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仙吟

    在阿云眼里，楚泠的修为可忽略不计。

    楚泠无奈，将玄陨的事和后来天凝公主回天都的事细细说来。

    “就是这样，阿云你看……”

    阿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灵宝对阴魂有益，那人附在你身上，将蕴养的魂魄之力都给了你。”

    楚泠见他一句话说明，愣了愣：“就……就是如此”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得益是因为天凝公主的关系。

    阿云知她心思，又补上一句：“若要投生，执念太深并无益处。”

    他挎着长弓幽幽地踱步离开，留下发呆出神的楚泠。

    她看着掌心，唇角微翘，口中喃喃：“殿下，下辈子要为自己活啊……”

    ………………

    十日后，他们将《辛辰祭志》核对完毕，所需的物品也完善了大半。

    剩下的器物还在打造，穆千洵带了两人回楚门，不多日便将它们送来。被揪出的差错之处也报给了楚焕，将所缺之物补上。

    时日将近九月，祭礼所有的物件也已尽数完备。

    苍岐山灰白色的祭坛被四周的丛丛绿荫环抱在这片山谷中，大片的白砖石延绵直至他们脚底，玉石砌成的须弥台承载天地，神龙浮雕于其上，肃穆庄严。

    玉制方樽、簠簋俎豆、龙纹扁足鼎、青玉圆罍不染一尘，古朴通透。被围绕其中的，是素闲琴。

    这日，阿云抬头望着碧空如洗的苍穹，眉头逐渐皱起：“来不及了……”

    “小七！不，”他转头对向穆千洵，“你！回楚门让他们派人来，作接待来使之用。”

    阿云展示了这几日他所忙碌的成果——在出入口的一个传送阵。

    “短牵引阵。传送的位置是十二盘龙柱的广场，法咒和要诀楚门有。”

    当初救了楚泠的瞬移符的原始阵法小牵引阵便是从此衍化而来。

    穆千洵领命当下就离开祭坛回楚门。

    楚泠肃然，看他远去回头问阿云：“他们来了”

    “对！你去抚琴。”阿云又摇头，“先调息，将自己调整到最好的状态，以防后续力有不逮。”

    楚泠想起云水派的先祖，点头称是。近一个月来，她每日一遍又一遍地抚练穿云咒，连延岚都说，耳朵要听出茧子来了。她回到石室，放下所有心思专心调息。

    阿云与其他人说了现在的情况。

    “庚寅来使已近，他们必受望月峡地势牵引。吾等需及时警示，引其来苍岐山，以免遇险。你们先结基础的**阵……”

    众人被阿云轰散各司其职，延岚没有离开，他见阿云严肃的模样有些担心：“阿云道友……”

    “勿忧。”阿云摆手，“后面就看小七的了。”

    半日后，楚泠走出石室来到祭坛的高位、素闲琴的面前。

    阿云颔首：“你只管抚穿云咒，其他动静都不用理会。没让你停就不得中断！”

    楚泠明白这事的重要，没有含糊地接下：“交给我！”

    阿云忽而侧头看向神龙洞，目光黯淡下来，轻声道：“我要走了，后会无期。”

    岐伯还是神君

    楚泠恍惚一瞬，阿云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她定神在素闲琴前坐下，双手抚上琴弦，闭目感受着每根琴弦的张弛和紧绷，就如每日练琴那般提腕挑抹。

    李光涉是出自楚门的新晋筑基弟子，他守在他们进入的山壁前，等待着穆千洵的到来。

    日头渐斜申时已过，他想着适才阿云拧眉的样子，有些焦急。

    青光骤起，李光涉回头一瞧，光晕之处天启长老一行人渐渐隐现。

    “终于来了！”

    他们疾步来到祭坛，便见到楚泠在抚琴，六人按基础阵位围绕祭坛排列站立，为稳固灵气流之用。

    “赶紧将还缺的物件给我。”延岚喊着，跑过去接下器皿唤上他们帮忙安放。

    天启甩过浮尘，在即成的大阵上划出咒文。这本该是金丹修士的职责，如今他在筑基中修为最深，他不得不出头担下此任。

    苍岐山自成为神龙道场，便有了沧岐立下的结界。结界之下是五方大阵，楚泠曾经见过《五方阵解》，而楚门也有一份。

    围绕祭坛，楚门积年的筑基修士带着着众人，三祖十二人围绕祭坛立阵，而延岚被阿云要求时刻关注着楚泠的状态。

    五方虚指周遭与苍穹，接连青天，五色天光逐渐升起，一声轻越的龙吟响彻天际，黑色衮服的男子在神龙洞前显现。

    “参见神君。”

    “不必多礼。”

    沧岐没有时间费在这些虚礼上，他看向楚泠，她面色凝重手下不停。

    近半年来，楚泠的琴学提高了不少，灵气与弦音融合，大幅度地提升了接引之力。不过，修为之差始终是沟壑。

    沧岐希望自己没有选错人。

    一个时辰过去了，五个时辰过去了……

    楚泠抚琴的手有些颤抖，延岚掏药的手也在抖。

    “你服下，再将真元传给她。”沧岐打断了延岚的意图，“吾授你要诀。”

    若是他人必不会答应，延岚半辈子救死扶伤，更何况如今是同门，毫无犹豫地跟沧岐去了。

    天启也问，可有相助之处，沧岐只道，让他们等着就是。

    延岚的真元具备草木的生机，与点沧化青卷相合。楚门习剑真元锋锐，恐怕会伤及楚泠。

    楚泠已经感受到自己筋脉里灵气的枯竭，功法依旧轮转，抽调着丹田里的血气。

    “找到了！”




125 无尽生灭
    她突然间感到自己的曲子被回应，与云水咒呈相和之势。楚泠随着这一来一去寻到了更恰当的律动，让她为之一振。

    延岚站在她身侧，楚泠感到一股暖流慢慢从肺俞穴下至丹田，又向周身散去。她深吸一口气，手下才有了些许从容。

    一天过去了……

    为了节省真元，楚泠的手指早已磨破，透着殷红的琴弦震颤着桐木板，形成琴音飘向苍穹。

    沧岐坐在一旁闭目，仿佛是在休憩。天启长老一行人将一切布置妥当后，不敢休息，梗着脖子立了一天一夜。

    阵法中的七人已在关键位置轮替了三遍，可是没有人能替换楚泠。

    夕照被换下，他的真元消耗大半，清冷的面容仿佛染了冰霜。他守着李光涉，吞下一颗丹药，稍稍松下一口气。

    夕照抬眼看到最高处青衣的楚泠，背脊挺直，唇边溢着血红，手指翻飞犹如花丛中的蝴蝶。

    他垂首面色微黯，不可否认，这个少女担着最重要的位置，无人可替，并且比他想象中顽强得多。

    又过去一日……

    楚泠借着延岚按在自己背上的手掌没有倒下，青丝襦裙渗着暗红，她已感受不到周身的痛楚，眼前只有琴弦和徽位。

    延岚也不好受，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一根捣药杵，一根把灵草变灵药再炼化成灵气的捣药杵。还好他对自己制的药有信心，不然自己得嗑药嗑死。

    一遍又一遍地用药力冲洗筋脉，自身的真元没有一刻停留又从掌心流出。

    延岚觉得自己就是个蝼蚁，一颗棋子。

    他抬眼看着摇摇欲坠的楚泠，眼前的人何尝不是。

    她以炼气之躯，承受他筑基的真元，就算是在亲和的木灵气，也不可能毫无损伤。

    他们面对的是未知的苍穹虚空和未知域界的人，怎么会不是蝼蚁。

    辛辰界若是能破了此局，他们这些棋子才能不做棋子。

    延岚低喝一声，再次拍上楚泠的脊背。

    楚泠的意识有些模糊，周身的气流回应，指尖的触感，身后汹涌不断传来的真元，还有丹田的不断地隐痛和滋养。

    楚泠觉得自己犹如当初沧岐演示的草木生灭，一次又一次枯萎，一次又一次生长。

    她一直觉得沧岐对自己很好，有时候甚至让她觉得无功不受禄，心有愧疚。如今她却明白了，唯有这些才能保住她，保住这个谋划顺利地完成下去。

    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是平白无故可获得的。

    “咚！”

    楚泠的手指没有控制住力道，擦过二弦，被一弦磨去一层皮。她霎时扣住琴面，眉头皱起面色煞白。

    不好，接驳的灵气断了！

    远处的灵气波动消失地迅速，以楚泠的修为连和尾巴影子都捉不住。

    “继续接上！不要乱！”沧岐冰冷又严厉的声音响起。

    楚泠听了整个心才安定下来，抬手再起势。

    这次的回应比上一次快，让楚泠不禁欣喜，她好像悟到了什么，手上的速度更快。

    对方仿佛伸出手来，抓住她需要她，时而又引导她轻柔安抚。

    延岚轻微喘息着，趁着服药的间隙歇息，他看着楚泠虽艰难，却越来越乐在其中的状态，心中赞叹。

    适才指间的滚拂，延岚看过她的演练，记得并没有这个动作，想必是兴致起才加上的。这多加的指法没有多余，反而更相得益彰。

    这个孩子于琴之道，真是有天赋。

    延岚笑着眯眼，真元聚集掌心缓缓流向楚泠关窍。

    而天启长老相对经验丰富，一见楚泠失势，及时一甩拂尘变动阵法，使得蓄气的灵息不溃散，众人混沌的状态立时警醒。

    楚泠渐入佳境，应和着远处，愈加明悉。

    是……这是两个人

    楚泠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觉知里，那一张一收是两个人。

    有两个人！竟然有两个琴师！

    楚泠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意志。

    一日后，天光晴好明丽。

    “他们来了！”沧岐睁开眼眸，低沉的声音带着微不可查的欣喜。

    这回是真的来了。

    不出多时，天启就看到天光黯淡下来，仿佛有一庞然大物从天而降。

    细微的声响传入楚泠耳中，汇成一股清泉让她清醒，运转灵力于指尖再次弹拨开。

    以音为符，沧岐化为一股黑气转而便青，青龙腾云而起，划开结界低吟。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澄澈的光芒四溢，大家不约地察觉到了庞然大物的到来。

    “吾等庚寅飒雪域界来使，见过神龙大人。”

    清朗又极具震慑的声音传入每个人耳中，一声龙吟响起，算是回应了来者。

    此时，天地撼动，云中显现一个巨人身影，随即又现出一艘悬于天地间的舟船，那舟船缓缓落下，降在山丘上。

    楚泠见到那庞然的大船落地，指间的尾音勉强回旋住，眼皮仿佛千斤重。

    楚泠的心犹如那庞然的大船安然落定，身子瞬间失去支撑，砸落在素仙琴上，溅出猩红的血珠。

    延岚一惊猛地收回手，灵力冲击自身，不禁咳出一口血。

    “张师妹！”他勉强平息下自己的真元，踉跄走过两步俯身。

    延岚按住楚泠的手腕，发现无性命之忧松，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翻身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

    众人将阵法齐齐一收，大家惊惶地唤着楚泠和延岚，蜂拥着奔向祭坛之上。

    另一边，从那舟中飘出两队人来，为首的是个赤色锦袍的华冠男子。他向祭坛走来，带领两队人向空中的沧岐俯首礼拜。

    “上次天堑开启已近万年，如今，当日使者已不在，无法与来使交接。”沧岐的声音盘旋在云层中，在天地间传开。

    “晚辈明白，因此此次吾等前来应援。”

    “大善！”

    沧岐在空中翻腾，龙尾摆过，对着祭坛直垂而下，化为人形。

    赤袍男子这时才看向祭坛上聚集的修士，感慨道：“没想到辛辰界接引的道友这般修为……”

    在飞舟上，他听另外两名道友谈及，猜测辛辰的接引使恐怕修为不寄。没想到，竟然是一个年纪如此小的炼气修士！

    这辛辰界真是没落久了……

    沧岐看了一眼被穆千洵抱起的楚泠，收回视线：“既然尔等已安然至此，辛辰域界修道之事由楚门主持，本座去也。”



126 庚寅来人
    众人对沧岐跪拜施礼，沧岐甩袖转身走向洞中。

    只听他道：“将小七送来。”

    穆千洵等人赶忙将楚泠和延岚抱入洞中，众人皆是筋疲力竭。

    天启记挂着楚泠，见沧岐施救内心不再担忧，迎向庚寅来人。

    浑身是血的楚泠比上回在苍岐山丹田破损更严重得很，不过她体内有圣药，沧岐并不担忧。他伸手探查她的伤势，在她面前一拂，楚泠幽幽转醒。

    她睁眼看到近前的暗金云纹黑袍，松下一口气，只听头顶传来沧岐低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