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墙相爷家(重生)
作者:Miang
秦三姑娘从小就与众不同。她记仇,她爱富,她势利,她非权贵不肯嫁。这样的秦檀,却心甘情愿地嫁给了贺桢,变作一个娴静淑德的妇人。洞房花烛夜,贺桢掀开她的盖头,说“我能娶你为妻,却不会对你动情。”最后,..
爬墙相爷家(重生) 1.秦檀之死
庆丰六年,秋。
这一年的京城秋日,天气凉得格外快些。
昨日依稀还是绿荫簇枝的盛夏,今朝的梢头便只余一片光秃秃的半凋残叶了。似乎是在一梦一醒间,那满京的绿叶鲜枝便都衰败了下去,化作一团凋零尘埃。
一辆高辕金銮的马车,急急驶在京外的道路上,低垂的金银丝车帷晃悠悠的。车厢前,一名车夫满头大汗,卖力抽着马鞭,匆匆向前赶路。
车轮颠簸未几,车厢里便探出一张女人面孔。这女人乃是个二十几许的年轻妇人,生就一张素净柔和脸面,秀气眉心挤出一个浅浅川字,透彻眼眸里盛着一分忧虑焦急。
“听闻从前夜开始,夫人便一直昏睡着。”这素净妇人压低了声音,对挥舞着马鞭的车夫悄悄耳语道,“大人生性仁厚念旧,若是赶不及见夫人最后一面,他定会抱憾良久。请再快些儿,一定要赶上”
车夫额上冷汗微落,连忙应下:“姨娘说的是。”
妇人的声音虽然压得低,却还是叫马车中人听见了。但听那马车里传来一道清冷男声,说道:“素怜,你怀有身孕,小心一些。”顿了顿,他又道:“你本就不该跟着我去庄子里。下次就别跟着我出来折腾了,留在家中好好养胎。”声音虽清清冷冷的,却透着浅浅的关怀。
此人乃是贺家的家主,三品银青光禄大夫,贺桢。
其人颇有才名、满腹诗书文墨,在圣上面前又甚得信赖,因而在京中名望不低;再兼之他容貌清俊冷冽,骨中透出清高俊彦,“贺家桢郎”的名声一时间传遍京中,无数公卿朝臣与之结交攀亲。
至于那年轻妇人,则是贺桢的妾室,闺名唤作方素怜。
方素怜面露忧色,道:“夫人待我甚好,如今她病重,我不去看望一眼,岂不是忘恩负义”说罢,半垂头颅,眼眶一角微红。
贺桢见她这副模样,微叹一口气,摇头道:“素怜,你哪里都好,偏偏太心软。别人欺你十分,你还以德报怨。若非有我护着你,只怕你早连骨头都不剩了。”
方素怜勉强挤出温柔笑颜,略带倔强,道:“夫人不曾欺负过我。她不过是性子直,又娇生惯养了些,眼里容不得沙子;素怜并非出身官宦,家中不过是个行医的,夫人瞧不上素怜,那也是常理。”
贺桢皱眉,道:“我说过,万万不可以出身论人。行医者救人济世,乃是大德之事。你家世代行医,怎么就算是沙子了”
说话间,马车已在一处山间庄子门口停下。
秋日的山野满是金脆落叶,一眼望去黄澄澄的。贺家的老旧庄子藏在一片半秃的枝丫里,仿佛也是个上了年岁的老人家。这宅子屋瓦破落,掉了漆的门扇上裂了几道水波似的纹路,一个敞口的木桶搁在屋檐下头,里面装着前日的雨水,守门的婆子亦是没精打采的。庭院里传来隐隐的哭声,原是两个小丫头在偷偷抹眼泪。浓郁的药味弥散在空气里,渗得人每一寸衣衫里都是苦味。
贺桢带着方素怜踏入了这个别庄,脚步顿住。
他今年二十又五,身姿拔隽瘦削,面容清俊优逸;身上穿一袭月白暗云纹敞袖宽袍,脚踏暗紫悬银锦靴,通身皆是书卷墨气。任谁看来,都会觉得贺桢是个自幼金堂玉马养出的贵介公子;谁也猜不到,六年前的他还是个贫病交加的穷书生。
贺桢侧头,斟酌再三,对身旁的方素怜道:“素怜,她到底是我妻室。妻妾有别,你便留在这儿吧,我去与她说说话便出来。”
方素怜浅蹙眉心,点了点头,温柔道:“不必顾及着我。”
贺桢见方素怜如此懂事,并不因为妻妾之别而面露失落,心底略有歉疚方素怜于自己有救命之恩。当年,他曾对方素怜说过,若他日平步青云,定用八抬大轿娶她回家。然而天公不作美,命运兜转,他迫于秦家压迫,不得不娶了秦家嫡女秦檀为正妻,而方素怜只能嫁给他做妾。
因此,多年来,贺桢心底对方素怜的愧疚,从未减损过。
他朝方素怜点点头,大步朝着里头的正房去了。
愈是靠近正房,药味便愈是浓。秋日的落叶积满了庭院,也无人清扫,一踏上去便一片清脆响声。贺桢推开了正房的房门,入眼的暗淡浑浊让他不由眯上了眼睛。
窗户合着,屋子里头没有光,药的苦味却无处不在。一个小丫鬟守在床边,似乎是累极了;见到贺家家主忽然前来,这小丫鬟急匆匆站起来,吱着半哑嗓音行礼。
“见过大人。”说罢,小丫鬟面带微微喜色,含泪望向床榻,小声道,“夫人您瞧,是大人来看您了您快睁开眼睛看看”只是唤了数声,都不见床榻上的人有什么反应。
贺桢缓步上前,便见得素色帷帐里躺卧着个极瘦削的女子,她匐在被褥里的模样便如一团柴杆似的;更别提那张颧骨高耸、苍白至极的面容,毫无分毫血色,黯淡的瞳眸里满是衰颓的死气。
见到她的面容,贺桢的面色微微一僵。原因无他,实在是面前的秦檀,与他印象中的秦檀相差太远。
贺桢遥记得,五年前,他初初考上二甲同进士,秦家便大张旗鼓地上门提亲,要他娶了秦家二房的嫡女秦檀。那时的他早有心仪之人,那就是于自己有过救命之恩的医门女,方素怜。只可惜秦家以权势相逼,他初脱白身,得罪不起秦家,只能屈从,将秦檀迎娶过门。
洞房花烛夜,贺桢揭开了秦檀的盖头。饶是对秦檀无情,他也被她的美貌所惊艳那是一种冶艳、张扬、毫不收敛的美,像盛放的牡丹似的,微微一笑便将周遭人都比了下去。
秦檀美则美矣,却不是贺桢心上人。那夜,他冷冷道:“秦氏,你秦家用权势强迫我娶你,我应下了。可我虽能娶你为妻,却不会对你动情。你好自为之。”
那时的秦檀,美得惊人,与今日这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女子判若二人。
“秦氏。”贺桢艰涩地从唇齿间挤出了这个词,道,“你可还有什么想说、想要的我都去办。”
贺桢虽不爱秦檀,但自认已将能给的都给了她财富、地位,无一不缺。只是秦檀不知好歹,三番两次对方素怜出手,勾心斗角不提,还将后宅折腾得乌烟瘴气,这才让贺桢下了狠心疏远她。后来秦檀身子不大安,贺桢便将她送来这处京外的庄子上养身体。
但秦檀到底没那个福气,养了一年身体,反而越养越差,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了。
床上的秦檀眼珠微动,被褥外细瘦瓷白的手指蜷了起来。她面无表情,视线转向贺桢,沙声道:“贺桢,我不想看见你。”
“你”贺桢眉心一蹙,面上有懊恼,更有复杂之色。
见他动怒,秦檀苍白的面容上竟有了一丝笑意。她咧开干皱的唇,气游如丝,缓缓道:“贺桢,你于我而言,便是一场从头错到尾的噩梦。看见你,我便会打心底难受。啊如今我要去了,你可否让我走得安稳些”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身子承受不住,激烈地咳嗽起来。
贺桢怒意愈甚,喝道:“你说我是噩梦若非你秦家当初以权势相逼,又怎会有这一桩婚事如今你竟觉得这是一场噩梦”
秦檀轻轻地笑了起来。
“呵权势相逼”她的声音愈轻了,“贺桢,救了你的人,是我;你说要报恩,要娶了过门的人,也是我;为你垫了救命银钱、替你打点选试官场的人,也是我。可你偏偏不记得你说过的话了”
不等她的话说完,贺桢便略带不耐地打断了她的话,道:“秦氏,我已不会再信你的话了。我早就知道救了我的人是素怜,你假冒她又有何用”
贺桢最烦秦檀的,便是这一点。秦檀不知从何处得知方素怜于贺桢有救命之恩,便想方设法说自己才是真正的救命者,更是污蔑方素怜骗人骗己。
贺桢自认绝不会糊涂到错认恩人,因此每每秦檀如此提起,他都很是不耐。
他的不耐,让秦檀闭口不言了。
她将视线投向幔帐的顶部,眼睁睁瞧着上头的白鹤飞云纹,神色怔怔的。她似乎一点都不想再和贺桢说话了,显露出一副厌倦疲惫的神色来。她的眼前,依稀浮现出初见到贺桢的画面来
漫天的大雪不曾停止,她扶着伤重的贺桢上了马车。
贺桢的衣襟已被血染红了,身子骨软绵绵的,一双眼从头到尾都没睁开过,只是借着一番执念,偎在秦檀的背上,话语若丝。
“天地寂寥山雨歇,几生”他口中依稀这样念道。
“什么”秦檀不解。
“几生修得到梅花”
那时的秦檀还不大懂得诗书,也不明白这句诗是何意。她只是无心之间,随口胡诌道:“大抵是六生才修得梅花吧三生,又三世”
秦檀自个儿也知道,其实三生便是三世,佛说的三生,那便是前生、今生、来生,断断没有统共六生这般的说法。随口胡诌、不过脑子,料想谁也不会记得这句话。
年轻的贺桢昏睡在了她的脊背上,也不知听没听到这随口乱说的解释。大雪纷飞,她抹去了额头的雪水,艰难地将贺桢扶入马车,他洒下的血滴,淌了一地。
多年后的今日,秦檀心想,她这一辈子,真是个笑话。
若是当年的她,没有被自以为是的爱情冲昏了头脑、没有嫁给才中了进士的贺桢,也许,她便不会落得如今这个落魄下场吧。
不,从一开始,她就不该救下贺桢。如此一来,便不会有那个“待我他日平步青云,便来娶你为妻”的誓言,也不会有方素怜的趁虚而入,夺走了原本属于她的东西;更不会有她与方素怜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让她精神大伤。
想到方素怜,秦檀的心底便满是厌倦与恨意。
方素怜看似纯良温婉,实则满心算计,比秦檀还要更上一筹。嫁入贺家后,秦檀屡屡败在方素怜的手上,方素怜夺走了秦檀的一切,更给她带来了无尽的伤痛打杀了秦檀亲如姐妹的丫鬟,挑拨秦檀与贺桢,更是三翻四次想要将秦檀赶出贺家,甚至狠下杀手
然而,这个女人,如今却以恩人与爱人的名义,守候在贺桢身旁。
秦檀的思绪,从回忆中抽回。她努力将多年前的往事忘记,想要安静地躺上一会儿。然而,不知怎的,她的唇舌却自个儿喃喃动起来。
“天地寂寥”她的唇半张着,声音很是游离,面色却奇异地红润起来,绽放出别样的光彩。
贺桢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弯下身子,问道:“秦氏,你想说什么”
“啊天地寂寥山雨歇”秦檀微笑起来,笑容格外地柔和,“六生修得到梅花三生又三世”
她的声音愈来愈淡,几要随风而去。然而,那立在床边的俊秀男子却僵住了身子,面孔若遭雷劈。
贺桢的心底弦,因为这句话骤然断开。
六生六生
那句诗,应当是“几诗修得到梅花”才是。寻常人,又岂会说出“六生”这般的误读
恍惚间,贺桢回忆起当年受伤之时,他被恩人救起。半昏半醒间,他问那救了他的女子:“几生修得到梅花”
“大抵是六生才修得梅花吧三生,又三世。”那女子是这般回答的。
贺桢的心底,似有一波潮水漫起,淹没了整片胸腔,冷冰冰的。他惊愕着神色,朝秦檀狠狠追问道:“秦氏,你从哪儿打听来的这句诗可是素怜告诉你的说”
然而,秦檀却不答他,只是带着轻柔微笑,目光飘然地注视着上方。旋即,她的气息便微弱下去,双眸也悄然阖上了。
“秦檀”贺桢的面容忽而扭曲起来,脖颈上青筋爆出。他竟不顾一切地扣住秦檀瘦弱的肩膀,厉声追问道,“你说是谁告诉你的什么六生修得道梅花,明明是几生修得到梅花才对”
他耳边传来丫鬟的哭泣声:“大人,夫人已去了求求大人,让夫人安稳地去吧”
贺桢这才发现,床上那瘦弱的女子已没了生息,唇角边挂着淡然的笑容,好似嘲讽着谁。他退后了几步,心脏咚咚地跳着,口中喃喃道:“一定是巧合是巧合”
没错,是巧合。在医馆亲手细心照料自己的,是方素怜,绝不会有误。
门嘎吱开了,候在外头的方素怜大哭失声,扑到了秦檀的床边。方素怜用帕子擦着眼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道:“夫人你若走了,还有谁会待我如姐妹夫人”她瘫坐在地上,一副伤心欲绝模样。
贺桢稳了稳心神,忽然问道:“素怜,你可知道一句诗”
方素怜抹着婆娑眼泪,哽咽问道:“大人请说。”
“天地寂寥山雨歇,六生修得到梅花。”贺桢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
方素怜擦去了眼泪,慢慢起身,细声道:“大人怕不是记错了。这句诗本是几生修得到梅花,六生可是误读如夫人这般纯粹之人,来世,确实应修得梅花之身。”说罢,又哭了起来。
方素怜向来通文墨,会知道这句诗也是常理,但贺桢的面色,却因这句话而骤然苍白。
方素怜并不知道“六生”一句。
贺桢的嘴唇,颤抖了起来,指节难以自控地曲了起来。他茫然无措地环顾四周,像是在找寻什么东西,却一无所获,口中喃呢着“六生”之语,不明所以。
倏忽间,这位京城新晋的年轻权贵,竟抱着头在秦檀的床前跪了下来,如同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周遭一片痛哭之声,贺桢的身子微微颤着,面上竟也有热烫的泪珠滚了下来。
“秦檀是我可是我,认错了”
秋日的金叶,自枝头飘离,零落为泥。庆丰六年的秋,冷风凛冽。
爬墙相爷家(重生) 2.大婚之夜
秦檀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因此,她才会将过往的回忆走马灯似地重新看了一遍:从她出生在秦家起,到病逝于贺家结束;这些回忆,分毫不落,一一掠过她眼前
最初的秦家,不过是京城三四等人家,秦大人领了个五品官衔,一家子人活得勉勉强强,还算过得去。
秦檀的父亲,是秦家二爷;母亲,则是朱家的女儿。十岁之前,秦檀是幸福的:父母恩爱情深,秦檀无比受宠。因在整个秦家行三,外头人见了,都要恭敬唤她一声“秦三姑娘”。
只可惜,十岁那年,秦檀的人生发生了巨变母亲朱氏随父亲入宫,却被杖毙在宫中。
秦檀遥记得,母亲入宫时鲜艳照人、满面光彩,回来时却只是冰冰凉一口棺材,面上蒙着白纱,连看都不能看上一眼。棺材盖儿一合上,便再也瞧不见了。
她虽年幼,却也懂了些事情,不甘失去母亲,便四处追问母亲死因。可是,所有人都对此闭口不言,绝口不提,只说母亲犯了大错。
朱氏没有入葬秦家祖坟,连秦檀都不知道她葬在了何处。不仅如此,秦檀的父亲更是写下休书,将朱氏休离家门。
虽朱氏已死,却依旧要与她撇清干系。
竟是绝情至斯。
十岁的秦檀哭哑了嗓子,却无济于事。十日之后,她便被秦家用一辆马车送出京城,安置在了秦家供养的尼姑庵中。自此后,秦二爷权当没有生养过这个女儿。
从前事事称心如意的秦三姑娘,在尼姑庵里吃尽了苦头。
秦家后来的消息,是秦檀断断续续从丫鬟口中听得的。秦家忽然得了圣上的青眼,平步青云,一跃成了京城新晋的权贵。秦二爷重娶了宋氏女为妻,又喜获一双儿女,满门皆乐。
京中常有流言,说“秦家用一条命换来了阖府富贵,真是划算极了。”
那时的秦檀,正在尼姑庵中就着青灯一遍遍抄写经书,面前放着的一碗稀粥早已凉透了,那是她一整日的餐食。
秦檀在尼姑庵过了茫然的两三年,浑浑噩噩的。在这里,她不是秦三姑娘,而叫静缘,终日与经书、扫帚、水桶相伴。
不记得是哪年哪月,秦檀爬上了庵堂的屋顶,眺望远方,忽见得镇上一片热闹,众人围簇在道路边,争相探头张望,像是状元郎衣锦还乡时的场景。邻里乡亲聚在一起,议论之声远远传来。
“瞧见了那便是天子近臣,去岁的状元郎”
“凭借谢家的家底,他便是不去考那个状元,也能平步青云。”
“他来咱们这小地方,又是为了什么事儿”
“听闻是奉圣上之命”
秦檀面无表情地听着,视线掠过重重人群,落到了道路中央。她瞧不见谢家公子人影,只见到一顶金盖锦帷的轿子被奴仆抬着,轿前是两列禁军开道,威风至极。
那轿子到了镇衙前头终于落了地,有人撩了轿帘,那轿中便弯腰步出个年轻男子。秦檀看不清他脸面,只看到他玉带博冠、贵气舒雅,非常人可及。所谓天生的朱紫贵胄,说的便是如是罢。
她还想再仔细看看那人,屁股上却被狠狠抽了一下。
“静缘我叫你偷懒我叫你偷懒”庵堂的师太用扫帚狠狠抽着她,横目怒目,大怒道,“活儿都干完了地都扫了还当你是秦家的大小姐呐再怎么瞧,那谢均也不会看你一眼不害臊”
秦檀跌跌撞撞地爬下了屋顶,在师太的训斥声里沉默地捡起了扫帚。她的手指扣紧扫帚柄,心底忽然翻涌起了巨大的波浪。
她是秦檀,是秦家的三姑娘,而不是什么静缘。她原本也该坐着轿子、穿着华裳,出入往来于贵介之所;而非在这破旧庵堂里,终日抄经打水,给师太捶腿敲背。
秦檀未脱稚气的面孔上,显露出一分与年岁不符的阴沉来。
十三岁那年,秦檀历经重重阻碍,回到了早已飞黄腾达的秦家。又用了两年,她说服秦家,送自己入东宫服侍太子。
她一度笃信,唯有成了来日天子的枕边人,她方能不任人践踏。
然而,命运却又与她开了一个玩笑。
十六岁那年,她遇见了贺桢。因缘兜转,她不顾一切地爱上了贺桢。她为他放弃了辛苦求得的太子嫔之位,带着十里红妆嫁入贺家。
那份嫁妆,是父亲秦二爷给她最后的宠爱她不肯入东宫,开罪了许多人,秦家也不愿再照拂她。
秦檀爱贺桢,嫁入贺家后,她决意收起自己的锋芒与尖刺,一点点变作贺桢所喜爱的、温柔娴静的女子。贺桢想要她变成什么样,她便变成什么样。
然而,到头来,这一切都成了一场笑话。贺桢从未领过她的情,她一厢情愿的付出,换来的不过是贺桢的厌烦。
秦檀直到死时才看透这件事儿,竟觉得十分不值。若是重来一世,她绝不会再在贺桢身上花这么多心思。她会直接拂袖而去,权当自己不曾认识过这个薄幸之人。
往日的回忆如烟絮般飘散而去,秦檀的意识模糊起来。她猜测,也许是去往来世的那扇门已开启,她该走了。
“夫人,夫人,快醒醒。”
偏偏这时,还有人在耳旁一遍遍地唤她,叫她不得安睡。秦檀略带不耐地睁开眼,想要瞧瞧是谁不放过她这样一个已死之人。
眼前一片殷红,是极为喜庆的色泽。隔着一层半透红纱,秦檀隐隐能瞧见对头燃着一对红烛,蜡泪低垂,火焰芯子噼啪直跳。素白墙上贴了两双喜字,周遭的矮几高柜,俱是蒙着道道红绸。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年轻姑娘立在她身边,圆润脸蛋、细长眼眸,一副和气模样,手指里头绞着张手帕,面上一副忧虑神情。
“夫人,如今可不是睡觉的时候。一会儿大人就要来洞房了,若是瞧见您睡着了,那可不妥。”这丫鬟打扮的姑娘道。
见到她的面容,秦檀面有古怪。“红、红莲”秦檀从唇齿里挤出这个名字,一副诧异之色。
红莲是她从秦家带来的贴身丫鬟之一,性格稳重成熟。只可惜后来自己落了难,她也遭罪,被早早发卖出去,再也找不到。
“红莲姐姐,都过了这么久了,新郎官怎么还不来”秦檀的另一侧,传来一道略带不满的娇嫩嗓音,像是个天真孩童,“这也太失礼了”
秦檀僵硬地扭过头,便见到身侧站着另一个丫鬟。她很快认了出来,这是性格活泼天真的青桑,本该被贺桢的妾室方素怜设计杖毙。
红莲露出责备的眼神,道:“青桑,怎么说话的呢你是仆,大人是主。你岂能挑剔主子更何况,新郎官要与宾客一道喝酒,来迟也是常有的。咱们夫人千好万好,哪个男人舍得薄待”
青桑撅了嘴,不说话了。
秦檀没有听俩个丫鬟的争执,身子微微颤了起来。
佛祖听了她的话,竟然当真让她回到了嫁入贺家的那一夜
红莲心细,发现秦檀身子微颤,关切道:“夫人,可是有些太冷了我去取件衣裳。”
“不不必。”秦檀止住红莲,压抑住嗓音中的轻抖,“我不冷。”
秦檀嫁入贺家的时候,正是夏末秋初之时,天气本就不冷。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忽然传来了脚步声。随即,门扇便被吱呀推开,里里外外的丫鬟、嬷嬷齐齐低身行礼,口称“大人”。
秦檀抬起头,隔着红盖头,隐约望见一道修长人影。
“你们都下去吧。”踏入洞房的贺桢道。
周遭的奴仆们应了声“是”,鱼贯而出。青桑紧着眉心不想走,红莲却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出去。
终于,洞房里头安静下来,秦檀得以隔着盖头好好打量贺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