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灰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余酲
网购的事是刚才电话里提的,唐文熙说碰到周围买不到的东西,可以学着上网买,让他别急着找颜料,先了解一下板绘。
听说能连着电脑画画,成图直接保存在电脑里,易晖已经充满兴趣了。
以前也不是没听过这个东西,只不过当时知道自己笨手笨脚,又不想麻烦别人,一直拖着没买。现在他不怕了,不怕看不懂,不怕会错意,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
上次去首都,起初江雪梅不放心他一个人去,他自己也心有惴惴,结果一来一回相当顺利,没走错路也没被人拐跑,就是取画的过程稍微波折了一点。
想到在画展上发生的事,易晖条件反射地蜷缩肩臂,身体节节后退,直到脊背触到墙面,才恍然回过神。
不会再碰到他了,易晖长舒一口气,在心里对自己说,只要不去首都,不去s市,就不可能再碰到他。
当今网络购物体系发达,不到24小时,新买的手绘板就到了。
小镇的快递取货点在中学附近,易晖骑家里的自行车,先去接江一芒,然后载着她一起去取快递。
易晖没怎么骑过车,后座载了人更是骑得歪歪扭扭宛如在地上画曲线,江一芒紧张地攥住他的衣服:“你行不行啊,不然放我下来自己走吧。”
到底还是顺利到家了,易晖把车锁好,抬起手背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因为又克服了一个困难,弯起唇角笑了笑。
为感谢江一芒带他去快递取货点认门,以及把电脑借给他用,易晖按上手绘板接到的第一个活儿,就是给江一芒画头像。
“眼睛要大,皮肤要白,一头金色大波浪,系个蓝色的蝴蝶结,表情嘛……就萌萌哒吧,在眼角画个爱心,小小的一颗就行,整体风格最好是女神范儿,就是眼神犀利,看起来很高冷很难以接近的那种。”
听她说完要求,易晖一脸迷茫,实在想象不出系蓝色蝴蝶结眼角有爱心的高冷女神是什么样。
江一芒见他为难,给出第二个选择,“如果这个不行的话,你帮我画个q版的珩珩,我发到超话里……”
“行。”没等她说完,易晖忙应下,“萌萌哒的高冷女神,没问题。”
虽然要求听上去有点离谱,真正画起来并不很难,唐文熙在电话里说的“板纸同源”易晖也能体会到。
一旦投入进去,时间就过得飞快,刚刚适应了手绘板的绘画方式,在屏幕上勾出了一个大致的轮廓,天已经快黑了。
易晖丢下笔,穿上外套,推开门一溜小跑到隔壁邱婶家,把几只大胖鹅接了出来。
不知是不是所有动物跟人相处久了都会有感情,总之这几只鹅从来没有咬过易晖,见到易晖拿着小竹竿远远走来,还会高兴地扑棱翅膀。
三鹅一人来到河边,易晖在矮堤上坐下,闲来无事,拿出手机上网查鹅的习性,翻到一个论坛的帖子,评论都在说鹅有多凶,被咬了有多疼,有个人说被鹅咬住肉使劲儿拧,疤到现在还留在屁股上。
易晖看笑了,笑得无声,只有喉咙里溢出短促的气音。笑过抬头看在河边啄草吃的大白鹅,忽然意识到从前想养只小动物的愿望,如今就这样轻轻松松地实现了。
他想养宠物的目的很单纯,希望有个活物在身边,天冷的时候能和他团在一起互相取暖。
旁人只看到他家境优越,就算一辈子瘫在家里做个无能废物,也不用为生计忧愁,更不用为一口饱饭、一个能挡风遮雨的住处奔波劳碌。
可没人知道他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有多害怕,夜里醒来入目一片漆黑,伸手只能摸到冰冷的床褥,回应他的永远只有自己的回声。
所以他才格外珍惜那人在家的时光,不舍得闭上眼睛,不舍得把时间浪费在睡觉上,宁愿忍住困倦趴在床边静静地看着那人,乞求时间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最好能让他悄悄地把温度存够,这样等那人走了,一个人的漫长岁月便不至于那么难熬。
把鹅还回去的时候,易晖还有点舍不得,隔着围栏摸了摸其中最小的那只鹅的脑袋,一旁的邱婶咋舌道:“我们家鹅见到外人就追着啄,尤其是这只,凶得要命,你邱叔都不敢靠近,只有你能摸它脑壳。”
易晖为这场“缘分”感到高兴,其程度不亚于身死后穿越到另一具身体里,展开一段新生活的期待。
一切都是新鲜的,往后他还有很多的事可以做,有很长的路可以走。
回家的路上,易晖脚步轻盈,行至门口,听见里面传出的欢声笑语,鼻间闻到阵阵食物香气,当即便把邱婶说的“今天镇上好像有外地人来”的事忘到脑后。
在把线稿拿给甲方江一芒小姐过目,得到肯定和赞美之后,易晖在餐桌前坐下,悄悄在心里打腹稿,准备在吃饭时间宣布打算在网上卖画挣钱的事。
江家条件一般,家人为他的病已经付出了许多,他也是时候出点力了。板绘和手绘不一样,不那么容易留下鲜明个人风格,应该不会被认出来。
菜端上桌,热气蒸腾中,易晖刚要开口,外面的铁门被敲响了。
“谁啊?”江雪梅冲窗外问了一声。
门外不答,又不轻不重地叩了三下。
“可能是我同学,说好了这两天来我们家玩儿。”江一芒着急去开门,扔下舀了半碗汤的勺子,差点被溅起的热汤烫到手。
易晖起身道:“我去开门,你坐着吧,小心烫。”
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上的那一刻,易晖还在琢磨该怎么说江雪梅比较容易接受,还有刘医生那边也得提一下,不知道他赞不赞成自己卖画挣钱。
心不在焉地打开门,借着门梁上吊着的一盏低瓦路灯,先落入眼帘的是面前高大挺拔的身影。
视线向上,紧接着便是线条锋利的下颌,微张的两片薄唇,和英俊深邃的眉眼。
他似乎是赶夜路来的,平日里整洁挺括的外套变得皱巴巴,肩膀的衣料上覆着一层薄薄的夜露。
那双常被光芒映照的眼睛里此时布满鲜红血丝,几缕被露水沾湿的黑发垂落在刀锋般的眉梢,引着人去看他额角尚未痊愈的伤。
哪怕当时竭力回避,易晖还是看到了他脸上的青紫,并因此引发连续好几个晚上的噩梦。梦里尽是一个看不清脸的人从高空坠落的场景,醒来后心脏失衡狂跳,久久不能抽离。
如今这人就站在面前,易晖脑中反而一片空白,什么都顾不上去想了。
他看见那人嘴角慢慢上扬,勾起一个极度松弛的笑容,满面疲惫仿佛就此一扫而空。
旋即,他被大力往前一扯,落入那人的怀抱。
一双有力的臂膀牢牢圈住他的身体,紧密相依的姿势让他毫无遮挡地感受到对方急促起伏的胸膛,还有喷薄在耳边的热烫鼻息。
“找到你了。”周晋珩的嘴角贴着易晖鬓边的发,近乎贪婪地索取他身上阔别已久的熟悉味道,低声呢喃,“我找到你了。”
第二十一章
易晖瞪圆双眼,被拥在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怀抱里让他恐惧万分,仿佛坠入一潭深水,越挣扎陷得越深,腥咸的水从口鼻灌入身体,快要不能呼吸了。
可他抱住的不是救命的浮木,是要将他带回地狱去的恶魔。
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气,易晖猛地挣开周晋珩的怀抱,向后退两步,而后以极快的速度抬手去摸铁门,试图把门关上。
然而还是没有周晋珩快,他用手掌抵住门,生生把即将关上的门推开一条缝。
易晖闷声不语,只顾推门,周晋珩透过门缝只能看见他低垂着的脑袋和扒在门框上的手。生怕使劲过头让他受伤,周晋珩不敢妄动,只能尽量抵住门不让它关上。
或许是易晖的母亲在世时教的,他记得易晖的警惕性很强,以前一个人在家从不轻易给人开门。有一回他提前从剧组回来,敲了半天易晖才来开门,问他怎么这么慢,他不好意思地说:“妈妈说大灰狼会来吃随便开门的小朋友,晖晖爬到窗户口看见是你,马上就来了。”
思及此,周晋珩放下心,对着门缝急切道:“晖晖,别关,是我。”
谁料易晖听到反应更激烈,手脚并用拼命推,周晋珩没防备,放在门缝里护着易晖的手臂被狠狠一夹,当即倒抽一口气,脸色登时变了。
门里的易晖闻声愣住,垂眼看见周晋珩还卡在门缝里的胳膊,手上不由得松了劲,后退两步。
这么大动静,自是惊动了里屋的人。江雪梅和江一芒一前一后地出来,江一芒嘴里还咬着筷子,含糊地问:“怎么了?门又坏了打不开?”
没了人力作用,半开的铁门随着惯性向里打开,门外站着的人与里面的人毫无遮挡地打了个照面。
这回轮到江一芒受到惊吓了。
嘴里咬着的筷子一根接着一根应声落地,她一会儿指门口,一会儿捂嘴巴,一会儿揉眼睛,一会儿转动脑袋四处张望,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一口气吊在嗓子眼半天才吐出来,激动得快要昏过去:“珩……这……我……这、这是什么隐藏摄像机节目吗?”
终是没把人放进门,家长江雪梅盘问了几句,让周晋珩仔细看看是不是找错地方,便做主把门关上了。
过了一会儿,外面墙上的灯熄灭,站在院外也看不到厨房的灯光,再过两分钟,楼上的窗户亮了。
周晋珩没敲门,就这样静静站着,仰头看着窗户里模糊的人影,猜测哪个是易晖的房间。
直到胳膊上的痛感传输至大脑皮层,他才猛然反应过来,抬起手臂动了动,好像肿了,不过筋骨没伤到,应该没有大碍。
一齐涌入脑海的还有刚才易晖的反应,慌乱的眼神,怯懦的神情,躲避的姿态,仔细想来,几乎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明明疼得面无血色,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周晋珩却扯开嘴角笑了。
这不就是他的小傻子会做出的反应吗?上回在画展,还有那次在机场,都是如出一辙的反应,他怎么会认不出来?
用自己的方法确认过后,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昨天查到地址,他立刻就动身过来了。这个他从未听说过的小镇交通不便,飞机有空座的只剩凌晨的航班,他等不及,连夜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高铁。
到了这边的省会,辗转来到这座小镇又费了大功夫,他从未坐过长途汽车,找对站就花了半天时间,到了下辖市里,又换乘大巴车。偏偏那车不给力,中途抛锚不能走了,幸好遇到几个着急赶路拦车去镇上的人,他跟着一块儿拼了个车,不然这会儿可能还在路上。
拼车途中还差点被同行的人给认出来,若不是他竭力否认,加上一夜没睡形容狼狈,口罩也捂得够严实,这场闹剧还不知要延续到什么时候。
想到这里,周晋珩不禁苦笑,又觉得这罪受得值,至少人找到了,现下就在眼前这幢房子里,刚吃过晚餐,可能再过一会儿就睡下了。
这让他觉得踏实,这些日子以来从未有过的踏实。
按亮手机,屏幕上的笑脸和刚才站在门里躲避抗拒的面孔重叠,无疑再次给他打了一剂强心针。
周晋珩放下手,闭上疲惫的双目,呼出长长的一口气。
找到就好。
飞灰 第20节
找到了,就能带他回家了。
屋外的人心中震荡不已,屋里的人也心神不宁。
易晖的房间窗户开在院子那面,江一芒吃过饭洗完澡就溜进他的房间,趴在窗户口张望:“他好像还没走欸,那个黑影是不是他?……我还是下楼去把外面的灯开了吧,不然看不清。”
被坐在桌边的易晖拉住:“妈已经睡了,别吵她。”说着冲窗户看了一眼,“那人肯定走了,都说了是找错门的。”
江一芒撇撇嘴,一屁股坐回去:“难得见到个跟珩珩长得那么像的人,还不准我多看两眼啦,哼。”
易晖本欲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实在说不出那不是周晋珩的话,犹豫片刻还是闭口不言,转过身去继续摆弄数位板。
看似专心致志,实则魂游天外,坐着半个小时,一根像样的线条都没画出来。
他边安慰自己晚上精神萎靡不适合画画,边把“家和万事兴”图拿出来绣,第一针就扎到了手。
“你怎么回事啊,比我还激动?”江一芒去自己的房间找来创可贴给他贴上,“不想给我画头像就说嘛,用不着自残啊。”
易晖说不是,江一芒笑嘻嘻道:“我知道我提的要求比较难实现,这样才有挑战,才能磨炼你的技术,对吧对吧?”
易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他以前从不撒谎,今天却接连说谎骗人,先说不认识那个人,又说那个人不是周晋珩。其实自重生以来他就在撒谎,假装自己是江一晖,骗过了她们,也差点骗过自己。
周晋珩的出现无异于当头一棒,仿佛在告诉他,别以为占了别人的身体就能变成那个人了,经历过的事、有过交集的人,不是他想忘掉就能轻易摆脱的。
不过倒也不至于担心到睡不着。
清晨起来,目送江一芒出门,没有听到异常动静,易晖松了口气。
他就知道那人一定不会守在门外。那人脾气不好,耐心更是丝毫没有,尤其是对自己,动辄呼来喝去,听自己好好说完一句话都难,昨天被那样拒之门外,怎么可能还留在这儿不走?
而且他都说自己不是了。
昨天发生的种种历历在目,易晖又开始脊背发凉,他下意识裹紧衣服,回到房间里,把门锁上。江雪梅敲门问他怎么不到院子里画画,他隔着门应付道:“今天冷,不想出门。”
江雪梅很疼这个从小就体弱多病的儿子,赶在上班前煮了甜汤留在锅里,上班期间还打电话来提醒易晖记得喝。
易晖一个人在房间里待到中午,肚子饿了,打开门出来盛了碗汤,边喝边盯院子外面瞧,确定没有人在,暗笑自己闲着没事吓唬自己,喝完汤把笔记本电脑和数位板搬到外面,在院子里继续画。
到了傍晚,沉迷于作画的易晖全然忘了晨起时在担心什么,眼看时间差不多,便像往常一样换鞋出门,准备带大鹅们去放风。
打开院门,他还在低头系纽扣。江雪梅好给他买这种纽扣很多的外套,说比拉链的严实挡风,易晖很不习惯,每次出门都要花很长时间整理。
去邱婶家的路他走过很多遍,闭着眼也能顺利抵达,所以当他埋头前行,忽而撞上一堵肉墙时,整个人都蒙住了。
依稀记得经历过同样的事,三年前,百货大楼下,他抱着那只刚抓到的玩偶,欢喜之余没注意看路,一头撞在了那人的肩上。
不同的是那次被撞得差点没站稳,这回却有人提前护住了他的腰身,并提醒他小心。
易晖顾不上说谢谢,扭头就跑。
慌不择路间没走回家的路,而是拐进通往河边的一条小道,路两边的摇曳的芦苇丛混乱了他的视线,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前方,只想跑,跑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身后的脚步声他听不见,快被人追上了也不知道,慌乱中一脚踩进路上的凹坑,身子一歪,刚好被身后的人扯住胳膊拉进怀里。
哪怕已经毫无挣扎的余地,易晖还在抵抗。他推拒着那人的胸膛,那人却不肯放手,两人滚到一处,摔在地上,易晖被揽着腰转了半圈,压在那人身上,他闭上眼睛挣扎着要站起来,撑在那人胸口的手陡然被握住了。
那人握得很紧,强硬地制住易晖不让他离开:“晖晖,你睁开眼睛。”
易晖把眼睛闭得更紧,挣不开就用另一只手去掰,触到那人的手背,摸到上面不同于其他部位的凹凸起伏,昨天分明看见了却被他刻意忽略的情景再次浮现眼前。
额角的青紫瘀伤,手侧的狰狞伤疤,易晖一下子被拽回那个可怕的梦境。他怕极了,不想看也不想听,腿在地上蹬动,身体拼命往后推,抽出手的一瞬间,在惯性的推动下,手背高高扬起,“啪”的一声,传进耳朵里的是扇巴掌的声音。
易晖在一个激灵中睁开眼,目光落在眼前的脸上,看着那块皮肤迅速变红,浮现出几道参差交错的痕迹。
周晋珩没想到自己会挨打,抬手蹭了下脸颊,起先只觉得火辣辣的烫,回过神来又觉得有趣。小傻子性子绵软,说话都软糯糯的不敢大声,谁能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被他狠狠甩上一巴掌?
他扯开酸痛的嘴角,本想自嘲地笑一笑,抬眼看向面前的人,怎么都笑不出来了。
易晖跪坐在地上,缩着脖子把自己蜷成尽量小的一团,闭着眼睛一声不吭,脑袋却僵硬地扬着,把整张脸暴露在空气中,像在等他打回去。
回忆如潮水在脑中肆虐,几乎是立刻,周晋珩就想到自己曾经对他做过的一切——当着众人的面嗤笑辱骂,为满足一己私欲在床上不管不顾地折腾,还有命令他拿着杯子,肆无忌惮地往杯子里倒刚烧开的滚水。
心像被放进油锅里煎了一回,周晋珩攥紧拳头,险些把牙根咬碎。
谁说这世上没有因果报应?报应终究是来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易晖坐在原地,梗着脖子等待。
他紧张极了,呼吸都带着细小的微颤。
然而预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温热的一只手,缓慢地移动,轻柔地抚摸。
“别怕,晖晖,别怕。”周晋珩蹲在他面前,拖着他下巴,手指拂过他的冰凉的面颊,和覆在眼下簌簌发抖的睫毛,“睁开眼睛,我们这就回家。”
第二十二章
这天晚上江一芒回到家,立刻就发现家里气氛不对。
“别打扰你哥。”江雪梅拽住她要敲易晖房门的手,“他心情不好,让他一个人待一会儿。”
江一芒满不高兴地下楼,吃饭的时候还不住地往楼上瞧:“哥真的不下来跟我们一块儿吃啊?”
“嘘——”江雪梅让她小点声,“别闹腾,他答应过我,缓过来了就会下来吃饭。”
江一芒抓住重点:“缓过来?发生什么事啦?”
江雪梅摇头表示不知道。
想起儿子回来时通红的眼眶,她比谁都心急,又怕追着问引起反效果,便只好装作无事,心想等他想明白了自己说,或者找个恰当的时间旁敲侧击地问问。
楼上房间里,易晖坐在床上,用毛毯把自己从头到脚裹住。
很小的时候他就有这个习惯,爸爸妈妈因为他吵架的时候,妈妈抱着他哭的时候,还有被其他小朋友欺负了又不想说的时候。
溺在黑暗中让他觉得安全,这个小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不会有人责骂他,不会有人用古怪的眼神看他,只要他想躲,就不会有人找到他。
刚才的反应几乎是出于本能,他不想看见那人,也不想被那人看见,于是闭眼上睛掩耳盗铃。他习惯了承认错误等待惩罚,于是硬着头皮待在那里等,哪怕不是他的错,哪怕他的举动只是出于自保。
被摸过的脸颊还有点烫,易晖抬手蹭了一下那块温度非同寻常的皮肤,只轻轻一下,就马上移开,然后将自己裹得更紧了。
视线混沌,头脑却很清楚,他知道自己刚才的反应过激了。
他应该抬头挺胸走在路上,碰到谁都不用跑,被人问起来,就正大光明地回答:“我叫江一晖。”
他现在是江一晖,不是那个胆小如鼠什么都怕的易晖。
他现在有家,有亲人,不用再回那个冰冷空旷的大房子,等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这么想着,易晖有了点底气,他拿起手机,想看看哥哥嫂子近期过得好不好,还想给唐文熙打个电话,刚才他回家的时候唐文熙有打过来,没说两句就挂了,他得回过去,说一声他没事。
伸出毛毯的手刚触到手机,被突然的振动弄得指尖一麻。
是一条未存储号码发来的短信:【好点了吗?】
易晖正疑惑着,目光移动到号码栏,看见那串当年他当成家人电话背得滚瓜烂熟的号码,一个哆嗦,差点按下拨通。
他没回复,也不打算回复,那头自顾自一条条往他这里发。
【刚才吓到你了,换成短信会不会好一点?】
【号码是托人查的,希望没有吓到你】
易晖把这几条短信来回看了几遍,不懂他说的“吓到”指的是哪方面。
也没必要弄懂。
他直接按了关机。
再晚一点,易晖到江一芒房间里借用电脑,开搜索引擎把想知道的消息查了,还上qq给唐文熙留了言。
江一芒在边上探头探脑半天,凑过来问:“哥你没事吧?”
易晖眨眨眼睛:“有什么事?”
“没事就好!”江一芒直率,易晖说没事她就信了,立马切换话题,搓手挑眉明示道,“那我的女神头像……”
易晖揉了一把她的脑袋,笑着承诺道:“明天,明天就好。”
翌日睁开眼,深吸一口窗外的新鲜空气,果然好多了。
好到易晖觉得昨天的自己笨得可笑,被那人随随便便两句话就弄得丢了魂,又变回那个蠢透了的傻子。
吃过早餐,再三跟江雪梅保证自己没事后,易晖送走家人,再次投入一个人的安静时光。
下午准备出门的时候,还是迟疑了一下,在门口的镜子前站了约莫五分钟,端详镜子里的人,确定他不是从前的易晖,才跨出门去。
刚走到路上,那人就从拐角里冒出来,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在侧后方不紧不慢地跟着。
躲是没用的,总要面对。
这么想着,易晖努力克服恐惧,先开口道:“昨天打了你,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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