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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复兴文集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肖复兴
葵用的那种颜料盒打翻了,都泼洒在花瓣上面了。它们在花瓶里能开好长时间,映
得满屋子金黄金黄的,即使在夜晚里也像扑满阳光。李根和秦弦都非常喜欢这矢车
菊。也许最初秦弦买来时是无意的,看到李根这么喜欢,她便总买回家许多矢车菊。
周末,他俩常开车一起去超级市场,推着镀铬网篮的小车,在琳琅满目的货架
里穿行采购,你伸手把那个取下货架,我伸手把这个扔进小车,真像是在森林里采
蘑菇、摘各种各样的果子,快乐的劲头仿佛回到童年玩过家家的游戏。提着、抱着
一篮、一兜货物走出超级市场,走回汽车里的时候,他们真像居家过日子,夫妇俩
采购完毕欢欢喜喜把家还。
赶上节日,澳洲洋人的节日多,加上中国本来的什么端午节、元宵节等等也不
放过,中西结合的节日便如同树上的花,总也开不完。他们便总要一起下餐馆,到
中国餐馆去吃已经走了味的中餐。红红烛光下,举杯对饮,头碰着头如同蒜瓣紧紧
相依着喁喁情话,真像是热恋中的一对情人。
有个家真好!不要问我从哪里来,不要问我要到哪里去。有个家,只要有个家,
哪怕这个家只是临时的、昙花一现的、梦中海市蜃楼的家,毕竟是一个家!
李根和秦弦在这个家里过了将近一年。
夏天快要过去的时候,秦弦对他说她要回家一趟。
他明白:这个家才是她真的家,眼前的不过是一场游戏一场梦。
她告诉他她已经两年没回去了,顺便办一些事情,她只去两个月,过了中秋节
就回来。她让他好好在家里等着她,不要在这两个月期间,另找一个女伴。
他笑笑。不过,他实在想:这个临时的家大概寿终正寝了。候鸟要飞走了,临
时搭的巢要空了。
秦弦回到北京不久,给他写来过一封信。信写得极简单,只是嘱咐他外出开车
跑长途要小心,不要贪酒。并再一次告诉他,她过了中秋节就回来,买好机票,她
会打长途电话,让他到机场接她。信的结尾处,没有写她的名字,却印着她的一个
红红的唇印。娟子不会搞这种小把戏。这个红红的唇印,让李根想入非非,感到温
馨,也感到躁动。
李根依然不大相信她还会回来。
离中秋节还有半个月,李根到邮局给老婆寄一笔钱,买了一张贺卡寄了回家。
他希望老婆在中秋节前能够收到。他也能够在中秋节时候收到老婆的信和女儿丽亚
的照片。
从邮局开车回到家里,他怔住了:秦弦已经在屋里了。她不是说好过了中秋节
回来了吗不是说好了要我去机场接她吗怎么事先也没打来个电话呢望着她一
脸风尘仆仆的样子,脚下还放着提包没来得及收拾,他意识到肯定有什么意外的事
情发生了。
秦弦却笑着向他走过来:“干嘛怎么瞅我不欢迎我回来”
他怎么看那笑里有些勉强和苦涩味道。
秦弦已经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在他高大身躯下面,娇小玲珑的秦弦勾住他的脖
子像打秋千:“怎么不高兴嫌我打你一个措手不及告诉你,我就是要来个突然
袭击,看看你屋里是不是藏着什么清洁女工没有”
他却怎么都觉得她是在故意开着无聊的玩笑。
“唉哟!你是怎么啦!我可都等不及了!”秦弦说着,把他拖到床边,双手解
开了他的衣扣,热烈的吻已经烙在他的脸上。
也许是自己瞎想,她是想这个家才这么早提前回来的。李根这么一想,立刻冲
动起来,把秦弦一把抱起,像从车上卸那些塑料制品的包一样,把秦弦扔到床上。
两个人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蝉蜕壳一样脱得精光,而且立刻疯狂地达到高氵朝,把
床单、被子、枕头踏翻了一地,床头柜一瓶已经凋谢多日还是秦弦临走前买的矢车
菊也蹬翻在地。他们什么也顾不得了,蛇缠绕一起翻滚着……
最后时刻,李根从床头柜里掏出避孕套,这是他们一直的习惯。秦弦却一把夺
过避孕套扔在地上,口中嚷道:“不用它!不用它!我们痛快一次!……”
李根一下子非常感动。他一直不敢相信秦弦会对自己真有什么感情。毕竟她是
一个留学生,而自己连最起码的外语都不灵光。她看中自己的是这副身材,这样健
壮的体魄,可以给她性的满足。再有他挣的钱比她多,她可以省去好多费用,看来,
自己看错了她。她对自己真的动了情,李根突然浑身像着了火一样发热,感受到一
种以前同秦弦在一起从未涌出过的感觉,性生活一下子变得炉火纯青般让他感动和
饱满。
他异常满足,从来没有这样感到满足过。以往,使用那一层塑料玩艺儿,总让
他和她觉得像隔着一层。每天拉塑料运塑料卸塑料,弄得他浑身都是塑料味。一闻
那塑料味,都有些恶心。现在,他扔掉了那个塑料玩艺儿,扔掉了那相隔的一层,
他才真正觉得和她像熔化的两锅铁水,浇铸在一起,重新塑造起一个新人。
当他抱着她狂热地像冲锋枪一样扫射之后,她突然扑在他的怀中,紧紧搂住他
的脖子,大哭起来。
他一下子蒙住了。莫非她后悔扔掉了那个塑料玩艺儿还是自己刚才太疯狂、
太粗鲁了
他不知怎么办才好,任她搂着,哭着,湿漉漉的泪水,顺着他的脖颈流湿了他
的前胸。
“你怎么啦别哭!有什么委屈说出来……”最后,他只能这样语无伦次地劝
她。
“你甭管!你让我哭!让我哭!……”
他可真不知怎么一回事了。
哭完了。仿佛泪水真的流完了,泰弦望着他,他也望着她。四只眼睛怔证对视
着,都像枯竭的干井。
不等李根问,秦弦先把憋了一肚子的话倾吐出来。这一说不要紧,她接着又哭
了起来。话便伴着泪水,说得语无伦次了。
不过,李根很快就听明白了。她回到北京本是和丈夫商量一起把丈夫办到澳洲
来伴读,丈夫一直不愿来伴读,觉得有些掉价。她以为丈夫迟迟不肯来澳洲真是这
样呢,这次想再劝劝丈夫。谁想,丈夫和她摊了牌,他根本不想来澳洲。因为他已
经有一个梦中情人。这次他执意叫她回来,不是商量什么伴读的事,是请她到北京
新开张的一家潮式大酒楼里,坐在丈夫身旁的是一位比她年龄要小也更漂亮的小姐。
小姐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笑吟吟听丈夫讲,笑吟吟望着她。一副处变不惊、胜券在
握的样子;一副小鸟依人、楚楚可怜的姿态……
说完了。李根闷头抽烟,忽然不敢再动她一下,甚至连看她赤条条坐在床头一
眼都不敢了。而且,一连几天,他都不敢动她一下。仿佛原有的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他对不起秦弦。
他知道,要想真对得起她,他就得不光是在床上要了她。但他不能说自己可以
把妻子和刚刚生下不到两岁的宝贝女儿扔下。
秦弦并不提这种要求。
她依然如以往一样和他生活。每天,为他把饭菜烧好。周末和他一起驱车到超
级市场采购。不时买回矢车菊插进床头柜的花瓶里……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大约两个月后李根回国,宣告结束。像俄罗斯联邦解体一
样,就那么一夜之间结束了。
他坚持不要她去送行。她却坚持要去,就那么像真正的老婆一样一直把他送上
飞机。

李根的“面的”在北京开得挺火。他赶的时候不错,他开“面的”时候,街面
上跑的“面的”还不十分多。等“面的”基本饱和,一溜黄颜色令人头疼起腻的时
候,他的钱赚得差不多了。不到两年,他已经把本赚了回来。
女儿丽亚四岁了,长得越发水灵,个子尤其高,这一点像他,特让他满意。女
的,一要好模样,一要高挑的好身材,女儿这两点都具备了,还不让他像对着公主
一样高兴
他这人知足常乐,绝不人心不足蛇吞象。有贤惠能干把家操持得利利索索的老
婆,有漂漂亮亮人见人爱的女儿,还求什么呢想想在国外,该看的也都看了,该
干的也都干了,该挣的也都挣了,就连妓院,临回国时也铆足了劲,豁出得艾滋病
的危险,也都去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他就这么想,便觉得这辈子也算够本。除了在北大荒插队那几年有点瞎耽误工
夫之外,像他这么个人,一没靠山,二没家产,平平常常一个人,在北京城还不是
二分钱一包爆米花大把大把随便抓有多少人能赶上自己的呢,起码一条,两万美
元还剩下一万四在银行里存着呢有多少人能赶上
于是,李根不玩命地开车。他把那辆“面的”修理保养得好好的,慢悠悠开,
不像那些新出炉面包的“面的”司机,使劲使车,拼命载客,累得跟头驴一样,每
天中午饭都顾不上吃,净买点子盒饭快餐就手。他不,他只干半天。中午回家,吃
点热乎的。一般老婆下午班还没走,在家专门侍候着;老婆上午班还没回来,也会
替他把饭菜准备好,放在冰箱里,他回来一热就行。就着热菜、凉菜,喝上二两小
酒,然后躺在床上美美睡上一个午觉。一直睡到四点钟,开始到幼儿园去接女儿。
这一天就算拿下来了!
他什么也不去多想。国家的事,有主席操心着;家里的事,有老婆操心着。孩
子的事,姥姥操的心比他还多,逢上家里他或者老婆有事,都是姥姥去幼儿园接女
儿,星期天更是全托姥姥家了。他还去多想着那么多闲事干什么只要没有地震,
没有原子弹爆炸,他的日子就这么安安稳稳地过着。
过去的一切,澳洲的一切,都像风吹走的春末的柳絮一样,在他的脑子里只留
下一片模糊的影子。他注重现实,不实际的一切,让那些电视里去演,他不再动那
份脑子。他也不相信电视里演的那些玩艺儿。
出外开车赚钱,别违反交通规则,那帮警察罚钱狠着呢。回家一抱老婆,二亲
女儿,再就是喝二口酒。日子过得简单,却也充实;平平淡淡,却也有滋有味。
老婆待他一直不错,有求必应,不管是夫妻生活,还是家庭琐事。老婆贤惠,
勤快,把家料理得头头是道,把他料理得舒舒服服,他的性欲旺,赶上两口猫尿一
作劲,抓起老婆没轻没重,老婆从来也不埋怨他,第二天照样给他备酒备菜。
女儿更可爱,小提琴拉得倍儿溜索,他听不懂拉的都是什么曲子,听着好听,
像那么回事。只是他不懂音乐,看那些五线谱像看满池塘蝌蚪。老婆懂,上中学时
就爱唱歌,农村插队又参加过宣传队,一副金嗓子还盖过一大片人呢。现在高兴时
还会情不自禁地吼上两嗓子,不过没机会上台了,要不不会比毛阿敏、韦唯之流差
哪儿去。送女儿去练琴,便自然而然成了老婆的活儿。老婆也乐意去,似乎一听见
那琴声,就又一脚走回自己青春的岁月。
李根对老婆说过多次,别怕花钱,一定送女儿到最好的地方学琴。对女儿,他
舍得破费钱!挣钱干嘛还不是为了女儿自己和老婆该上学的时候,跑到北大荒
去修地球,他就想让女儿能多上点儿学,最好是上大学,别像自己。
只有在这时候,他的脑子里会倏忽一闪,闪过秦弦的影子。他希望自己的女儿
也能像秦弦一样上大学,到外国去留学。
不过,也就那么一闪,秦弦现在在哪儿都弄不清呢。即便秦弦再好,也是镜中
花,雾中月,一场梦而已。现在,说不定和谁又组织起一个临时家庭呢。有时候,
他这么一想,秦弦也就滑落在熙熙攘攘的北京车水马龙中了。
只有老婆和女儿在面前,实打实,看得见摸得着,谈不上地久天长,起码还有
小半辈子厮守在一块儿。即便是一本已经翻旧了翻得皱巴巴折了书页损了封面的旧
书,毕竟这本旧书是放在自家的书柜里,什么时候想翻看,什么时候可以取下来翻
看。而不是一本天书,虽然很美,很诱人,却端放在缥缥缈缈的云间,可望而不可
即。
像当年他总结出来的“拦车心理学”一样,他总结出的这一套生活哲学,足够
自己受用了。他对老婆说:这叫生活中的“一本书主义”,叫做宁要旧书,不要天
书!老婆听听咯咯地笑,赞不绝口。自然,他愈发得意。
唯一让他觉得美中不足的是,女儿的眼睛有些毛病,刮风下雨时总流泪,尤其
看不得阳光。一双挺漂亮的大眼睛,总是眯成一条缝,长长的睫毛一眨一动的,让
他心里别扭。他在噢洲那两年,老婆带着女儿跑了好多家医院,大夫说没什么大毛
病,却怎么治也治不好。其中有一位有名的眼科大夫问过老婆:“你临产前是不是
和丈夫有过性生活”老婆红着脸愣是不认账。他回国后听老婆这么一说,心里骂
自己:都怪自己临出国之前没出息,非干那一炮干嘛呀肯定是jing液模糊了孩子的
眼睛了!老婆却劝他:别瞎想!人家大夫也就是那么随便一问,孩子眼睛的毛病怎
么会是因为那事呢
不过,无论老婆怎么劝,他始终觉得女儿的眼睛肯定和自己有关,便开着车拉
上女儿,又不知跑了多少家医院,甚至跑了好多处私人诊所。这几乎成了他的一块
心病。
一天,老婆回家,挺高兴地对他说:找到一位好大夫,同事好心介绍的,相传
三代世家专门治眼睛的。第二天一清早,他开着车送娘俩赶到医院门口。一家三口
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一锤子买卖上了!老婆让他忙去,这时候上班的人多,公共汽车
拥挤不堪,正是“面的”赚钱的好时候,别耽误了。孩子她一人弄得了。
他不放心。这时候,女儿的眼睛比挣钱重要。他显出男人的胸怀来,觉得老婆
实在有点小家子气,一把从老婆怀中抱过女儿,大步流星向医院门口走去,走进医
院大门,他对老婆说:“给孩子医病,别舍不得多花钱,待会儿我加紧多跑两趟,
什么都有了!”然后又不放心地问:“给人家大夫上的红包够吗不够呆会儿一定
补上,别抠门儿!”
老婆冲他扬扬手中的挎包:“放心吧,早放在这里,该给的早送到人家家里去
了!像你这么傻,还拿到医院里大庭广众下送呀”
他笑笑。老婆想得比他周到。“那就好!原来说手到病除,现在可都得有点票
子,钱到才能病除!”
他们带着孩子来到大夫面前。是个大约快五十的挺慈眉善目的男大夫。大夫十
分客气地请他和老婆坐下,然后仔细地给女儿进行各种观察,一个小孔镜冲着女儿
的眼睛来回看。李根心里想:看来老婆没白给人家红包,看得就是仔细。
足足折腾了两小时。大夫洗洗手,笑眯眯地对他和老婆说:
“没什么大毛病!这样的小毛病,我见识过,等该子长大了,眼睛自然就好起
来了!”见他和老婆半信半疑,又进一步耐心解释起来:
“现在孩子还太小,眼睛里各种零件没有发育完全,因此出现迎风流泪,怕见
阳光,或者散光焦点不准等毛病,这大部分是屈光不均匀造成的,以后孩子慢慢长
大了,眼睛里的晶状体,角膜和各种眼肌体发育完全、发育正常,孩子小时候的毛
病就自然可以调剂好的。你们放心吧!”他摸摸孩子的头,“这么可爱的孩子,怎
么会长不出一双漂亮的眼睛呢!”
这番话说得他和老婆的心像熨贴过一样平坦、舒服。即使还是有些半信半疑,
总是听到了希望,是和以往看过的大夫完全不一样的希望。他们千恩万谢地告别了
大夫。
临出诊室门时,大夫又特地嘱咐:“定期到我这里来检查,千万别给孩子瞎搽
药,咳嗽没治好,回头再喘了,可就麻烦了!”
虽是定期去大夫那里检查,女儿的眼睛却一直未见好转,去了好多次,大夫都
是看得格外仔细,态度也格外和蔼,就是不见女儿眼睛有多明显的起色。他不大愿
意去了,心想现在的大夫骗人的江湖郎中太多。
老婆却说:“我看这位大夫还不错,比以前的大夫给咱丽亚看得都仔细,而且
好几次我到他家送礼,他都不要,心眼儿挺好的!现在,这样的大夫不多!”
好心眼儿,还得有好手艺,才算是一个好大夫!是好心眼儿,并不能把女儿的
眼睛治好呀!不过,老婆还是愿意找这个大夫去试试,他不愿意打击老婆的积极性,
去就让她去吧。
去了不知多少次,女儿的眼睛并没有什么进展。老婆却认为好了许多。他说这
是你的心理作用!老婆硬说不是,的确是好了些了!在家的墙贴上一张视力表,让
女儿天天看表成了日常功课。可惜,女儿看视力表总停留在一个格上。老婆却说视
力没提高,可见光不那么受刺激了。李根却一个劲儿地摇头,他已经不抱什么希望
了。
但是,他同老婆的心是一样的,并不死心。他想好了,如果能把孩子的眼病立
马治好,他豁出去了,恨不得拿出那好不容易积攒下的所有美金,甚至还可以把那
辆“面的”也卖了!
这时候,他就骂自己,后悔当初说死说话非要到澳大利亚干嘛如果不去,何
必着急非要临行之前干上那倒霉的一炮挣多少钱,也挣不回女儿一双眼睛呀!
他常常抱着女儿,看女儿那双眼睛。
开车时,如果有大人带上个小姑娘搭他的车,他也会情不自禁地冲人家的小姑
娘犯一会子愣,望望人家的眼睛。

一个下雪天的上午,李根本不想出车了,雪下得挺密实,纷纷扬扬把天地搅得
一片白茫茫的。道又滑,又看不清楚,犯不上为挣那俩钱去玩命,万一出了事,甭
管是车是人,都值不得的。
要不是一个朋友要到北京,他可真不愿意在这个倒霉天气里发动车。
从北京站回来,要搭车的有好几位,都是不顺路,他问了一声,车连停都没停,
准备直接打道回府。这鬼天气,最好是赶紧回家,烫上一壶酒,烧起火锅,一吃一
喝,才美滋滋!他看不大起那些为挣钱这么个大雪天还在奔命的“面的”司机,车
被雪弄得脏兮兮不说,司机个个冻得跟三孙子似的,只能抱着大玻璃热水缸子暖手。
这“面的”赶不上小轿车有个空调,何必遭这份罪。
他把车开得慢慢悠悠,所有的“面的”,包括那些小轿车,没有一辆赶得上他
的车这么悠闲。
车刚刚走出崇文门拐弯的时候,前面便道下面有个人扬着一条红纱巾在招手拦
车。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开了过去。这一瞬间,他的脑子里立刻闪出当年老婆在北大
荒挥舞红纱巾拦车、前几年秦弦在澳大利亚挥舞红纱巾拦车一样……人生中难忘的
事没几件,便刻在脑子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有个导火索就能立刻引爆。
大雪纷飞中,红纱巾确实很醒目。命中注定,他和红纱巾有不解之缘吗他停
下车。
活该碰上了红纱巾,他不能不停车。不过,他想,如果不太绕道,他便搭上。
拦车的是个女人,抱着一个小孩。两个人都团团穿戴得严严实实。头发、眉毛
上全是一层白雪,身上身下都是雪,简直成了雪人。
她说去儿童医院。
南辕北辙呀!他刚想拒绝,那女人没等他说出口,先发了话:
“我付你外汇!帮帮忙,孩子发烧发得厉害!我拦了好几辆车都不停……”
驾不住女人一再央求,也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他替女人拉开了车门。
从反光镜中,他看出那孩子是个女孩,也就两岁多的样子。一双大眼睛真漂亮,
一眨一眨地望着她的妈妈,简直是洋娃娃玩具里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上霜化掉了,
湿漉漉的颤动着,像是蝴蝶翅膀上茸茸的毛毛。
他想起自己的女儿丽亚,想起丽亚的那双眼睛。尽管老婆依然信心不减,虔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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