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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阙春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九斛珠
谢珩“嗯”了声,又将那拂秣狗往乐安公主跟前送了送。
兄妹二人自幼感情融洽,淮南数年困苦中,更是相依为命。他虽性情冷硬,对妹妹却向来纵容,那日东宫中一番言辞对峙确实过于严厉,而今妹妹意犹未平,却拿伽罗来表达不满,确实不妥。
他握着一只狗爪去碰乐安公主,声音稍稍柔和,“你那里两只拂秣,若弃了这只,那只岂不孤单?”
乐安公主犹豫着碰了碰狗爪,终是咬牙,“不要它了!”
“不要就不要罢。英娥——”谢珩神色稍肃,拉着妹妹往旁边走两步,避开旁人,嘱咐道:“傅姑娘是我的客人。”
“所以呢?”
“客人该当礼遇,是我有求于她,才会留在东宫。你若是不满,找我就是。”谢珩声音压得更低,“她的事情,皇兄在父皇跟前已经很为难了。别再给我添麻烦,收收小脾气,好吗?”
这般软语哄慰的姿态,总算让乐安公主满意了些。
“其实那天是我看皇兄和父皇闹得厉害,才听了父皇的话去带她。不过是换个地方罢了,又没打算拿她怎样,结果皇兄就那样凶我!”乐安公主颇感委屈,将伽罗瞧了两眼,“当真是皇兄有求于她?”
谢珩颔首。
“那……好吧。”乐安公主泄气,“但是皇兄,不能再为她惹怒父皇!你将她留在东宫,不管是礼遇还是监禁,这我管不着,但倘若皇兄为她而跟父皇其龃龉,这就不值了。咱们好容易有了今日,皇兄该多体贴父皇。”
“我有分寸。”谢珩颔首。
乐安公主将信将疑,招呼那位姜姐姐走了。
谢珩随手将那只拂秣狗递给战青,继续回东宫。
伽罗一声不响的随行在后,暗暗纳罕。
自打回京,谢珩在人前都是冷厉肃然,甚至不苟言笑的态度,甚少有和颜悦色的时候,她还当他的脸是被寒冰冻过。却原来在妹妹跟前,也会这般软语安慰,温声解释,耐心又可亲。
还真是出人意料。
*
那只拂秣狗最终还是送到了南熏殿。
东宫里并无内眷,谢珩的性子自然不会豢养这等小宠物,外头的官署与弘文馆更不宜豢养,算来算去,也就伽罗这里能细心照料,不至于埋汰它。
况且按照谢珩的说法,这狗是乐安公主点名要送给伽罗的,别人谁能私藏?
伽罗拗不过,又不忍那只毛茸茸的小狗流落在男人们手中,只能笑纳。
好在南熏殿里有岚姑在,单独寻个偏殿给它住,也很容易。
伽罗虽怕狗靠近,却也喜爱那通身柔软的白毛和双眼无辜的可爱憨态,远远瞧着,也甚欢喜。待侍女帮那狗洗完了用梳子理毛时,伽罗还在岚姑的陪同下远远碰了碰它毛茸茸的脑袋——软软的,很有意思。
谢珩回东宫后没待片刻就出城去了,这两日不在府中,东宫里边格外安生。
夏日天长,空气又渐渐热起来,伽罗暂时不能去鸾台寺,外祖母上京又需等上一阵,闲着无事,便翻书解闷。
这日午睡过后,才拿起一本书,忽听外面有人扣门,岚姑过去开了,却是杜鸿嘉。
他前两日奉命外出办事,也不知是去做什么,数日不见,竟晒黑了许多。
伽罗请他到厅中坐了。
待侍女奉茶后退下,杜鸿嘉托着茶杯举目四顾,瞧见廊下岚姑正抱了只雪白的狗进屋,奇道:“你不是怕狗吗?怎么养了一只在此?”
“没办法才养的。我远远躲着呢。”伽罗意有嫌弃,瞧见那毛茸茸的小狗,眼底还是蕴藏笑意。想起那日的情形,却又觉得好笑,遂将经过说了,提及那位姜姐姐,到底好奇,“那位姜姐姐应当时常陪伴公主,表哥可知道她是谁?”
“姓姜又能被公主如此优待的,自然是姜相府上的掌上明珠了。”
“姜相?”
“就是姜瞻大人,曾经拜过左相,当年皇上跟太上皇……”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他追随当今皇上办事,得罪了那位。后来皇上失利偏居淮南,他便失了相位,不过这位很有才干,没过半年就回到尚书的位子,做过许多好事,官员百姓无不称赞。太上皇御驾亲征的时候他竭力劝阻,后来听到虎阳关大败的消息,气得吐了血。那会儿朝中正乱,他力排众议,扛着徐相的压力,硬是将皇上和太子殿下请回了京城。”
这功劳的分量,伽罗当然是清楚的,不由咋舌,“这么厉害!”
“有才干也有手腕,他比徐相厉害多了。两个儿子争气,有个女婿还掌管京师宿卫——皇上能顺利登基,姜家可是立了汗马功劳。府上老太爷被定了罪名之后,右相之位空着,皇上就将相位给了他,跟徐相争锋相对,硬气得很。”
伽罗暗暗点头,“所以姜家如今该是新贵了?”
杜鸿嘉颔首,“那位姜姑娘是姜相最疼爱的孙女,整个姜府的掌上明珠,听说端方温柔,连贵妃都赞不绝口。这回鸾台寺的佛事,贵妃常请她母女帮忙,可见恩宠。”
“一朝天子一朝臣啊……”伽罗低声喟叹。
当初永安帝即位的时候,徐家与傅家何等风光?世袭侯门,当红右相,长姐傅姮也曾时常入宫陪伴皇后,与永安帝的公主相交甚笃,美貌之名传遍京城。若非永安帝的太子年纪尚幼,怕是能入东宫。谁知数年之后,就是这般情景?
不过姜瞻与祖父毕竟是不同的。
他所跟随的君王虽然记仇,却可能比永安帝更适合主宰天下。
伽罗抿口茶,稍稍出神。
杜鸿嘉怕她思及傅府伤神,又回到最初的话题,道:“那只狗瞧着温和,不会伤人,养了也好。这东西性子忠实,等养出感情,会护主人。”
“还没等养出感情,也许我就出东宫了。”伽罗一笑,问道:“表哥路上顺畅吗?”
“没出什么岔子,事儿办得很顺,昨日后晌已去鸾台寺给殿下禀报过。对了——”他自袖中取出一封火漆封着的信,“昨日去了府上,那里没什么变化,只是老夫人依旧卧床不起,愁眉不展。你二姐叫我转交此信。”
伽罗摩挲信封,“二姐的事怎样了?”
“她还是不肯,正跟老夫人拧着。府里能为她考虑的人不多,她说你虽在北凉,却知她性情。来日我若能到北凉,将这封信给你。”
伽罗颔首感叹,待杜鸿嘉离去,自入内去看。
*
傅婎的信并不长。
先说自伽罗离京之后,府中处境日益困顿,而后引出老夫人打算将她嫁入徐家续弦,想借此为府里求得一线生机的事。接下来便是傅婎自己的见解——她明白老夫人的心情,也不怨她,只是觉得此举不会有任何用处,更不愿这样平白给人续弦。
长姐傅姮嫁入徐家多年,是徐相长子的嫡妻,是徐家长孙的母亲。
倘若徐家真的有意相助,凭傅姮的分量,还不够吗?
然而事实是自从傅家被查封,徐相自始至终没有过问半声,唯有长姐傅姮找机会来过一次,满面忧愁,吞吞吐吐,必定是徐家不愿搭救。而今的情势下,徐相想要自保都十分艰难,丢车保帅是自然而然的事,所以哪怕她真的能嫁给徐坚,徐家的态度也不会改变分豪。
倘若能救下父亲,哪怕让她给徐坚做丫鬟她也愿意。
可明显这婚事不会有任何助益,她何必白费此生?
傅婎说,她如今进退两难,不肯嫁给徐坚,在府中又被老夫人指责不孝,认真思量过后,决定离家入道。傅婎探过她母亲的口风,那位觉得哪怕续弦无用,在相府锦衣玉食,总比道观内简衣素食的好。她经了这场变故,却觉得干净自由,比那朝不保夕的富贵重要得多。
所以决心已定,会择机入道。
这些话在府中无人可诉,所以修书给伽罗,祈盼她能理解。
话语之中,亦满是内疚——无法搭救父亲,选择退守自保,这在旁人看来,实为不孝。
信的末尾,傅婎又问及伽罗在北凉的处境,说倘若能拿到此信,盼望能互通音信。
伽罗看罢,默然良久。
她跟傅婎相处的时间唯有在京城的那两年,虽然不久,却也知道她的傲气。这个背负着骂名的决定做得有多艰难,伽罗难以想象,只是觉得,待谢珩回来时,当寻个机会,去见见二姐。
毕竟整个傅府,拿她当亲人的,唯有傅婎而已。
*
受傅婎影响,伽罗认真想了下而今的处境,前途未卜,却比初闻噩耗时有希望得多了。
这其中,谢珩助力良多。
这晚饭后散步完毕,伽罗开窗透气,靠在窗边美人榻上纳凉。
岚姑搬了个绣凳坐在旁边,缓缓给她揉捏,顺便瞧着窗外是否有人靠近。
伽罗回顾这些天谢珩的举止,拣几件给岚姑说了,从当年佛寺救命,到云中城外的救护,乃至东宫里有意无意的照拂和他外祖母的态度。
岚姑的态度由最初的欢喜,到感激,渐而变得凝重。
伽罗闭目养神,倒未察觉,只低声叹道:“太子瞧着面冷,却非铁石心肠的人。原先我只当他怀着旧日仇恨,必会跟皇上一样,严惩我们。谁知道是我想错了。”





帝阙春 第24节
“太子待姑娘确实很好。”岚姑犹豫片刻,决定坦白,“端午那晚,有件事我没跟姑娘说——其实姑娘喝得沉醉,那晚是殿下抱着姑娘回来的。只是他严厉吩咐,不许跟旁人提及。”
伽罗愕然,“当真?”
“我原本也想瞒着此事,等咱们出了东宫,就当这事没发生过。可如今……姑娘,天底下没有平白无故的善意,太子殿下不计较昔日的仇恨已是仁至义尽,他额外再做这些,早已超出了寻常的照拂,你觉得是何意?”
“或许是……良心发现。”
岚姑失笑,“这话说得,姑娘自己都没底气。男子平白无故对姑娘家好,多是有些私心,何况殿下所做的,皆是恩重如山的事。听姑娘的言语,如今对殿下满怀感激,还很欣赏他的才干志气是不是?”
伽罗自笑了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是怕我因此对殿下生情对不对?”
窗内岚姑颔首,神色稍肃。
窗外,谢珩顿住脚步,立在廊下。
他今晚才从鸾台寺回东宫,手头的公事在寺中已然抽空处理,回到住处后闲坐片刻,忍不住便想来南熏殿看看。于是同往常一样,寻了长命锁为借口,打算堂而皇之的打搅她一番。
进了院门,瞧见偏殿里灯火微弱,伽罗所住的屋中却是窗户敞开,烛火明亮,心中竟不自觉感到高兴。
他来得突然,又没带半个随从,外头嬷嬷侍女并未发觉,里头岚姑说得正认真,加之谢珩走路没声音,更不曾发觉。
谢珩直至走到门前,才听见两人的谈话声,听得隐约断续的言语提及他,不由驻足。
待听得伽罗那句“对殿下生情”,竟自稍屏呼吸,留神细听。
☆、第26章 026
窗内,伽罗丝毫不知外头还有人听墙角。
夜风微凉, 她撑起身子望外, 瞧见芭蕉随风而动, 南墙边数杆翠竹依着红墙, 庭院里空静无人,只有廊下灯笼高照,散出满院微红的光芒。
而夜空中星辰明亮, 临近望日,月亮圆如银盘,清辉洒满。
如此良夜,依稀与旧日记忆重叠。
那年在淮南, 外祖母隐晦的探问她对姚谦的态度,回到住处后, 岚姑也曾提起此事。
伽罗视她如同半母,有心事时也愿意诉说,便含羞说了。那种甜蜜而欢喜、羞涩又忐忑的心情, 而今回想起来, 如同隔世,念及姚谦的另娶,更如讽刺。
似此星辰非昨夜, 而今的处境, 又岂能与从前相比?
伽罗勾了勾唇, “这是你多虑了。殿下何等身份?是当今皇上膝下唯一的儿子, 东宫储君。我呢?傅家的女儿, 高家的外孙。哪怕殿下不会牵连旧仇,皇上却是深恨两府。殿下那样睿智明白,光是凭这点,他就不可能动那种心思,除非他傻了。殿下虽瞧着怕人,其实心地很好,这些时日的照拂,应当只是可怜我、不讨厌我。能不让他讨厌,已是谢天谢地了。”
“而至于我——”伽罗握住岚姑双手,“我敬重殿下,感激殿下,愿意倾尽一切报答他。除此之外,不会有旁的心思。”
“姑娘说的都是真心话?”
伽罗颔首。
岚姑认真辨她神色,见她并非作伪,吁了口气。
“姑娘别见怪,唐突说起这些,也是我担心姑娘,为将来筹算。太子殿下那样的人,威仪尊贵,有才干又有相貌,怕是能惹许多女儿家倾心。更何况他对姑娘的恩情,着实深重。我就是怕姑娘年纪还小,倘若一时被迷惑了,只会自苦。”
“姚谦的事足够长教训了。如今前途未卜,我哪还有心思想别的。”伽罗重新躺回榻上,“再说,即便殿下怜我孤苦,宫中皇上公主,又岂会容我放肆?齐大非偶不说,光是旧日恩怨就够为难人。这情形我心里清楚,断不会糊涂到那地步。何况——”
伽罗声音一顿,摇了摇头。
何况谢珩心思深沉,喜怒无常,性情实在难以捉摸。
他和颜悦色的时候当然很好,可翻脸时也像翻书般快,凶神恶煞起来令人胆战心惊。像议和途中那回钢针逼供,至今都让她心有余悸,以至于看到谢珩沉了脸,便如履薄冰。
总之,不管怎么看,可以敬重、感激、报答谢珩,却绝不能生旁的心思。
“何况殿下行事令人敬惧,我胆子小,不敢亲近。所以岚姑且放一百个心,我还没吃熊心豹子胆,去招惹那尊大神。”伽罗带了撒娇的语气,给了颗定心丸。
岚姑颔首,靠近榻边,将伽罗揽在怀里。
苦命的姑娘啊。岚姑暗暗叹息。
窗外,谢珩站在红柱旁的阴影里,微怔。
他已有很多年,不曾这样牵肠挂肚,期待跟谁见面。来时心里隐约欢喜,听罢墙角,却被浇了满身冷水,从头顶凉到脚心。
伽罗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两人间隔着重重沟壑,她认定他权衡利弊,不会生出邪心。而她,有姚谦的阴影和长辈的恩怨在,也绝不会对他动心思。她说他“瞧着怕人、令人敬惧”是什么意思,他难道长得凶神恶煞?还是平常待她太凶?
谢珩回想这数月相处,除了逼供那回凶了些,似乎也没拿她怎样过。
何况,她就这么笃定,他会始终权衡利弊?倘若真是那样,云中城外那晚,他就已放任西胡劫走她,也不会费尽心思从鹰佐手中将她夺回,再派人深入敌腹去寻她父亲。
谢珩瞧着院里的冷清芭蕉,寥落灯火,忽觉心里堵得很。
屋内伽罗和岚姑又说起了旁的事,谢珩仰望漆黑苍穹,不再逗留,无声的翻上屋檐。
站在屋脊,风卷起衣袍,带着凉意。
*
谢珩愈发忙碌,早出晚归,脚不沾地。
鸾台寺的佛事办得隆重庄严,谢珩连着斋戒数日,直至佛事完毕后,才回到东宫。
朝堂的事渐渐理清,战败后百废待兴,父子俩又新接手天下不久,正是给朝臣立规矩的时候,许多事需亲力亲为,这几日积压了不少事务,于是从嘉德殿到弘文馆再到皇宫大内,连着数日后,总算将手头事务都办清楚。
忙碌之中,谢珩有意避开南熏殿,就连战青禀报那边情形时,也未深问。
然而夜深人静,却总容易想起伽罗那里的灯火。
趁机细理了下关乎伽罗的事情,连谢珩自己都觉得惊奇。
佛寺中救下她的时候惊鸿一瞥,只觉得小姑娘很漂亮,尤其那双慌张却明亮的眸子,令人印象深刻。后来淮南遇见,才知道她是傅家女儿、高家外孙。高家的恶意在他初至淮南时就显露无疑,他于是想,就当没那回事吧。
怀着敌意审视高家的所有人,渐渐却发现她与旁人稍有不同——
她会在英娥被刁难时设法解围,哪怕她只是个寄人篱下的表姑娘,她的外祖母还是继室身份,全凭高探微的情分住在高家。她会偷偷打量他,暗里拿掉高家几个儿子设下的埋伏,避免他太狼狈,在他躲开陷阱时抿唇偷笑,带些调皮。甚至她曾劝过那位最照顾她的高家表兄,别太为难他。
谢珩心细,这些事都曾留意过。彼时不过片刻感念,如今却发现记忆清晰分明。
淮南风光虽好,却满是永安帝的爪牙,四处都是恶意而刁难的目光。
唯有她,如透隙而入的阳光,微弱却明亮。
他抗拒她的身份,却贪恋她的眼睛,贪恋她不经意间的调皮笑容。越是刻意抗拒,越是容易留意、琢磨,而后品咂出她的好处,甚至期待见面。
那种矛盾的情绪,缠绕了他许久。
直至虎阳关之败,伽罗再度出现在他面前,谨慎而忐忑。铁扇抵在喉间时,惊慌可怜。
彼时谢珩初入东宫,因为根基不稳、危机四伏,加之家国动荡、重任在肩,故而浑身铠甲,费心谋算时,对所有人戒备提防。
包括对她。
一路同行同宿,数番危机,她出乎意料的镇定态度令他惊喜,渐而欣赏。
韩荀明里暗里劝过多次,凭着理智,谢珩很清楚,留着她百害而无一利,却还是没忍心将她送入北凉那样的虎狼之地。甚至在昭文殿里,对着无声哭泣的她,明知会触怒父皇和旧臣,却还是许诺营救她父亲。
这世间原来有些事情是理智难以驾驭的,她之于他便是如此。
也是那时候,谢珩才明白,他原来那样在意她的悲喜。
见不得她哭,见不得她孤身赴险,却想将她护在翼下,遮风挡雨。
即便前路困难重重。
谢珩盘膝于榻,面前是失而复得的玉佩,和曾戳入指缝的钢针。心绪翻滚,毫无睡意,他蓦然转身下地,抄了惯用的漆黑长剑,推门而出,于殿前练剑。直到满身疲累,才躺回榻上沉沉睡去。
*
谢珩再度站在南熏殿外,已是六月初了。
盛夏时节,天气渐渐闷热,伽罗正躲在院中凉亭里纳凉。
凉亭建得简单,两侧种了紫藤,虬曲的枝干攀援而上,繁茂的叶子如同帘帐,隔出一方清凉世界。她穿着身烟罗撒花裙,半臂的袖口推至肘处,白腻的手臂上,红色的珊瑚手串清晰分明。
她的身侧是岚姑,对面是杜鸿嘉,三人围桌而坐,桌上放着那只拂秣狗。
拂秣狗面朝伽罗,在岚姑手底下温煦趴着,伽罗正小心翼翼的伸指触碰它头顶软毛,满面笑容,如同春日盛放的花。那狗性情温和,任由她抚摸,还伸了前爪给她,杜鸿嘉借机握住它前爪,递向伽罗,让她捏捏软绵绵的肉爪子。
伽罗碰了碰,觉得新奇,又拿指头捏其间软肉。
旋即,笑着看向杜鸿嘉,直说有趣。
还真是……像家人啊!
谢珩故意放重脚步上前,那边三人听见动静,忙起身拜见。
杜鸿嘉最先察觉谢珩眼中的不善,行礼过后拱手解释道:“属下办完事途径此处,顺道过来看看表妹。”
“嗯。”谢珩颔首,“韩先生在嘉德殿。”
杜鸿嘉会意,“属下告退。”
谢珩待他离去,伸手往那拂秣狗身上揉了揉,看向伽罗,“不害怕了?”
“它不咬人。偶尔逗弄也很有趣。”伽罗抬头望着谢珩,眼底笑意稍微收敛,却如春光潋滟的湖水,照到人心里去。闲居无事,她还稍作装扮,在眉心拿朱丹点缀出红梅,映衬明眸翠眉,更增丽色。娇丽的脸上笑意浅淡,她让岚姑亲自奉茶,满含期待的问道:“殿下今日过来,可是为了鸾台寺的事情?”
“明日可以前往。你戴上帷帽。”
“遵命!”伽罗喜形于色。
谢珩就势坐在桌边,接过伽罗亲自捧过来的茶杯,忽然皱眉,“你就只有这几件衣裳?”
伽罗一怔,待明白他的意思,不由笑了。
她上京时走得仓促,又是春日,只带了几件换洗衣裳。回京后就入了东宫,没了从前裁缝亲临伺候的福分,她行动受限,杜鸿嘉又是个粗人照顾不到这些小事,唯有岚姑出去过两次,能帮她买件衣裳回来。
可岚姑眼光又挑剔,出门大半日归来,除了胭脂水粉日用之物,能入眼的衣裙也就那么三四件,虽做工精致,数量却有限,可不得常换着穿?
这件烟罗裙绣得漂亮,穿着也舒适,自入夏后,伽罗已穿了三四回。
没想到谢珩忙得跟陀螺似的,竟还留心这个。
伽罗虽出身侯府,却没骄奢之气。东西自然要挑好的使,倘若不能够,也不强求,便道:“岚姑挑了些回来,够用的。”
“这是家令失职。”谢珩却不悦。
旋即扬声叫战青入内,吩咐他传话家令寺,后晌带人过来量体裁衣。
伽罗稍觉意外,道:“殿下能收留我已是宽宏,其实不必……”
“东宫虽简陋,却还养得起你。西胡那般重视的人,哪能平白受委屈?东宫人少,家令寺闲着无事,练练手吧。”谢珩连玩笑话都说得一本正经。
伽罗却之不恭,只好笑纳。




帝阙春 第25节
待谢珩走后,便同岚姑去寻帷帽。
后晌家令寺果然带来数名东宫拔尖的裁缝绣娘,量了衣裳,又请伽罗选了布料花样,问伽罗喜好的款式。这绣娘都是千挑万选,应变机敏,粗略瞧过伽罗平常穿的衣裳,按着她的性情喜好简单画出图样,与岚姑商量过后,定下样式,说五六日后便能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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