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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坞纸家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樱桃煎
“岂敢,”霍涛否认到一半又不想再否定,改口道,“三弟觉得花儿要紧还是贺姑娘要紧?”
霍沉闻言面色一沉,静默会儿转身去了书房,霍涛捏紧梅花跟上。
……
书房内,霍涛端着死皮赖脸要来的茶嗅啊嗅,霍沉坐在窗下自顾自下棋,不予理会。
“如何不着急问我?”霍涛问。
“憋死你。”霍沉冷漠。
“……”
霍涛轻笑声,放下茶盏,一手托腮,一手拈起丢在几上的小梅花,漫不经心地问起:“霍远那老贼真是你打伤的?”
霍沉落子的动作微顿,总算转过头正眼瞧他,并不客气:“我以为是你。”
“有趣。”霍涛笑得更为真心,“我为何打我父亲?我虽恨他,却也敬重他,倘或没他,世上又怎会有我?我又怎会锦衣玉食、为非作歹活这二十年?对么,三弟。”
霍沉最恼别人与他讪皮讪脸,更恼霍涛与他说的这些话,当即沉下脸色:“不说事便滚。”
“啧,呕什么气?”霍涛撇撇嘴,又捻了捻指间脆弱的小梅花,道,“这缃梅倒很像贺姑娘,她那年打我时就穿着身鹅黄色衣裳,身上也似花儿这般香喷喷的。”
霍沉捏了捏棋子,冷言相向:“不妨再说一句。”
“哈,有妨,有妨……眼下在人跟前讨巧的可不是我。”
拐弯抹角半日,霍涛总算想起来“告密”,将霍洋寻上贺无量的事说来,末了懒洋洋喟叹句:“想我平生羡慕过不少人,却是今日才羡慕起大哥。”
霍沉瞥他一眼,霍涛的确露出羡慕神色来,一边喃喃自语:“羡慕他竟真正勇敢了回……”
话落,霍沉微不可察地蹙了蹙额,不知出于何种心思,回他一句:“你也可以。”
霍涛想也不想地嘲弄声,俄顷,阴云罩顶般,脸色也转向阴郁。
“我不行。”他低哑着嗓子,声音划破一室静谧,忽的,又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疯狗,咬牙切齿地高喊出来,“我不行!”
“我的身体里没有一丝高贵的血,我只是活在青砖明沟里的胆小鼠辈!我和我们的父亲一样,不像祖父,不像我们那从未见过面的大伯,不像你们任何人!我甚至没有温和善良的母亲!更没甚么慷慨大义的舅舅援之以手!”
他从交椅上弹起身子,双目猩红:“我若是勇敢,早便杀了他!”
他似是中了邪,极不受控,霍沉眸光落在他身上,没表出丝毫异样情绪,只手心难得地发了热。
霍涛站在原处大喘着气,半晌后,凉水兜头般哆嗦下,好若被自己的话吓坏,咬紧牙关头也不回地出了书房。
窗前黑影晃过,霍沉恍若未见,对着棋枰没入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阿蒙寻来书房外,隔窗问话:“爷,外头又来了个叫霍洋的,见么?”
霍沉醒神,垂了垂眼,起身出了书房……
***
翌日一早辰时未过,贺家小院便让一众纸农围得水泄不通。
篱落里头的自然是些说话有些分量的老纸农,外头密密麻麻站着的,则是些年轻后辈与小学徒。
郁菀牵着令约坐至前廊,见她家姑娘难得露出伤怀,伸手捏了捏少女,低声劝慰:“昨儿夜里不是说好的么,这事并非因你而起。”
“可我没早些将方琦的事说与你们。”
说起这个,郁菀又气得瞪她眼:“还敢提这个?”
昨儿夜里贺家几口促膝长谈,听她说起方琦这事,贺无量当场抛去忧烦,炮仗似的炸了起来,臭骂方琦一顿。
为了这事,从小到大没听过一句重话的乖巧姑娘被数落了不下十句——贺无量三句、郁菀三句、阿显若干句。
“……”令约垂下头,眉间仍旧闷闷不乐。
郁菀当即败了阵:“罢,今日不该说你。你只消知道,这事并非方琦能做主的就是。”说罢回头扫视眼闹闹哄哄的庭院。
院里除去些纸农,还有个外人优哉游哉地坐在轿上——方家管事李通。
郁菀慢慢收回眼,道:“那李通今虽帮衬着方琦做事,可他仍是方胜那里的人,方胜为人不比方琦大度,我们两家早便嫌隙大构,这次的事想来还是他拿拒婚当引子报私怨呢。”
这番话被她说得宛若平常闲话,丝毫不带嘲讽意思,令约偏了偏头:“什么私怨?”
她只知从前方家太老爷在世时,清溪坞与方家相处极为融洽,许多芥蒂都是从方如山逝世后才有的,再详细的并不知晓。
郁菀又偏眼看了看院中的贺无量,回头来竟扬了抹浅浅的笑:“昨夜里原想同你说了这事,可又怕你爹爹听后又生闷气。”
令约:“……”
隐约变得有些奇怪。
“我同你爹爹成亲前,方胜也来郁家问过亲,不过方老爷为人正派,有他管教,方胜行事规规矩矩,除了冰人与几个邻里,旁人并不知晓此事,之后么,大伯母自然是替我谢绝了亲事……后来我应下你爹爹的提亲,方胜自觉丢了身份,从那时起就与我们两家不对付。”
令约从不知还有过这么一出,呆得像只定神的兔子,郁菀笑盈盈点了点她脸颊:“也不止这些,人心恩怨谁又说得清?分槽的事不论结果如何,都是各自盘量得出,怪不得任何人,更与你没甚么干系,知道么?”
少女摇摇头:“也不怪方家?”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个‘为’是说修身修为,方家父子心胸狭隘,已是‘不为己’,自有天地报应,何劳我们怪罪?”





竹坞纸家 第33节
郁菀仿佛被佛光笼罩,说的话愈发高深。
“若定要怪罪,只能怪去‘契约’二字头上。当初方贺两家交情甚笃,不曾立下买卖契约,这才有了今日方贺两家的不平等对峙,而我们纸坊,向来是来也随意去也随意,没有契约拘束,他们自然是各行其是,此乃天经地义。”
令约仍旧听得愣愣的,但又像是得了些启发,故而当院里院外的纸农们做出决定后,她身为贺家人,在见到父亲身后仅有的四成人后并没有事先所想的那般怨怼。
贺无量自然也听过妻子微言,事情落下后反没了昨日的焦灼,甚至还有心思与鲁广顽笑:“鲁大哥,怎像个大姑娘似的。”
结果自然是被鲁广锤了:“没大没小,老子这是高兴!”
说完,鲁广搓了搓脸,转头朝潘瑞身后几个老家伙啐上口。
“……”对面几人面上多少难堪。
贺无量见状阔步走去几阶踏跺之上,笑起来还像是个意气飞扬年轻人,扬声道:“诸位大可不必为此事伤了和气,分槽不过是我贺家同方家断了生意往来,其他皆与平常无异,同是猫竹山下的造纸人,何须分得清清楚楚?”
“贺槽主此言差矣,”李通也从轿上下来,歪着嘴角狐假虎威,“我们老爷吩咐了,你们要断便断得干干净净,倘或哪日被他发现有东槽纸充西槽纸的事,恐怕就不止这样简单了。”
“呸,阴阳怪气。”鲁广白眼翻去天上,“你回去告诉方胜,我们是造纸的,不是他方家听差的狗,谁稀罕他方家似的,一群夯货。”
对面的纸农:“……”感觉又被骂了。
“鲁广,你说谁是狗!”李通气急败坏。
“说的——”
“贺前辈所说极是。”有人的出现打断了鲁广的话,转头看去,一个年轻人从人群外走来。
令约惊讶看向闻恪,后者已走来踏跺底下,先冲贺无量作了揖,又转身与潘瑞等人作一揖。
“你这小子是谁?”有人奇怪问他。
“晚辈闻恪,初任宛阳知县,尚未来得及拜访诸位前辈。”
话音落地,底下便有人嘀咕起来,闻恪隐隐约约听见几个奇怪又熟悉的字眼——不像是十二岁。
闻恪:“……”他们到底听说过什么?
“那闻大人来此有何贵干?”还是方才问话的那人,口吻却天差地别。
“噢,前辈唤我敬之便是,”他站去踏跺一侧,神情肃穆,“在下前来是因听闻分槽一事,晚辈虽初来宛阳,却早在年少时就知晓宛阳竹纸,是以赴任前倍感荣幸,只事务繁多,始终不得时机拜访……”
不愧是读书人,说话跟串珠子似的,后面饱含深情说了长串全是在变着法子夸宛阳竹纸,听得一众纸农热泪盈眶,也听得篱笆一侧的人抽了抽嘴角。
霍沉控制住嘴角,转头看眼霍洋,他从昨夜留宿竹坞起便始终是那副惶惶不安的模样。
霍沉转回目光,继续盘那两颗核桃,目不斜视道:“大哥不必慌张,等他说完再去不迟。”
霍洋并不吱声,耳根处一缕火星子慢慢缠绕,灼得耳根红烫。
“适才贺前辈所言极是,诸位同在猫竹山下清溪坞里,何须分得清清楚楚?买卖是买卖,情义是情义,买卖立于竹坞之外,情义则生于竹坞长于竹坞!在下坚信,能教宛阳竹纸闻名遐迩的绝非甚么荣禄斋的红印,而是诸位对竹纸的一片热忱!”
说话像是比做工还累,闻恪清俊的脸庞在说完这通话时微微涨红。
“好!”
“闻大人所说极是!”
“呜呜呜呜……”
“你哭个甚?”
“……”
底下众人纷纷应声,令约甚至惊讶发现,在他说完这番话后两边队伍的人数渐渐齐平。
霍沉眯眼盯着某个欣喜撑起身子的少女:“……”
不应当。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发出杉菜的声音
这章实在太魔鬼了,魔鬼就魔鬼在——
1.鬼畜、智障、沙雕、垃圾得明明白白并且疑似外国人的蛇精病男士霍涛出场了!(他真的很分裂,后面会更鬼畜2333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目前出场的疑似男配里他最配当霍老板的情敌(?
2.佛系怪阿姨郁菀女士发光了!
3.闻·大演讲家·心灵鸡汤灌溉能手·恪上线了!
阿煎:在心灵鸡汤缺乏的年代,闻大人送鸡汤进社区,流啤!
社区众人:牛啤!牛啤!
阿约:(星星眼)
霍沉:(生闷气)
不愧是我,理智告诉我要写得严肃,但一到关键时刻就开始皮(我这奇奇怪怪的笑点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琚年 1瓶!
第31章 约对棋
溪岸边两人是在西槽的人散去后才被注意到, 霍沉朝贺无量颔首致意,起身绕去院里,霍洋亦步亦趋跟在其后,局促不已。
他几乎想不起昨日自己是怎样应下霍沉的, 他这等庸懦无能之徒, 直面一人尚且惶恐, 又怎敢应下他于大庭广众之下与之互争雄长?
必定是个笑话。
霍洋低低垂首, 偶尔目光撇开, 周遭的人各自拿那双黑洞洞的眼盯着自己, 黑得似乎是淬了毒, 他脑里嗡嗡作响, 以致于没能听到院里几人的问候。
“大哥?”霍沉叫他声。
霍洋惘惘回神, 先前勒着他耳根的火星子倏地蹿至脸庞上, 脸上像是着了火,耳畔模糊不清地传来几声凄清的呼救声。
“走水了。”
他忽地念叨句, 却见众人看他的眼神越发古怪,耳畔呼唤走水的人立时阴恻恻地笑起来:“你这痴汉, 我骗你的。”
“霍公子?”贺无量也唤他声。
霍洋抬了头, 在他身后瞧见个明眸皓齿的少女,蛾眉凝蹙,托着茶盏给交给她的父亲。
“霍公子请用些茶。”
“你这痴汉,盯着人家姑娘做甚!她不记得你!”耳畔的鬼叫嚣得更凄厉,“你还不走,留着自取其辱么!他们都在笑话你!”
贺无量递来茶盏,霍洋猛的后退一步。
他又出来了。霍洋神识清明一瞬,嗓子眼里艰难推出几句话:“在下身体不适,先行告辞。”
说完, 魂不守舍地离了竹坞。
余下众人怔的怔、愣的愣,直到霍洋身影没进林中,鲁广才出了声:“恐怕是……”
“甚么?”
“恐怕是鬼疰之症。”鲁广转回目光看向贺无量。
贺无量与他摇摇头,清了清嗓子叮嘱院里那些个呆愣愣的小学徒:“此事不得四处胡说。”
众人纷纷点头。
霍沉这端也眉头深皱,双唇紧绷,令约站在距他半丈远的地方,发现他手颤了颤。
她留意着,霍沉也回转过头,正巧对上她的眼,只一瞬间,两人都匆匆别过眼,大抵是还在为元夕夜的事别扭着。
“见渊如何过来?”贺无量如今叫起霍沉并不客套,直称他表字。
一句话将众人注意引来霍沉身上,适才因霍洋诡异举止而起的微妙感被冲淡几分。
霍沉摒去多余神情,正色道:“晚辈是想同各位前辈谈谈生意。”
院里听见这话的人无不动了动心思,贺无量闇默阵,索性将人请进堂屋,廊外也黑压压地挤满小学徒,竖起耳朵听里头大人谈话。
……
而今的霍沉称得上是宛阳名人,但那大都是因“儿子打老子”一事传出的闲话,鲜少有人提及他做的是些甚么生意,在座的乃至里里外外站着的人里没几个真正晓得霍沉其人,故都面露迷茫之色。
霍沉自然知道是哪般情形,是以落座后并不是开门见山直奔正题,而是向众人叙说起自己平生。
十岁时由舅舅骆原领回鹿灵,跟从舅舅学商,兼理一间糖果铺子;年长些又常随舅舅赴京谈生意,兼理鹿灵茶叶生意;直到三年前,年满十七的少年霍沉离开鹿灵,到南省游历,沿途帮客、厢客结识诸多,丝绸、瓷器生意皆有所参与,到南省后亦与外国商人交涉颇多,故,勉强算得个稳妥伙伴。
说完这些,霍沉才切入现今之事:“晚辈自回宛阳起,始终想寻些新鲜事物经营,来前曾将马舍收至名下,此后又将栗香园接来手中,不过二者皆非晚辈所想,直到昨日听闻方家背信弃义,才生出与贺前辈合作的念头。”
当然,也与某位贺姓姑娘有些关系,霍沉心虚想到,面上却正色直言。
片刻后又以套近乎着手,升华主旨:“幸喜晚辈在海上时结识了周前辈,得了他手书,这才有缘住进其旧宅与贺前辈一家交好,诸位前辈若瞧得起在下,在下便将创纸号的事详细道来。”
这般周全的话,一群做力气活的汉子也指不出甚么毛病,个个儿金舌蔽口,唯有鲁广是个莽夫,行事说话都直截了当,这时挠着后颈极为真诚地问:“说了半晌你连纸号都没创,这要是与你合作了,究竟是你亏还是我们亏?”
“咳。”堂上蓦地响起几声咳嗽,鲁广瞟了圈,哑了声儿。
霍沉低头笑了下,再抬头时仍旧稳重:“纸号初创的确不比老纸号,但晚辈并非没有门径,这点还需前辈宽心……诸位与鹿灵韩家交往密切,想必也知韩家常与哪家交易。”
两地相距不远,毛竹大、小年却交错开,每逢小年出笋少时,韩、贺两家便往来采料,来往数十载,确系交往密切。
“宝云斋?”
有人想明白这个宝云斋正是骆家纸号。
“正是,若诸位实在信不过在下,在下以为还可借宝云斋红印一用,当然,晚辈以为单凭贺家纸的名望,再加晚辈薄名,不至沦落到亏损境地……”
霍沉又就纸号经营谈论起来,令约站在一众叔伯中间,歪头凝视着他。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霍沉,侃侃而谈,成竹在胸,比平时的呆笨直爽多出些商人的精明样,却又不教人生恶,好似还平易近人不少。
“除此外,晚辈还想请贺前辈出面担纸号掌柜。”霍沉忽又提起一话。
此话一出,令约怔了怔,不禁怀疑霍沉其实还精通射术,竟能端端击中父亲的心事。
而这心事,说来又是因她而起。
少女及笄那年,曾教霍涛戏弄过一番,对方言语鄙猥至极,甚至还动手动脚,她一恼,便像甩粪包似的将人甩进泥潭里,岂知这人比谁都坏,隔日便教人闹来竹坞毁了漂塘里的水。
彼时刚办完料,尚未来得及制浆,水一毁,白坯自然也毁了,白坯毁了,整年都没了造好纸的料。
纸农们虽一年到头都在忙活,可真真盼着的只有夏日这回——只有小满前后几日所斫嫩竹能造出上乘纸,上乘纸有豪门贵族争相竞买,所卖价钱实比次等纸可观,几乎可以说是夏日上等纸养活了纸农。
可这些都因她的气性付之东流,后来,是贺无量将积攒多年预备创商号的钱贴了出去才安抚好众多纸农。
听似容易,实则却是一下子掏出供百来人吃穿半年的费用。




竹坞纸家 第34节
贺无量有意自起纸号并非近几年才有的心思,贺丰尚在人世时他便提过此事,然那件事后,念头被迫打消许多,今日霍沉复又提起请他掌柜的话,可谓是顶门上一针。
“贺前辈意下如何?”
“我——咳。”贺无量差点儿激动应下,幸好及时对上郁菀的眼神,镇静下来,“贺某以为可行,不过贺某祖上皆是纸农,并不通行商之道。”
自个儿有意经营,是因不论盈亏最终都得自己受着,牵连不去别人,可这是他人之意,他若志大才疏,损害的便还有霍沉的利益。
“前辈尽管宽心,晚辈并非闲人。”
贺无量沉吟片晌,又道:“店铺难得,夏日里便忙工出纸,短短数月恐难实行。”
“商铺一事也无须烦恼,”霍沉活似尊无所不能的活菩萨,“晚辈在宛阳尚有几爿空铺子,前辈若应了,随时前去,任选即是。”
贺无量:“……”
到底是贫穷限制了老夫啊。
“咳,既如此,”贺无量转问其他人,“各位以为如何?”
“我听师父的!”
“我听大家的!”
门外的小学徒吼得比里头人快,几个做师父的齐齐皱眉看出去,令约不禁嗤笑声。
正得闲用茶的霍沉听见这声,险些失手摔了茶盏,稳了稳神才偏头看去侧后方,果然见到少女与她母亲站在不远地方,不由得陷入沉思。
也不知方才发挥如何?
不容他想明白,这事儿便口头定了下来,霍沉再开口时想到身后的人,气度摆得更甚:“承蒙信任,晚辈即日便拟契书,择定吉日再与诸位前辈立契。”
“……诶。”在场的有人活了大半辈子也不知立契一说,应得有些慢,但终归是应下。
至此,分槽的事归于风平浪静,顺水行舟、一途无雨,可谓顺利之至。
于那些平白无故卷入漩涡的纸农而言,这事便像是天上掉下块巨石,砸穿了自家屋顶,正不知所措,霍沉就背着泥瓦走来家门前,并且三两下帮自家盖好屋顶,以至于事成后还糊里糊涂。
尤其是早间还为分槽红过眼的人,这时竟都老脸一红,莫名害羞起来,讪然想:嗐,多大点事儿,这不眨眼就好了么。
甚至还想找上西槽那帮老家伙炫耀炫耀。
告辞时几乎每个人嘴里都带了遍“霍公子”,霍沉微笑相送,人去后,自己也向贺无量作了辞。
贺无量原想留他用饭,可琢磨后想起家中并无酒菜,只得改日再做打算。
……
晌午日暖,整座小楼都敞着门窗盼候春光,令约趴在窗前捣鼓着几根彩线,嘴角忍不住弯弯翘起。
微风细撩着人面颊,不会儿困意也袭卷来,她强撑起精神,捣鼓得更起劲儿,半晌后终于坐直身子,提起串五彩细绳。
彩绳两端各系一颗陶响球,令约晃了晃它们,起身挂去窗下——
这样,一串简易且劣质的占风铎就做好了。
少女心情愈发好转,撑了撑懒腰便躺去歇息,连日没睡安生的觉全在这个午间补了回来,偶尔风搅得陶铃响也惊扰不了她。
转醒时朦朦胧胧间听见阁楼下传来说笑声,令约揉了揉眼,呆了半晌才起身拾掇,下阁楼时但见郁菀坐在堂屋捣香,贺无量则跟云飞蹲坐在廊下忙着甚么。
“唷,醒啦?”郁菀打趣她。
门前云飞听见,也回了头:“姐姐可算醒了。”
这就有些难堪了,令约点点头,转了话去:“你们在顽什么。”
小少年挥了挥手里的东西:“在请教贺叔怎么做竹蜻蜓。”
他说话时令约已经走到门边,贺无量先起身来,锤了锤肩:“你陪他闹会子,我得歇歇去。”
“嗯。”
云飞也笑着起来,道:“我其实正是来找姐姐的!”
陪他顽儿了半日的贺无量:“……”
“元宵那日我听阿显说姐姐欢喜下棋,今儿我正巧得了副新棋,想请姐姐去我们院里下会儿棋。”
少女一怔,眼底果然泛出细碎的光芒,又仔细观察会儿小少年的神情,见他笑容真诚,黛眉微微挑高:“他只说了我欢喜下棋?”
云飞不解其意:“嗯,是只说了这个,姐姐还喜欢别的甚么?”
令约忙甩了甩头,而后扶着门沿回头看郁菀、贺无量二人,杏眼晶亮亮的,写满了“想去”二字。
郁菀掩唇轻笑,点头放人去了。
贺无量倒觉得有些不妥,人走后瞅了眼郁菀,小声道:“阿约一个姑娘家,怎好去见渊院里?”
男未婚女未嫁,单想想便尴尬。
“难得遇见个肯与她下棋的,总不能不肯罢?”郁菀又往臼中添半钱荷花,忖量片刻后又道,“我此前与你说的梦境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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