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灰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余酲
自打意识到自己与别人不太一样,他没有哪一天不想变聪明、做个正常人。因为笨头笨脑不讨人喜欢,他偷偷哭过许多次,也曾埋怨过上天不公,甚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灰心放弃,觉得自己不该出生在这个世上。
不过现在,他无比庆幸可以继续活在这个让他留恋的世界上,去完成那些未尽的遗憾。
但凡有机会留下,谁会愿意离开呢?
看着照片里咧开嘴笑得开怀的自己和身边陪着自己的人,易晖翘起嘴角,眼睛也跟着眯成缝,学江雪梅叹息一声:“真好啊。”
“哥你怎么也……你不觉得照片挂在这里傻爆了吗?”
在江一芒抓狂般的控诉声中,易晖在心里郑重地默念了几遍谢谢,感谢曾经和现在对他好过的人,感谢命运的安排,也感谢上天愿意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虽然本章没出场但是下章会怒刷存在感的周晋珩:那我也谢谢老天爷,顺便在这里先谢过各位,接下来的追妻之路还望多多支持。
第十七章
世界上每一秒都有新生命诞生,也有生命宣告终结。
易晖的案子开庭那天,周晋珩早早地到了。他在后排的角落里坐下,听着“死者”两个字一次又一次从法官、律师等人的口中说出来,固执地不愿将这两个字同易晖画等号。
案子审了很久,因为被告三人的杀人动机尚不明晰,还需继续调查,未能当庭宣判。
这里是s市,周晋珩打算疏通关系跟那三人见上一面,想从他们口中获得一些信息。之前光顾着揍人,什么都还没来得及问,而法庭上只分析事件经过,并没有人用带有温度的词语提及易晖这个人,这些不是周晋珩想知道的。
恨归恨,那三人是易晖离开前最后打过交道的人,关于易晖的一切,周晋珩都不想错过。
庭审结束后赶到看守所,明明已经提前打点过,却没能见到人,仔细一问,说是被其他人捷足先登。起初周晋珩还想不到会是谁,等走到看守所外面,看见一个人,才知道里面的是程非池。
那人比他矮一些,和他一样戴着口罩,显然不是为了防尘,而是怕被路人认出来。
周晋珩作为同行自是认得出,这是程非池的合法配偶,易晖口中的嫂子。
他走过去先打招呼:“叶前辈。”
听到声音的叶钦先是吓一跳,见来人是周晋珩,理也不理,扭头就走。
周晋珩忙快步上前,把口罩摘下:“叶前辈,是我,周晋珩。”
被拦住去路的叶钦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说:“我知道。”
言下之意便是“知道是你我才要走”。
周晋珩听出他语气中的不耐和厌恶,要放在平时,按他的脾气也不会上赶着热脸贴冷屁股,可现下没别的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我有几件事想问您……”
没承想叶钦连听完的耐心都没有,直接道:“我没时间。”
周晋珩接连被噎,调整心态后,低声下气道:“只要五分钟就好。”
叶钦隔着口罩冷笑:“五分钟?你现在来问我要五分钟?晖晖等你那么久,可你连五分钟都舍不得给他!”
突然的旧事重提让周晋珩怔住,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叶钦也是个急脾气,要么不说,一旦开口了就停不下来:“他满心满眼都是你,为你学画画,学发短信,学做蛋糕,学着不依赖别人生活,学着忍气吞声,连难得出趟门都想着给你买礼物,睡觉都抱着手机,生怕你回家找不到他……他对你那么好,那么喜欢你,你就算不喜欢他,也别这么作践他啊!”
“婚礼那天他多开心啊,我没能去参加,他给我发了很多照片,他说他很幸福,他会跟你在一起幸福一辈子。”
叶钦说着,眼眶渐渐红了起来,神情痛苦而自责:“他什么都不告诉我们,什么都憋在心里,他说自己很好,我就信了,我怎么就信了呢……”
听着这些话,周晋珩只觉得胸腔里越来越空,有什么抓不住的东西在飞快流逝。
他看见叶钦垂在身侧攥紧的拳头,全然没有躲避的念头,甚至希望这拳头快些落在他脸上,越重越好,最好能盖过心脏被蛀空的痛。
大约是怀着跟程非池一样信守承诺的想法,叶钦最后也没有动手。
他睁着通红的双眼狠狠瞪周晋珩:“但凡你多给他一点关心,哪怕只有一点点,他也不至于孤零零地死在那座荒山上。休想从我这里打听到任何可能让你觉得良心好过的消息……你没有心,你不配。”
经过几天的观察,小林发现周晋珩比之前更沉默了。
从前被吆五喝六惯了,突然闲下来,也没有什么紧急状况需要处理,这让小林很不适应,工资也拿得不太安心,毕竟当初接这个工作之前,人事部的提醒过他这位主子很难伺候。
现在的周晋珩一点儿也不难伺候,除了工作就是回家睡觉,不喝酒不抽烟不飙夜车不混夜店,乖得让人简直想给他颁发娱乐圈最敬业劳模奖。
对此有所察觉的还有粉丝。历史剧开拍没多久,在剧组外面蹲点的前线们就把接送上下班的礼物从鲜花、咖啡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换成了人参含片、维生素、膏药贴等养身物品。
这天小林抽空上超话里转了一圈,前线们发的图透下面的讨论都围绕“珩珩最近怎么又瘦了”展开,其中有个前线妹子说她从开机就在剧组附近驻扎,周晋珩每天最早上工最晚回酒店,没戏拍就在房间待一整天,都没见过他出来吃过饭。
妹子们在这层评论下面纷纷表示担心哥哥的身体状况,看得小林也忧心忡忡,抬头看前方吊着威亚悬在半空中的周晋珩,心想这样下去怕是不行,今天得出去买点好吃的给他补补,顺便旁敲侧击地问一问,看他是否还是因为易先生的离开心情沉重,或许还可以作为年长者开导开导他。
孰料腹稿才打了一半,周晋珩那边就出事了。
吊过威亚的都知道,由于重力全部集中在身体接触威亚的部位,会产生强烈的压迫感,短暂的脏器疼痛和皮下淤血在所难免。最近几天周晋珩身上就被勒出了多处淤痕,要不是有一天小林不知道他在休息室里换衣服,没敲门直接进去,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他身上伤成什么样子。
当时经小林提醒,周晋珩也只是扭头看了一眼肩背,手臂伸到后面揉搓几下,轻描淡写地说没事。
可现下的情况任谁也不能用一句没事揭过去了——
因为操控威亚的工作人员的失职,在从空中下落时,周晋珩的身体仍在剧烈摇晃,那边就急急将吊臂上的绳索松开,导致他难以把握平衡,在落地前身体重重撞到墙面,除了衣服下面看不到的部位,额头、脸颊、嘴角当时就产生了几处见血的擦伤。
小林急得跳脚,把周晋珩交到医护人员手中后,就代表公司去跟剧组讨说法。
两方都不想把事情闹大,剧组那边的负责人点头哈腰地道歉,并承诺会严惩涉事员工。幸好周晋珩那边反馈过来的检查结果是没有伤筋动骨,只是破了相没法继续拍摄,剧组一下子给了半个月的假,保证会协调好拍摄进度。
得到满意的答复,小林跟公司交了差,这才回去找周晋珩。
即便所有人都压着消息不想传出去,拍摄现场还是乱成一团。几个在剧组蹲点的粉丝听到动静赶来,捧着相机对着事故现场一顿猛拍,看见小林就一窝蜂围上来问他周晋珩是不是出事了,小林一概避而不答,埋头向前走。
好不容易躲开粉丝们的围追堵截,又在休息室门口碰到一个人。
是个年轻男人,面容清秀,打扮斯文,看见他先礼貌地打招呼,随后问:“请问周晋珩先生在这里吗?我是他的朋友,如果您不放心的话,麻烦进去帮我转告一声,就说方宥清找他。”
三分钟后,小林引方宥清进到周晋珩的专属休息室,带上门出去时还从门缝里打量来客几眼,他看见方宥清拖来一张凳子到周晋珩的躺椅前坐下,轻车熟路,仿佛这里是他们俩的家。
周晋珩正在闭目休息,听见门关上的声音,睁开眼睛看向坐在身边的人:“你怎么来了?”
“出差路过,听杨成轩说你在这里拍戏。”方宥清面上带笑,“听你这话,好像不太欢迎我?”
周晋珩摇头:“没有,只是今天不凑巧,不方便招待。”
“没关系,你这儿什么都有,我自己招待自己。”
方宥清说着扭身拿起桌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周晋珩刚要说这是他的杯子,方宥清已经喝上了,他便抿唇,什么都没说。
“最近是不是瘦了?”喝完茶,方宥清又主动挑起话题,“拍戏很辛苦吧?我看外面你的粉丝送来不少补品,都在拜托你的助理照顾好你。”
周晋珩这些天除了拍摄几乎都是一个人独处,习惯了安静,此刻也没有什么交谈的欲望,只“嗯”了一声,再度闭上眼睛。
方宥清原本不是爱说话的活泼性子,这会儿不知怎么了,开始没话找话地跟他聊天,一会儿说起最近看了他演的一部戏觉得很有意思,一会儿说到自己最近在学下厨,下次请他来家里尝尝自己的手艺,后来又说到下周的画展,问他有没有空来看。
周晋珩从躺椅上坐起来,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刚要说什么,被动作牵起的伤口疼痛弄得皱了下眉,方宥清立刻转身去桌上拿了棉签,蘸上酒精要给他擦:“你怎么总是这样,受伤了也不肯抹药,还是我来……”
未说完的话断在周晋珩躲闪的动作中。只见他一边后退身体,一边抬胳膊挡方宥清伸过来的手,在掀起眼帘接触到方宥清错愕的视线后,才发现自己有些反应过度。
片刻后,周晋珩把他手中的棉签接过来:“谢谢,我自己来。”
看着周晋珩明明看不见伤口在哪儿,就拿着棉签一通乱抹,方宥清脸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
他想起三年前,周晋珩的骄纵暴躁比起现在有过之而无不及,可在他面前就能收敛大半,跟人打了架,上一秒还绷着脸装酷,下一秒看见他就露出类似委屈的表情,主动把脸凑过来让他抹药。
方宥清不傻,自是能猜到周晋珩如今疏远他的原因。他深吸一口气,嘴角再次扬起微笑:“我最近刚搬了新家,等收拾好了请你还有杨成轩来玩,对了还有你妹妹,听说她快从国外回来了?到时候请她一起来玩。”
“我最近要拍戏,没时间。”周晋珩直截了当地拒绝,“如果你要邀请悦悦,我把她的号码给你。”
意料之外的回答让方宥清哑然,两人一时无话,空气也随之凝固。
到底是亲密相处过一段时间,对周晋珩的了解促使方宥清决定退让一步。
他站起来,故作轻松道:“看你这么累,我今天就不多打扰了。”说着曲起手指敲了敲桌板,“这儿的药你别忘了吃,还有我给你带的水果,放心,里面没有糖分很高的。”
周晋珩应下,起身送客。
到门口,方宥清忽而转过身来,再次四目相对,他企图在周晋珩眼里寻到冷淡以外的其他东西,比如不舍。可能这里光线太暗,他努力了几次,仍是什么都没寻到。
终是忍不住再问一遍:“那下周的画展,你有空过来吗?”
没等周晋珩拒绝,方宥清忙又接上一句:“半天,只要半天就好,以前你答应过会来看我的第一场画展,这场也不全都是我一个人的作品,就当我以朋友的身份请你来帮忙撑场面,好不好?”
周晋珩嘴巴半张,刚要出口的话被堵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他轻呼出一口气,眼中仍然平静无波,像在机械地履行一个无法当面反悔的约定:“好。”
第十八章
南方的秋天来得比别处要晚,花还开着,草木还绿着,在日头下待久了,甚至会觉得热。
易晖和江一芒坐在院子的枇杷树下,一人一张小凳子,一个画画一个做手工活。
江一芒好动,坐了半个小时就耐不住了,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跑到屋里去拿了两根冰棍,分给易晖一根,三下五除二吃完了自己的,就开始眼巴巴地觊觎易晖手上刚拆封还没咬下去的那根。
易晖干脆递给她,又拿起画笔:“你吃吧,我胃不舒服,不想吃冰的。”
江一芒美滋滋地接过来,咬了一大口,看向易晖的画,含糊不清地说:“你们画画好的,应该也会十字绣吧?”
易晖没弄懂这个逻辑:“十字绣,不是把固定颜色的线缝到固定的格子上吗?”
“哎呀别说得这么没有美感。”江一芒把嘴里的冰咽下去, “也要带着热情才能绣好看的嘛,不用心,一针紧一针松的肯定不行。”
易晖想起以前自己干过的为数不过的几次针线活儿,觉得有道理,点头道:“看着简单做起来难,成品肯定很漂亮。”
江一芒眼睛发亮:“那哥你有没有兴趣试试啊?”
易晖明白了,江一芒是绣累了,想找他做帮工。
本来帮个忙倒也没什么,他正好没别的事,可想到那绣布上是谁,易晖就退避三舍:“不了,我笨手笨脚的,别把你的作品糟蹋了。”
江一芒深得唐文熙真传,张嘴就吹:“我哥绘画大赛金奖,心灵手巧,妙手生花,怎么能是糟蹋呢?”
飞灰 第17节
易晖被她说得脸热:“可、可这跟画画是两回事。”
“差不多差不多,”江一芒大手一挥,把绣布塞他怀里,“喏,从这里开始绣就行,需要的线我已经挑出来摆在旁边了,上面有编号……那我先进去睡一会儿啊。”
等易晖回过神来,江一芒已经跑没影了。
怎么办呢?硬着头皮上吧。
易晖把那绣布折叠成尽量小、尽量看不见全脸的一块,边攥在手里慢吞吞地起针落针,边在心里琢磨,以后得学会适应被人夸,总不能一被夸就犯傻,什么事都能稀里糊涂地答应。
不过绣起来还好,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的一排排小格子上,便无暇去惦记这整张图是什么模样了。
等到江一芒睡饱了出来,看见易晖绣了那么多,惊呼道:“你怎么绣这么快?眼睛我本来打算留到最后绣的,那可是珩珩的眼睛啊啊啊!”
易晖说可以帮她拆掉,她又不乐意,抚摸着整齐的针脚,噘着嘴道:“看在你把我家珩珩的眼睛绣得这么好看的份上,算了吧。”
易晖松了口气,心想以后应该不会再找自己帮忙了,身边的江一芒突然将那绣布“唰”地展开,自顾自欣赏了一会儿,眉飞色舞地问:“我们家珩珩是不是超——帅的?”
这回易晖没能躲开,刚在他手中绣完的一双眼睛直直看向他,弄得他心脏狂跳,一时失语。
“你这个表情是怎么回事?”江一芒不爽了,扭头盯着绣布上下打量,“难道不好看吗?”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易晖对江一芒这样的追星女孩抓紧一切机会向全世界安利偶像的行为习惯已经有了深刻的认识。
不过他仍然不会说违心的话,也不想撒谎。
“当然好看,”他强迫自己与那双眼睛对视,克服那些不可言说的心理障碍,“本人比照片更好看。”
小镇生活节奏缓慢,易晖每天除了画画,还揽下了浇花、晾衣服、打扫院子的活儿,连隔壁邱婶家的鹅都被他承包了,每到傍晚,他就挥着竹竿赶几只胖墩墩的鹅到河边游游泳、吃吃草,再在太阳落山之前把它们送回去。
易晖觉得自己还能做更多事,可小小的三口之家里并没有那么多事给他做。后来江雪梅灵机一动,翻箱倒柜找出一块叠起来的布,塞到易晖怀里:“妈妈最近没时间,这个就拜托你了。”
展开一看,是只绣了一个点的“家和万事兴”图。
易晖一点儿也不介意这是女生喜欢做的事,从江一芒那儿拿了个绣绷,像模像样地开始绣了。中途还自己动手改了几处,几种不同颜色的线互相搭配,让那几个黑乎乎的字变得更加立体。
看得江一芒十分羡慕,差点又想拜托易晖帮她绣,被江雪梅阻止了:“你追的明星,让你哥哥帮忙绣,一点儿诚意都没有。”
江一芒一寻思,觉得有道理,当即决定接下来全部自己绣,再不假手他人。
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着,时而夹杂几个追星的妹妹赠予的“小惊喜”。
偶尔也有惊吓,比如这天江一芒红着眼睛从学校回来,易晖担心她在学校受欺负,敲开她紧闭的房门问她怎么了,江一芒嘴一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珩珩吊威亚摔下来受伤了,还破相了,这可怎么办啊!”
可能是哭得太大声,弄得易晖也心跳加速,额头和后背一茬一茬地冒冷汗,直到听见江一芒说不严重,只是一些皮外伤,易晖才定住心神。
“气死我了,什么破剧组,竟然让珩珩受伤,还压着消息不让我们知道,要不是今天群里有个前线姐姐不小心说漏嘴,这事儿就这么翻篇了?”
江一芒越说越气,恨不得现在就冲到剧组去揍人,易晖比她理智得多,劝道:“可能是他不让、消息传出来,不想你们担心。”
江一芒鼻子一抽,又要哭了:“珩珩怎么这么好啊……”
易晖哭笑不得地给她递纸巾。他哪里知道那人和他的团队是怎么打算的,他只是随便猜猜,找个由头安慰江一芒。
不过吊威亚受伤这种事,倒是第一次发生在那人身上。
那人接戏有多挑剔,易晖是知道的。从前闲在家没事的时候,他就翻来覆去地看那人演的电影电视剧,后来学会了上网,综艺、访谈等等更是一个不落地都看了,有的甚至重复看好几遍。
其中印象最深的就是一个杂志采访,记者问那人以后会不会接古装片,清宫戏、武侠片之类的,那人随性惯了,想都没想就说:“不会,清宫戏剃头发容易长头发难,武侠片肯定要吊威亚飞来飞去,太折腾。”
当时这段采访一出,舆论一片哗然。黑粉找到嘲点,骂他没有敬业精神,当演员还挑三拣四,粉丝们反而觉得很有面子,说他有本事才能随便挑剧本,想演什么演什么,骂他的都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
所以,他为什么会接一部他曾说过不会接的类型的剧,还为此受了伤?
就在易晖即将陷入思索时,身边的江一芒碰了碰他:“哥,手机响了。”
回到房间,拿起桌上的手机,看见来电显示“唐文熙”,易晖按下接通时的状态还是放松的。
谁知没听几句,表情就变得紧绷,语速也渐渐急促:“展出?为什么要展出?……领奖时签的合同我没有细看……那是我的作品,我不同意……明天,这么快?……那我马上就过去。”
翌日,首都美术馆a展厅。
偌大的展厅被墙壁划分为无数个小空间,每个空间又留有相互连接的通道,方便观众从入口进来后,就能循着最佳路线浏览所有展出的画作。
这边刚开始检票,方宥清接到电话后就在入口处等着了,远远地看见一个高个子男人走来,立刻挥手示意。
等人走到跟前了,发现他身边还带了另一个人,方宥清脸上的笑容不动声色地敛去几分。
“干吗,晋珩脸臭了一路也就算了,连你也不欢迎我吗?”杨成轩无辜道,“今天这儿还有我另一个朋友的作品展出,我还要去给他撑场面,不会打扰你们二人世界的,放心吧。”
方宥清被他说得不好意思,忙说没有不欢迎他,随后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周晋珩。只见他口罩遮面,双手插风衣兜,额角刚结痂的伤口还是有些明显,怎么看都不像有好好擦药的样子,露在外面的眼睛里仍是看不出情绪。
这边两人还在聊,周晋珩突然插话:“进去吧,开场了。”
说完就率先大步走开,方宥清抛下跟杨成轩聊到一半的话题急急跟上,把周晋珩往场馆中间带:“我的作品在那边,你们边看我边给你们讲解。”
这是一场旨在以发掘新人的画展,展出的都是近年刚在绘画界小有名气或者刚拿到些成绩的青年画家的作品。
方宥清的画无疑是其中最受欢迎的,从主办方给他的作品划分的位置就看得出。
然而这次周晋珩是抱着散心的目的来的,没有如方宥清所愿直奔展厅的正中位置,而是从门口开始,一副一副地看。方宥清还要招待其他人,见他自有打算,就先去别处忙了。
周晋珩没学过画,欣赏的标准完全建立在是否符合他口味上,匆匆掠过几幅在他眼中各方面都很平庸的画,倒也确实有几幅入了他的眼。
比如眼前的这幅被安放在角落里的风景画,以巍峨的群山为主体,辅以山隙间溢出的一点晨光,既点了“破晓”的题,又不会让人觉得刻意,在他看来,这幅获得优秀奖的比先前几幅挂着银奖铜奖作品的好多了。
实际上更多的是私心。融入这幅画里,周晋珩终于能从对周遭无感的独立世界中脱离,正视自己最近的异常状态。
尤其是这山石嶙峋的悬崖绝顶,看到它时脑中升起的第一个念头,竟是爬到顶峰,然后一跃而下,感受到更多脱离掌控的难以承受,还有更多超出临界点的痛不欲生。
这些天来,叶钦那句“你没有心,你不配”在他脑中盘旋不休,他比谁都清楚,他才是罪魁祸首,那三个人只不过在他的恶行上推波助澜,他才是该被千刀万剐的那个。
那天威亚失控,身体极速下坠、摇晃着撞向墙面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也不是抬胳膊护住头和躯干,而是想着就这样也好,说不定还来得及追上易晖离去的脚步,不用独自一人留在这里,承受着遍体鳞伤到麻木都无法缓解分毫的痛苦。
可比起易晖,他这点痛又算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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