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春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九斛珠
姜琦大略能猜得她的心思,忽视了那酸溜溜的语气,道:“傅家阖府问罪,唯独她不受牵连,竟然还在东宫安稳度日,确实奇怪得很。表姐在东宫当差,熟知情形,太子殿下待她很好吧?”
“很好。”宋澜颔首。
“这就更奇怪了,不知是什么缘故。”姜琦喃喃。
先前在宫里碰见时,她就有意跟安乐公主探问内情。可安乐公主虽然见了傅伽罗就不顺眼,待她也格外热情亲近,这件事上却不肯透露详细,只拿话支吾过去。
而今见着宋澜,便想趁机探问。
宋澜却知道得不多。
“我也不知缘故。一个待罪之人,还是跟殿下有旧仇的,殿下却格外礼遇,确实奇怪。说起来,今日表妹邀请她同游,我都觉得诧异——宫里贵妃娘娘的意思我都有所耳闻,有意将表妹选入东宫。届时何等尊贵的身份?哪需同她客气。”
“姐姐的身份又何尝不是?贴身侍奉太子殿下的女官,多少人都求不来的福气。对着她,不也是要叫一声傅姑娘?”姜琦一笑,道:“既然是殿下看重的人,我待她客气,卖个好,总归是没错的。”
——譬如从前谢珩待她并无特殊之处,皇家要招揽示好,多是借乐安公主的手。今日谢珩却特地嘱咐宋澜好生陪伴,这些微态度折转,可未必仅仅是为了祖父和父亲的面子。
姜琦不想跟谢珩作对,她所求的,也不过是与日俱增的好感。
宋澜心中不服,口里却还是附和,道:“说得也是,除了公主殿下有恃无恐,谁没事会明目张胆的跟太子过不去呢?”
姜琦颔首,没探到内情,便不再纠缠,转而提起旁的事情。
☆、第34章 034
伽罗失了风筝, 并未放在心上,每日在南熏殿看书,专等外祖母到来。
谢珩来看她的次数愈来愈多, 偶尔碰上伽罗在专心逗弄阿白, 还会在旁负手瞧着。待伽罗察觉, 才拿长命锁或者外祖母的事做借口, 一本正经的同她说话。
夜色甚好的时候,还会带她出去走走,虽不说多少话,却很喜欢让她跟着。
伽罗也渐渐察觉了不同。
她并不傻, 从那回玉清池的事起,就已有所察觉。谢珩的数番施恩,那晚有意的解释,乃至踏足南熏殿的次数, 深夜有意的并肩散心,都在暗示一件事情。像是有火星在暗处渐渐露出苗头, 伽罗却不想看到它窜成火苗——那太危险。
何况谢珩藏得深,半点不往这方面提, 她当然只能将怀疑藏在心里。
于是尽量避开谢珩的目光, 如坐针毡地等待。
至八月初, 暑热渐渐消退, 外祖母才姗姗来迟。
听说外祖母即将抵京的消息, 伽罗连着三晚都高兴得睡不着, 到得初二清晨, 天没亮时就睁开眼睛,匆匆盥洗罢,用过早饭,便同岚姑在院里等。
太阳越升越高,伽罗亦渐渐沉不住气。
等待变得无比漫长,她从屋里挪到廊下,再挪到院中、门口。
日头高照,热得人汗水涔涔,岚姑好不容易劝得伽罗回屋歇了会儿,伽罗身上长了刺般坐不住,又跑到廊下,来回踱步。直到晌午时分,伽罗仿佛心有灵犀,快步出了院门,站在门外甬道上张望。
左右尽头是熟悉的树木殿宇,她张望了半天,猛然瞧见拐角处现出两道人影。
外祖母!
隔着远远的距离,伽罗一眼就认出了两名侍卫身后头发花白的身影。
数月来的思念与担忧堆积,她等不得片刻,拔腿便往那边跑过去。
渐渐近了,终于看清外祖母的脸,神情平和慈祥,只是带着疲惫。她显然是瘦了些,满头花白的头发盘坐髻,没了往常的首饰装点,显得气色破差。身上是秋香色的团花锦衣,手里不知是何时添了拐杖,更显老来体弱之态。
只是多年的尊贵气度使然,纵然是被囚犯般押送过来,却也走得平稳端正。
伽罗眼中的泪,霎时涌了出来。
她快步跑过去,唤了声“外祖母”,紧紧握住老人家的手。
祖孙二人久别重逢,伽罗眼中带笑,泪水却啪嗒啪嗒掉落不停。高老夫人姓谭,五十余岁的年纪,与伽罗同样带些微蓝色的双眼深邃湛亮,瞧见伽罗的模样,也是忍不住的双手微颤,将伽罗眼角的眼泪擦拭,柔声道:“好容易见着,哭什么。瞧你,站在毒日头下,也不怕中了暑气。”
伽罗哽咽难言,只顾嗯嗯地点头,叫岚姑接了拐杖,同她一左一右的扶外祖母前行。
数十步外,谢珩立在松柏阴影下,肃容不语。
那边几名侍卫似乎作难,领头的往这边瞧过来请他示下,谢珩遂摇头。
侍卫得令,躬身行礼,从另一条路走了。
谢珩犹站在树影中,看祖孙二人渐渐走远,终于拐入南熏殿的朱红院门,再也不见。
自从京中重逢,他见她哭过数次,记得最清楚的,是那回逼供时因畏惧而失态大哭,和得知傅良绍的消息时无声哭泣,满眼哀求。其余时候,尤其是在外人跟前,她都是竭力镇定,掩藏情绪,那回岳华带回傅良绍的消息时,她纵然憋得鼻头通红,也在极力克制眼泪。
却未料今日众目睽睽,她会泪落如雨。
原本打算问那高家老夫人的事,必定也问不成了。
谢珩站了片刻,转身自回嘉德殿去。
*
南熏殿内,伽罗进屋关了门,扶着外祖母坐下,忙叫岚姑奉茶。
谭氏笑意慈和,将伽罗浑身上下打量过了,手抚伽罗脸颊,温声道:“我还当遭了变故,你会承受不住,而今看来,我的伽罗毕竟是长大懂事了。”
“否极泰来,您教我的。”伽罗靠在她身边坐着,抱着外祖母撒娇。
“当时你被人带走,我心里真是七上八下,后来……”谭氏微顿了下,道:“后来太子殿下派人来带我上京,途中虽然是看押囚犯的架势,却又没旁的举动,我心里还疑惑。你怎么住进了东宫?看这样子,太子也不是在囚禁你?”
“太子殿下宽宏大量,没计较旧仇。我住在东宫是有很复杂的缘故,待会儿慢慢说给您听。”伽罗接过岚姑递来的茶水,送到外祖母面前,又让岚姑在旁坐着,一家人说话儿。
从前她在淮南时,就是跟着谭氏住,旁的丫鬟婆子不算,寻常都是祖孙俩一起说话,岚姑常在旁陪着。这般温馨的情景暌违太久,而今重温,叫伽罗空悬多日的心总算踏实了许多。
靠在外祖母肩上,心里也有了底气,仿佛碰见再大的难关,都不会害怕。
伽罗唇边笑意更深。
谭氏常年礼佛,性情平和,也不着急,见伽罗关心淮南的事,怕外祖父和舅舅执迷不悟,更加触怒新帝,便简略告诉她淮南情形。
自伽罗离开后,高家很是过了阵提心吊胆的日子。
昔日为难过的人陡然成了皇上,任是谁都害怕寻仇。高探微仗着原先永安帝的恩宠,在淮南过了数年威风八面的日子,陡然换了君王,便心中惶惶。
伽罗走后没多久,京城的徐公望就派人来了淮南,所说的事,也在谭氏意料之中。
徐公望派来的人说,虽说端拱帝入主皇宫又立了太子,但他父子二人根基不稳。他同意扶立新帝,是没防住姜瞻那老头子的谋算,被摆了一道,迫于无奈只好答应,算是虎阳关之后的权宜之计。然而太上皇还在北凉,朝政的大权依旧在他这经营数年的相爷手中,但凡撑过议和的关头,由他慢慢安排,总能寻到机会迎回旧帝,重振昔日威风。
而高探微要做的,便是扛住端拱帝的压力,会同地方诸位官员,借他一臂之力。
高探微彼时正自惶恐,被徐公望的亲信一番忽悠,意有所动。
谭氏却觉得太上皇大势已去,而新帝能入主皇宫,绝不可能是靠姜瞻一己之力。她与高探微毕竟不同,谢珩父子形同囚禁的那几年,高探微想的是如何奉承皇帝,她虽居于深宅,却留心琢磨过谢珩父子——
那般惨败屈辱之下,能够忍辱偷求生,其心志、城府、耐力,岂是旁人所能及?
而今的情势,瞧着像是端拱帝父子走运,平白得了帝位,却未必不是草蛇灰线,数年筹谋安排。
那位太子的呕血而亡和小皇子的暴毙,便是例证。
当年惠王夺嫡失败,是因上头还有睿宗皇帝,其间夹杂的,不止是魄力、手腕,还有情分、出身。而今没了睿宗那只翻云覆雨的手,便只剩兄弟二人真刀真枪的较量。
谢珩父子能在全然颓败的情势下扭转乾坤,其手段又哪会逊于徐公望之辈?
迎回太上皇,拱走谢珩父子,说来容易,哪会轻易实现?
徐公望若当有那等周密手段,哪会轻易损了永安帝的两位皇子,却束手无策?
当时谭氏便心存疑虑,劝高探微先敷衍过去。
高探微被她说动,又怕端拱帝寻仇,私心里指望着太上皇能回来,举棋不定。
及至议和结束,谢珩安然归来,却无半点太上皇的消息,高探微才算明白,太上皇回来的事希望渺茫。哪怕往后能够回来,徐公望要等到何时,才能迎回他,再将谢珩父子拱出去?
以端拱帝对淮南旧事的仇恨,在他即位之初就已有所表露。恐怕没等到徐公望迎回太上皇,他高家满门,就得偿还昔日的债务。
果不其然,没多久,高探微便等来了贬官的旨意。
高探微在房中坐了三天三夜,犹豫权衡。
局势已定,端拱帝携雷霆之怒而来,俨然是决心要为长子报仇的架势,他已回天乏力。倘若他不做抗争,以命抵债,平息天子之怒,或许能为高家女眷换来一线生机。倘若他执迷不悟,负隅顽抗,届时等待他的,恐怕就是高家满门的问罪斩首。
最终为女眷的性命考虑,高探微放弃了挣扎,孑然贬谪赴任。
彼时伽罗的大表哥高文焘还关在狱中,前途未卜,谭氏上京途中,才得知他出了狱。只是毕竟牵涉命案,又是端拱帝深恨的高家人,终被除掉了监生的身份,以旁的罪名发配充军——当年为难谢珩父子,高文焘掺和的最多,甚至谢珅的死,与他也有干系。
这般结果,已然比谭氏预料的好了数百倍。
至少长孙从监狱里走了一遭,没丢掉性命,其他的孙子也幸免于难。
她原本还悬心,以端拱帝的失子之痛,恐怕会先拿高文焘开刀。所以听到那消息时,竟自转忧为喜,暗暗念佛。
谭氏徐徐说罢,叹了口气,“如今那座府邸是住不得了。你外祖父去任上就只带了两个人,还不知后头还会折腾到哪里去。你两位舅舅……嗐!好在文焘捡了条命,军中虽苦,熬上几年,还能有个盼头。”
伽罗靠在她怀里,低声道:“表姐们呢?我怕她们也受牵连。”
“她们倒还没事,只是各自随着你两位舅母,往她们外祖家去避避。”
淮南富庶,两位舅母娘家都是当地颇有点根基的人家,只要不被牵连为难,照顾几位落难的姑娘,并不费事。
然而毕竟寄人篱下,又逢家道剧变,哪比得在自家府中松快?
伽罗为表姐们叹口气,贴在外祖母的胸前,抬头道:“话说回来,这回外祖母能进京,全是太子殿下的安排。甚至大表哥充军的事,也是他有意放条生路。”
说到这个,谭氏颇为讶异,“他求情?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为何会住在东宫?”
伽罗才要说话,忽听外面扣门。
岚姑过去开了,外头却是宋澜身边的管事宫女,后头两位侍女,各提食盒。
“太子殿下赐膳,命典膳局送了午膳过来,傅姑娘请用膳。”管事宫女跨进屋里,朝伽罗屈膝行礼,旋即命后面的侍女上去,将食盒中的饭菜摆在桌上。
六样菜,两份汤,外加两碟饭后甜点,皆十分精致。
谭氏大为诧异,瞧向伽罗,却见她并无异色,只说谢殿下赏赐。
屋门敞开,管事宫女退出,只留两位侍女站在外面,等候差遣。
帝阙春 第35节
伽罗瞧着满桌美食,也觉腹中饥饿,陪着外祖母用饭。
只是有外人在场,不好说体己话,加之谭氏满腹狐疑甚少开口,一顿饭吃得安安静静,却格外香甜。
饭后伽罗瞧着外祖母面色疲累,便先请她歇午觉,待她醒了再说。
谭氏却等不得那么晚,拉着伽罗入内,要她细说经过。
伽罗遂如实禀报,将北上议和、鹰佐索要长命锁、她如何查探、面圣、拜见鸾台寺高僧等事皆说了。只是为免外祖母担忧,将谢珩逼供、西胡数次劫夺等事略过去。至于谢珩平白无故示好送礼物的事,更是半分都没好意思提起。
这一说,直至后晌才算交代完。
谭氏听得容色渐肃,疑惑更甚,却因路途劳累,满面倦色。
伽罗也不急着一时半刻说清,便先请她睡下,慢慢再说。
*
将近晚饭时分,谭氏才睡足起身。
她毕竟上了年纪,先前途中染上风寒,虽已痊愈,却未能好生调养。这一路马车颠簸,途中虽未苛待,却也不算礼遇,一把老骨头颠簸了千百里,又悬心外孙女的处境,寝食不安,直至今日见到伽罗,才能放心安睡。
饭后祖孙闲坐,谭氏又问些详细的事。
末了,向伽罗道:“那长命锁的事,太子究竟知道多少?”
“我所知道的,殿下差不多都知道。”伽罗坦白,“鹰佐趁着议和的事要这东西,闹得太大,瞒是瞒不住的。我若想查清,那等境况下,也必须借他帮忙。何况太子殿下帮我营救父亲,为表兄说情,接您上京,明辨是非又不牵连旧仇,我想,告诉他是无妨的。”
谭氏颔首,对谢珩的诸般恩情暂不评说,又问道:“我的事,他又知道多少?”
“先前我怕他迁怒处置您,用这长命锁为由头,说您或许知道内情。殿下却说,您与娘亲并无血缘之亲,想来他是查过旧日的事情。后来我面圣的时候,他却没提此事,只说您或许知道内情,皇上才会答允让人带您进京。”
事情涉及长命锁,外祖母又神情严肃,伽罗答得颇详细。
谭氏神情稍稍一松,默然沉思良久,又道:“如此说来,殿下非但不计旧仇,却帮了你许多?”
伽罗坦白承认,对上外祖母探究的目光,却不自觉地低头避开,咬了咬唇。
这自然是有些心虚了。
谭氏哪能瞧不出她这稍许扭捏?
太子不计旧仇,愿意善待,当然是好事。然而谭氏毕竟比伽罗经历得多,于人心叵测、世事冷暖,感触更深。
谢珩父子处境艰难,这般情形下,他却愿意答应营救傅良绍?从鹰佐手中救出那样要紧的人,绝非易事,更容易触怒端拱帝,平添父子罅隙。
平白无故的,谢珩为何要施这般大恩?
就只为外孙女容貌过人?
抑或,是为了那长命锁?
谭氏只记得淮南时冷硬孤傲的谢珩,于如今的太子殿下,并无旁的了解。心中猜疑不定,见外孙女隐然娇羞回避之态,心中并无欢喜,反倒升起忧愁。
十四岁的少女,乍然落入困境,被太子屡次施恩,又破格善待,太容易被触动。
然而谢珩父子深恨高家,当年跟傅家也有旧仇,贸然施恩,哪会是真心实意?北凉鹰佐那般重视的东西,谢珩未尝不会动歪心思。倘若他只是想诓骗伽罗,待伽罗被他迷惑,查明内情,届时谢珩迂回拿到长命锁,又将伽罗丢开,岂不是害了伽罗?
旁的事情谭氏都不怕,唯一害怕的,就是伽罗受伤害。
尤其是在这种事情上。
至此时,谭氏才想起姚谦来。
自端拱帝登基后,京城与淮南间常有消息传递,左相千金嫁给姚谦的事,她也有所耳闻。彼时的失望恼恨都不必说,此刻摆在跟前的每件事都比姚谦要紧,她也不愿徒惹伽罗伤心,遂未提起。
只是瞧着跟前的少女,回想这半年来的颠沛起落,愈发心疼。
谭氏目光慈和,心中叹气,愁肠百结,轻轻将伽罗揽进怀里。
“这半年苦了你。如今外祖母来了,凡事都交给我。”谭氏虽上了年纪,手臂却还是稳当有力的,满眼心疼的瞧着伽罗,低声道:“我的宝贝伽罗,本不该受这些苦。”
伽罗乖顺的靠在她怀中,却是勾唇一笑。
这些苦她都不怕。
只要外祖母和父亲安好,再难的境况,她都能挺过来。
夜已经深了,伽罗被长命锁困扰了数月,本想着尽快问清,此刻瞧着外祖母疲乏的面容,反倒没那么急着问了。只管贴在她怀里,觉出许久未有过的心安。
祖孙俩坐了片刻,谭氏拍拍伽罗的肩膀,站起身来,“早些盥洗歇下,明日兴许殿下就要来探究竟了。咱们得养好精神,方可应对。”
伽罗依言,让岚姑到外面传伺候南熏殿的侍女进来,备了热水香汤。
谭氏坐在桌边,瞧着恭敬往来的侍女,心中疑惑更甚。
——伽罗话里话外,对谢珩颇多感激赞赏。谢珩不止出手相助,还摆出这般礼遇的姿态,着实反常。
他到底是何居心?
☆、第35章 035
次日清晨, 谢珩下朝后回到东宫, 便直往南熏殿去。
南熏殿中, 伽罗和谭氏已然收拾完毕, 静候谢珩传召。
谢珩进去的时候,祖孙俩正坐在廊下说话,见了他, 各露诧异之色。伽罗当即扶着谭氏起身, 而后迅速步下台阶,屈膝行礼, “拜见太子殿下。”
相较于她的谨慎意外, 谭氏则从容得多。
她在淮南时跟谢珩接触甚少, 虽然熟知对方, 却还是头一回当面碰见。
对面是如今的储君,未来的天子,那身太子的装束尽数未除, 山岳般立在那里,更见端贵威仪,令人敬畏。
昨日伽罗一番叙述, 谭氏对谢珩极为好奇, 此时留意观察, 便见谢珩目光落在伽罗身上,片刻逗留, 比起在淮南时的冷厉锋锐, 显得格外温和。甚至在抬手示意免礼的时候, 若有笑意浮起,稍纵即逝。
这当然令谭氏诧异,在谢珩瞧过来之前,迅速收回目光。
初次见面,对方又身份贵重,屈膝的礼数未免简薄。
谭氏撩起衣衫跪地,端端正正的朝谢珩行礼,“民妇谭氏,拜见太子殿下。”
“免礼。”谢珩是惯常的冷肃态度,朝伽罗递个眼色。
伽罗会意,当即扶着外祖母起身,旋即向谢珩道:“殿下请厅中坐吗?”
谢珩颔首,留下随行的战青在外面,大步进了厅中。
伽罗扶着谭氏随后进去,很识趣的阖上门扇。
屋里便只剩了三人。谢珩负手立在堂中,沉默不语,目光只审视地打量着谭氏。谭氏则站姿恭敬,目视地面,是要恭敬答话的姿态。反倒是伽罗,近来在谢珩跟前少了畏惧之心,陡然又落入这般沉默对峙的氛围,有些手足无措,只好站在谭氏身后。
片刻后,谢珩轻咳了声,“长命锁的事,想必傅伽罗已说过了?”
“回殿下,昨日伽罗已将此事告诉民妇,民妇已知道了缘由经过。伽罗能逃出北凉之手,在东宫安然住着,全赖殿下出手相助,民妇深为感激。”谭氏终于抬起头,对上谢珩的目光,姿态不卑不亢。
带些微蓝色的眸子,与伽罗十分相似。
她的眼神沉着、湛亮,比起伽罗的强作镇定,这份沉着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这不免令谢珩诧异。
谭氏的身份她查过,也是来自北地,作为高探微的续弦夫人居住在高府,常年吃斋礼佛,听说跟高探微在许多事上意见不合,却又十分得高探微的敬重礼遇,感情也算融洽。哪怕是高探微那些原配所出儿女,对她也颇恭敬——至少面子上过得去。
除此之外,并无任何特殊之处。
而今高家朝不保夕,高探微都乱了阵脚,她又哪来的底气,面对他的目光,如此沉着?
谢珩目含审视,如两道重剑压在谭氏身上,“那么,你可知背后情由?”
“民妇不知。”
“阿耆的事,你也不知?”
“民妇昔年住在北地,只听闻过当初阿耆的故事,旁的一概不知。至于那长命锁的事情,是伽罗自幼佩戴之物,民妇虽托了南风母亲的身份,又受傅良绍之托照顾伽罗,却不曾留意。也是昨日伽罗提及,才知道它背后有那样多的风波。”
这般应答在谢珩预料之中。
他盯着谭氏,“如此说来,关乎南风和这长命锁的事,你一概不知?”
“倒不是全然一概不知。”谭氏竟自笑了下,朝谢珩欠身回禀,“民妇当初既然敢将南风记为女儿,一则是被傅良绍的赤诚打动,再则也是知道南风的身份。昔年民妇在北地时,曾有一位故友,民妇自从进了高家,就再未见过。及至后来见到南风,才知她是故人之女,因父母亡故流落至此,与傅良绍结缘。民妇怜惜她,故竭力成全。而至于那长命锁——民妇并不知情。”
她的语气缓和却坚定,不紧不慢,一如淮南佛堂中,教伽罗道理时的声音。
伽罗心中却腾起浓浓的疑惑。
当年她住在淮南时,外祖母可是对着那长命锁出过神的,还叮嘱她务必留心,切不可丢失。有一回伽罗大意,将长命锁放在衣柜里,外祖母还颇为焦急的找寻。原先伽罗以后,外祖母那般上心,是因为那是娘亲的遗物。
而今回想,外祖母当初必定是知道那长命锁有特殊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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