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海慈舟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牙齿
苦海慈舟
作者:牙齿
修仙觅长生,热血任逍遥,踏莲曳波涤剑骨,凭虚御风塑圣魂!
第一章破戒僧
西唐,乾元十年
五黄临太岁,天下大旱。塞北江南,渐成不毛之地。
所幸者,继承前朝之承平仓积谷满溢,即使灾荒之年,领受朝廷钦旨,便分出余力,赈济周边诸州荒情,塞北遂安。
只可惜,官家老爷开仓赈济城中军民,插筷不倒的稠粥每日三次,管够。却放任城外灌夫农户,自生自灭。
于是,各地饥民纷纷揭竿而起,或是啸聚一方,占山为王,或是沦为马匪盗贼,肆虐乡里,携裹着民间的怨气,扰乱地方。
往往有饥民振臂一呼,便能呼朋引伴,仗着人多势众吃大户,即便地方上的豪强,也被折磨地欲死欲仙。
国朝建制鼎立以来,因肃武令而纷纷偃旗息鼓,转入地下潜伏之江湖豪杰,武林人士,纷纷撕下伪善的面目,手中行侠仗义的刀剑,渐渐染上无辜百姓的鲜血,与马匪盗贼毫无二致。
立夏,一阵骤急的雷雨,为干涸板裂的田地,送上救命的甘霖,露出白沙的河床,果然恢复涓涓细流。
河岸边上,引水灌溉的风车,被心焦急切的农户们奋力踩蹬着机关,轮轴转地飞快,也不过是让高处的梯田,干瘪枯萎的秧苗,恢复几分翠绿的精神。
为了争抢灌溉的用水,村里人家不顾宗族三老之令,一姓人家也能打地头破血流,更别说村与村之间械斗,更是狗脑子都打出来了。
西川州,蹬里县,城外三叠岩,灌口村与黑水村交界,两伙手持扁担、锄头等农具的村人隔河骂战,纷纷指责对面截流自用,坏了所谓的规矩。
原本守望相助,往日里素有走动的年轻人,更是愤懑地火冒三丈,更有人按捺不住地冲到河里,迈过没膝的河水,与对面飞奔下来的亲朋好友捉对厮杀起来。
“善哉,善哉!”
就在此时,河道上游传来狮吼般的禅唱声,引得人人精神一阵,心中煞气顿消,纷纷侧头望去。
只见一位身穿黑色僧衣,面白唇红的年轻僧人,脚踩一根小腿粗的竹竿,随着河水悠悠,载浮载沉地呼啸而至,衣袂飘飘,不似凡俗之流。
“天僧临河,一苇渡江!”
隔河对峙的人群中,不乏在外闯荡过江湖的武林小虾米,自从膝盖中了一箭,就选了退隐乡村,消磨暮年时光,却也知道不少江湖秘辛,甫一看见顺流而下的僧人,自然想起天僧达摩的圣迹。
这位年轻僧人也是不负众望,赤足站定竹竿,极力舒展僧衣之袖袍,时而硬如钢铁,刀枪不入,时而软如鞭索,撩拨抽卷。
所过之处,捉对厮杀的村民纷纷败下阵来,手脚筋软骨酥腿酸麻,一时间瘫坐在河床上,溅起大团水花,浑身上下都被打湿,却也知道人前丢脸十分狼狈,几次挣扎都站不起身,这才知道利害,脸上露出凄惨惶恐不安之神色。
黑衣僧人分开双方战阵,瞧着河面两块礁石,距离相差不远,便轻轻扭腰,运力将竹竿横摆,恰好卡在两块石之间,仿佛一座桥梁,任凭河水湍急,依旧优哉游哉地伫立在江水上,负手而立,隔开两村村民的目光。
稍后,自然有老成持重的村民下得河去,手忙脚乱地救走这些年轻的子侄辈,也不敢回头,忙不迭地蹿上河边岸堤,惊惧不已地看着黑衣僧人。
“贫僧慈舟,不过是云游四海,籍籍无名之行脚僧
第二章化缘
长河,落日,大漠孤烟
破戒僧自离开蹬里县,依旧脚踩竹竿顺流而下,途中引起不少路人好奇,甚至有骑士沿岸纵马驰疆,追随许久,才恋恋不舍离去。
黄昏时分,一身黑衣的慈舟终于抵达目的地,塞北边陲重镇金城,自是弃了竹竿,纵身一跃上岸。
破戒僧走了几步,察觉自己赤足终究有些骇人,不知从何处摸出一双草扎的六耳芒鞋,轻轻丢在地上,不慌不忙地上前,伸脚进去套上,随即向城门走去。
就在这时,体内断乱因果之力发作,慈舟感觉精神一阵恍惚,仿佛施展神足通,遁入某个小千世界。
回过神来,破戒僧看见横亘眼前荒废颓败的城墙,一位双手抱剑的中原武士,沐浴在黄昏的暮光中,对面一位倾城倾国的少女,彼此沉默着。
这位夕阳武士不知何时低下头,不敢与对面的少女四目相视,或许彼此之间,曾经的过去,有过一段荡气回肠的情缘。
慈舟瞬息间回过神来,暗忖自己破戒实为救人,可不是男女之间的爱恋沉欲,便冷哼一声,当即破了眼前有如幻境般的场面,神智恢复清醒。
再抬头时,塞北边陲重镇金城,偌大的匾额蒙上灰扑扑的尘土,显得有些衰败,却并非刚才的幻境,破戒僧深吸一口气,长长地吐出。
“妄世!虚幻愚妄之小千世界!原来,体内断乱因果之力日积月累之下,此身已经罪孽深重,业力无比浑厚,此世排斥之力也越发大了,竟有小千妄世徒起无明吸引,不知是缘是劫!唉……善哉,善哉!”
慈舟一声禅唱,一颗千锤百炼的金刚心,顿时拂去少许微尘,依旧圆融剔透,坚守本心不坠,还是那个杀生无悔破戒僧。
慈舟非朝廷祭酒,也不是道门修士,并不擅长望气,只是得了因果之理的皮毛,能稍微看破红尘,芸芸众生之间的因缘,“开眼”望向金城,只见黑红灵光冲天而起,心里不由暗暗吃惊。
黑光乃是痴愚众生的煞气,红光便是纷乱杀戮之血气,唯独不见国朝军道铁血灵光,更不见官府体制镇压四方的王道灵韵。
“恐怕金城兵制已坏,驻军十不存一!这不,连城门收税的吏员,都被江湖帮会打手取代。估计,朝廷大员早就弃城逃走,此地被几家武林豪强联手瓜分。”
即便局面崩坏至如此,破戒僧依旧没有停下,随着三三两两入城的“骑士”,风尘仆仆的江湖独行客,衣衫褴褛的猎户人家,走近了此行目的地,金城。
穿过遍布刀劈斧砍痕迹的通道,靠边走的慈舟走进金城,一身黑衣的僧人模样,在人群中十分惹眼。
不少饿地瘦骨嶙峋的乞丐,躺坐在城墙脚下晒太阳,看见慈舟出现,就像蚊蝇嗅闻到血腥,饿狗抢食般的扑上来。
破戒僧守着贫穷誓言,可以说是身无分文,乞丐中的神偷上下其手,兴致败坏极了,相互之间丢了个眼神,第一时间退了出去。
剩下的真乞丐,看着眼前的和尚,实在是穷地比自己还可怜,也是意兴阑珊地散去。唯有几个头大脖子细,仿佛饿鬼般的小乞儿,牛皮糖似的粘上慈舟,生怕错过了这家,就吃不到下家。
破戒僧也是个慈悲心肠的出家人,低头看着这些个只剩下一口气吊命的小乞儿,仿佛看见《六道轮回图》最低层的饿鬼道,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
“善哉,善哉!贫僧慈舟不过是一名云游四方行脚僧,全凭化缘吃百家饭,走过千山万水。”
小乞儿们还是不肯散去,要么抱住黑衣僧人的大腿,要么在他们面前磕头叩拜,死缠烂打的脾性,比吊靴鬼、跟屁虫还难缠。
这些人打也打不得,毕竟小乞儿身体虚乏地很,轻轻一碰,估计也是非死
第三章立威
黑衣僧人在前面领路,带着三五个小乞儿,熟络地穿行在坊市街巷之间,左拐右拐,竟然比自忖地头蛇的乞丐们还上道,最快找到距离城门最近的一家饭庄。
一行人刚刚走近,就闻到充满酱香的锅气,粥饭炊熟的香味更是诱人,正当是卖晚饭的时辰。只不过,饭庄里客人盈满,多数是面目狰狞,并非善良之辈。
有些人今日里,刀头舔血的无本买卖没做成,迁怒于上门的小乞儿,怒气冲冲地朝他们瞪眼,放出淡淡的杀气,骇地乞丐们当场跳脚,这才知道害怕,纷纷躲在破戒僧的后面,却纷纷探出头来,仗着有慈舟做靠山,冲那些江湖客扮鬼脸,好歹找回几分面子。
看在小乞儿年岁不大的份上,很多人一笑了之,不过其中有个眼皮浅的莽汉,原本心情就不好,没成想连城中乞丐也敢在自家面前卖乖,想出自己的丑,这如何能忍得,干脆把心一横,豁地一声站起,右手按在刀柄上,一副走过去算账的模样。
与此同时,黑衣僧人正与饭庄的掌柜打商量,用手中刚刚化缘得来的铜钱,买大份的米粥,给身后的小乞儿充饥。
能在乱世金城立足,开店做买卖的生意人,都是带刀行商的狠人,坐地起价的手段玩地门清。
按往常的惯例,十几个大钱够买一大桶米粥,供给一伙五十人走镖的商会护卫吃个囫囵饱,轮到眼前的出家人时,不知他脑子里哪根筋搭错,犯了哪门子的禁忌,饭庄掌柜硬是翻番着往上抬价,坚持一个铜钱给一勺。
就在双方讨价还价,不可开交的时候,这个莽汉龙行虎步地直冲过来,明着找小乞儿的麻烦,实质看到了破戒僧手中的铜钱,以为对方也是个混黑道的同行,兜里财货满满,就准备过来与“大人”理论理论。
慈舟毕竟是在中原武林惹下泼天大祸,还能全身而退的武道高手,察觉到一股杀气迫近,不慌不忙地侧头望去,发现来者不过是江湖三流刀客,便冷冷地哼了一声。
“善哉,善哉!施主怒气冲冲,不知为何而来”
莽汉初听对面出家人一声冷哼,心头如有雷霆劈下,震地双耳轰鸣,两眼金星直冒,竟然当场停住脚步,多年来出生入死的经历,身体本能地给出反应。
可惜,这位江湖三流刀客身处饭庄,身后不知道有多少同道中人,如果此时裹足不前,今晚过后,恐怕会成为道上兄弟口中的笑料。
身家性命事小,江湖颜面名声事大,即便明知眼前出家人不好惹,莽汉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死撑到底。
“你这和尚好不知事,饭庄之地岂是乞儿们能进出,快快退去,别污了店内众多江湖豪杰的耳目。”
莽汉也知道分寸,不敢把话说地太死,临了还借用法不责众的由头,不敢把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
慈舟也不多话,正色道:“贫僧眼里,众生平等,不问贫富贵贱,不知城中流离乞儿与浪迹江湖刀客有甚区别。”
莽汉没成想到,自家一身本领,在对面出家人眼里,竟然与小乞儿毫无二致,终究是江湖习气过重,唯恐坠了自己的名声,便忍不住抽刀出鞘。
破戒僧看到刀光,恍惚之间看见身后的小乞儿死在血泊之中,情知是断乱因果之力,自是将杀戮业力揽到身上。
“贫僧擅长观人面相,施主印堂发黑,眉目之间若有红晕,恐怕霉运罩头,近日有血光之灾,还需谨言慎行,或许能避开一二劫数。”
莽汉万万没想到,自家亮出兵器,对面的出家人还敢卖弄唇舌,顾念着身后的江湖同道,都是看热闹的居多,便知道自己再无退路,不由地怒火中烧,心里责怪黑衣僧人不肯服软,竟然将责任全部推到慈舟身上。
“该死的秃驴,死到临头还敢卖弄精神。”
话音未落,莽汉左手五指松开,刀鞘急坠落地,右手一招“刀劈华山”,直取黑衣僧人的六阳魁首。
饭庄门口,昏黄的暮光中,一抹雪亮刀光化作匹练,卷向破戒僧的头颅,慈舟暗叹一声,双手合掌禅唱一声“善哉,善哉!”。
 
第四章缘生缘灭
黑衣僧人领着一众小乞儿离开饭庄,每个人手里端着的破碗都装满厚厚的白米粥,时不时还有粥水从碗沿豁口流淌出来,惜之如命的半大孩子们立即把嘴凑上去,也不怕烫着舌头,小口小口地啜吸,欢喜地眉开眼笑。
破戒僧慈舟凭着灵感,一直在前面带路,走到一处没什么人气的死胡同,才停住脚步。
一转身,黑衣僧人盘腿坐下,小乞儿们知道到地头了,都眼巴巴地看着,不敢有丝毫冒犯。
“趁热吃吧!吃完,贫僧与尔等也缘分尽了。今后各有各路,如果有缘,还会有重逢之时。”
几个小乞儿按捺不住腹中饥火,也不听破戒僧慈舟啰嗦,双手捧碗凑到嘴边,呼噜噜地一阵啜吸声,直接将半温半凉的米粥囫囵吞进肚子里。
黑衣僧人看到这一幕,轻轻一叹,心里暗道:“毕竟是被生活所迫,为一日两餐奔波,纷乱红尘中厮混,被本能食欲驱使。偌多贫苦少年,就没有一个生出向佛之心,更别说具有师徒缘分之人。”
大碗米粥囫囵吞下后,不少小乞儿还不满足,伸出舌头舔舐碗底的粥水,狼狈地有些好笑。
破戒僧慈舟心里一软:“没了父母亲族照应,流离失所的小乞儿,真的与丧家犬毫无二致。唉……这该死的乱世!”
黑衣僧人灵机一动,忽然想到什么,忍不住喃喃自语道:“天发杀机,五黄降灾,一着不慎,就是帝国王朝翻覆之由。莫非,又到了王朝鼎革之时”
西唐帝国建国二百四十五年,帝室日益暗弱,相权却越发膨胀,渐成主弱臣强的格局。
自开国至今,总计四十五任权相,大半出自关陇八大柱国家族,小半来自关东名门望族。
前者乃勋贵,武将,军候的靠山,彼此乃是一体。后者实为士林,文人,高门子弟的晋身之阶,进入朝堂的垫脚石。
两大集团明争暗斗,却始终无法压倒对方。原因很多,其一帝室居中调停,占得关键少数,深谙朝堂势力均衡之要。其次西唐帝室毕竟是人道正统,又自认道教祖师老子的血脉后裔,积极扶持道教发展,统率民间亿万黎民信仰,立为国教,藉此掌握种种不可思议的力量。
“西唐帝室皇权暗弱,却建立三省六部,捧起一任又一任权相,吸引天下百姓的怒火,显然是深谙老子守弱之理,或许可以突破国朝三百寿的治乱循环。”
黑衣僧人暗想:“西唐帝室真的弱势,每隔八年换相,岂会如此轻易即便出现几个福薄短命的权相,于大局却是无关。唯一一位突破八年之期限,牢牢把持大权的相爷,还是仰仗外敌入侵之机,临阵不能换将的兵家禁忌。临了,战争胜负走向初露曙光,这位权相也死在任上。身后固然备极哀荣,家族却遭到清洗,门人弟子没有一个落得好处,这就是朝堂均衡之大局!”
破戒僧慈舟轻轻摇头,将灵机一动生出的无名思绪甩出心神之外,看着用完米粥,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小乞儿们,笑道。
“缘起无名,缘灭于此。众生皆苦,贫僧孤身一人,岂能只手挽天倾尔等,还是散了罢!”
黑衣僧人抬手,往外轻轻挥了挥,一副逐客的神情,谁知小乞儿们知道破戒僧慈舟心善,竟然打定主意赖上他了,又是纷纷起身上前抱大腿。
这一回,黑衣僧人没有再发慈悲心,禅唱道:“贫僧言尽于此,如之奈何”
话音未落,破戒僧慈舟双脚发力,竟然原地腾龙而起,翻过丈许高的围墙,将一众小乞儿丢在死胡同里,自己转身从容离去了。
可是,小乞儿们难得混上一顿饱饭,都打定主意赖上黑衣僧人,眼看破戒僧慈舟离开也不气馁,竟然不慌不忙地搭人梯,送了一个小兄弟上围墙。
“简直就是吊靴鬼,阴魂不散啊!”破戒僧慈舟伸手抓住僧衣的下摆,呼啦一声蒙住头面,整个人后退几步,置身在月光无法照拂,墙角的阴暗处,屏息静气,宛如亘古常在,一块冰冷的岩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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