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君过后尽开颜
作者:阿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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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君过后尽开颜 第一节
那是一个特别的时刻。
那个时刻之前,我飘荡着,却不确切知道自己飘荡在哪里,没有喜、没有忧,一切都归于平静的虚无,是宇宙太初、上古洪荒,是神期许给生灵的最理想梦乡。
可是,为什么忽然有个声音在我耳边叹道:“总算活了!以后你乖一点,别再惹事。石头我可救不了你第二次。”
我听见了,我就忽然获得了生命。
就在那个时刻,一股奇怪、巨大的痛苦瞬间袭击了我,它对我来说,简直等同于生命的全部感觉。
痛苦是从脖子上来的,一根粗糙的东西,用大得出奇的力道勒住我的颈下和耳后,喉头的氧气流被截断、血液在脑壳里尖叫,眼睛一时间什么也看不清了。我双脚在空中乱蹬所以,这是什么状况!
“大人!天啊,救命啊!”一个姑娘的声音在门口那儿大叫。然后是脚步声,她跑过来,努力抱着我的腿往上托,我觉得颈上的痛楚稍微减轻了一些。
更多的人跑来。颈子上一松,我躺在最开始那姑娘的怀里,大口大口喘气,心脏“卟嗵卟嗵”狂跳。不,如果生命就是这样的痛苦、喧闹、混乱,为什么要我获得它谁有权把我抛进这样的世界里我绝望的仰头看:是谁把我陷进这样的境地难道不能让我回去、回到那个无知无觉的幸福故乡去
屋椽寂静,一根绳子就是刚才带给我巨大痛苦的东西,静静悬挂着、来回轻荡,无害得像一条绳,再也没有谁重新在我耳边叹息,安慰我、许诺我幸福。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法则吗最开头也许有人推你一把,之后道路再怎么奇怪与混乱、只能由你自己走,你再怎么绝望,也没人向你道歉。“这不公平。”我喃喃。于是“道义、高尚、圣洁、信仰、承诺……”等等等等漂亮字眼,都跟着“公平”一起跳出来,自动自发的在我脑袋里走一遍,好像是向我打招呼似的,而脑袋嗡嗡运转一番后,给我下的注解是:“在这个见鬼的世界里,这些都没有!”
好吧,“这些都没有”的见鬼的世界,算什么呢我翻白眼。跌到这里来的我,又算是什么
“大人!您不能这样!您这样……叫水玉怎么办呢!”抱着我的那姑娘在哭,可亲的小圆脸激动得通红,挺漂亮的一双葡萄眼里满是泪水,一串串的落在我脸上。
“所以,她叫水玉。”我想着,不知为什么眼角也有液体渗出来。怎么会这样!如果说眼睛是为了看见、耳朵是为了听见、两条生命出现在一个世界里是为了彼此遇见,那么,眼泪是为了什么一颗心为什么要犹疑、一双眼睛为什么要哭泣
再没有任何语言可以形容这种行为的荒谬,就像我的存在,统共荒谬。
“圣旨到。”一个尖得让人不舒服的声音响起。
屋里所有的人忽然都安静了,连水玉都发出一声畏惧的呜咽、随即止住了哭声。
“兵部侍郎程昭然,接旨。”那个声音说。
大家都跪下去。我整个身体还是瘫软的、并且还在发抖,喉头的痛楚还没有过去,但脑袋还是清醒的,“嗡嗡嗡”持续运作着,告诉我:好像有什么事发生了,如果不好好应对、可能会有麻烦。我很感谢它,但实在做不出恰当的反应。
这样莫名其妙的,又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又是兵部侍郎接旨,谁能告诉我:我该做什么反应
“程大人没什么事吧”传旨那人穿着暗色衣裳,装饰精致,嘴巴有点瘪进去、像个老太太,十足的宦官模样,问话时目光闪烁,不知在问我还在问别人。
旁边人把我扶起来,让我跪好,叫我说“接旨。”
终于有人肯给我出主意,真是太好了!我立刻听话的跪下,弯腰,把头俯到地上,乖乖回答:“臣接旨……”
这三字传到我自己的耳朵里,我一怔。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声音,没想到它是比较中性的样子,沉稳有担当,好像不但能负担自己的生命、还能负起不知多少人的生命似的。我……是这种人吗
“兵部侍郎程昭然,即刻前往御书房,不得有误,钦此。”公公念完,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我手里,问,“程大人,您还好吧”语调像是有点儿关心。
我斗胆抬起点目光:如果我说“不好”,他会不会听取我的苦衷、替我出主意、救我出困境
他眼里有一抹明显幸灾乐祸的笑容。
“……”默然低下头,我猜这是“不会”的意思。
“程大人看来不太精神”他转头问我身边的人。
“大人他……”水玉试着想说什么,声音是抖的。
“皇上在等着。”他没有听水玉说下去,飞快道,“程大人应该能最快时间赶过去的,是不是”
“……是。”水玉垂下头,回答。
三君过后尽开颜 第二节
情况太奇怪了。我默默不语,随别人摆布。这整件事是神的捉弄也好、是鬼怪的计谋也罢,总是谁对我有期许才推我到这里,“既来之、则安之”六个字大约是没错的,且走一步看一步好了。
水玉跟几个侍女一起替我换外衣,我见到自己胸膛平坦,不像她们有优美起伏,穿的是白色中衣,也不像她们有桃红、葱绿诸般可爱颜色,中衣的领口里,又有个海棠红色的东西挂着,我拿起来来看,是块石头,上面已经有裂痕,我一拿,它就碎了。我吓一跳,将碎片随手都丢在台面上。水玉“呀”了一声,我看她一眼,问:“怎么”她又摇摇头,不说话,只管帮我披上绯色外衣,再梳顺头发、细细挽起,眼圈一直是红的。直到我全部穿戴完毕,她引我照镜子。
我看着镜子,有点发呆。
袖宽三尺的小杂花纹盘领绯袍,金荔枝腰带,头发束紧,压一顶黑漆窄翅帽,益显出碧青的鬓角、和两道清秀如剑的眉毛来。虽然双肩可能太削瘦、身材可能太纤弱、刚刚哭过的五官也可能漂亮得太像女子,但镜中的、镜中的那人,分明是一个穿着公服的年青官员吧我仔细核对一下脑子里跳出来的这个字眼,没有错,它后面好像承载着很多责任与权力。
“我是官”我直接问。
水玉立刻回答:“大人是官,而且是好官!”语调不晓得多悲痛、抑或敬爱。
我沉默。我还不晓得如何作人、又怎么晓得如何作官她给我这么大的担子,只怕是要后悔的。我实在比谁都无知。
该披挂的都已经披挂上身,我给他们带着往外走,空气流动,微凉的,吹拂着我的脸,带着淡淡的某种味道。我惊讶的张大嘴:这是风还有植物生长散发出的芬芳。真美。我忽然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里。你知道风吹过双手,而你正好有一双手指可以迎接风,这有多么美妙吗单单为了这个也值得活着。
然而我还是腿软:前面是什么我要去做什么梦中那个声音的话又回荡在我的耳边:“以后要乖一点……”如果它确定是在跟我下命令的话、如果我不乖乖行事,是不是会遭到麻烦但到底要怎么样才算“乖”嘛!诸神在上,有没有人给我一点儿提示!
“大人!”身后又有人叫,一个小姑娘跑过来,漆黑眸子、红菱的嘴角,一副精灵可爱样,跑得气喘吁吁的,冲我喊:“大人等等!”
水玉转身:“丝铃,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来添乱”口气很糟糕。
“姐姐恕罪!可是,北亲王他、他求见呢!”丝铃急着道。
“北亲王”水玉倒吸一口冷气,悄声问我,“大人,见是不见”
我茫然看她。问我我怎么知道她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是吗哎,我要不要直接向她坦白我的无知算了。毕竟把我拉来拉去的都是他们,我统共无辜,所以他们应该放过我才对
不过,真的“所以”、“应该”吗说到底,我对这个世界的法则也通盘无知。他们好像期待我扮演某个有担当的人物,如果我演砸了,会不会遭殃我犹疑。
“一颗心为什么要犹疑、一双眼睛为什么要哭泣。”我脑海里又掠过刚才的两句话,简直可以配上曲调来哼唱呢!真好笑,若是让我扮演一个吟游诗人就好了,尤其是披发吟游的那种,我想必胜任愉快。
“程大人!”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唤,音质很美,像山中的清泉流过白玉,但里面有点什么古怪的成份,像是笑、又像是黄昏的某种声息,让我觉得危险。
回头,看见一个男人,双颊如玉、眼眸如星,着身素色袍子,负着手,微微对我笑。而他身后,满架藤蔓的紫色小花开得正好,几只蜂蝶飞去来,空气甜蜜清柔。
不知为什么我的脑中忽然闪过一句词: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心脏悄悄抽紧。不、我不知道为什么。
“抱歉,自己进来了。”他道,“程大人要出门”
无措的看看水玉。我该怎么回答
“当然,圣旨,我知道。这种传唤一声的小事,特意用圣旨正式发下来,就是要你不得不走的。”他代我们出声,自问自答。目光落在我耳际,眼睛眯起来一点,眼眸变深了,像是黄昏变成了黑夜。“保重,答应我绝不要再做傻事。等我。”他说。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既然他叫我走,我就走了。出门,坐进车里。狮头绣带的青缦车,熏着淡淡的香,所谓人间的奢华就是如此:把秀硕的木头斫下来、一块块钉死在一起;把庄严的石块磨成粉,遮抹了木块的原色;把动物的毛发剪下来织成帘,隔绝外头的风意流动;把植物、动物的种种气味提取出来,封闭的空间里单独烧出香雾。仿佛越是将自然改变面貌,越是值得夸耀。
这个世界的行为真真古怪,我叹口气,精神困倦了,袖起手来打盹。朦胧间,再没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也没有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只觉得车轮辘辘,香氛缭绕得那么深。要去哪里啊前面的路到底还有多远!好像这辈子都走不完似的。
车子终于停下时,我发现外面的天空已经黄昏了。
不,也许没有到黄昏时候。只是云层厚厚压下来,空气中有潮湿压抑的味道,未曾迟暮都成了迟暮。锦衣华服的人扶我下车,引我走向前,穿过一道门、穿过一道花园、再过一道门,身边到处是铺金砌玉、花团锦绕,上得几级光滑沉稳的青石台阶,进了御书房,那些人通报:“皇上,程侍郎见驾。”说完就退开了,害得我独个儿穿过前堂、绕过两架文杏十景橱、好辛苦没绊倒橱里那些怎么看怎么脆弱的瓶啊罐啊,定定神、继续前行,再绕过一面乌木架流云蝙蝠镶云母片的屏风,方进入后室,见那里头收拾得好生精致,四壁悬着字画,一堂的紫檀桌椅,尺半高掐丝珐琅天青龙耳磁瓶里插着大把木笔花,紫檀卷云纹书案后头坐着一个人,侧对着我,似在出神。
这人,相貌与刚才的北亲王有些儿相似,只是眉尾乱些、眼神疲倦些、下巴也宽些,没戴巾冠,额前头发有些稀疏,着一件明黄盘领窄袖龙袍,透犀束带,听见我来,回头看我一眼:“传了圣旨,还磨蹭这么久。要不传旨,你真安心不见朕了”下巴点点旁边的黑漆描金蝠纹绣墩,“坐。”
幸而他的姿势比其他所有人都随意,透着那么股子亲切。我惴惴不安的心情稍微放松一点,坐在上头,又不安挪动一下。
墩子很冷。我决定了:我在人间第一件事是怕痛、第二件是怕冷。这两桩都叫我悲伤,于是我哀怜的望着他,不知他是不是肯给我取暖,他的目光却落在我耳际,像北亲王一样,也微微一怔。
啊,刚刚绳子的勒痕,在领口露出来,他们注意到了,所以表情这么奇怪吧我想。
他们谁都不爱用绳子勒自己的,只有我勒了,勒完了还白痴一样晃荡晃荡出来见人,应该是件很丢脸的事情可惜刚刚在镜中没注意看,痕迹到底有多明显,为什么害得北亲王和这皇帝都第一眼注意到,另外我是不是应该主动跪下,向这位皇上大人请罪一位官员上吊自杀……应该身上是负着罪的
他没有劳烦我多费脑筋,已经立起身,到我身边,手指轻轻划上来:“居然真的做得出。”手向下,不疾不徐,解开我的领扣,探进去,“所以净灵石就这么用掉了值得。多漂亮的伤痕,真希望这是我亲手给你勒出来的。”嘴唇亲上我的脖子。
我木然而坐。大脑在该时刻也告罢工。
苍天啊神啊,所有九天十地还活着的与活得不耐烦干脆死了的诸神诸佛,麻烦哪位能来解释一下:现在是什么状况我实在不太明白。
“一国之君亲自给你解衣,多大的荣耀。”他在我脖子旁边笑,“我也很高兴给你解这个东西,不过下次可以绑短一点。”
我上身的袍子、中衣,已经全部褪下,胸前缠着长长的白布。他慢条斯理将它也解下来。我呆呆的低头看。
女性的胸部比起水玉,尺码可能稍小一点,但形状玲珑、颜色粉白粉红,算是相当悦目的我在说什么胸部
我是一个藏起来的女人
“程侍郎,朕的程侍郎,居然能瞒朕这么久。”他手老实不客气的伸下来揉搓,摇头啧啧,“要不是昨天朕终于决定,是男人朕也得要了你,说不定还会一直被你瞒下去”边说着,边撩起袍子,一手把我推倒在桌上。
我面向桌面弯腰,身体被他按住,大脑飞快的转:这是什么状况皇帝跟“我”有昨天、昨天我还不在,但这具身体已经存在了我是钻进了另一个人类的身体吗“喂,事情不是你想的!”我紧急大声嚎叫,手跌在桌面上,不自觉的抓住一块镇纸,握紧,“你听我说!虽然听起来很难懂”
后头火灼一样的疼痛!
我张开嘴,喉咙里发出一声尖叫。
前方,一本半开的书上,很漂亮的墨字写着:“天子七日而殡。”
“哦,先叫你弄湿会好一点。下次我会记得。”他气喘吁吁的,笑,“我当你是男人决定要你时,就想过怎么从后面要。上次太意外了,只要了前面,现在我可以先后面再前面……”
我厉声尖叫,手往后一挥,镇纸狠狠拍过去。
管你是皇帝还是大佬。爆我菊花变态!!我叫你出殡!
他闷哼一声,身体停顿了,几滴暗红的血溅在桌上。他从我身体中退出去,后退两步。
我狼狈的滑到地上,简直站不直身子。太痛了!变态!我是他女扮男装的官员耶!他对我这样这个皇帝的思维绝对不正常!我也不想打人的,但是,大家总需要冷静冷静,才能好好谈话吧就算他是皇帝
呃,等等,皇帝。他是皇帝!
他一手掩着额角,指缝间渗出鲜血。我呆呆看着手中仍然紧紧握着的镇纸,坏了,好像是黄铜的,可以很轻易拍死人那种……
虽然我这点儿力气不至于就拍死他,但、但袭击皇帝,是大罪吧话说这个世界的刑罚也分好多种啊。具五刑、弃市、凌迟我这颗脑袋的功能不是很好,许多名词喊喊喳喳转圈儿飞着定不下来,但不管哪种都不会让人好过就是了,真糟糕,我想超脱于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却不肯超脱于我,条条框框,哪条边儿挨着一点都能把我刮成肉泥,他是有一整个兵火库的!我、我有什么呢我只有自己罢了,连这具肉体都不一定属于我。
他凝视着我,大概看出了我后知后觉的畏惧,唇角挑起来:
“你也会怕吗,爱卿”
这声“爱卿”叫得我发抖。
“有一个机会可以让我原谅你。”他拎着我的手臂,把我提起来一点,“咱们来开心开心”
开心怎么开心谁开心我挣扎道:“放我走,这是我的意愿。这个世界这么美好,你是皇帝,为什么要给别人造成痛苦”
“当然因为我想让自己更爽一点,笨蛋!”他凝视我片刻,大笑,“我想让你怎么样,你就要怎么样,你知道这叫人多高兴你是我的玩物,你记住了不”
是……原来如此啊。我也笑起来。
“你笑什么”皇帝神色一冷。
“不。”我说。在这个世界里,我再怎么无知、无能,也有权力说“不”,这个认知让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忽纵身而起,向紫檀木的桌角撞去。
这种木头硬得似铁,我纵身而出时又用了全力,务必一击毙命。
真是抱歉啊,我没有那么多智力和耐心与他周旋。他这个人,讨厌得让我不能忍受,所以必须离开,速死也好,或许死后就会梦醒、回到原来的世界吧
虽然,原来那个世界里,也没有快乐,这么快就回去有点可惜,但总有一点好处:“无忧亦无怖”,一切都解脱开,总胜过在这里当人的玩物。
纵身起来的时候,我眼角看见他的龙袍一晃;我脚纵出去时,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肘。我并没有能冲出去一步,就被拉回去,足下失去平衡,跌在他的怀里。我可以感觉到什么热烘烘硬梆梆的东西顶着我的腿。
“还是这副坏脾气。”他在我耳朵旁边说。
他的气息,为什么非得离我这么近我寒毛竖立。
“但是这次我们不急好了。我们慢慢来。”他道,语调里有可怕的笑意与耐心。
慢慢来他当我是谁!我这条性命来到人间,如果说有任何意义的话,绝不能是为了受辱这点目的而存在。活着是好的,微风、落花、不相识的淡淡男子,都很好,尽管来到这里不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愿意多多享受一些美丽与快乐,但如果不行,那么至少、至少,我该有权利选择离开。闭上眼睛,我道:“你杀我好了。”最好一刀毙命,给我个痛快,只要别折磨我,拜托。
“笨蛋。”他轻轻的笑出来,“我会是那么浪费的人吗你还是不太了解状况啊,侍郎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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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君过后尽开颜 第三节
我被绑得很紧,没有任何求死的余地,嘴巴里甚至还塞了个东西,也许是为了防止我咬舌自尽。
其实咬舌头,一般来说是死不了的,脑袋告诉我:除非干净利落把舌头咬断,残余的舌根受肌肉抑或神经的收缩作用影响、可能会一边流血一边反卷上去,堵住呼吸道,造成窒息死亡。但是正常人自己咬舌头的话,还没咬断一半大概就会痛得昏迷了,无法再继续。
“所以,如果你们也有脑袋的话,麻烦理智一点,不必这么费心给我塞嘴巴了。”我想告诉那些人,但是没有力气。
鞭子、绳子、板子、杠子,还有什么我不是记得很清。想想皇家的大牢里可以有多少刑具,真是一件有趣的事。人类的智慧与想像力,竟有这么多消耗在给人类自己制造痛苦上,比一切的艺术都深沉而辉煌。最了解人体机能并加以利用的地方,竟然在刑房。
我没有见到烙铁之类的东西。按照皇帝亲口在我耳朵旁边的说明,他不想弄坏我的皮肤。但是其他任何可以给人类身体造成痛苦的刑罚,他显然都没有浪费。
我不知道自己昏过去几次,然后又被冷水泼醒。人真是奇怪啊,这段时间里遭受的痛苦,我原来哪怕想到一点儿都会发抖,可是在这里,承受、不断的承受,居然也全都熬下来。
“这么固执,多没意义啊。”他对我感叹道,“反正我想临幸你几次、就可以临幸几次,不是吗所以你为什么不顺服一点,好让我们两个人都快活一点”
“临幸”这两个字真是可圈可点。他对别人的非份要求,原来可以用这么冠冕堂皇的字眼粉饰,这是不对的。这个世界的好多词汇都不对。我点点头,嘴皮子动了动。他眼中闪过喜悦的光芒,让人把我口中的东西取掉。我喘了一口气,开口说话。
实在被折磨得太虚弱了,我的声音很轻。他凑在我嘴边听,而我甚至没有力气咬他一口。
“就算你是皇帝,你可以随便对待别人,但我不顺从你,就是不顺从。”我告诉他,并且微笑。
我还有能力反抗面前的这个恶魔,虽然是这么微弱的反抗,也让我高兴得想笑。
这个世界可以剥夺我一切的东西,但不能剥夺我的心意、我的尊严、我的笑。这是生命赋予我的东西,只有生命才能收回。
他静了静,眼眸中不知为何、有失望和喜悦两种神色交织。伸手拍了拍我的脸颊:“笨蛋。”他示意别人把我的嘴重新塞住。
“你内心深处是只阉狗!”我抓紧最后的时间、用全部的力气冲他叫。
我想激怒他。如果他生气,就会一刀杀了我吧那我就可以回去了虽然我现在知道,那也许只是单纯的“死掉”,但总比在这里受折磨好!
他捧着我的脸,眼神几乎是怜惜的:“爱卿,你真是个笨蛋。”
鞭子又落下来,我的神经抽搐、破碎,神智颤抖着想逃离肉体、又一次次不得已的复苏。他始终在捧着我的脸,温柔,怜惜、坚持,像某个高高在上的神。
“若你的左手犯了错,我必将它斩去。因我宁肯你失去一手的升入天堂,也不愿你全身完整的坠入地狱。这个人想斩去我身上的尊严,居然用这么高高在上的姿势呢。他以为他是谁”我模糊的想着,再次坠入昏迷。
并没有做梦,仍然能感觉到身体在疼痛,但这疼痛好像离我很远,我好像离开了我的身体、高高漂浮着,踮脚在黑暗中行走,身边飘着雪。
雪是冷的,讨厌,我怕冷。但是在梦里我讨厌它,好像不仅仅因为我怕冷。
“就算一辈子衣食无忧,但吃得饱饱、身上暖暖的坐着车子从街上经过,却看见有人冻饿倒毙在路边,那你也会讨厌冬天的。因为在别人困苦的时候,只有你得到供奉,那你就好像背负了同样重的期许了,倘若没有照料好供奉你的人,让他们继续困苦,那就是你的耻辱。冬天,就是把这份耻辱加倍放大在你面前,讨不讨厌”我记得我曾经想这么对一个人说,但终于没有说出口来,只是默默的凝视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