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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复兴文集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肖复兴
严重。这种严重的后果,不是表现在缨子妈和老葛的身上,而是埋在了缨子的心里。
那是埋下了一粒要命的种子!萌芽之后,开出的将是恶之花!

小菲满地跑的那一年,缨子的爸王强突然回来了。他是在东北兴凯湖劳改所表
现好,提前五年释放回来的。
那天,小菲正在她家门口玩。她那时还不到两岁,却已经很懂事,把着门口硬
是不让王强进去,她妈和她爸送火柴盒去了,家里只有缨子一人在做作业。她不让
一个生人进她们家。
王强很奇怪。虽然走了快十年了,他觉得他没有记错,这里是他的家呀!可是
这个小菲却张开双臂小鸡挡鹰一样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只好伏下身子问:“小朋友,你是谁呀”
小菲反问他:“你是谁”
这个问题不好解释,王强直抓挠脑袋。
听见院里的动静,我从家里走出来。当时,我并不认识他。我搬进这院子里时,
他已经锒铛入狱了。我当然是站在小菲的立场上带有几分警惕的目光问他:“你找
谁”
“明芳!卢明芳!我找卢明芳。”他进一步又解释道:“她还有个女儿叫缨子。”
屋里的缨子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也跑了出来。她一出来,望着王强,愣住了。
王强走的时候,缨子刚刚上小学,公安局来人进屋抓王强时,缨子躲在被窝里还没
起床,眼睁睁地望着爸爸的双手被戴上锃亮的手铐。那印象像烧红的铁烙在心上的
疤,怎么也去不掉,想都不敢想,一想心就疼。见到王强这第一面,缨子情不自禁
的先望王强的双手,她说不出为什么要这样,也不知该怎样……
“你不认识我了吗”王强对缨子说。我看见他的脸上现出一种兴奋又难以言
传的表情,他渴望缨子回答,更渴望缨子叫一声爸爸。
可是,缨子什么话也没说,就那么怔怔地望着他。
他有些沉不住气,急切切地说:“你不是缨子吗我是你的……”
偏偏这时候小菲拉着缨子的手叫着:“姐,这个人是谁他想进咱家!”
本来王强想快步走到缨子面前做一番久别重逢热烈的举动的,这一声“姐”叫
得他退缩回来,怔怔地望望缨子,又望望小菲。

没有等缨子妈和老葛收工回来,王强回来的消息就传遍大院内外三层套院。当
时,有好多人都等着看一出好戏,最兴致勃勃的当属张玲。
老葛回到院一听这事,没敢进缨子家门,黄花鱼一样溜回后院自己家中。他知
道飞行员的体魄,更清楚十来年在东北兴凯湖劳改练出来的肌肉的厉害。
见到王强,缨子妈先是惊奇,然后是激动,接着跺着脚骂:
“你这死鬼,你还回来呀!你扔下我们娘儿俩,一去这么些年……”
最后,她扑进王强的怀里呜呜地大哭,哭得惊天动地。
王强轻轻地拉开她,静静地望着她那一双眼睛。临走前还没有一丝皱纹,现在
眼角的鱼尾纹像树叶的纹络渐渐出现了。那一张过去青春焕发的脸,现在,由于年
龄的增长,由于添了一个孩子的疲劳,由于最近一个时期的纵欲过度,已经渐渐失
去了光泽和弹性……
小菲偏偏这时候跑了过来,张大一双惊恐的眼睛,望着这个对于她来说陌生的
男人,抱着妈妈的腿叫道:“妈妈!”
王强叫来缨子抱走小菲:“去玩,爸爸和你妈妈有话要说。”
王强望着这个一点儿也不像自己的小菲,心里充满着厌恶感。他立刻明白了一
切,斜刺里横插过来另一个男人!自己开春奔波在泥泞翻浆的田地里耕地播种的时
候,这个男人正在自己的女人身上耕地播种,自己冬天奔波在风雪呼啸的兴凯湖上
刨冰凿鱼的时候,这个男人正在热被窝里搂抱自己的女人亲亲热热……这幻象,推
不开,怎么也在眼前推不开,他的眼睛不住喷火……
“王强,我……”
“你什么也不要说,我都清楚了!”
王强摆摆手,目光还粘在小菲的身上。两人相对无言。全院的人们似乎都屏住
呼吸,今晚,肯定有热闹看了。
“要不要去报告一下派出所”张玲问过院里好几家街坊,没人回答她。
快吃晚饭的时候,“叮叮噹噹”,院子里只听见缨子家剁菜的声音。那声音显
得挺响,在好像凝固的空气里回荡。哪是在剁莱,一刀刀剁下去的狠劲,简直是在
剁人的心。听那刀声,不用问也猜得出来肯定是王强在切菜。
确实是王强亲自下厨在做饭做莱。
没有想到,旧社会的一个阔少,从来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现在竟能自己做
了桌这么丰盛的饭菜。缨子妈看得惊奇万分。她不明白王强这是要干什么。庆祝一
下十年分别后的团聚他分明又是气哼哼的一言不发,冷峻的脸上,透露着不平和
的愠色。
菜摆好了,新买的酒也端上来了。王强对缨子妈说:“你去把葛传玉叫来!”
缨子妈愣在那里,一时没缓过劲儿来:“叫他干什么”
“你就把他叫来!”
缨子妈走了。她像又打足了气的球,喘过了气来,噌噌地走了。看王强的样子
有了转机,不像要报复,打架。
她在葛家找到老葛,老葛已经躺下了,虽然睡不着,却一副蒙头大睡的模样。
“走!”缨子妈气得鼓鼓的,一下子掀开被子,一把把老葛拎出了被窝。
“干什么呀”老葛浑身筛糠一样在打颤。
“看你这熊样儿!走,到我家去!”
“我不去,我……”
“我家王强叫你!”
“我更不去了!”老葛连连摆手,头摇得像拨浪鼓。
“你可真是稀牛屎上不了墙的货!”
这时候,把窝在肚子里的火和气都撒在老葛身上:“你这混蛋和我睡觉的劲头
哪儿去了现在,胆让耗子咬去了怎么着又没有大老虎,还能把你吃了快穿衣
服,跟我走人!”
很不情愿地把衣服穿好了,老葛的身子还在不住地哆嗦,衣服也跟着不住抖动
着,像风吹动的枯树叶子。
“走啊!好汉做事好汉当嘛,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老葛站在那儿还是不动窝。
“怎么还不走啊!你都给我弄出孩子来了,就这么算完事了怎么着”
老葛的脸上整个一个踩扁了的苦瓜模样。他实在无言以对,又实在不敢去见王
强。人说耗子扛枪窝里横,他窝里都横不起来。
缨子妈只觉得好笑。这男人还算什么男人,简直像阉过的太监!不过,毕竟和
自己在最饥饿的年月里患难过,有过那么一段叫人还有点儿念头的云雨之情,她又
禁不住可怜起他。女人,到底还是女人。缨子妈把实事告诉给老葛:“怕什么,他
请客!”
老葛望着缨子妈一个劲摇头,这怎么可能呢偷人家的老婆,人家倒要请客,
世上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
缨子妈一把拽住他的胳臂:“我还骗你怎么着饭菜都做好了,酒也端上来了,
就等你了!过去好好说说,咱们好说好散!”
老葛这才半信半疑地跟着她走出了屋。
院里,张玲忙得像走马灯一样,跑到这家又跑到那家告诉大家:“老葛可是去
了缨子家了!要出事了!”
十一
老葛心里像揣着只兔子一样,心里跳乱了阵脚。走进缨子家,王强已经端坐在
饭桌前,见到老葛,伸出一只手指指面前的空椅子,冷冷地说了句:“坐吧!”
一听这话音,没有打架的意思,老葛心里踏实了一半。他放心坐了下来,但不
敢动筷子。
“吃吧,咱们边吃边唠!”
老葛没有听懂这东北话“唠”是什么意思,更不敢贸然动筷子了。
“吃呀,叫你吃你就吃!”缨子妈实在不愿意让自己的丈夫看见老葛是这么一
个熊包、囊膪。丈夫一定得说:看看你,熬不住了,也不能捡到篮子就是菜,找这
么一个窝囊废呀!她在桌子底下踢了老葛一脚。
老葛拿起了筷子,夹了一片菜,塞进嘴里。他没有吃出一点儿味儿来。
“喝酒呀,这是地道的北京二锅头,我有一年没喝了!”王强给老葛斟满了酒,
酒溢出杯子,顺着桌子流下来,流了老葛一裤子,老葛也没敢擦一擦。
“喝吧,什么也别想,能坐下来喝酒,就不容易!来,快喝!”
这话听着怪入耳,一直绷得紧紧的弦,稍稍放松了一些,老葛禁不住端起酒杯,
大口抿了一口。
王强接着又把酒给他斟满。然后,也给缨子妈斟满了一杯,这才把话引入正题:
“今天,我回来了,你们也不用解释了,一切都过去了。我对人民、对国家有罪,
国家今天把我重新改造成人,我呢,得要对得起国家。这一点,你们信我王强就是
了。”
老葛莫名其妙。缨子妈也瞠目结舌。
“我不在家的时候,老葛,我得感谢你!你帮助明芳拉扯着一个家,过来了,
不容易!你们的事,我不怪你们。谁让我犯了罪,一个人跑到兴凯湖去呢我不在
家,撇下一个女人一去十多年,搁谁谁也受不了,精神上的,肉体上的,一切的一
切……”
王强竟有些哽咽,泪水模糊了眼睛。
“今天,我们见面了!为了见面,先把这一杯酒都干了!”
话说得诚恳。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说得不仅老葛和缨子妈感动,就连王
强自己都感动。
三个人“呼”的一声碰了一下杯,仰脖都一饮而尽。
在院子里一直竖着耳朵听的张玲,听得丧了气,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没了情绪。
憋足了劲看好的一出戏,就这么收场了,也太简单了,太没滋没味了。就在张玲准
备回家的时候,好戏来了。
几杯酒下肚,老葛又还了阳,刚才胆小如鼠的劲头丢得一干二净。一是见王强
这般好说话,让他胆壮;二是酒壮人胆;两胆加一起,他有些忘乎所以。喝得晕晕
乎乎,半醒半醉,他俨然以主人自居,以为是自己在这里设宴招待王强呢。
王强早已胸有成竹,把一切都想好,想开,想透了。他看关系和解,便开门见
山地问道:“今天,当着缨子妈的面,我们两个人都讲好,看看这个家以后怎么办!
也让缨子妈自己讲讲,她今后愿意跟谁一起过。她最有发言权。这些日子,困苦艰
难,都是她一个人过来的……”
缨子妈万没有想到王强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以前,他是什么性子的人,她还
不清楚吗他爱她,她清楚。他要她嫁给他就得嫁给他,她清楚。嫁给他了,晚上,
不管她愿意不愿意,他想起她来了,憋不住了,难受了,非要搂过她来,她拧不过
他,她也清楚,他给她的那一记音色响亮的耳光,她更清楚……可是,今天,他竟
然这样大度。劳动改造,真能改造人呀!
老葛一听这话,酒劲催得他忘乎所以,竟然不等王强说完,也不等缨子妈讲话,
先说道:“自然!自然!缨子妈自然是愿意跟我过啦……”
这话呛嗓子眼儿。王强听后一震,一看老葛那有些忘形的样子,火拱了上来,
他尽量压着:“还是先听听缨子妈的意见……”
“还用问吗当然缨子妈愿意跟我啦!缨子妈都忘了你那玩艺儿到底是什么样
子了吧……”他越说越离谱,禁不住放浪地笑起来。
王强实在忍受不了这种侮辱。压抑了一天的火,终于压不住,迸发了出来,他
上前一把揪住老葛的脖领,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拎起:“你敢侮辱我你敢把刚才
的话再给我说一遍!”
“说一遍怎么着……”
可是,还没容他说出口,“呼”的一下,王强一拳砸在他胸前。
他趔趔趄趄,上前死劲地拽住王强:“你打人!你打人!”
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缨子妈看着两个都曾经是自己的男人,到底还是不可避免地打了起来,火腾地
一下蹿了起来。她使劲把桌子掀翻,菜和酒摔了一地:“你们给我打!给我打!”
然后,她用穿着高跟鞋的脚,朝两个男人的屁股上,一人踢了一脚:“你们都给我
滚!”
两个人正在扭打,都没有料到背后这有力的一脚,一不留神,都摔倒在门框上,
滚到门外。
缨子妈蒙着脸,呜呜大哭起来。
十二
这一幕的全过程,我几乎都看在眼里。我当时已经无法从单纯的道德意义上来
评判他们的是与非,便越发觉得两年前我们捉奸行动的荒唐可笑。我觉得我好像长
大了许多。那时,我上高二,已经入了团。虽然,我入团并不因为那场捉奸的行动,
别人也从来不这样看,但总让我一想起那件事,心里就挺别扭,很有些一锅汤掉进
一粒耗子屎的感党,心里不好受。
有时候,想起自己的卑劣,真恨不得能从头活一遍,再做起事来肯定会好些的。
可是,什么都可以从头做起,唯有生命不能轮回。书上所谓失去的可以重头再来呀,
不过是骗人的假话,失去的就永远失去了,就像一条河水流走了就永远流走了。即
使河水照样从眼前流,却不是以前那时的河水,而是新的一条水流了。
那天晚上,缨子回来得极晚。我想她一定和我一样也长大了,预料到家中可能
发生的一切事情。她不愿看见,她宁可在夜晚宁静的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当我想
起缨子时,我就好像看见了她那痛苦万分的眼神,我觉得这时候她是特别孤独的,
特别难过的。我便走出大院去找她,说什么也要找到她。我的心情一下子急迫得很,
生怕她会出什么事,胡同口,没有她的影子,我跑到大街上,也没有她的影子。她
会到哪儿去呢望着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大街,我的心里忽然空空荡荡,真的有些
害怕了。连我都有些莫名其妙,对缨子为什么突然多了一份牵挂我怎么也忘不了
以前看见她在街上这漫无目的走着的情景,便想无论如何也得找到她。
我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缨子。往回家走的路上,还是不甘心,折回头又去找,
我不相信就找不到她。什么事都是一样,恒心往往能起到很大的作用。最后,我在
离我们胡同口不远的一个街心公园里终于找到了缨子。她抱着小菲坐在一块石凳上,
呆呆地望着眼前一片绿沉沉的柳树。我走到她身边时她都没有发现。小菲依在她的
怀中早已经睡着了。
我叫了她一声:“缨子!”她回过头来望见是我,什么话也没说,眼泪汪汪地
充满眼眶。我本来准备好一肚子安慰她的话,全都卡了壳,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了,
眼睛忽然也泛起酸来。
十三
如果事情就按照那一夜我在街心公园见到缨子时的情景、心境和逻辑发展下去,
我和缨子的命运可能会和以后完全不一样。现在,想起来,那一夜实在是太美好了,
星星那么密、那么亮,风不燥不热,空气还弥漫着公园里月季和晚香玉的芬芳。那
是我和缨子十七岁前共有的最美好的时光。虽然,那一夜,我陪她向大院走回去的
路上都没有说一句话。
那一夜,永远地失去了,也彻底地失去了。
现在想起来,还让我那么心疼。
其实,严格地讲,那时只是我小布尔乔亚一时涌上心头的怜悯之心,是夜幕笼
罩下遮掩了白日大街小巷脏垃圾遍布的一种虚幻。
那一夜没过多久,缨子的爸爸王强就死了。他回来后分配到一家工厂当钳工。
上工时,他的脑子里全是缨子妈和老葛外带小菲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老婆钻进别
人的被窝,而且是那样一个脏唏唏的男人,而且和人家还有了孩子。
王强是一不留神,胳膊被卷进车床,失血过多,死在医院里。这成全了老葛和
缨子妈,他们堂而皇之理所当然成了合法夫妻。议论够了,再也议论不出花儿来了,
议论的人们嘴上起了茧子,听的人们耳朵也起了茧子。寻常百姓过日子,日子就是
时间,时间能够磨平一切,人们渐渐地忘了王强,也渐渐习惯了老葛和缨子妈。于
是,老葛和缨子妈似乎原本就是夫妻,而世上好像压根儿就没有一个王强一样。
按理说,缨子的日子应该稍稍好过些了。可是,偏偏这个时候,文化大革命来
临了。
那是王强归来那个夏天之后不到一年的时候。
文化大革命,对于缨子家自然是在劫难逃。她不奢望她和她妈能侥幸成为漏网
之鱼。我后来从小菲嘴里知道,她能够容忍当时我对她妈残暴的一切,却无法容忍
我对她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的大变化。我才知道我对她的刺激和伤害是多么大。
现在想想,真觉得恍然如梦,快三十年过去了,我无法替自己解释,也无法替
自己开脱。我不能说因为那时整个世界都疯了,都烧成一个滚沸的大火炉了,自己
也跟着疯了,也成了一个大火炉了。因为毕竟那时有人并没有疯,没有成为一个大
火炉。
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时尚。时尚,能够把一个追随时代、追求时髦的人的
良知吞噬殆尽。那时,因为我家庭出身并非纯粹意义的红五类,我好不容易参加了
红卫兵,就跟当年积极申请加入共青团一样充满着虔诚。其实,说到底,这种虔诚
包括着虚荣和自私。参加红卫兵之后,我参加的第一个行动便是批斗老葛和缨子妈。
第一次,往往充满着异样的色彩,尤其是对于正年轻气盛的人,在那个火爆的疯狂
岁月,那是意味着第一次冲向暴风雨!我真是跃跃欲试,非常想表现一下。现在看
来,这个行动,像当年我参加捉奸行动一样荒唐透顶,而且给我个人的历史涂抹上
不光彩的一笔。
那一天是个黄昏,天下着瓢泼大雨,本来有人提议批斗会是不是改期可几位
激进派坚持要经风雨见世面,要到大风大浪中去锻炼。大家便一起杀进我们的大院。
月亮门,连同院墙,和另外两个院的扇形门、葫芦门以及院墙,和另外两个院的扇
形门葫芦门早被推掉了,世界大同一般,整个大院显得特别敞亮,一览无余。我们
进入大院便立刻招惹全院人的眼目。我们把老葛和缨子妈推到大院当中。开始,我
们也和他们俩一样站在院子当中淋着雨批判他们。后来雨越下越大,淋得大家实在
受不了,纷纷跑到屋檐下和廊子间躲雨,老葛和缨子妈也想跟着跑上来,大家不干
了,冲他们俩喊:“你们不许上来,就站在雨里好好反省,老老实实交待你们的罪
行!”他们俩不敢动了,就那么落汤鸡一样站在雨中,浑身湿得透透的,衣服紧紧
包裹在身上,里面的肉都凸现出来。淋得他们瑟瑟发抖。
当时,不知怎么搞的,我脑子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便不加思索极其冲动
地脱口而出:“葛传玉,卢明芳,你们俩互相数数,葛传玉你先上来替卢明芳数,
数到一百,让她上来反省,替你数,数到一百,你再上来反省!”
真的,我已经无法说清楚当时为什么冒出这个念头,是有些怜悯还是恶作剧
或者以这种小聪明来显示自己刚刚加入红卫兵的威风与虔诚我真的说不清。我也
绝对没有想到我的这个主意导致以后的场面!我不乞求原谅,我自己也无法原谅自
己。人到了节骨眼上,怎么变得这么坏,或许真像人们说的,人变好不容易,变坏
却不用费劲!人身上藏着许多恶,就像潘多拉的瓶子,只要打开瓶塞,就能够飞出
一个个无法饶恕的魔鬼。
我的这个主意立刻得到大家的响应。批斗会参加多了,大家当然想花样翻新。
我想,那时大家寻求刺激,就像现在有些年轻人吸大麻一样的。
老葛哆哆嗦嗦上到台阶上面,开始数数:“一,二,三,四,五……”
忽然,他被有人打断了:“你数那么快干什么你是不是可怜她了想数快些,
快点儿到一百,让她赶快上来重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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