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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复兴文集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肖复兴
只有柳嘉宏不知是喝多了,没明白过来这“正经事”的含义,还是明知故问:
“二姐,你说什么正经事说吧!”
二姐应道:“好!那我就说。自从嘉宏挖出了戒指,大家都有这么个想法,只
是都不好张口。反正咱们都是亲姐妹,亲兄弟,一家子不说两样话。爸去世后,家
被抄后,家底没多少,妈的日子过得挺清苦,咱们哥几个的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
大家工资又都不高。而且,工资像眉毛不见长,物价倒像胡子一个劲儿地长……现
在,正好挖出了这一百个戒指,我看咱们是不是商量一下怎么个分法……”
显然,二姐这一番话是深思熟虑过的。母亲心头一沉。她早就料到这一步的,
没想到在饭桌上,还没撤席呢,就提出来了。
柳嘉宏听完二姐讲完,砰的一声把酒杯砸在桌上,用鼻子哼了一声道:“这酒
喝到这份上,才喝出点儿味儿来!”
嘉萍忙走上前劝说道:“嘉宏,别埋怨我说出这样的话。你没看那天嘉华已经
后上门来了吗咱们不说,他也要说,对咱们不更没利吗”
嘉宏不讲话了。“咕咚”,仰脖灌进一大杯酒,问:“怎么个分法”
嘉铭先发话:“我看就均分吧!一样柳家的哥们儿,薄厚都一样,这么多年,
大家为这个家都操了不少的心。当初,大家为这个家也都揪了不少的心!”
嘉萍立刻接着说:“大家操的心可是不一样。当初,爸死后,嘉宏去插队,家
里甩下妈孤零零一个人,谁管来着谁伺候来着,怎么分法,得见良心,不能来平
均主义。”
这话是显而易见的,嘉萍是想多分些。她讲的这话无一不是对的。要说这个家,
她操的心最大、最多。当初,嘉宏插队时,干农活需要雨靴、毛围巾,都是嘉萍省
下钱替他买好、寄去的。虽说那毛围巾是粗线织的,那雨靴是从天桥旧货摊买的便
宜货,毕竟也得花钱呀!妈病倒在床,是她一宿一宿守着,一口药一口药喂着……
这些事,不用说,大家也都记得。
一直没有讲话的母亲用颤颤巍巍的声音问:“我呢我呢”
嘉铭忙站起来说:“均分自然就有您一份,您、我、嘉萍、嘉宏,一共四个人,
正好一人二十五个戒指……”
母亲不说话,却暗暗擦眼角。
柳嘉宏却一拍桌子,叫道:“什么话!你们算得倒精吆!那戒指是我挖出来的
……”
嘉铭忙把他按下坐在椅子上:“嘉宏,你冷静点儿……”
嘉宏腾的一下又弹起,一把把嘉铭推开:“我不冷静!”
正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一声:“嘉萍在家吗”
大家正喝在兴头上,又争在兴头,谁也没有料到来人是谁。待嘉萍应了一声:
“在!”刚要起身迎接时,人已经走进屋。大家都愣住了:原来是大哥嘉华。
嘉华真是长着千里眼、顺风耳。不知从哪儿得到的消息,竟追到这里来了。他
提着两瓶上好的瓷瓶杏花村的汾酒,“啪”地往桌一放,说道:“我也来凑凑热闹,
一是庆祝庆祝全家团圆,二是也向妈,向你们大家赔个罪……”
“啪”!像那天把嘉华送来的罐头瓶摔碎在地上一样,嘉宏顺手一挥,将那两
瓶刚刚放稳的汾酒扔到地上。“砰”碎了一地,溅了一身,浓浓的酒香味儿弥
漫一屋。
嘉华大概早料到会有这么一手,赔着笑脸走到嘉宏跟前说:
“嘉宏现在恼我,你们现在恨我,妈现在骂我都是应该的,谁让我当初有那举
动呢不过,嘉宏,你别忘了大哥对你的情义呀!小时候,你非要去学游泳,又非
去划船,还不是……”
母亲又在擦眼角。嘉华的话让她想起以往。小时候,他们都有小时候,那时候,
他们都是那样可爱。那时候,都是自己一手把他们拉扯大!四个孩子,老大嘉华最
懂事,也最知道疼弟弟、妹妹。那时候,走在大街上,街坊四邻谁不夸他们谁不
夸柳家老两口
嘉宏不听这一套,打断嘉华的话:“小时候的事我早忘了!你少来这一套!你
也少往我跟前靠!”说着,一推嘉华。没想到他用的劲很大,嘉华没留神倒退趔趄
几步,后面恰恰堆放着喝完的和没喝完的啤酒瓶、汽水瓶,叮叮咣咣,撞翻了一地,
酒水弄湿一裤腿。嘉华也急了,劈口冲嘉宏喊了起来,没有刚才的温文尔雅:
“你怎么这么不懂情理”
嘉宏实在是喝多了,借着酒劲把桌子一掀,碟子、盘子砰砰摔碎在地上好几个。
大家都愣住了。
“我不懂情理我是不懂!我就懂得怕倒霉了,赶紧划清界线,像王八一样往
后缩头了!见戒指来了,又赶紧把王八头探出来了……”
他这么一边说,一边推着嘉华,一直把嘉华推到墙角。嘉铭和嘉萍看着心里解
气,又觉得有些过分,只是谁也不讲话。还是柳老太太发话:“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诚心想气死我怎么着”
嘉宏嘴里还在砸姜磨蒜:“我不懂!我就懂戒指是他妈的金的,是我挖出来的!
我要是不盖小房,你们连个戒指毛也见不着……”
柳家多年难得一次的聚会,不欢而散。
柳老太太回家的路上,换乘公共汽车时没小心,从门口跌了下来,把脚脖子扭
了。回到家的第二天,老太太便一病不起。
郑琳闻讯赶来看望老太太,心里一阵心酸。她看得出来,老太太的病不轻,很
想催嘉宏把婚事办了,给老太太添点快乐。她知道老人的心惦记的不是那戒指,而
是儿子这宗大事。可是,她没好意思开口,好像就自己着急似的。
她只是对嘉宏说:“我看那戒指给哥哥、姐姐,爱怎么分怎么分得了!”
嘉宏可不干。他认死理,憋着口气,非要同哥哥、姐姐争个高低,尤其不能给
嘉华一个:“我挖出来的,凭什么他们爱怎么分就怎么分你倒大方!”他冲郑琳
说。
郑琳气了:“你挖出来的!好!你一门心思就认戒指!没它,就活不了啦怎么
着”
“你又来这话!活怎么活你愿意活受穷,干受罪”
“你愿意怎么活就怎么活吧!”
郑琳和嘉宏头一次吵架。一气之下,郑琳走了,一连几日再也没来。
这一下,柳老太太的病越发严重起来。

由于仿佛天外飞来了这一百个金戒指,柳家大院的几户人家也在悄悄发生着变
化。虽然赶不上柳家自家吵的那么热闹。各家却都在暗下使劲。
首先是那些好事者和街道积极分子,到派出所报了案:“柳家挖到了宝贝。他
们应该交公!说不准那还是些北京城的古代文物哩!他们自己只说是戒指!你们得
调查调查去!”
紧接着,是挨着柳嘉宏地基的两厢房最靠南边的人家,突然间灵机一动:这里
离柳家挖出来金戒指的地方最近。他家能挖出来,我这里也许也有呢!于是,晚上
下班回家,招呼儿子,也像地老鼠一样挖了起来。
这一下,引起了连锁反映。柳家大院里有几户人家也相继刨开房间里地上的砖,
开始挥镐舞铲地挖了起来。其中有几家正在上学的或做工的年轻孩子们反对家长这
种做法,说什么我看你财迷心窍了!看人家下蛋你们就眼红!不过,这并没有动摇
这几户人家挖地掘宝的决心和信心。他们以长辈的语气,以过来人的经验教训着孩
子们:“你们懂个屁!柳家原先是大珠宝商,他们买下这个院,重新翻建时,埋下
一处戒指,肯定还有第二处,第三处!早就有这个传闻!……”
于是,接着挖。
柳家兄弟们看着街坊们一连几个晚上穷忙乎,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又不敢有丝
毫的大意。谁知道祖宗给他们藏着几处宝贝呢万一要是让街坊们瞎猫碰死耗子给
碰上了呢那岂不是肥水流入外人田
嘉铭听说后,先来到院子里,找到母亲,又找到嘉宏,嘱咐他们小心为妙:
“要是他们真的挖出东西来,那可都是咱们柳家的。他们占着咱们的房就够意思了,
挖出东西自己要,可没门儿!”
柳嘉宏起初并不信还能真的挖出来什么东西。那一铁盒戒指不过是纯属偶然罢
了,不过,这几天看街坊们那认真劲,现在,又看嘉铭这严肃,弄得不得不信。万
一呢事情就是这样,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拍拍胸膛对姐姐说:“这你们尽管
放心!”他还真有股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劲头。
紧接着,嘉萍也来到院里,对母亲和嘉宏说:“咱们那些戒指怎么分都好说,
都是一家人。现在,满院子叮叮噹噹这通穷挖,可得留神!”
嘉华本不想再来了。他实在觉得脸上不好看。耐不住妻子的枕头风,也实在不
忍心白白不要那金戒指。他咬咬牙,豁出去再挨骂甚至挨揍了,还是来了。他没想
到全院好几户人家在掘地三尺,着实有些犯懵。人们都是疯了怎么着我呢我是
不是也吃了迷魂药站在院子中央,他一阵阵发呆,半天没敢敲门进去。
但是,他到底还是进了屋。看到母亲病倒在床上,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当初,
她是多么年轻!眼下竟这么苍老。他从来没有自己亲生母亲的印象,一直认为她就
是自己的生母!当一旦知道她不是的时候,他心里真不是滋味。他着实恨过她。他
认为是她夺去了自己生母的性命。可是,现在望着她,他对她格外同情起来。这种
时候,他应该尽尽孝道,而不应该是再来提什么戒指的事。但一句不说,来干吗来
了呢万一……他真怕母亲万一支撑不住,那样的话,更麻烦了。好歹她还是一家
之主!她发一句话怎么也还有分量。
嘉华想如何把话说委婉些:“妈!我并不是为了要戒指的。我已经够对不住这
个家了!不过,那总是祖上留下来的,是个信物,总还有着纪念意义。我怎么还是
柳家的人呀……”
母亲已经病得没有一点气力说话了。如果不是挖出金戒指,她也许不会又想起
往事,眼下,满院掘地的声音,砰砰总在耳边响,越响声越大,仿佛像雷鸣。她不
由自主想起二十年前推倒影壁,掘地三尺的情景。那情景一直如魔鬼一样,令她恐
惧。丈夫就是由此而死的,她也同丈夫一起被推下那深坑之中……她一直不敢想,
也不愿意想。现在,却像幽灵一样,缠裹着她,蛇一般咬噬着她。她感到一种从来
未曾有过的恐惧。即便是二十年前,也没有现在这样怕过。
她像是一盏快熬尽灯油的灯,奄奄一息,孩子们同她自己都清楚,她没有多长
时间活头了。四个孩子都有些后悔,实在不该为了一百个戒指,当着老人的面争吵
起来,而且,也实在不该为了院里街坊挖地来打搅老人家。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那毕竟是金戒指,不是儿童玩具呀!要是街坊们真有一户再挖出来比金戒指更珍贵
的宝物来,不是桩小事呀!虽说柳家四个孩子都在,说起话来有分量的还得属老太
太!这种事,一辈子只碰上一次,妈妈呀,您就多担待点儿吧,四个孩子不是不心
疼妈,只是不得已呀。他们盼望着老母亲能够熬过这一天,能够长寿!
这几天,老太太真累。听着那掘地声响,就像声声敲着她的心。这又人来人往,
走马灯一样不得清静。派出所的人已经来过几次,看过几次那一百个金戒指,和那
生了锈的铁盒。并不是什么文物,盒子上又刻着“柳”字。虽然,少不了盘问,但
觉得这是他们的私产,便还给了他们。不再说什么
柳嘉宏小心翼翼将铁盒和戒指藏进柜中,倒也无所谓。母亲却受不了这一次次
折腾。见了警察,她就有一种本能的恐惧。这也增加了她的病情。
警察也干预了各家的掘地挖宝。把房间里的地都挖成坑坑洼洼的,像什么样子!
各家一连挖了几天没挖出什么东西,连一枚小铜锁都没见着,兴趣渐渐减退,便也
就听从了警察的话,各自偃旗息鼓收兵了。
警察一走,那些原先就反对挖的孩子们开始数落父辈:“说你们财迷心窍吧你
们不听,怎么样多让人笑话!”那些原先支持挖的人们也开始埋怨开了:“看弄
得这一屋子土!屁毛儿没挖着,传出去还不让人家指着后脊梁耻笑……”
那些一连几天用力气挖地的男子汉们发起火来:“你们都有能耐!早知尿炕就
睡筛子了……”这才都闭了嘴,躺下来呼呼睡大觉。
一连几天听惯了挖地声音的柳家老太太,突然问听不见那砰砰的声音,心里倒
越发受了刺激。她怎么也睡不安稳,夜里净做些怪吓人的恶梦。醒来之后,出了一
身虚汗。老太太的病越发加重。她知道自己快不行了。
柳家兄妹几个再也不提戒指的事了。即使再见到嘉华来,彼此竟也和气起来,
关心询问着母亲的病情,并且都想办法找医生或者找偏方,给母亲治病。
母亲对他们说:“你们不用费劲了!我活到这么大岁数了,也就是长寿!起码
比你们父亲多活了二十年,也不容易了……”
老太太很少提死去的父亲。突然想起父亲,这不是什么好征兆,几个孩子都信
这个迷信说法。
“柳家就你们几兄弟了。你们一定要好好的,不要打架。嘉华的事也不能全怪
他自己……”
几个孩子听得连连点头。这一刻,他们各自的心中从来没有这么多柔情。当初
父亲的死,他们已经够对不住父亲了。今天,万一母亲不行了的话,他们更对不往
年迈的母亲了!
街坊四邻忙乎、折腾得够,除了多一身土、一屋子土,一无所获,心也渐渐平
静下来。回过头一看,柳老太太已经病成这模样,越发同情柳老太太,也越发责备
柳家这几个孩子,老太太好好的!还不都是你们折腾的同时,他们心里也感到隐
隐不安。唉!我们也跟着瞎折腾什么呀莫非真是人穷志短,财迷心窍了几家本
来就反对挖地的孩子们更来了话,开始数落家长们:“你们瞧瞧,把人家老太太折
腾病了不是一个院子住着本来好好的,这是这么一闹就事了吧”这一回,几位
家长哑口无言。他们不得不过来看看老太太,嘘长问短。嘉宏不在家的时候,他们
也常常过来帮助老太太喝个水、吃个药什么的。
这一天晚上,柳嘉宏刚刚下班回家,母亲忽然对他说:“快去把郑琳找来……”
他不知出了什么事,没动。
正巧,嘉铭、嘉萍也推门进了屋,一听说母亲要找弟弟的对象,便催促弟弟:
“快去吧!别让妈着急!”
嘉宏只好硬着头皮找到郑琳。郑琳本来见他就一肚子气,一听说是柳老太太叫
她,二话没说,跟着嘉宏跑来,母亲攥住她的手说:“好孩子!你是个好孩子!我
没什么给你!……”
“您说这个干吗为要东西,我也就不找嘉宏了!”
“好孩子!好孩子!”
母亲攥着她的手不放,反复讲着这句话。忽然,她老人家对她说:“孩子,你
跟嘉宏快结婚吧!明天就结!我不行了!别让我看不见你们结婚……”
姑娘流下了眼泪,安慰着老太太:“看您说的!多不吉利!您还能活长着呢!
我劝嘉宏先不忙别的,抓紧把房盖起来,就结婚!”
老太太不再讲话,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这一晚,哥哥、姐姐来本是同嘉宏商量,那一百只戒指,就让弟弟多拿一些,
他正结婚等钱用。其余的,他们不计较了,该怎么分就怎么分。别因为这事伤了和
气,让旁人笑话。可是,谁也没讲出口,都悄悄地走了。妈妈的病太重了。
第二天,老太太再也没有起来,如果不是这一百只戒指,她也许还能多活几年!
柳嘉宏望着母亲的尸体,心里头一次诅咒那戒指,也诅咒自己!自己干吗一镐头下
去正巧砸在铁盒子上呢命运,这是在成全我呢还是在惩罚我
他好后悔那天在二姐家的宴席上,为什么要和大家吵架他也后悔没听从郑琳
的话,她讲得对:“没有戒指,我们也照样活……”
母亲的死,使他深深责备起自己了。他想好了,料理完母亲的后事,他便把那
一百个戒指拿出来,交给哥哥、姐姐,他们爱怎么分就怎么分吧!母亲死了,房子
也不用盖了,自己赶快结婚算了。他没有让母亲看到自己的婚礼。那婚礼还有什么
意思呢妈妈,原谅我吧!
把母亲的尸体送到八宝山火化,大哥嘉华带着妻子和两个孩子也来了。这是他
提出来的,妻子立刻同意:“这样好!也让大家看看我们是一家人,一切关系又恢
复了正常……”嘉华没说什么,他不大满意。母亲都死了,让大家看看又有什么用
呢不过,他没责备妻子,谁没有过自私的时候呢
嘉华望着火化炉那高大的烟囱,望着母亲的遗体化作一缕缕黄烟,从那烟囱中
飘散去,他流下了眼泪。他想起了父亲。他站在那里,久久未动,一直到哥哥、姐
姐们拉拉他的胳膊:“快回家吧!”他才回过神来。

丧事料理完毕,嘉宏把嘉铭、嘉萍、郑琳,还有嘉华都叫到家里,打算当着大
家的面,把那戒指拿出来,交给大家,这一堆带晦气的东西,并没给他带来什么好
运的鬼东西!
到了分戒指那天,除了郑琳没有来,大家都来了。
当他打开柜门,戒指却一只也找不到了。那个铁盒子也不翼而飞了。
肯定,是在他们忙着料理母亲后事的时候,有人把戒指偷走了。
谁呢
有人怀疑是街坊,有人怀疑就是他们柳家自家人,甚至有人怀疑是柳嘉宏那还
未过门的媳妇……谁知道!人心叵测。舌头长在人嘴里,上嘴皮和下嘴皮一碰,说
什么的都有。
柳家几个孩子惊讶过后,开始互相埋怨。早分了多好,即使少几个也行呀!现
在,一个戒指都没有了。埋怨过后,才想到应该报案。派出所的人又一次光临柳家
大院。
只有柳嘉宏呆在一旁,什么话也不讲,像个哑巴。这天晚上,大家走得很晚。
柳嘉宏早早就犯困了,可一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好容易睡着了,又做起梦
来,一个接一个,古怪、离奇的梦。突然,他梦见院子里那扇影壁,居然还是那么
清晰,仿佛一直就立在眼前,根本没有被推倒过一样。醒来之后,他觉得很奇怪,
为什么没有梦见刚刚丢失了的金戒指,却偏偏梦见了那扇早已推倒的没有一点儿碎
砖破瓦的影壁呢
呵!影壁……
1987年12月北京





肖复兴文集 今冬无雪

这一年夏天,赶上西瓜和白兰瓜上市的时候,郑文彬出差到兰州开会。离开北
京前,妻子罗琳为他打点行装,装进一小瓶一小瓶这种胃药那种胃药。他一门心思
只想开完会早些回家,不大情愿去兰州开这个劳什子会。哪怕是苏州、广州、柳州
……哪个“州”也比这个兰州更有吸引力。一直到爬到火车的卧铺铺位上,他也没
想到这个兰州会和他的生活与命运有着什么联系,那个陌生的城市会使他的人生产
生阴差阳错的莫测难卜的魔力。
到达兰州是下午,阳光很好,比北京凉爽得多。前来接站的省建委的老韩和郑
文彬坐在汽车同一排座椅上,闲扯起来,随便问起郑文彬是哪所大学毕业,哪一届
的郑文彬客气地告诉了他:“我是清华毕业的,应该1968年就毕业了,一拖拖到
1972年才分配。”老韩立刻眼睛一亮,问他:“清华的呀,名牌大学!我们这里也
有你们清华土建系毕业的,是位女同志,不知你认识不认识她叫……”郑文彬的
脑袋里立刻像接通电路一样亮起红灯,一个熟悉的名字蓦地脱口而出:“姚欣”
“是!是叫姚欣!”老韩说得很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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