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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府的小厨娘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藕粉圆子
杨红珍见这架势不对,连忙赔着笑脸打听:“张公公,出什么事了?”
张瑞哼了一声。杨红珍赶忙把手腕上的镯子褪下来,塞到张瑞的手里,“还请公公指点。”
张瑞这才说道:“咱们殿下从不吃葱姜,晚膳有一道桂圆蒸鸡,葱姜都没去就送到承文殿来了。”
杨红珍微微一怔,赶紧让人去喊阿鱼。
阿鱼过来之后,张瑞对身后两个小黄门使了个眼色,尖声怪调地说:“给我打。”
阿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巴掌抽懵了。她下意识地捂住脸,不知所措地望着杨红珍,“姑姑……”
她捂着脸,那两个小黄门就没有再动手,张瑞用脚踢了踢他们,道:“死人哪?接着打啊。”
于是阿鱼又挨了一巴掌。自离开掖庭,她再没被人这样打过,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哟,还哭了。”张瑞打量着阿鱼,“你别说,这小脸蛋长得还挺标致,打肿了可就不好看了。”
杨红珍心生不忍,低声道:“公公能不能通融通融……”
张瑞扬起声调:“通融?”他一边说,一边招呼那两个小黄门继续打。
杨红珍解下随身的荷包,递给张瑞,道:“还请公公行行好……这丫头今年才十二,扛不住打。”
张瑞掂了掂荷包的分量,终于抬起手,说:“行了,我们走。”
三个人大摇大摆地走了。
杨红珍走到阿鱼跟前,捧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松了一口气:“就是有些红肿,没有刮破皮,待会儿煮个鸡蛋,剥了壳往脸上滚一滚,过几天就能消肿了。”
阿鱼哽咽着说:“让姑姑破费了。”
刚刚杨红珍递出去的荷包沉甸甸的,阿鱼看得清清楚楚。
“说这些客套话做什么?人没事,才是最要紧的。”杨红珍道,“张瑞来这一趟,不就是为了那些银子?”
“那银子……我一定想法子还给姑姑。”阿鱼抹了把眼泪,“姑姑,我犯了什么错?”
“呈给太子殿下的桂圆蒸鸡没有去葱姜。”杨红珍叹了口气,“这虽是小事,但放到主子身上便是大事,以后多注意着点,别再出这种差错了。”
阿鱼低着头,“嗯”了一声。
***
晚上,胡秀衣听说了阿鱼被打的缘由,立马到阿鱼跟前,怯生生地赔罪认错:“阿鱼姐姐,都是我不好……”
阿鱼正拿着鸡蛋滚脸,脸上火辣辣的疼。她道:“确实是你不好。”
胡秀衣没接话,眼圈微微红了,眼泪嘀嗒嘀嗒地落在地上。
阿鱼见她哭得比自己还伤心,反倒不知道怎么说她了。
阿鱼接着说:“这事儿也怪我自己。”
她怪自己没有全程盯着那道桂圆蒸鸡。她刚进司膳房的时候,杨红珍就和她说过,宫里的吃食容易被人动手脚,所以要格外当心,任何时候都不要假手于人。
她对胡秀衣道:“我要睡了,你也回去歇下吧。”
胡秀衣泫泫然地走了。
阿鱼躺下,盖好被子,心里把太子骂了一万遍。
不就是放了葱姜吗!至于让下人过来掌嘴吗!他根本不是什么好脾气的神仙人物!他是大恶魔!
阿鱼再见到谢怀璟的时候,头一句话便是:“太子殿下真讨厌。”
谢怀璟:“……怎么了?”
这时候阿鱼脸上的红肿已经消了,但她仍然觉得脸颊隐隐作痛,“他让人打我!”
谢怀璟一愣:“有这等事?”
“就前几天,我做了一道桂圆蒸鸡,没有把葱姜去了,他就让一个叫张瑞的公公带人来打我,还是掌嘴。”阿鱼一想到杨红珍低声下气地恳求张瑞的模样,心里便是一阵愧疚,“后来杨姑姑使了不少银子,张公公才收了手。”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脸,“你要是早几天来找我,我这脸都肿得没法儿见人。”
桂圆蒸鸡……谢怀璟隐约有了点印象。他确实不喜欢吃葱姜,但那天他见汤碗里有葱段和姜片也没在意,只是让布菜的宫女顺手把葱姜挑出来了而已,根本没让张瑞带人来司膳房。
所以张瑞是借着这个由头,借着太子的名义,来司膳房耍威风,顺便捞一笔银子。
谢怀璟的面色一寒。
阿鱼说:“你骗我!太子殿下一点都不温厚善良,反倒心狠手辣、斤斤计较。”她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小声嘟囔着,“他心肠这样坏,肯定长了一副罗刹面孔。”
谢怀璟:“……”
张瑞是吧?他记住了!
谢怀璟回到承文殿后,便让人把张瑞叫来。张瑞还以为是什么好事,喜颠颠地过来了,才行过礼,就听谢怀璟质问道:“听说你前几日,去了一趟司膳房?”
张瑞便知东窗事发。他也知道,借东宫的名头耍威风、贪银子是极重的罪过,于是慌慌忙忙地跪下,拼命为自己开脱:“殿下,司膳房那些人故意怠慢您,明知道您不吃葱姜,还把葱姜留在汤里……奴才就是想替您教训教训……”
张瑞越说声音越低。
谢怀璟走到他跟前,问道:“那天你是哪只手打的人?”
太子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张瑞吓得一哆嗦,连忙把自己摘出去:“不是奴才打的,都是赵天和孙玄动手的……”
谢怀璟吩咐道:“这三个人,都入罪籍,送去掖庭。”
张瑞整个人都瘫软了。
几个宫人上前拖着他走,谢怀璟忽然说了一句:“慢着。”
张瑞的眼中闪着希冀的光:“殿下……”
谢怀璟道:“先打一顿,再送去掖庭——掌掴。”
作者有话要说:
阿鱼:太子殿下真讨厌!心肠坏,长得丑!
谢怀璟:……你是魔鬼吗?
第7章 东坡肉
这天晚上,谢怀璟又去找阿鱼了,细细地解释道:“太子原先并不知张瑞借东宫之名敛财,确有管束不力、治下不严的过错。”
阿鱼连连点头,“骂得好,接着骂!”





太子府的小厨娘 第7节
谢怀璟:“……”
阿鱼见他不说话了,下意识地望了望左右。四周都没人,阿鱼放低了声音:“你放心,你骂你的,我不会告诉旁人的。”
你知道你已经告诉太子了吗!谢怀璟静默良久,道:“太子先前不知情,今日才得知这件事……太子已经惩治了张瑞,包括那两个打你的宫人,都一并贬去了掖庭。”
阿鱼一愣。
谢怀璟拿出一个靛蓝色的荷包,道:“这是你们杨司膳的荷包,银子都在里头。”
阿鱼没想到这银子还能回来,不由眉开眼笑,“太好了,我明天一早就还给杨姑姑。”
谢怀璟轻咳一声:“太子赏罚分明,绝非心狠手辣之人。”想了想,又添上一句,“也不曾貌比罗刹,长得还是……挺周正的。”
阿鱼数着荷包里的银子,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谢怀璟无奈道:“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
***
阿鱼回了屋,发现燕仪开了箱子,把这些年攒下的金银首饰都翻了出来。各宫主子赏的玉簪子、赤金头钗、珊瑚手钏……都取出来放在了床上。
阿鱼疑惑道:“燕仪,你这是做什么?”
燕仪道:“之前不是同你说过,我想求宋女史教我读书认字嘛,我打算明天就去问问宋女史的意思,总不能空手去啊。”
她在一堆金银首饰里挑挑拣拣,最后颓丧道:“都是人人有份的东西,宋女史才看不上呢。”
也是,燕仪只是司膳房的末位宫女,就算平日小心积攒,也不曾攒下多少银子,就算得了赏赐,也是司膳房上下人人都有的那种。
阿鱼给她出主意:“你的绣活儿不是很好吗?要不你给宋女史绣一面帕子,再说说好话,兴许宋女史就答应了。”
燕仪愁眉苦脸,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
第二日,燕仪托尚功局的掌制帮她描一幅花样子,因她特意说了纹样要精细耐看,那个掌制便给她描了一幅群蝶戏牡丹。
牡丹共有六朵,颜色、形态各不相同。蝴蝶两对,有停在花瓣上的,也有空中飞的,栩栩若生。这样一幅花样子,交给宫里的绣娘,也要绣那么十来天。燕仪白天还要干活儿,只好晚上点着蜡烛,熬夜绣帕子,足足绣了一个多月。
这个时节,最适宜滋阴进补,最好多吃些滋润多汁的鱼肉,俗话说是“贴秋膘”。所以杨红珍做主,今天的晚膳加一道东坡肉。她有意让阿鱼练手,便交代阿鱼去做这道菜。
司膳房平日的晚膳都很清淡,通常只有白粥加酱菜,偶尔也会有一屉素馅包子。难得能有东坡肉这样的荤菜。所以阿鱼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她耐心挑了两条肥瘦相间的带皮猪肉,先将猪肉焯了水,再捞出来切成方方正正的小块,小心翼翼地倒扣在砂锅内,凭感觉放了糖盐酱油,最后倒了一壶花雕酒,大火烧开之后盖上锅盖,改用文火,让它慢吞吞地炖煮着。
这会儿肉香已经飘出来了。阿鱼给所有肉块翻了个面,走到杨红珍跟前,道:“姑姑帮忙看着点,难得吃一回荤菜,别砸在我手里了。”
杨红珍便拿筷子沾了沾汤汁,仔细尝了尝,笑道:“挺好的,不过你们小丫头都喜欢甜一些,你再加四块冰糖吧。”
阿鱼乖乖地加了冰糖,继续炖了两刻钟,便把猪肉块一个个地取出来,拿烫软的香葱十字绑上。绑好的猪肉块都放进了一旁的大海碗,整整齐齐地码好上了蒸锅。
再将先前砂锅里的肉汤勾成芡汁,等了一盏茶的工夫,才把蒸锅里的大海碗拿出来,缓缓地浇上芡汁。
这道菜颇费时力,但看到那绿油油的香葱、红亮亮的肉块,闻到那香喷喷的肉汤汁的时候,阿鱼就觉得,值了!
司膳房众人都围坐在了一起。杨红珍先动了筷子,细嚼慢咽,点点头道:“不错。”
大家也跟着举筷,几个心急的太监甚至一口吃了一整块。那猪肉皮滑滑的,猪肉嫩嫩的,明明十分酥烂了,夹起来的时候却一点都没碎,吃起来又是软软糯糯的。绑着肉块的香葱也都是肉汁的味道,微微的甜,一点也不腻口。
常福吃了两三块,又盛了一勺肉汁拌饭吃,吃完了满足地往边上一靠,道:“阿鱼,就冲这道东坡肉,我能再吃三碗饭。”
恰好燕仪在给众人添饭,闻言笑道:“常公公,还要不要饭了?”
常福立马说:“要饭。”
燕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大家听好了,常福要饭呢。”
众人便是一阵哄笑。
常福也回过味来,手指点了点燕仪,无可奈何道:“好啊你,变着法儿地骂我呢。”
吃饱喝足之后,大家都回了各自的屋子。
燕仪和阿鱼互相拆着发髻。燕仪道:“我早上寻了个空,去了宋女史那儿,把那块群蝶戏牡丹的帕子递给她,问她能不能教我认几个字。你猜她说什么?”
“这我哪里猜得到?”
燕仪清咳了两声,模仿着宋女史的语气,说:“她道,读书是好事,你有这份决心便很难得,得闲来随我认几个字便是,又何必送这样精细的绣帕给我?”
阿鱼便问:“宋女史没收你的帕子?”
“……收了。后来我再三请她留着,她推脱不过才收下的。”燕仪道,“总之,以后我就可以跟着她习字了。宫女二十岁出宫,我还能跟着宋女史学六年。出了宫,嫁个清白的好人家,下半辈子再也不干伺候人的活儿了。”
阿鱼“嗯”了两声,躺倒在床榻上。
燕仪觉得日子忽然有了盼头。她接着道:“再等八年,你也出宫了,兴许咱们离了宫还能见着呢。”
阿鱼摇了摇头,说:“我是罪籍,这辈子都出不了宫的。”
燕仪倒没听她说过这回事,便问:“怎么是罪籍?”
阿鱼道:“祖父犯了错,连坐了一家人。”
她不想再多说,把头埋在被子里,闷闷地说:“我睡了。”
***
月亮由亏转盈,中秋节渐渐临近了。
中秋是大节庆,每年宫中都会设宴,宴请朝臣百官,内外命妇。人多,需要的食材也特别多。所以司膳房提前十天就开始采买食材,能久存的干果儿、蜜饯、腌菜,都事先准备好了。到了宫宴开席的时候,直接拿出来摆盘就行。
饶是如此,到了中秋节那天,司膳房还是人手不够。
钱永惠一边哐哐剁着筒骨,一边道:“阿鱼,你去找尚食女官,向她借几个烧火洗菜的宫女。”
阿鱼正在教胡秀衣怎么做山楂糕,闻言便应了一声,往尚食女官的住处去了。
半路上,几个宫女正在说笑,一人道:“听说今晚的宫宴请了不少达官贵人,连定远侯夫人也来了。”
阿鱼不由顿住了脚步。
便听另一人疑惑道:“不过是个侯夫人,难道比宫里的娘娘还要尊贵不成?”
一个稍年长些的宫女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定远侯夫人原是江宁人,才貌双绝,人道是‘江宁第一美人’。有一年定远侯去南方主持漕运,恰遇见了待字的侯夫人,一见钟情,回京之后就派人去江宁下聘,聘礼都走了水路,足足装了三条大船,整个燕京都轰动了。”
“两年前,也是中秋宫宴,我见过一面定远侯夫人,当真是第一美人,我见了她,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了。”
几人说着话,越走越远了。阿鱼怔了好一会儿,才提步朝前走。
尚食女官借了十个宫女,阿鱼领着这十个人回到司膳房。钱永惠随口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阿鱼胡乱搪塞道:“半路碰上了仪舆,就停下来多等了一会儿。”
“哪位娘娘的仪舆?”
“……没敢多看。”
钱永惠没再细问,只催促道:“快去备膳吧。”
阿鱼点点头。她今天分到了两个菜,一是秋梨莲藕汤,二是山楂糕。
山楂糕已经让胡秀衣去做了,所以她只要做秋梨莲藕汤就行。
这是一道养心润肺的汤,做法并不难,只消把梨子、莲藕、萝卜去皮切片,加水加冰糖再加几粒莲子,全搁在砂锅里炖煮就行。就是煮的过程中不能掀开锅盖,不然汤汁就不香了。所以水一开始就要放足,中途不能掀盖加水。
她煮了一大锅,到时候还要分装在小小的汤盅里,宫宴上每桌一份。
这时,胡秀衣走了过来,问道:“阿鱼姐姐,那山楂糕多久能凝起来?”
阿鱼去瞧了一眼,山楂仍是泥状,还没有凝固。
“水放得太多了,要回锅继续熬。”阿鱼一眼看出了问题所在。
胡秀衣垂头应“是”,小心翼翼地道歉:“又给姐姐添麻烦了。”
阿鱼一愣。自从上回她因为葱姜的缘故挨了打,胡秀衣便一直觉得愧疚,这些日子同她说话都是怯生生的。
“不妨事。”阿鱼看了眼更漏,尽量温和地说:“时辰还早,来得及。”
***
晚风微凉,习习吹来。
临送膳前又出了差错。有个侍膳的宫女忽然闹了肚子,不能跟去宴席了。钱永惠急得焦头烂额——侍膳宫女的人数都是定好的,各有分工,缺一个都不行。
阿鱼踌躇了一会儿,主动道:“钱姐姐,要不我替她去吧?”
第8章 佛跳墙
“你?”钱永惠打量着阿鱼,“御前的规矩还记不记得?”
“记得。”阿鱼立马答道。
想来别无他法,钱永惠便颔首道:“那行。你记着,少说话多做事,别东张西望地看新鲜。”
阿鱼都应承了下来。
这还是她头一次侍膳。先前燕仪一直想干这个差事,因为侍膳宫女可以经常见到达官贵人,得一些新奇赏赐。但后来听说了好几回“侍膳不周直接赐死”的事,便再没有这种念头了。
阿鱼也不喜欢这个差事——待在厨房里做菜还能寻着空隙歇一会儿,坐下来打个瞌睡,侍膳却是要一直站着的,且还要时时刻刻警醒着,贵人渴了你要倒茶,贵人饿了你要布菜,若不小心犯了贵人的忌讳,挨训、挨板子都算轻的,就怕连命也搭进去了。
***
宫宴摆在正仪殿。圣上和太后坐在上首,徐贵妃随侍圣驾,太子谢怀璟坐在左下首,柔则公主坐在右下首。
谢怀璟安安静静地坐着饮茶。
他知道,再过几天,西南一带会有一场地动。所以他打算今晚请旨,明天一早就动身去西南。在梦里,西南那一带的巡抚为了政绩,故意隐瞒灾情,西南百姓们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却一直没有人赈济。直到两三个月后,受灾的难民涌入燕京,朝中才得知这件事。
谢怀璟既然梦见了这些,就不会允许这一切重现。虽说他不能掌控地动的发生,但是他可以救济百姓、安抚民心。
宫宴快开始了。侍膳的宫女分作两排,每人手中都端着一个盛有菜肴的楠木托盘,踏着碎步,低眉敛首地进来了。
谢怀璟随意抬眼一望,一眼就瞧见了阿鱼。
她怎么来了?
谢怀璟下意识地抬手,拿衣袖挡住自己的脸,但下一瞬他就镇定自若地放下了手。
他是太子,是朝堂上下人人赞誉的储君,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再说了,阿鱼也不一定会看见他。
阿鱼果真没有瞧见他——她去外命妇那一片伺候了。




太子府的小厨娘 第8节
谢怀璟的目光便追着阿鱼,她一直在给各桌命妇摆膳,神色恭谨,一眼也没有往他这儿看。
谢怀璟既庆幸,又失落。
他身为太子,总往女眷那儿张望也不妥,便收回了目光。
定远侯夫人万氏就坐在女眷席中。她穿了一件淡绿色的长褙子,里头是如意绣纹的衫裙,梳着堕马髻,并排插了一对莲花头玉簪。虽然穿戴得素净清雅,但她相貌出彩,雪肤乌发红唇,根本看不出三十岁的年纪,坐在一群命妇中间,生生把别人衬得容色憔悴、黯淡无光。
这时阿鱼走到了定远侯夫人面前。万氏正垂眸看着绣帕上的纹样,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鱼稍稍放缓了步子,给万氏端了一个粉彩九桃的矮汤盅,轻声唤道:“夫人。”
万氏微一抬眼,随后整张脸就怔住了,眼中渐渐浮现出几分惊喜和不敢置信,眼圈一红,几乎要落下泪来。想到这是禁宫,落泪是大忌,便竭力忍住了。
阿鱼垂下眼睫,把汤盅搁在万氏面前的桌案上,道:“夫人请慢用。”
万氏轻轻咳了几声,掩饰住自己的失态。
阿鱼又去给别的命妇端菜送汤,来回走了十几趟。等所有菜品点心都呈上来之后,阿鱼就往角落里一站,听候诸位夫人差遣。
万氏故作镇定地唤道:“你过来,给我倒杯茶。”
阿鱼一脸顺从地走了过去,规规矩矩地倒了一盏茶。
万氏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阿鱼,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问了句:“晚膳进了没有?”
阿鱼摇摇头。
“饿不饿?”
阿鱼点点头。
万氏盛了半碗银耳羹递给她。阿鱼忙道:“这不合规矩……”
万氏提高了音量:“你替我尝尝这道银耳羹甜不甜,不甜我就不吃了。”
——这话是故意说给旁人听的,免得旁人摘阿鱼的错处。
阿鱼这才捧着碗吃了几口。这道银耳羹是燕仪做的,用文火足足炖了一个多时辰,临晚膳前还搁在灶上慢吞吞地煨着,所以银耳很是软糯,汤汁黏稠香甜。
“夫人,挺甜的。”阿鱼道。
万氏又给阿鱼盛了半碗佛跳墙,道是:“替我尝尝咸淡。”
这道佛跳墙的高汤今天一早就开始炖了,是用鸡鸭肉、猪蹄火腿、排骨牛筋一起慢慢熬出来的汤头。后来另起了一锅,用笋菇铺底,一层层地码上芋头、排骨、鹌鹑蛋、牛蹄筋,最后放上剃了虾线的大虾和开了花刀的鲍鱼,倒入先前熬好的高汤,炖了一个时辰,掀开锅的那一刹那,整个司膳房都飘着佛跳墙的鲜香。
此刻吃到嘴里,只觉得排骨酥而烂,牛筋弹而韧,再加上软软滑滑的虾子和脆脆嫩嫩的鲍鱼,当真鲜美至极。那芋头都浸满了微咸的汤汁,因炖得久了,入口即化,鲜味一下子弥漫在唇齿,和芋头的甜香交汇在一起。
阿鱼吃得满足,一双桃花眼都眯了起来,道:“好吃。”说完才想起适才万氏问的是咸淡,便接着道:“只有微微的咸味。这道汤没有放盐,咸味都是从火腿里来的。”
万氏莞尔。又照这个法子给阿鱼喂了几样点心,忽然扶住额头,喊了一声:“哎呀。”
阿鱼忙问:“夫人怎么了?”
周围的命妇们都关切望了过来。
上首的徐贵妃也瞧见了。她挑起眉梢,皮笑肉不笑地问了句:“万夫人这是怎么了?又病了?”
万氏柔婉一笑,解释道:“回娘娘的话,臣妇这是老毛病了,一见到人多就觉得胸闷气短。”她顺手握住阿鱼的小臂,说:“扶我出去吹吹风。”
她一边说一边不轻不重地捏了捏阿鱼的胳膊。阿鱼会意,一脸恭谨地扶着万氏,出了正仪殿的大门。
谢怀璟看着阿鱼和万氏相携而去的背影,总觉得这场景熟悉得很,似乎在哪里见过。
但他也没有多想。他站起身面向天子,朗声道:“儿臣听闻西南一带的巡抚擅自添了不少杂赋,也不知属实与否。儿臣想亲自去一趟西南,查明此事,望父皇恩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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