌在椅子上摇摇晃晃的想。
她想的正出神,院门打开。李阿牛风一样冲了进来。看见薛凌在院子坐着,先是一愣,转而又换了一副斯文模样。捧着一手雪白递给薛凌“这是茅草根,妹妹..你..你可要吃些,很甜的”。
薛凌的眼里又有了愁绪。
李阿牛看见了薛凌眼里的哀伤,他只觉得自己手脚都没地放。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看村里任何一个姑娘都无动于衷,原本阿娘都惦记着给他说亲了,他觉得花儿草儿都好。可他昨日推门一看见捞起来的那个姑娘。就觉得心脏一瞬间跳的飞快。
他听见阿娘说姑娘叫落儿,就觉得这名字真好。不像村里都是些翠花,阿芬。“落儿,落儿”。怎么叫,他都觉得柔软,就像门口刚发芽的柳枝,风一吹,就能飘起来。
但李阿牛知道这个落儿很忧伤,他除了吃饭,就把自己泡江里,希望能把落儿的老爹也捞起来。这样落儿肯定就会笑。但他没捞到落儿的爹,只捞到个木头人偶。人偶有什么用,一千两银子又怎样呢。
倒是爹欣喜若狂的叫他回来把阿娘唤去,但是他耽搁了,他去挖了一把茅草根,拿江水洗了好几遍才一路小跑回来。村里的姑娘都爱吃甜,也不知道落儿爱不爱。
“谢谢大哥。”薛凌接过茅草根往嘴里塞了一根,真的好甜。比鲁文安那天拔的要甜的多。
李阿牛的心又飘到了天上,落儿说甜。果然是喜欢的。一会他就要去城镇,等领了赏银,一定要去最好的糖果铺子买许多糖回来。反正不缺钱了。真好啊,真好啊。他说不上来哪儿好,但就觉得哪哪哪都好。
想到这里,李阿牛赶紧唤李婶:“娘,捞到了,捞到了。和三伯家一块儿捞到的。爹叫你一起去呢,也好顺路买几件衣裳。”
李婶冲出来满脸的不敢相信:“老天,真的捞到了。我还以为是流传的胡话,这得多少钱啊。”
薛凌不知道她们捞到了什么,只看着两人都很高兴,便问了一句:“婶婶捞到了什么。”
李婶走到她身边,连语气都软下来:“捞着人偶呐,昨儿有人来村里说,有商贾丢了名贵的木人偶,找着了送到县衙老爷那去。给一千两银子呐!我还以为是诓人的,今儿一个村子都在捞。”
“还有这等事。”
“可不是,据说这条江,沿岸好几个村子都有人说,我的天,不晓得是什么木料这么金贵。落儿你且在家歇着。婶婶给你带吃的。顺便帮你问问有没你爹的消息。”
“多谢婶婶。”薛凌看着李婶跟李阿牛出了门。
春日的阳光真的让人昏昏欲睡,薛凌在椅子上闭了眼,她不舍得进屋,这种懒洋洋的舒适,太过诱人了。在平城也是没有过的。
这一贪图,就到了日暮时分。算着李婶他们也该回来了。来去二十里,两个时辰,怎么也
寥落身(四)
薛凌在不甚清醒中听到有雨声,只淅淅沥沥的不真切。平城常年无雨,一下雨,就是豆大的雨点,打在脸上生疼。可此时躺在床上,不在平城,又在哪呢
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顺着光亮透过窗看出去,窗外确实是迷迷蒙蒙的烟雨。一树柳枝儿刚冒了新芽,摇摇曳曳的翠绿,像是要滴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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