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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复兴文集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肖复兴
婆、一手抱着情人。他没敢这样想自己,想秦弦。
现在,彼此彼此了,像双方先后都攻入对方球门一个球,还说什么呢他不后
悔了,甚至为在澳洲有和秦弦那一腿感到荣幸,要不他不是一个大傻冒,一个败军
之师吗
为什么这些天一直没有找到秦弦呢如果这时候找到了,他一定拉上秦弦也进
一家餐馆过过圣诞节,而且也要挽着秦弦的胳膊,给老婆亲眼见识见识!
他忽然觉得并非仅仅自己不可救药,而是彼此都不可救药,整个世界都不可救
药!
现在,一切才算扯平了。像本来揉得皱巴巴的床单,原先以为只是自己一人在
上面滚的结果,现在知道了两个人都滚过,两个人又都把床单扯平顺了一样。
就在他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的工夫,老婆已经把一大碗热腾腾的肉丝面做好了,
端到饭桌上,叫他:“快起来吃饭吧!”
一切做得还他妈的不显山不显水,像真的一样呢!面汤里还卧着两个荷包蛋。
他不得不佩服女人。女人的肚里能盛船,男人行吗
想到老婆这一点,他立刻又想到秦弦,秦弦现在会不会也和老婆一个样呢真
的见到了秦弦,真的他俩又像在澳洲时一样,又能怎么样呢秦弦会不会和老婆一
样,和别的男人一起亲亲热热过圣诞节呢
他把自己唯一的希望毁掉了。能信谁还有什么是真实的吗
他穿好衣服,走出屋。老婆递给他筷子:“快趁热吃吧!我去姥姥家接孩子!”
他把筷子扔到桌上:“我去接吧!”说着,扭头走出了屋。
这一夜,他带着女儿回来得很晚。他开着车,把女儿带到亚运村的康乐宫,各
种游乐玩艺,美美玩了个够。然后又带女儿到国际饭店去吃西餐。女儿兴高采烈地
从圣诞老爷爷的红包包里摸奖,还摸出了一个会笑会唱会掉眼泪的洋娃娃。
他带着女儿足足折腾了半夜,一直把兜里的钱全部花光才回家。他和女儿也要
过一个圣诞节!没有任何人可以陪他过;他要和女儿过!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
女人,老婆也罢,情人也罢,都他妈的见鬼去吧!和自己唯一有着血缘关系的人,
只有女儿!
回家的路上,女儿倚在他的怀中睡着了。她还从来没有玩得这么痛快、这么高
兴,也这么累过。
街道上安静了许多,车辆也少了许多。路旁的街灯如流星一般扑闪而过,辉映
着路面像一条结了冰的小河,显得格外宁静,白天在上面发生过的一切堵车呀、交
通事故呀、争吵叫骂、大打出手呀……都好像没有发生过。街道两旁间或闪过的酒
吧、酒楼、卡拉ok歌厅,依旧灯光辉煌,圣诞夜的气氛还未散去。溢彩流光的灯光
洒进车里,映照在女儿的小脸上,跳动着五颜六色的光斑。
女儿睡得真香。他还从来没有发现女儿这么美过。即使有些毛病的眼睛,现在
合上了,也显得那么美。微微的呼吸,像升起的一团团氲氤的雾,带动着长长的睫
毛微微抖动着,扑闪着的一个梦境。他忍不住低下头,在女儿的小脸蛋上轻轻地吻
了一下。

元旦的前一天,气温骤降,天又下起雪来,这是今年冬天下的第二场雪,足足
下了两天两夜。第三天,雪停了,风却更猛了,气温一点儿没有回升。路面上,再
不像以前有人管,把雪及时清扫走。雪落在地上一层加一层,被人脚踩、车轮辗得
结实梆硬,各种废气污浊尘雾掺杂在上面,结成厚厚的、黑乎乎的冰,远没有从天
上飘飘洒洒下来时的洁白和美丽。这是北京最难跑车的日子。路面打滑,只有孩子
乐得在冰面滑冰、打冰爬犁。
老婆曾劝李根这日子别出车了,家里又不缺那俩钱。他不听。元旦这两天,他
光一个人吃闷酒,一天能招呼掉一瓶二锅头。老婆没说他,心里却一个劲儿地犯嘀
咕,看得出他心里不痛快,问他,他也不说。晚上想跟他亲热亲热,亲热的节骨眼
儿上再问吧,一般这种时候,他什么话都倒出来了。可到了晚上,他不是给你吐了
一地,就是倒头猪一样呼呼大睡。
他还是出了门,打开他的那辆落满雪花的“面的”车门,把车里的水箱、油箱,
加满油水,把车身上的雪花扫尽,他猫一样钻进了车。
这一天,是元旦过后的第三天。
这一天,天气很好,好几天没露面的太阳出来了,暖洋洋地照着。只是路面的
冰还很结实,车轮在上面不住地打滑。他把车速放得很慢,黄色的面的,像只黄色
的甲壳虫慢悠悠地爬。不过,这一天由于出来的“面的”不是很多,他的生意不错,
几乎没有跑空车,累得他够呛。往返奔波的时候,他都在想些什么,现在已经无法
知道了。不过,可以断定,他的脑袋瓜子里一定乱糟糟的,像个杂货铺。握着方向
盘,他在走神,心思恍惚,迷路一般走失在茫然一片的荒草丛中。
这一天中午刚过不久,李根的这辆“面的”载着两个去西直门办事的外地客人,
刚刚走过二环路,他的车就一下子车轮偏斜,不偏不斜撞到路旁的一棵大树上,车
立刻翻倒在地。车窗玻璃碎成一片,满天星一样扎在他的脸上。他握着方向盘一直
没有撒手,前胸紧顶在方向盘上而操纵杆死死插在他的心脏部位
其实,这时他开车走的是一条单行线,前面并没有车辆逆行,他为了躲车而偏
斜到人行道上。后面也没有车要超行,把他挤到一旁。交通警察判定交通事故时都
很奇怪,他已经有二十多年驾驶经验,怎么会这样轻易和路旁的大树去亲嘴
幸亏当时有好心路人拦住过来的汽车,把李根和两个客人一起送到医院。两个
客人都活了过来,偏偏李根没有救活。
他老婆娟子赶到医院时,他已经过去了。那样子极可怕,嘴裂开了,双目圆睁,
满脸疤痕,尽是一个个小眼,像蜂窝煤。吓得老婆立刻捂着脸哭了起来,一边不住
的磨叨着:不让你出车的呀,不让你出车的呀……
老婆揉着哭成烂桃一样红肿的眼睛,开始给他办理丧事。没有单位来管,全靠
自己了。家里的现钱不多了,她准备到银行取些钱用,翻出存折,看到那个还存有
一万四千美金的存折。这都是李根辛辛苦苦的血汗钱。她立刻又心酸起来了。她又
想起李根在澳洲两年多的辛苦,又想起回北京这三年来开“面的”的辛苦,心想一
定得把丧事办得像点儿样子。虽然,他一不是官,二没有名,连个正式工都不是,
不过是个个体“面的”司机,但他的朋友挺多,得让大家看着体面些,隆重些。不
能舍不得破费。
她找到李根最贴己的朋友商量,豁出去花点钱,租殡仪馆里的一间房子,开个
追悼会,像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一样。再在晚报上登一条启事,让平日难得一见的
朋友都能赶来参加葬礼,也算对得起死去的李根。
朋友拍着胸脯说:“这两件事都交我办!我认识报社和殡仪馆里的人,咱们可
以少花点儿冤枉钱。”
葬礼就这么办了。那天,来到殡仪馆的朋友还真不少。好多是当年和李根、娟
子一起在北大荒插队的老朋友。
李根躺在房间中央一个平台上。因为是整过了容,那模样不像刚死时那样可怕,
却也和平常不大一像了,娟子把他出国时特意从雷蒙扯的那套西装换上,可她不敢
替李根换,虽然十几年夫妻,李根赤身裸体对她算不得什么,她现在却怕再看到那
赤身裸体。她偷偷塞给殡仪馆的人一张五十元的票子,又递过二瓶酒,请他们代劳
的。
这天清早,她带着女儿丽亚早早来到殡仪馆,迎接着一拨又一拨前来参加葬礼
的朋友和亲戚。葬礼开得很简单,没有什么致词之类,只是大家绕着圈在李根遗体
前看了一遍,鞠个躬,然后,大家围在一起叙说着许久未见的悄悄话,猜测着李根
死因,感叹着李根的可惜,劝慰着娟子照顾好孩子……那一刻,人心变得极好,极
脆,极弱,与平常的剑拔弩张或浮躁喧嚣大不相同。
就在葬礼快要结束的时候,走进来了一个带着两岁多小女孩的女人。大家正围
着娟子母女俩说话,几乎没有注意到她。北风一样轻飘飘地走进来,一直走到李根
的身边。
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一个人认识她。
在场的所有人,除了她自己知道,不会有任何人晓得,她身边带着的这个小女
孩是李根的,当她知道自己肚子里怀着李根的孩子时,她起初想打掉的,可是后来
她还是把孩子留了下来,让孩子一天天在肚皮里长大,拱动着她的心窝。孩子生下
来后,她给女儿起了名,也叫利亚。这纯粹是巧合。因为她和李根在一起的时候,
从未问过李根的家庭任何情况,李根也没有说起过他有个女儿叫丽亚。他们俩人恪
守着大家当时约定俗成的规则: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秦弦从李根遗体上往四周望去,虽然人很多,她还是一眼望出谁是李根的老婆。
这是女人的一种直觉,一种本能。
她只望了娟子一眼,便没有再去端详。这时候,人们才注意到她,娟子更是向
突然而来的一个陌生女人投去了异样的目光。
当娟子正准备拨开人群,向她走去的时候,她已经转身走开,离开了殡仪馆。
临走开之前,她让身旁的小女儿走到李根的遗体前,送上了一束鲜花。
那是一束金黄的矢车菊。
1994年1月于北京





肖复兴文集 捉奸
作者:肖复兴

十五岁那年,我干了一件挺恶心的傻事。
如果知道这件事以后会有那么严重后果,我是决不会干的。可当时,一个十五
岁的孩子怎么能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呢大院里的街坊说得对:早知尿炕,不
就睡筛子了吗
那时,我正在积极争取入团,使出吃奶的劲,却怎么都被关在门外。眼瞅着伙
伴们一个个猴爬竿一样,噌噌爬了上去戴上了团徽,我还在竿底下溜达。我反复琢
磨着他们入团的诀窍。没有诀窍,为什么他们入上了,偏偏把我搁外面了我发现
他们不是干些在大街上捡钱包交公呀,就是送迷路的老人回家呀之类报上常说的那
些好事。我不知这些好事怎么都让他们逮着了,反正我瞪大了眼珠子满大街寻摸,
也没有见着一个钱包,而那些老头老太太个个活得比我还筋斗,老马识途回家眼神
儿和记忆力利索得很。
于是,我整天胡思乱想,特别希望能干出一桩惊天动地的事情来,让大家为之
一惊,感叹一番英雄就在身边而且常被埋没,团支部立刻向我敞开了大门。
就是这要命的虚荣念头害了我。
十五岁的男孩,就是这样自以为是,想入非非,荒唐透顶。
有什么办法,谁让那一年我十五岁,而不是五十岁呢

那时,我住在北京的一座大院里。
我们院很大,里外三层套院,每个院都有围墙相拥,自成一统,分别开着月亮
门、葫芦门、扇子门三座门,门上都各有一块石匾,上面行书、隶书、楷书三种字
体雕刻着,“得月”、“观莲”、“洗心”的字样,说透着附庸风雅当然可以,因
为院内实在无山无水无莲可得可观可说,那石雕上的字写得也是“二把刀”,见不
得什么书法功夫。但我们院确实不同于一般大杂院,起码可以说建这座院的人,住
在这座院的第一代人,确实不是一般等闲之辈,而是心气甚高,颇想阳春白雪一番。
以至岁月更迁,轮到我们这一代了,院里住的也个个是人物。
住在我们前院月亮门里唤之曰“得月”小院,其中张家和卢家,是隔壁的邻居。
旧式大院一排三大开间的房子,墙一般是用秫秸外糊一层白灰,或者用木板相隔,
墙至房顶间要留有一扇窗,窗要镶玻璃,或糊高粱纸。这墙现在看来既不隔音又难
隔人,如今盖房绝没有这种盖法了。但最初人家是只住一户,自家人住着透个亮、
唤个人呀,是很方便的。如今张卢两家住着当初人家一排三间正房,张家仅仅寡妇
一个人,住靠东头一间;卢家母女两人,住另外两间。平常鸡犬不宁也难得往来,
倒也相安无事,坏就坏在秫秸墙和墙上那扇高粱纸糊的窗户上。
我呢也跟着倒霉在这墙和窗上了。

那天清早,我背着书包正要上学,张家那个叫张玲的半老徐娘,跟在我屁股后
面出了大院。她那时大约四十多岁,不到五十,这只是我的估计,现在是无从查考
了。但可以说得准确的是,她人长得白净,慈眉善目,就是个矮了点儿,腰身也胖
了点儿。快五十了,还要什么腰身呢她另一个可以说得清楚的是,院里院外的事
爱操个心。喜爱她的人说她是热心肠,讨厌她的人说她净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不管
旁人怎么说,她依然爱张罗个事,不管好事、坏事、大事、小事,都常听她扯旗放
炮一通喊。为这,她成了街道的积极份子。
起初,我以为她是去上公共厕所,或者是买早点什么的,或者是到街道办事处
办事,没在意。跟了我老半天,在路旁一棵老槐树底下,她叫住了我,说我是大院
里的好孩子,她最信得过我,看得出我正积极争取入团!反正是一通给我上眼药。
我真不知道她怎么会知道我正积极争取入团其实,这很简单,我爸或我妈闲扯聊
天时多嘴一说就行了。那时,我太傻,真不清楚大人的花花肠子。
我冲着张玲点头,坦白承认争取入团这事准确无误,她立刻抓住我的胳膊,就
像上级首长交给我一支枪要完成什么艰巨任务似的,严肃对我说:“大婶我告诉你
这么件事,你敢不敢以一个团员的标准要求自己去干”
我问:“什么事”
我知道,我只要这么一问,就算是彻底落入了张玲的圈套,如果那时我能认清
她有些像狼外婆,小羊乖乖,别把门开开,听完这番话立刻转身上学去,什么事也
就不会发生了。可是,当时,我确实没看出她是狼外婆,而且也确实是以团员的标
准在要求自己。听她讲得挺严肃的,我的表现也很有些万难不屈,敢于赴汤蹈火的
劲头。
于是,张玲打开水闸的闸门,我便像水立刻泻下去,很一本正经、很投入、也
很迅速地将自己一同淹没了进去。

现在想想,可真是荒唐可笑。
张家的隔壁卢家没有男人,或者说自从我搬进大院,就没看见她家有男人,只
是母女俩过日子。她女儿缨子是我的同班同学,腿很长,这一点像她妈。缨子是我
们学校田径队的,每天放学赶公共汽车,是她能量充分显示的最佳时机。那仙鹤般
的长腿一甩,常常能赶上眼瞅着要开走的汽车,而我偏偏要被甩在车下吃汽车轮扬
起的尘上。她则趴在玻璃上望着我不住地笑,那笑分明带有嘲笑的味道。
缨子和我一样,也在争取入团,和我一样始终也没有戏唱。缨子在区里和市里
的中学生运动会上为我们学校拿过好几块金牌,没有用,一点也没帮上缨子的忙。
那些为她第一个跑到终点鼓掌的手,到推选入团候选人名单时没有在她的名字面前
把手再举起来。原因很简单,我们大家都清楚,缨子妈解放前当过舞女。
那时,从电影里看到的舞女都是身穿旗袍、开叉开到大腿,嘴唇涂得红红的像
吃了血,穿梭在灯红酒绿和国民党特务、资本家少爷之间。反正,不是什么光彩角
色,想起来,不由自主就替缨子难受。摊上这么一个妈,缨子真够倒霉的了。虽说
这世上什么都可以挑,唯独爹妈没法挑,总还是希望缨子要是摊上个好妈就好了。
缨子除了摊上她妈那样的一双长腿,尽跟着她妈一起倒霉受罪,缨子的命够惨的。
大院里已经没人清楚缨子妈是怎么下海当舞女的了,我们听大人们讲的都是她
后来怎么不当舞女的事。那是因为有一天在舞厅她遇见了缨子的爸。当时,缨子的
爸是个飞行员,当然,是给国民党开飞机的,据说是开一种什么最新型的战斗机。
据说,缨子的爸长得很帅,个儿高,鼻梁高,大眼睛特别有神,一下子就迷上了缨
子妈。后来,我见到缨子的爸,并知道他叫王强,和铁道游击队里一个游击队员的
名字相同,除了有些好奇之外,我没有觉得他长得多英俊潇洒。传说常胡说,大院
里许多人嘴巴不牢靠,能把一根稻草说成金条。个儿高不假,鼻梁却不高,眼睛尤
其没神,细长细长的,像在肉皮上用刀划了一道缝,与传说中差了简直十万八千里。
我无法弄清缨子的爸和妈是怎么弄到一块儿的。缨子自己也无法说清楚。不过,
有一点儿可以肯定,年轻时缨子妈长得确实漂亮,这从她镜框里放着的一张照片可
以看出。我找缨子玩去她家时见过,没烫发,没穿旗袍,也没涂着吃血似的口红,
可确实像电影明星一样漂亮。那时,望着这张照片,想着和电影里的舞女差别太大,
我对自己这样解释:可能是她没当舞女时照的。好像没当舞女和当舞女是两个人似
的。
缨子妈得意忘形的时候,曾经对我们一帮小孩吹嘘过,她是整个舞厅里的一枝
花。每逢这时,缨子都要打击一下她的积极性,狠狠叫一声:“妈!”制止住她的
抒情。缨子根本不管那时是她妈自我感觉和情绪最好的时候,回忆,有时是一帖止
疼剂,是一针吗啡,是一杯清凉饮料。尽管缨子妈的兴头被缨子这一嗓子吼缩了回
去,一脸红云顿时拧成了眉头的皱纹。我们仍想象得出她那妩媚的眼神,踩踩碎步,
让男人们心旷神怡的样子。不用说,和她跳舞,要价也高,她是舞厅里的一棵摇钱
树。我们这些孩子的想象甭管多么具体丰富,一个也没逃开当时电影里演的模式。
我们谁也没有见过真正的舞女。
大院里的大人们见过,他们对缨子妈的底细摸得很清楚,众口一词说缨子妈和
缨子爸是一见钟情!
天知道是不是一见钟情!什么是一见钟情大院里的人谁也没有真正体验过,
说得却跟亲身经历过一样。说是一天清早,我不知道为什么非得是清早,而不能是
半夜当缨子妈睁开眼睛,用胳膊想再搂一下躺在身边的王强,做一个娇媚的姿势
时,发现床上已经没了人。
王强在外面把一切东西收拾好,就等她一觉醒来。
“我要娶你!”
王强走进屋里,这样一本正经地对她说。
“什么”她乐了,格格的,像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我要娶你做我的妻子。”王强又重复了一遍。
“妻子你的妻子不!不!……”她越发歇斯底里地笑起来。
正笑半截,“啪啪!”王强给了她左右开弓两记耳光。她捂着脸,不笑,也不
哭,愣住了。这是有生以来第二个人打自己。人们从来给予她的不是鄙视、嫉妒,
就是爱抚。前者,是女人;后者,是男人。在男人面前,她自从进了舞厅,从来是
得宠的。他们对待她像波斯猫,像玉石雕,像景德镇的细瓷器……他们动过手,但
从不是打耳光,而是要得到他们男人最想得到的东西。可是,今天,她却挨揍了。
第二个人,除了父亲,就是他。父亲打她,是不愿意她当舞女。
忽然,她扑倒在王强怀里。她感到,王强紧紧地拥抱了她。在这一刻,她才真
正明白,男人们真正的爱,有时候也表现在打上。
她哭了。王强就这样抱着她,任凭她动情地哭着。
哭够了,王强替她擦净眼泪,又对她重复一遍:“你听明白了吗我要娶你当
妻子!”
她点点头,像小妹妹在听大哥哥的训导。过了好半天,她才对王强说:“你要
答应我,你得离开军队。披着你那一身老虎皮,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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