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每天闯我空门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婉央
他们都明白这不太愉快。但这仅是一次交锋,甚至不需放在心上,一次刚刚伸出手指,点在界线之前的试探。艾瑟尔没有急着跟撒姆威登回去,爱葛妮和她的侍女们都在大殿里,宴会还需要一点时间才会到尾声。假如友好的威登伯爵要当场和圣女攀谈,所有的眼睛都会替艾瑟尔注视他。
宁宁赶快知机地跪下,送撒姆威登离开,俊美的伯爵离去前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当然他们现在都已经知道她的身份,教堂送圣餐的孩子似乎没有必要向异人行这样的礼。不过谁会嫌礼多呢那双镶满宝石和名贵皮毛的靴子悠闲地在她面前顿了顿,然后漫不经心地离开。
艾瑟尔和宁宁继续谈了一会儿。他仍然认为宁宁只是误解,或者对这个机会感到惶恐不安。有许多人会对改变自己命运的抉择裹足不前,或是畏惧逃避,或是不明白,这个选择有多重要。这都是正常的。骑士耐心地劝说她:“尼尼,谢谢你刚才的帮助。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不建议是确实有效的,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来我这儿读书识字。”
宁宁坚决地摇头。“艾瑟尔大人,谢谢您的赏识,我不值得您这样做,我只是一个卑微的孤儿,我怎么可能有这个资格碰触高贵的文字。”
她只是觉得开始冷起来了。她很想要回去,回到厨房温暖的火边。她并不在乎艾瑟尔为了小柔做什么,接下来应该没有什么其他的事了,虽然可能会被骂一顿,但王宫的伙食很好。她会饱饱地吃一顿,喝两口酒温暖肚子,然后在厨房管事骂骂咧咧的大呼小叫中,被塞在拥挤的马车里,放下窗子,在一片寒气和颠簸中回到自己的小屋。
她可以拿药回去,那个冰冷的瓶子在她袖子里捂得更冰冷。小汉斯等着她的药,然后她睡着,醒来后,再思考明天的努力。她用小心翼翼的口吻说:“我出来太久了,艾瑟尔大人,我会挨打的。如果您没有事的话,能让我先退下吗”
她固执地不抬起头来,用那头暗红色的剪得参差不齐的细发的头顶对着艾瑟尔。她能听见骑士叹了口气。他们之间沉默了一会儿,雪持续地落下来,在枝头上,无声地凝结。
艾瑟尔当然本来不是打算在这时候和尼尼见面的。这个孩子聪明而敏锐,之前的事会让他对他丧失信任。这并不是个好地点,王宫的花园,本来就让人紧张。
“回去吧,尼尼。”他说,并看到宁宁缩进袖子里的手。小小的手指冻得通红。圣衣很薄,单薄地贴在他瘦弱的身上,甚至能看见骨头的痕迹,突出而支棱地撑起布料。“这个邀请,到你离开教堂时都会有效。”
他笑了笑说:“再会,尼尼。”
宁宁微微抬起头,望着他离开的背影。青年的身形在夜色下高大挺拔,即使没有佩剑,他仍英武而锋利。只是人都有抉择和牺牲,在被抛弃的人看来就何等残忍。艾瑟尔和她,或者这世上的所有人,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宁宁回去后当然得到了管事的痛骂。“死到哪儿去了”她离开得太久。宁宁畏惧地低下头,用那套理由继续搪塞过去。白衣小姐之后还有撒姆威登伯爵和艾瑟尔大骑士,他们也来了花园,宁宁不得不也为这些老爷耽搁。那怎么能算是耽搁呢能与这些贵人对话哪怕是一个字,都是无上的荣耀。管事扣了宁宁几个赏钱,不过反正这个厨房没几个没被扣赏钱的孩子,宁宁不在乎。
能够改变命运的药终于在深夜被带出了王宫。小柔在脑海里告知宁宁:“是我从药剂室那里拿来的存药。喝几滴就够了,没好再给喝。”虽然她不乐意慷慨地给宁宁这么多,但毕竟她能找到的瓶子就这么大。只给几滴药水真是丢脸,又麻烦。于是宁宁拿到手的宝物,蛮晃荡着也有小半瓶。
这让宁宁的心情在之后一直很好。就算她要挤上拥挤的马车,在雪夜里摇晃着,坐着冰冷又坚硬的木板,像见不得人的垃圾一样从灯火辉煌中重归阴沟里。他们先去了一次教堂。教堂是彻夜明亮的,由信徒们捐献的巨大的火烛会一直燃烧到天明。但得到这个待遇的只有前殿,整个后面都是寒冷而黑暗的,不是什么地方都有资格浪费信仰。
丽莱夫人在门口等待他们,为了节省木柴,厨房在天黑时就会关闭,宁宁几乎没有见过这样的厨房,在石板地面和黯淡的墙壁之间晃动的火把,丽莱夫人站在阴影里,挨个地审视他们。她看起来好像那种伪装的魔鬼,孩子们挤在一起,不知道她是要露出和蔼的微笑,还是一口把他们吃了。
“做得很好。”丽莱夫人说:“现在都给我回去睡觉别以为今天立了功,明天就不需要干活了”
孩子们一哄而散。教堂的孤儿们在这种时候就特别占便宜,他们成群结队地喧闹着回自己的大通铺,哪怕是火都没点起来的冷呢,起码也比那些住在外面还要冒着雪自己回家的孩子们好。王宫辉煌的国宴会是这里大部分人一生的谈资,他们被压了一路,到现在才得以释放心情,这种激动让他们甚至能暂时忘了彼此的嫌弃,对每个见到的人都笑脸以对,说:“光明神保佑你”
在黑暗之中回家,当然需要光明的保佑。宁宁的心是火热的,她马上就不觉得冷了,开始盘算起来。她要怎样找一个合适的容器来装这几滴药水,她肯定不可能把整瓶都给铁匠夫妇。或者她可以匀出一个土豆,挖一个坑,滴入几滴药水,捧着告诉老汉斯“这是丽莱夫人给的土豆。”她还有一个,这问题能解决的话宁宁不介意送一个宝贵的土豆。她的心都回到家里了,虽然一路紧张地跑着,踢起路上的飞雪,沿途的酒馆和角落里有闪烁不明的火光和暧昧喧哗的调笑。
她不觉得冷,也不觉得害怕。她还是害怕的,只是隔着一层,不那么清晰。雪从天上落下,从黑夜中落下,纷扬轻盈,教堂的圣歌仿佛还在唱响,在宁宁耳边回旋。
她跑回了家,想去找土豆。屋子里没有灯光,大汉斯没有来点火。他本来应该要来的,因为来了的话,会有一枚铜板的收入。宁宁还无暇去想,她惦记着自己藏起来的土豆。她跑到墙角铺起来的稻草里,在黑暗中蹲下来去摸索。然后这时候,她听见隔壁的动静,是一声呜咽。
呜咽变成了嚎哭。宁宁的手停在稻草里,她的心口藏着那个瓶子,瓶子已经被她吝啬的体温温得热了。老汉斯的打骂声传来,斥责着:“哭什么蠢材”女人凄厉的声音在黑暗里,混着挨揍的钝响,像爬上来的鬼。有人说:“真是倒霉”老汉斯转而谄媚地说:“您看,并没有叫您费什么事啊那个银币”他被大声责骂:“呸你个穷鬼没钱看什么病”
宁宁往门外冲出去,她差点撞上那身黑衣。药师阴鸷又不耐烦的脸,在黑暗中俯视着她。宁宁摔倒在地上,又忙着跪倒道歉:“对不起,老爷”黑衣药师擅长的不是医术,是毒。
那个药师甚至懒得给她第二眼,绕过了她,大步离去。老汉斯在揍他的老婆,大声痛骂她,仿佛没有看见宁宁,揍得越发卖力。女人捂着大肚子,痛哭着躲,他们的大儿子缩在炉子的一角,炉子还是暖和的,他神情木然地看着火。火上不是铁水而是壶,烧着水。它烧啊,烧啊,咕嘟,咕嘟,咕嘟。
宁宁看着大汉斯脚下的人,小小的身体,破衣服盖了他的脸。一枚铜板落在地上,宁宁不知道为什么能够那么清晰地看见,小小的铁青的手指里原本是插着铜板的,大汉斯忙去捡,火星落下来,舔舐着那个皇后,残缺的脸颊。
宁宁后退着,全身颤抖。大汉斯没有看她,铁匠打着他的老婆,女人哭嚎,换来隔壁邻居的怒骂 。然后她走了回去。
隔壁还在又吵又闹,像荒谬令人发笑的丑剧。她在黑暗中扑在床上,她抵着墙,伸手向下掏。
她的钱袋没了。
恶魔每天闯我空门 15.第 15 章【7.19修改更完】
在病榻上缠绵了数天之后,小汉斯在这个寒冷寂静的冬夜死于风寒。
而这不过是整个雷乌斯再自然不过的一景。冬天有老人和小孩会死于雪和寒冷,夏天有少年和青年死于疟疾与械斗。偌大的雷乌斯有数十万人口,每天都会有人消失,再正常不过。小汉斯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在那个健康的前夜他和兄长一起睡在地上,第二天他发起烧来,回家躺着,他一直躺到了死。
冬天的尸体是可以延缓几天不腐坏,但铁匠夫妇也没打算为孩子做什么告别。有尸体在家里,难道不晦气吗嚎哭和挨揍的声音延续到了半夜,然后是床铺的吱嘎。宁宁蒙着被子听着,仿佛那些人表达任何情绪,都只有这一个渠道。快乐、悲伤、痛苦、忍耐和认命。她只觉得恶心。第二天一早,在宁宁收拾东西,准备出门的时候,那个可怜的孩子已经安静地躺在板车上,被稻草覆盖着,大汉斯会将他运到城外去埋掉。
埋在哪里呢其实也无所谓。贫苦的人不会有这个余力修建牢固的坟墓,野狗会将那块死肉刨出来,然后把它化作粪便,埋得更深。
宁宁熬了一夜没有睡着。尽管她想抄起刀子,去把隔壁一家全杀了。她难道真的下得了手吗再说,她也没有刀子。宁宁在大汉斯来的那个晚上就已经有所预感,但她没有办法。因为她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藏钱。她不能带它到厨房去,孩子们要洗澡,骑士老爷会搜身。就算都躲过了,来回的路上也不能保证会不会遇见什么无赖。宁宁搓了棉绳,只常年在脖子上挂着一块铜板以防抢劫,就算这样她也几乎不能让人看见她的脖子。
宁宁做了努力,她暗示了老汉斯,但事实证明这个努力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她仍旧能藏的只有那瓶药。宁宁将她唯一的洗脸盆的雪水倒了,将药倒了进去,再将盆子放在角落里。这样坦坦荡荡地放着,不会有人来觊觎。幸而药水无色无味,的确像一捧清水。宁宁喝了两滴,好确定如何鉴定药水。药水似乎确实是有用的,她那天晚上即使熬夜也没什么精神不济的感觉,而身体突然暖和起来,双手双脚的冻疮在一夜之间消失了。
如果老茧不会跟着一起消失就好了,她因为上次圣光的手上的水泡还没消下去。宁宁将瓶子装上雪,仍旧藏在老地方。她出门的时候,汉斯一家都没有看她。他们低着头,麻木着脸,仿佛真心实意地为这个死去的孩子悲伤。老汉斯别着脸声音干哑地否认看到宁宁的钱。
“不不,昨天晚上没有人进你的屋子。”他重复地说:“小汉斯在晚上突然病重”他那纠结的喉结上下滚动着,眼珠子四处乱转。宁宁盯着他的神情,盯得这个唯唯诺诺,只敢痛打和强暴老婆的老实人仿佛要发怒。他搓着那双厚而粗糙的双手,露出一个穷苦到令人厌恶的发愁的表情。
“大汉斯连夜去请了药师老爷唉,药师老爷都发怒了。”黑衣药师来的时候,小汉斯已经死了。
那个早夭的孩子还留下一床破旧的铺盖,和两件衣服。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女人走过来,她还挺着肚子,喃喃地把手上的东西扔给她。
“反正小汉斯也用不上了”母亲说着,流下两滴麻木的眼泪,仪式般的痛苦。“给给你。”
1个银币,4个铜币,换一床破被子,和两件破衣服。
哈。
宁宁盯着这两件东西。假如宁宁可以弄死他们,她早就动手了。假如宁宁有足够的力量威慑他们,他们也不会这样肆无忌惮地拿走她的钱袋。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可改变的余地,要怪就怪宁宁自己没有任何依靠,她试图将汉斯一家作为她的依靠,她用帮助小汉斯进入厨房和帮他留在那儿作为交换的资本,事实证明小汉斯一死,这个依靠就立刻失去了。
宁宁要捏着拳头装作若无其事,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曾经冒着生命危险制作的钱袋是不是已经丢在火里,烧成灰烬。宁宁难道不想离开雷乌斯吗她攒钱就是为了这个。但,她没有办法说走就走。她是女孩,她孤身一人,她走在路上,随时会被野兽吃掉,也随时会人盯上、抢劫、发现性别、被侮辱,被抓去卖掉。而就算留在城里,没有汉斯的庇护,只要被无赖盯上,她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宁宁为了这个想了一夜。现在即使她再恶心、再愤怒,再恨不得扑上去,咬断他们的脖子,宁宁接过铺盖和衣服,仿佛是接过她的骨头。被咀嚼殆尽,呕吐出来的残骸。
老汉斯问:“不是说昨天,会向厨房的老爷们求来药”他的眼里有那种恶心的钻营的光芒,像老鼠一样。宁宁说:“如果小汉斯吃了药,他一定不会死。现在他死了,我才不会对丽莱夫人撒谎。我应该把药拿回去给她。”她早就想好了,捧着那个仍然被装模作样地挖出了坑的土豆。土豆她可以藏在怀里,趁有时间的时候吃掉。
对面三个人看着她手上的土豆的眼神,让宁宁感到一种恶心的快意。
雪下了一夜后停了,路上都是积雪,时不时有冻成冰的滑坡。去厨房的路上,冷得透骨地凉。宁宁本来打定了主意不愿在教堂前停留,可微亮的天色中,那些耀眼的骑士们骑着美丽的马,沿着道路四面八方疾驰而去。飞翔的光芒仿佛带着希望,哄骗人的糖衣。习惯的力量太过强大,在宁宁没有制止自己之前,她已经驻足看了一眼。
可没有骑士向她看来。宁宁低下了头,昨天的四目相对本就是意外。高高在上的骑士老爷总是日理万机,他不应该有那么多闲暇时间来垂青一个教堂的孤儿。这很正常。宁宁裹紧身上的棉衣匆匆走开,她今天还有三根烟囱要清理。
厨房一如既往地忙碌,好像没有什么不同,只除了孩子们兴奋的话题,玛丽莱阴鸷的脸色,除此之外,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同。宁宁小心地去丽莱夫人的办公室,给她带去了小汉斯病死的消息。丽莱夫人应该在对账本,厚重的羊皮纸和刮刀,还有墨水,她染得那胖乎乎的双手上都是难闻的墨迹。玛丽莱被羁押在一边学写字,她也只能跟她母亲一样,学几个用得上的常用字。就这样她还不愿意呢,整个厨房养得最丰腴的两个人,玛丽莱惊呼的说:“妈妈我们应该为汉斯祈祷祈祷他去光明神的身边,好永得快乐与安宁”
丽莱夫人瞪了她一样:“写你的字”玛丽莱涨红了脸:“妈妈汉斯死了”她的脸上那种气急败坏,更近乎是“没有可离开书本的机会”了。宁宁低着头,丽莱夫人说:“我知道了。”玛丽莱说:“妈妈,你怎么一点同情心也没有”宁宁低着头。丽莱夫人脸上那冷酷的神情,然而只有她曾给过宁宁6个铜板,让她带回去给老汉斯。丽莱夫人说:“写你的字”
她让宁宁出去,说:“我知道了。”宁宁行了个礼,去掏她的烟囱。她忍着饥饿没有吃土豆,想清理完第二根烟囱再吃掉能够比较好地恢复体力。她跪在壁炉里掏炉子,弄得一身的灰,粗糙的石壁将她的手指头刮得血肉模糊。宁宁真恨圣殿的圣光和药。这时候她听到小柔趾高气扬的声音。
“喂,钱宁宁,药怎么样了”
小柔居然会对这种事情,这种贱民的事感兴趣,看来她实在是太无聊了。但很遗憾今天要让她失望了。宁宁告诉她:“那个孩子死了。”
小柔愣了一瞬间。“他怎么就死了”
因为他没能等到药。宁宁一边费劲地掏着炉膛,一边对小柔如实相告。小柔在那边沉默了很久,久到宁宁以为她切断了通讯。她用不可思议的口气说:“他死了耶。”那像是说“这不是我认知中会发生的事”、又像是个孩子,小柔被迫去找药,虽然她抱怨不高兴,而且为这件事付出了许多不情不愿的努力,但姑且她也认真地做了,至少要有个回报吧小柔的童话里没有这个结局,她都给了药,怎么可能会有人死呢宁宁说:“嗯。”小柔突然发了怒。
“钱宁宁你说你邻居的孩子死了耶你还为他跟我求药你就这个反应”
不然还要有什么反应。
宁宁稍微停顿了那一下,沉默着。她的手指破了,血流从指尖上细细地流下来。宁宁沉默地看着,想着如果自己不去清洁,不知道会不会有一个感染的病。她不知道,破伤风吗还是就是单纯的病毒感染她所知有限,只知道这样很有可能会生病,生病的话,就会死。
她无能为力。她看过死的人太多了。小汉斯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宁宁没有心力为小汉斯哀悼,她给的那4个铜板已经是自己所能做的一切了而事实证明,那一点用也没有。事到如今,她只会觉得,死的不是自己就好。
她卑劣吗还是没有同情心呢宁宁想起玛丽莱说:“妈妈,你太冷酷了”仿佛声音在耳边回响。她不知道,但她即使在小柔面前表现一点可怜的意思都没有。小柔不可置信地说:“你这么冷血钱宁宁你简直让人恶心”
通讯挂断了,宁宁的动作顿了一瞬间,然后继续工作,只有闲得无聊的人,才有空为别人哀悼。
恶魔每天闯我空门 16.第 16 章
仅是清两根烟囱,这就花了宁宁一天时间。屋外极冷,即使没有下雪了,但雪停后才真正是最冷的时候。日光白而薄,隔着雾气照在宁宁身上,将透骨的凉意带进来,房顶上的雪都已经冻结了,踩在上面,一步一滑,一个不慎,就会自己跌下去,折断脖子。
宁宁不得不将屋顶的雪也清理掉。等她带着工具,在天色开始变暗时一身湿透地走进厨房,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食堂搜寻热水。她擦了身,喝了热水,脱下衣服,让身体变暖。宁宁后悔自己今天没有穿破的那件棉衣来,但她也不能保证如果自己将好衣服留在屋子里,会不会有人去偷。食堂还有孩子们聚在一起吃饭。厨房为了节省木柴,在天黑前,甚至是天黑两三小时前就会关闭,这时大家应该已经回家了。但宁宁很快意识到他们是在为巴特送别。巴特过了今天后就要离开了,他已十五岁了,参加了王宫国宴后,可以毫无遗憾、满怀荣誉与信仰地离开。
宁宁又累又饿地走过去。她只想拿块面包,可没意思要参与教堂孤儿派的友爱,但她敏感地感觉到什么不对。玛丽莱自然是作为孩子的头儿,欢声笑语地坐在首位,而在一身狼狈的宁宁走过去的时候,整张桌子上的气氛骤然地一冷。
宁宁目不斜视,尽管她内心已经开始警惕起来。她累得没有力气去注目。她的双脚和双手都又冷又胀痛,宁宁的十根手指头都冻成了萝卜,红得铁青。她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回到自己那座又黑又小的小屋子里,抱着破被子在床上,喝几滴那个药水,好救自己的命。
面包是盛在盘子里的,量很准,一个孩子一块。盘子里还有最后一块,被挑剩了,又皱又干,宁宁并不计较地拿起来。盛放饮料的盘子里有一杯酒,送别孩子的时候,每个人都会有一杯祝福的酒,以此献给伟大的光明神,祝即将远航的信徒和伙伴蒙受庇佑。宁宁的这一杯不知道被谁偷喝了,水位低下去好大一截。
宁宁感到如芒在背,不知道她身后有多少人在看她。整个食堂寂静得鸦雀无声。宁宁举起了杯子,她顿了一下,微微向空中一举,嘴里低喃了句:“祝福。”可无论是祝福谁,想必都不需要她的祈愿。宁宁一口气将酒喝光,干涸的喉咙仿佛紧闭的石块,才被这水流滋润,微微露出一条缝来。嘴唇干裂的龟痕刺激得痛。但肚子还是暖了起来,她今日不必冻死了。宁宁将杯子放回盘子里,自有今日负责厨房善后的孩子去洗。
她回头,重新走向桌子,手里拿着面包。但宁宁打算回家去吃,不在这里讨人嫌弃。一整个桌子都是敌视她的目光,仿佛在被无法抵抗的权力压迫后,最终释放的反弹。看,你不过是丽莱夫人,用后就扔的垃圾。
人群里不知道有谁低声说:“这家伙亵渎了神”有人附和:“他喝了残缺的酒”孩子们用目光这样唾弃着她:“虚伪”玛丽莱挺直着肩背坐在这些孩子当中,神情不那么愉快地看着宁宁。宁宁觉得,自己似乎看着小柔。
或许少女们都是这样。宁宁是说,那种众星捧月的公主。而宁宁自己,当然是阴沟里的老鼠,连被她们看一眼都亵渎了那娇嫩纯洁的双眸。宁宁站住了脚,如果这个指责不澄清,她在厨房里就没有立身之地了。宁宁真的很累又烦,她只想回去,将自己关在那栋房子里,或者,她有一瞬间从未这样强烈地思念过,自己曾经的那个世界。
尽管她知道如果自己回去了也一定会后悔。那黑暗的充满酒气的房子,那频繁的暴怒和殴打。蟑螂和老鼠四处横行,她生活在垃圾堆里,将来大约也只会是一块垃圾。宁宁说:“我没有亵渎神。虽然圣酒不足,我已经将自己的所有奉献给他。”她扫视着这群人,有些人低下头,不敢直视她的目光。宁宁说:“那些有所保留的人才该要求得光明的宽恕。”
宁宁的目光对上巴特,老实说,巴特是教堂派的。尽管他的性格还算好,不随意攻击别人,木讷温驯,他只会和那些和他出身一样的孩子们一起行动,一起树敌和一起维护自身。宁宁对巴特说:“愿光明神庇佑你。”
宁宁昂起头,大步走了出去。
过了几天后,宁宁渐渐明白自己不是一时的被厌恶,而是受到了排挤。厨房中流言四起,传说她在王宫中,被圣女和大骑士还有异人伯爵接见,得到了丰厚的赏赐。许多人对宁宁冷嘲热讽,说她不应该在厨房里做事,而应该去教堂前唱诗。宁宁为了维持生计,不得不将那件好棉衣卖了,即使如此,她仍然要在厨房关闭后,用最快的速度跑到城外去割野草根,再赶在天黑前回到家里。但这样的话她回家仍然会晚很多,或许是少了小汉斯当做沟通渠道,或许是没有钱了,宁宁发现铁匠和她的交流也开始冷淡。
宁宁难道稀罕吗呸,她恨不得咬死他们。铁匠当然明白,所以不愿意放她这个定时的凶器在身边,时刻提醒自己,做了不够清白的事。她咬着牙,只希望能熬过这一个月,拿到下一笔工钱再说,但开始有人信誓旦旦地指责,说她偷吃玛丽莱的午餐。
玛丽莱的午餐也是面包,当然她可以先挑选,而且她的饮料不是冷水,而是又香又甜的奶油汤。丽莱夫人从自己的份例里拨出一部分给她,玛丽莱有时候忙或者懒得去,会指使某一个孩子去帮她拿午餐。上次玛丽莱不能去王宫,哭着跑开躲起来,宁宁干的就是这样的活。玛丽莱莫名其妙地让宁宁又递了两天午餐,然后她就发现有人在传这样的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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