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复兴文集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肖复兴
整整挖了一天,已经掘地近二米,一人多深了,还是什么也没挖着。
站在一人多深的地底下,望望四周黑黝黝的泥上,柳嘉宏心想:资本家可是真
狡猾,他们究竟把金银财宝藏到哪儿了呢这一瞬间,他恨透了父母。是从内心深
处发自真情的恨。他把这一腔恨统统倾注在镐头上。
红卫兵们有些不耐烦了,扔下镐头,把柳家老两口从屋像拎小鸡一样拎了出来,
开了一个现场批斗会。结果,老两口还是硬说什么也没有藏。这一下,可把红卫兵
激火了。为首的两个红卫兵,一人推一个,把老两口推进挖的洞里,然后喊到:
“你们不说,就甭想出来!”说罢,就铲土往洞里埋。
嘉宏和嘉铭俩人吓坏了,一个个腿肚子筛糠,谁也不敢发话,最后,还是柳嘉
宏鼓足勇气,对红卫兵头头讲:“先让他们上来吧,今晚我一定让他们开口,交待
出东西藏在哪儿!”
红卫兵头头和柳嘉宏是同班同学。在学校排球队里,柳嘉宏还是他的队长哩。
虽然,他十分愤怒,还是买了柳嘉宏的面子,说道:“好吧!明天我们再来,如果
他们还不交待,再接着开批斗会,拉到学校操场上开!”
嘉宏心里一颤。拉到学校操场上前几天,在毒太阳底下,老校长就是站在那
里的领操台上,腰弯得像是虾米一样,实在支持不住,从那近乎一米半的高台上跌
了下来,又被拎了上去。最后,活活被打死在高台上。那批斗会的架势,他想想,
心里都一阵阵发冷。
晚上,二哥灰溜溜地走了,像是一切错都在于他一样。爸爸、妈妈和嘉宏,三
人谁也没去捅火做饭,干坐着发愣,都在想着明天该怎么过。
嘉宏憋不住了,站立起来,先走到爸爸面前问:“你倒是说话呵!”又走到妈
妈面前问:“你倒是说话呵!”他们谁也不说话。这怎么能行呢!说什么今天晚上
也要让父母交待出来金银财究竟藏在什么地方了!他严厉地逼问着,最后竟哭了起
来,近乎哀求:“爸爸,妈妈,你们就说了吧!说了吧……”母亲搂着他也哭了起
来。父亲则长长叹了口气,站起来说道:“孩子,爸爸这一辈子干过许多错事,已
经够对不起你们的了!我不能再干错事,说瞎话,骗你们呀……”
柳嘉宏也站了起来,走到父亲面前,望着父亲严肃而认真的面孔问道:“是真
的真的没藏”
父亲点点头:“难道非要我把心挖出来,你才信吗”父亲说完,转过头,也
抹起眼泪。
这一刹那,柳嘉宏相信了父亲。
他禁不住望望院子里那已经倒塌的影壁,那已经被他们挖掘两米深的洞,在月
光的照映下,反射着黑黝黝的光,扑朔迷离……像张着一只黑乎乎的大口、要吞吃
什么东西。
也许,真的不过是以讹传,影壁底下并没有藏着任何什么东西。
可是,一切已经晚了。第二天天没亮,父亲走出屋,母亲以为他去上厕所。他
再也没有回来。他在厕所的房梁上,用自己的腰带上吊自尽了。他害怕到学校大操
场上去挨批斗。
三
在文化大革命中,这样荒唐的事不知有多少。事过之后,人们也就忘掉了。也
是,人们若是把过去的事都记住,脑子还不得爆炸即便有人偶然提起,也不过把
它当做笑话,早无当年的虔诚和一腔热血沸腾了。
可怜、无辜的影壁呀!
掐指细算,二十来年过去了。柳家大院今非昔比,变化着实在不小。如今,成
了名副其实的大院。说它大,是因为原先只住着柳家一家,如今一下子住进八户,
人口膨胀似乎把院子也涨大了。那么多人住进来,请神容易送神难喽!
柳家兄妹都埋怨母亲,催促母亲到街道办事处要求落实房子政策。柳老太太毕
竟是七十开外的人了,腿脚哪像当年那么利索自从丈夫那年悬梁自尽,开始是连
吓带怕,得了心悸病;这几年,大小病乘虚而入,挤在她的浑身上下,快开起一个
杂货铺了。她任凭儿女们埋怨,只是叹气不说话。
房子,在北京眼下是最金贵的了。当初,说房子多,应该让出去给大伙住,发
扬“五湖四海”精神,不是嘉宏首先提出来的吗嘉铭、嘉萍谁也没言语个“不”
字,都麻利儿地表示积极赞成、支持吗房子让出去了,一个柳家大院,只剩下两
间房,一间留给嘉宏住,一间留给母亲住。几户人家热热闹闹搬了进来。嘉宏到东
北插队去了。嘉宏住的那间房,也被人占了,说是:“就剩下老太太一个人,住一
间大房子够宽敞了。应该发扬风格嘛!”嘉铭和嘉萍不也说:“让就让出去吧!”
嘉宏从东北来信,不也表示支持吗这些事,莫非他们哥几个都忘了不成
柳老太太不说什么。她知道,儿女们有难处。那时候,难处在于政治。如今,
难处在于添丁进口,房子越来越成为难问题了。
嘉铭原来住的挺宽敞,两大间房子。这两年,小舅子结婚,实在没房,老婆提
出来让一间。嘉铭能说什么一间让给小舅子当新房,另一间打了个间壁,一分为
二,好和孩子们分开住。一下子,他们的空间缩小为四分之一。能不挤吗房子挤
了,就怄气,火也就容易往上冒。不是嘉铭埋怨老婆:“当初结婚时,我说住在我
们家,你非得往这儿搬!说是怕住在那儿受婆婆的气!现在好了,气不受了,房子
也快像切糕一样切完了……”要不就是老婆埋怨嘉铭:“你有先见之明,你能耐当
初你干吗把你们家那多房子让给别人住你怎么没想着给你两个儿子留两间……”
自然,气拱气,火赶火,难免时常拌几句嘴,或者随手从桌上、柜上抄起几件并不
太值钱的茶壶、小杯之类,叮噹往地上一摔,把小屋弄得一塌糊涂。小舅子开始还
过来劝架,日子一长,这吵架像两口子亲热一样,隔三差五就来这么一吵,便也还
过得去。
嘉萍头胎流产,以后却并未耽误生孩子。那几年,她除了参加那场推影壁战斗
外,再无心恋他人之战,成了彻底的逍遥派。于是,孩子没少养。从六九年起,隔
一年一个,连着来了仨,两男一女,气得眼下只能生独生子女的小媳妇们直眼红。
不过,当初,她同丈夫都忘了算计一下,三个孩子先后落世。以后得需要多少房间
呀!总不能老和自己挤在一张床上吧这正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眼下,孩子
一个个长大了。老大都已经十六七了,老三都十二三了。大闺女、大小子了,也不
能总在一张床上滚了吧她的要求并不高,只想能在一间屋里放下一张双人床供自
己和丈夫用,再放下三张单人床,孩子们一人一张。可是,一间屋子怎么能摆得下
四张床呢天无绝人之路,丈夫想出了主意,自己设计,自己动工,把床都装成上
下铺,一间屋子也就仿佛扩大了一倍的使用面积。不过,整天望着这颇像学生宿舍
的家,嘉萍心里不窝火吗虽然,丈夫好脾气,儿女个个听话,全家没有像二哥嘉
铭家吵得天翻地覆,那心气却总也捋不顺。嘉萍才四十三,更年期竟提前到来了,
弄得全家谁也不敢惹她。
房子住得最紧巴的要属嘉宏。到东北插队九年,前两年才回到北京,和母亲挤
在一间屋里住。至今还是光棍一条。要说搞对象,虽说年龄大了些,其它各方面条
件总还可以。当年学校里的排球队队长,身条儿是没的说,身板儿也硬朗朗没的挑。
插队时就练出一手好木工活,街坊四邻,什么板凳坏了,抽屉坏了,窗户关不严,
门有裂缝了,少不了都是他出面去修理,三下五除二,便俢好了,谁不夸赞大婶
大娘们也断不了帮忙给他介绍对象。谁知,少说也快一个班了,竟没有一个成的。
也不能都怪姑娘们眼眶子高。非得找有演员的模样,运动员的身材,有海外关
系家底的姑娘,不是没有,毕竟是少数,而且大多是年轻的风流姑娘。三十好几的
大姑娘们要求并不高,都很实际。一连介绍的几个对象,见了面,开始都很乐意。
电影也看了,公园也逛了,音乐会也听了,大马路逛了好几次了,双方心里都火烧
火燎的,恨不得能赶快把婚事定下来,彼此也都踏实。女方提出要上他家看看。他
最怕的便是这一招。为什么他哪儿有结婚的房子呀!
一连几个对象都是这么吹的。能怪姑娘们吗没房子,在哪儿结婚发昏吧!
搞对象,起初,他还觉得新鲜,每次见面前都要梳洗打扮一番。经过这么几个回合,
他腻烦透了。如果不是好心的街坊劝说,不是妈妈、哥哥、姐姐像哄小孩般哄着他,
他真不愿再去耽误工夫。
他真是受了刺激。以后,甭管遇到什么人,见了面,头一句话,他准说:“丑
话咱先说在前面,我可是没房子!得!人家女的也就古得拜了!”
房子!房子!谁也没他最愁的是房子!
他又不敢向嘉铭、嘉萍那样,冲母亲提房子的事。当初,提出让房子的主意就
是自己出的呀!只好打掉牙咽进肚子里!
想想,也实在憋气。当初,他响应号召,毛主席挥手我前进,一进进到北大荒,
原先住的那间房立刻有人伸手要了去。如今,他回来了,虽不如从老山前线回来,
有什么光荣业绩吧,总也算战天斗地一场呀!怎么没人把那间房伸手再交出来呢
那“五湖四海”精神哪儿去了
院里几户人家谁也住得紧紧巴巴的,都像是挤得满满的沙丁鱼罐头。想想,当
年即便不推掉那扇影壁,今儿也得把它推了,腾出点儿地方盖房子。
那扇影壁也算是鞠躬尽瘁了。当初,挖了两米多深的坑也派上了用场。那年流
行“深挖洞”时,索性把它再挖了挖,用它当了防空洞。推倒的影壁,那质量上好
的清一色灰砖都砌防空洞用了,倒是一点儿都没糟蹋。谁知,防空洞挖是挖了,砌
也是砌了,一点儿没用,常年积雨下沉,前几年塌陷下去。人们索性填平了它,在
它上面盖起两间房,正经解决了几口人住的大问题。
影壁,影壁!新落生的孩子根本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更不知道柳家大院里曾
经有过一扇挺风光、又历经曲折的影壁。
别说孩子,即便是大人们,也渐渐把这扇影壁给忘了。就连柳嘉宏也几乎把影
壁给忘了,每天进出院子,见当年立影壁的地方如今立着两间后窗朝大门口开的房
子,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似乎当初建这座院子时就是这么建的,根本没有什么
影壁!
柳家兄妹几个聚在一起,常念叨的话题一是催母亲尽快落实房产政策,二是催
柳嘉宏麻利地找个对象结婚。他们几乎没有一个想到影壁,自然,也就不会说到影
壁。似乎那影壁像一条游蛇,滑溜溜的早从他们记忆中溜走了,溜得个无影无踪。
影壁少了就少了,影响不了整个院子,更影响不了院子里人们的饮食起居。它,
无关紧要。人们忘掉它,是情有可原的。
今年,柳嘉宏三十八岁了。他在木材加工厂当木工,是四级工的老师傅了。五
一节,他值班。这活儿,逢年过节都是他来干。倒不是图那一块八毛钱加班费,而
是值班就他一人,有间屋子暂时属于他自己,可以清清静静地过上一天。天天和母
亲在一起挤,着实有许多不方便。想当初,三间大北房,一间为客厅,一间为厨房,
一间为卧室的宽敞日子再也没有了。娘俩挤在一起,抽个烟,母亲嫌呛;喝个酒,
母亲又怕他醉,真是别扭极了。所以,他特别愿意值班,一值班,他买一瓶好酒,
可以痛痛快快喝一顿。除了这点儿乐还剩下什么了呢
五一节这一天值班,使他时来运转。这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
这一天天擦黑,不知哪儿飘来一点火种,木材加工的一个车间起了火。赶巧,
他正要喝酒,想在喝酒之前巡看一遍,没事的话也好喝着痛快。他一下子发现那火
苗儿刚从屋外燃起,正把火舌吐向堆满五合板的一车间。这还了得,他赶紧扑了过
去。火并不大,很快便扑灭了,他的一套刚穿没两个月的西服被烧成千疮百孔。
第二天,他受到厂领导的表扬。
没过几天,他的大名上了晚报。虽然只是在第二版的一个小角上,充其量不过
百字,柳家大院几户人家都看到了。整个一条街的人也都看到了。
这月月底,他拿回来一百五十元的奖金。
运气就这样来了。
他正耍着一个对象,叫郑琳。姐姐嘉萍帮助介绍的,同嘉萍在一个工厂工作,
也是从北大荒插队回来的。见面之前,姐姐一再嘱咐着嘉宏:“你可别犯倔!别一
见面又说没房子、没房子的,先把人家嘴给堵死了!人家姑娘可是不错!”
见了面,在天坛公园门口,嘉萍向双方做了个介绍,就推说有事告辞了,临走
前还特意向嘉宏使了个眼色。
嘉宠偏偏还是老样子,哪壶不开提哪壶!“丑话说在前面,我可是没有房子。
咱们的岁数都老大不小了。你慎重考虑一下!”
郑琳瞧了他一眼,没答话。相反回转身,主动掏钱买了两张门票,递给他一张。
他还能说什么呢跟着她,一块儿走进了天坛公园。头一回合下来,嘉宏对郑
琳挺满意。
郑琳看着他,也挺满意。还挑什么呢眼瞅着往四十上奔的人了,青春最好的
年华,都挑水的过景井了,再不麻利点结婚,别说孩子都难生养,弄不好,也
许刚结婚不几年就人到更年期了呢!
在天坛公园逛了一圈,从祈年殿到回音壁。正是三月小阳春,天还挺暖和的,
风儿轻轻地吹着。谁也没再提那倒霉房子的事。
没提,并不等于那房子的事便解决了。郑琳没说话,也并不等于她无动于衷。
说实在的,同嘉宏头一次见面一直到现在,她一直在迟疑不定。不为别的,恰恰是
为房子。只是,她没有表露出来罢了。
房子,她也头疼得很。她家里也挤得要命,几个弟弟妹妹恨不得她立马找个婆
家,省得在家里一起挤。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合适的对象,也没房子,结了婚
可怎么过呢吹了吧,郑琳也犯嘀咕。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嘉宏这小伙子,人是
没的挑,两个人并肩还不敢挽手走在大街上,旁人的眼光告诉她:是挺般配的
一对!
这时候,五一节这场火,晚报上这一则不过百字的小消息,给姑娘心头加了一
把火,添了催化剂。好!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这一天晚上,郑琳来到柳家,老母亲知趣地离开屋,留下空间给他们。她大大
方方问柳嘉宏:“咱们也交了两个多月了,不知你有什么想法”
这话问得柳嘉宏莫名其妙。鉴于前车之鉴,他提高了警惕,心想肯定又是来吹
灯拔蜡的。
“我没什么想法,你要觉得……”
姑娘打断了他的话:“你要是没什么想法,我们就把事定了,早点儿结婚!”
女人的心真是难以捉摸,也不知他们究竟想的什么。柳嘉宏不信,竟睁大了眼
睛。
姑娘望了望他,嫣然一笑,说了句:“真的,我们结婚吧!”便倒在他的怀里。
正是六月初的天,姑娘穿着一件柔姿纱的连衣裙,那富有弹性的乳房和身体一
起拥在他的胸前,让他难以自禁,浑身竟有些发颤。要知道,活到三十八岁,他还
是头一次接触女人的身体。
“房子呢”激动过后,他又提到这个敏感的问题。
“我早想好,就在你这间房子旁边盖一间小房!”
这事,柳嘉宏不是没想过。他家房子旁边早没有多大地方了,邻居们已先占去
了,盖起蘑菇般的小房。如果非要见缝插针,恐怕最多只能盖一间四平方米的小屋,
除了放一张床,还能放什么呢而且,盖好了,谁住让老母亲去住还是让新娘
子去住他对谁也说不出口。
没想到,姑娘早把问题想到好了。“我们去住,怕什么我就不相信咱们这辈
子会永远没有房!”
真痛快!柳嘉宏还能说什么呢母亲听说后,拉着姑娘的手哭了:“好闺女呀!
我一身是病,知道自己没几天活头了!前辈子造的孽呀!就这块心病!你和嘉宏结
了婚,我死也就闭眼了!”
姑娘安慰着老太太:“伯母,您放心!结了婚,我侍候您,您还活得长远着呢
……”
说着,说着,姑娘竟也掉起眼泪来。老太太也真是怪可怜的。老太太见姑娘一
哭,忙掏出手绢替姑娘擦眼泪。娘俩竟哭成一团。
这哭声自然惊动了街坊四邻,没有人不夸赞郑琳的:“瞧瞧人家这姑娘,眼下
打着灯笼难找!”“是呵!是呵!山上石多金子少,世上人多君子少哇……”
柳家要盖小房的事一传开,哥哥、姐姐二话没说,纷纷出力、出钱。没出一星
期,盖小房的砖、水泥、木料、油毡,全部备齐。院里八户街坊,户户挺身而出,
更是愿意帮忙。倒不仅仅是姑娘这种行动感动了他们。细细想想,住的房子原本就
是人家柳家的。当然,现在让他们搬出去,是困难。可眼下,人家柳家要娶儿媳妇,
也实在困难着哩。柳老太太人缘好,脾气好,从来没说什么,街坊们也替老太太为
难。人心都是肉长的嘛!街坊们尤其看不下人家比自己过的还艰难,同情之心自然
便油然而生。
“需要我们干什么呢拉砖、卸料、干个小工干啥都行呀!盖小房我们几家
都盖在你前头,有经验……”
几户街坊纷纷对柳嘉宏开了口,个个仗义得很。嘉宏很感动,一一婉言谢绝了
大家的好意:“这点儿活不麻烦人家,我是个木工出身,还盖不了一间四平方米的
小房”
“用得着的话,言语一声!甭客气!”街坊们个个如弹上膛,随时准备出击。
破土动工了。先要挖地基。哥哥嘉铭和他的大小子都来帮忙。没想到,这地方
很难挖,表面一层是碎石子,再下面一层是水泥、石灰、炉渣儿的三合土。这些家
伙一掺进水,天长日久凝固起来,同钢筋混凝土一样硬。镐头砸上去,像牙咬一样
只露一个小小的白印。
三个男人整整挖了一天,才把这层三合土撬走。天渐渐黑了下来,柳嘉宏对哥
哥说:“明儿再干吧!”
哥哥和孩子都是请了一天的假来帮忙,想今儿干完算了,省得明儿还得请假。
地基挖好了,明儿垒墙,柳嘉宏已经请好了师傅,便用不上他们了。于是,他们说:
“干完算了!”
大月亮的,明晃晃的,泻银一般淌满院子。不用灯,也看得着。五个人轮番挥
镐接着干了起来。
挖着,挖着,柳嘉宏只觉得一镐下去,叮噹一响,镐头碰上一件硬家伙,震得
他虎口生疼。
“妈的,别又碰上三合土了吧”他暗暗骂了一句。
哥哥见他停了镐头,便要跳下去换换他。他说了句:“没事儿!”然后又一镐
头抡下去,叮噹又是一声响。遇见鬼了他蹲下身,用手拨开四周的土块,地底下
露出一个生了锈的铁盒。他忙蹲下来,小心翼翼挖出铁盒,吹吹盒面上的浮土,隐
隐可以看出“柳”的篆体字。显然,这是柳家祖上特意埋在这里的。
“拿上来看!”哥哥在上面叫他,他才跳上来。
“回屋看!”哥又说了一句。他们都回到屋里。
那铁盒却怎么也打不开。抱起晃晃,里面有东西噹噹响。莫非这就是相传爷爷
留下来的那一盒金银珠宝并不只是讹传,到底还是无风不起浪!
母亲走过来,睁大奇怪的眼睛。
“妈,您看!您还说没藏珠宝呢”柳嘉宏问。那近二十年没人再提过的一盒
珠宝的问题,一瞬间插翅而归,又重提起来了。
“我从没听你爷爷提起过呀!”母亲不住摇头。
“没提起,那一定是爷爷有原因没说。”柳嘉宏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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