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坞纸家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樱桃煎
“罢。”他低低地叹了声,声音只够云飞听见,并不真切。
朔风肃泠泠地吹出声响,刮着雪往人脸上扑,脚下鹅子铺成的路走着多少打滑,为此他们又在路上耗了许久。
然而即便如此,到正堂时也不见霍远与霍涛在,唯独霍洋立在门前翘首张望。
霍洋虽是家中大哥,却也只长他两岁。
比之霍沉五岁丧母,霍洋似乎还要不幸,堪堪出生母亲阮氏便卧病在床,不及半岁阮氏便撒手人寰,其间父亲不仅纳了李氏为妾,更是整日里花天酒地,直到阮氏病逝后才安分几日。
此后不久霍远便往临省谈生意去,呆了三余月,回来时途径鹿灵,竟在城中见到位容色姝丽的少女,正是霍沉生母骆盈盈。
骆盈盈与小弟骆原早失怙恃,因而自小就投奔至姑母家中,平白无故多了两张嘴,姑母一家待他们并不和善,尽管他们是带着可观的家当前来。
骆盈盈生得貌美,又天真无邪,霍远单在车水马龙的繁闹市井间瞧了她一眼,便觉心中淌过阵涓流,那是种……前所未有过的清凉与澄澈感。
父亲澹泊儒雅,乐善好施,早逝的兄长亦是不欺暗室、善气迎人,唯独他霍远生来是风流好色之徒。
他的眼里好似从来只有青楼买笑、红粉追欢、席枕缱绻与交欢之礼,这样淫荒无度,这样不像世人口中的霍家人,遇见骆盈盈,竟是他平生第一次知晓何谓纯真。
霍远遂在回宛阳前登门拜访骆盈盈姑母一家,向他们提了亲事。他那会儿虽才及冠不久,却已经有了臭名远扬的征兆,鹿灵亦有许多人晓得他的风流事,但凡疼惜女儿家的,断不会将自家姑娘许给他,哪怕是嫁去宛阳霍家做继室也不当多想。
偏生那家也有位姑娘,因时常被人说相貌不及骆盈盈起了妒忌心思,晓得这事后幸灾乐祸怂恿起母亲,又因骆盈盈鲜少出门,并不得知霍远是哪般为人,一门亲事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定下。
那时,霍远早已将许诺给李氏的话抛之脑后——他离开宛阳前李氏就怀了身子,日日缠着他要他将自己扶为继室,他并不在意谁人来当这个续弦,胡乱应下,哪知出了这一茬。
于是,挺着大肚等了他许久的李氏,等来的是霍远娶骆盈盈做续弦一事,她气得险些滑了胎,幸而未出差池,她心中郁结的万般不满无处报复,干脆全落去正妻之子霍洋身上。
才周岁的小孩子,便连说话走路都不利索,本来日日由祖父霍康照管着,可霍康在听闻骆盈盈是教霍远骗来家中一事后怒火攻心,一病不起,只有将霍洋交给乳母带,李氏便也有隙可乘,竟威胁乳娘克扣小霍洋的饮食。
贵为霍府嫡子,却顿顿因吃不饱哭嚎,李氏的怒意从中慢慢儿得以舒泄。
后来,她生下霍涛,等霍涛渐渐懂事时,骆盈盈也不在人世,她成了霍府里唯一一个有名分的女人,她的儿子虽是庶出,却是霍府里最嚣张跋扈的,那两个名义上的嫡子又如何,见着她儿子合该唯唯诺诺才是。
而今的霍洋,与霍沉记忆中相差无几。
生得是瘦眉窄骨、清秀俊朗,面色却黄绀绀的,人也单薄清瘦,站在堂前,望着他欲言又止半晌,最后好算蹦出两个字来:“三弟。”
霍沉注视着他,一时又觉是在看自己,一声“大哥”亦卡在嗓子里不上不下,良久才叫出声。
霍洋听后似有些局促,但还是露出个笑,侧过身请他先进屋:“这么冷天,想来父亲与二弟起得晚些……我们先进去罢。”
对着多年未见的三弟,霍洋实在生疏,当初那个病病殃殃的小孩儿,方今竟比他高出许些,有股迫人气势,抑或者,是他早早卑屈惯来。
坐至堂上,两人交谈一两句便要静默须臾,云飞目光在他们身上逡巡,垂耳思量。
他只在大哥、二哥口里听说过霍家,但多是听他们道霍老爷与霍家二子的不是,现在看来,这家里竟还有个可怜人。
正痴想,忽听一声嗤笑,接着谑笑道:“三弟好不偏心,那日登月桥上,如何不听你叫我声二哥?”
第13章 外人事
霍涛唇边噙着笑,姿态轻浮浪荡至极,几步晃来霍洋右手边坐下,与霍沉斜斜相对。
堂屋窗户皆是嵌的玻璃,比之纸窗保暖得多,东西两壁各置一个冲天耳三足炉,燃着炭,堂屋里温和如春。
霍沉端起茶盏,垂眉啜饮,似乎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等了等,见他还是这幅漫不经心的模样,霍涛不禁撇了撇嘴角,左手轻轻转起几上的瓷盏托:“罢,好巧我也不是诚心诚意地问。”
“多年不见,二哥还是这样小肚鸡肠。”霍沉竟开口揶揄一句,只面上波澜不惊。
竹坞纸家 第13节
霍涛:“……”
鲍聪本守在门帘边张望,听见这声,偏头朝兄弟三人看去,堪堪撞见霍涛面上闪过的笑意,似乎想到了什么,垂眸转回头。
再掀帘子往雪地里瞧时,方才教他遣出去问霍老爷安的小厮已张伞回来,到廊下回他:“才走去堂院外就见着老爷的轿子,已过了照水园。”
这声不大不小,刚好能教正堂里几人听见,霍洋忙从座上起来,却见霍涛、霍沉都还坐着,只有随他三弟来的那位小少年仰头看他,不觉烫了烫耳根子。
好在这时鲍聪又来他们跟前传话,霍涛这才放下茶盏离座,边挑眉叫霍沉声:“三弟?”
“嗯。”
他淡声回应,也起身往外,云飞犹记得捎带上他的斗篷,等几人到廊下时替他披上。
从霍沉记事起,霍府便没了定省一说,因为无论是昏定还是晨省,他们都有可能撞见父亲做那档子事,永没个停歇似的。
他们父亲院里,有处再真不过的酒池肉林,养着些女人,日夜与他醉淫饱卧,听是唤作“忘忧宫”。
此时院内风雪交加,隔着雪做的帘,霍沉若不虚眼细看,便只能见着几个小厮抬了顶小轿进院。
不过,他的确也无细细打量的意思。
轿上的人约莫是一步也不肯走,小轿直到了廊前才落下,霍沉这才看清几个抬轿的小厮,个个儿衣着周正,但身上早扑满飞雪,或是化了湿染成一块块的深黑,面耳也已冻得通红。
他兜在袖中的手跟着凉了阵,但片时又感知到手炉里的炭气。
轿中人轻咳几声,鲍聪听得,亲自下去雪地里替他打起轿帘,霍远倾身从里头出来,踏至廊下。
霍洋见了他,先行礼唤了声爹,霍涛跟在后头也懒洋洋叫了声,随后皆把视线投去霍沉身上,前者拘谨小心,后者玩味好似看戏。
常年纵情声色,霍远本也俊朗的面容如今竟比家中管事还枯瘦,面色如蜡,泪堂处挂着薄薄的黑,白睛滞黄。
他也像另两个儿子一样,定睛看向霍沉,霍沉仍是那副笑比河清的样子,不像是见着了爹,反像没了爹。
至于开不开口、叫不叫“爹”,霍远也不哪般在意,小时候不肯叫他的,如今大了再叫才是奇事。
念及此,霍远笑上声,抬臂抖了抖衣袖,转头问鲍聪:“今日请了几位客?几时来?”
鲍聪低声道:“不曾请外客。”
“哈,也是,也是。”霍远说着打个呵欠,“难得我几个儿子全聚齐来,自家人小聚小聚也好。”
说话间,门边两个小厮揭起帘子,霍远又是一声笑:“立在外头做甚么,叙旧总也要进屋叙。”
他头个钻进堂屋,廊上霍涛笑意不减,落拓先请霍洋进,又笑呵呵邀霍沉与云飞,拿班做势一套,霍沉视若无睹,云飞则因还记着上回登月桥上的事,皱眉将白眼悬,留霍涛在后头轻笑声:“有趣。”
一阵风来,不羁的霍二公子在人后缩缩脖颈才进堂屋。
堂屋内,霍远宽去外衣,众人才见他里头连腰带也没束好,云飞见了,当即嗤笑声,他还从未见过这样鄙猥糊涂的大家老爷。
尚未落座的霍远听见笑声回头看他,又打个呵欠:“这位小公子英伟得很,想来是平仲家的公子罢?你台甫什么称呼?贵庚几何?”
他口中称平仲的,正是骆盈盈之弟骆原,骆原膝下确有一子,名唤骆捷,比云飞大上半岁。
云飞见他错认,带着点小孩子气的倨傲,冷哼道:“我阿捷兄弟自然英伟,比我英伟百倍,像我三哥。”他说着眼睛亮亮的看霍沉眼,霍沉觉得好笑,伸手按了把小少年脑袋,生生把人按落座。
霍远不再说话,坐下后顺手端起茶盏,滚水冲的茶烫得入不得口,遂有模有样地嗅了半晌。
其间堂上只听瓷盏不时碰出清脆声,等到霍远吃下去第一口茶时,方有了说话声:“这茶吃着如何发酸?”
他作势赏给鲍聪,鲍聪躬身接过,侧过身也吃一口,品了品才回话:“老爷恐是与早膳串了味,不酸。”
这时,堂下霍涛也放下茶盏,与霍老爷揶揄道:“父亲忘了不成?这松萝茶本是你从忘尘阁里要来的,道是吃来有嫣然姑娘的香气。”
“……”霍远恼了,堆堆眉也不搭睬霍涛,只冲底下人摆摆手教厨里温酒来。
而云飞这端,一口茶尚在口中就听了霍涛这话,登时一噎,本还觉得这茶香烈,此时倒满口胭脂味儿……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
侧头看他三哥,却还在喝,安安静静捧着白玉般的茶杯,偏偏像是待在敞室里听琴。
然这念头初初萌生,就听霍沉出了声,先是朝云飞道:“这是松萝山山寺里老僧炒的,好茶,不吃白不吃。”
云飞:“……”
他三哥这样俗的人,听琴是不可能了。
话罢,霍沉抬眼看向霍涛,只见霍涛无甚趣味地撇撇嘴角,好似是没想到方才那话没膈应着他。
霍沉好算笑了笑,这是他进霍府来露出的头个笑,笑的是霍涛这些年来戏弄人的把戏毫无长进。
教他笑话,霍涛额角跳了跳,以为他要说些什么时,霍沉却把话转到霍远身上,只听他问:“如此好茶,父亲如何吃出酸味来?”
霍远这时已斜欹在椅臂上,萎靡不振地打着呵欠,听霍沉这么没头没脑地问一句,也没兴致,敷衍句:“鲍管事说是串了味儿。”
偏霍沉还要问:“不知鲍管事替父亲寻过大夫没?”
“这……”
鲍聪神情微异,低头瞥眼霍远,霍远眉眼间越发挂不住耐性,恹恹道:“我儿十年归家一次,莫非就是急着问我害了什么病?可是还要问我几时归西?你们兄弟如何分家产?”
“呵,老爷这话好糊涂,”云飞听了,将瓷盏震得山响,“我三哥哪还须得你家的东西,你只管好你家的就是。”
此话落到其他人耳里,霍洋莫名将头耷拉得更低,霍涛则目不转睛地盯着霍沉。
进了暖阁后渐变昏沉的霍远经云飞吼了一嗓,复又打起几分精神,听了这话,揉几下眉心,黯淡无神的眼眸中似乎有光泽闪过。
“小公子说的是,阿沉由平仲教养……”霍远意味不明地说了半句,止住话。
静默时分,霍沉又不紧不慢地接着刚才的话说起来,仿佛不曾听到霍远和云飞这遭话,兀自道:“孩儿自鹿灵到岭南结识了不少大夫,想也懂些医理,父亲事事萎靡,口又发酸,恐是纵欲肆情过度才如此,不妨教鲍管事请位大夫来瞧瞧。”
“咳咳咳咳——”霍洋闻言猛地呛了口茶,殊觉失礼,忙面红耳赤道,“孩儿失礼,父亲莫怪。”
霍涛也变了变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如鲠在喉地从霍沉身上挪开眼,低头尝了口茶,确信并未泛酸后脸色又阴鸷起来。
唯独霍远没听见似的,单用拇指与食指掂起个空茶盅,悬到半空。
白瓷茶盅微微颤着,即便是坐在堂下也能看得一清二楚。手也发颤,确乎是纵情过度的,但从没有人如此明晃晃地说出来。
霍远等它颤了会儿,开口问霍沉:“冬日里就该及冠了罢?可成亲了?”
正问着,一个小厮打帘进屋,提着壶温酒送来跟前,霍远像是忘了霍沉还未答他的事,自斟一杯悠悠饮下肚。
堂上归于宁静,鲍聪见状,眉心微皱,正考虑早些传午膳时,居然听平日那位总不开口的大少爷问起话来……
问的不是旁人,正是霍沉。
问话时声音极低,却让霍沉难得愣上一愣,反问声:“大哥说什么?”
霍洋被他看得略微慌乱,但还是又问一遍:“我是问,三弟在清溪坞住得如何……可认得贺家姐弟?”
此情此景下,莫名提及贺家姐弟,不免古怪又不合时宜,但人人都听得出,后一句才是他想问的。
霍沉似笑非笑:“认是认得,大哥缘何问起他们?”
霍洋话语卡住,飞快瞄了眼堂上饮酒的霍远,耳根赤红解释道:“贺姑娘曾救我一命,但近来听闻她教甚么麻烦事缠上,遂问问三弟……”
这般说来,连云飞也瞧出他抱的什么心思,又何况他人。
霍沉不禁莞尔,又似带着调诮:“大哥若想知道,何不自己去瞧,我一个外人关心这些做甚?”
霍洋落得个难堪,憋红脸面看向父亲,后者却满心满眼都是酒,浑似与他们不在一处,才然提起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第14章 瘦梅树
鲍聪为霍沉回来这趟特地安排好了家宴,只可惜不等开筵霍沉就离了霍府。
与他们共处一室已是各自无趣,再同席饮食,也不知云飞还吃得下吃不下。
缘着这个,鲍聪送他们出府时好一番无奈叹惋。雪尚下着,不过已有转小之势,鲍聪看着巷里停的马车,几度欲言又止,也不知霍沉是真没瞧见,还是装作没见着,直接与他告辞,鲍聪唯有止言。
果然,一上马车云飞就耷拉下脸色,胳膊支在小方几上,枕着半边脸不说话。
“无趣了?”
“是,也不是……”
云飞坐端,见霍沉慢慢取出袖中的小手炉,想了会子,不禁说出他觉得诡异的地方:“为何他们瞧着也不似一家人,好不生分。”
他虽娘亲去得早,可他家中有父亲、有两个兄长,他们又随骆叔一家同住,不论是与骆叔骆婶,还是与三哥阿捷,都很和睦要好,不是一家,却胜似一家。
恁的他们霍家这样生分……
霍沉貌似也想了想,而后淡淡答:“偶然罢了。”
“什么偶然?”云飞疑惑,却换来霍沉的一声揶揄。
“再这样操心,怎么当云飞大侠?”
“云飞大侠”本是云飞小时自封的名头,后被人捡来做了诨名儿,不时这么叫他声,能臊得他一听就熄声。
然而这回没静许久,不多时他又止不住好奇地问起其他话来:“方才那个霍洋为何要当着众人的面儿问起贺姐姐?”
提起这事,霍沉叠起双手,右手食指轻敲着左手手背。
霍远前脚刚问了他成亲与否的话,霍洋后脚便提起贺家姑娘,弦外之音任谁都能猜出,无非是等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他母亲早逝,父亲又从不管顾,在家中不少教李氏与霍涛欺慢,故而性子越发唯诺,方才在堂上,想是见父亲竟关心起三弟的婚事,遂一大胆也拐弯抹角地提了出来,孰料霍远那时又慊足喝起酒来,全然不听堂上的事。
至于说的那些话里,好似也有几处可玩味的。
贺姑娘曾救过他一命?什么事能让她救下他?再来,她会教什么麻烦事缠上?
霍沉不由想起昨日在院中听到的话,那位不知打哪儿来的姑娘扬着嗓子说的,好似是方琦还要来竹坞提亲?
都教人家姑娘打了,怎还这样厚颜?
“三哥?”云飞久等不到他说话,叫他声。
思绪教小少年打断,霍沉懒洋洋抬眉,只听云飞继续道:“嗐,你不说我也省得,他一准是喜欢贺姐姐,诗说‘美人一何丽,颜若芙蓉花’,我认得了贺姐姐才知这句是甚么意思,他必定是喜欢她的,更何况,贺姐姐还救了他,心地是极好的……”
云飞忽然啰唆个不停,霍沉听着倒也不厌烦,只是越往后听越觉不对,打断他,问道:“后头这些话谁同你说的?”
“诶?你如何听出不是我说的了?”云飞惊喜问他,边解释,“后头这些是昨儿二哥说与我的,他还夸我眼界变高来。”
霍沉皱眉:“……”
这人不过远远见了人家一面,又知道什么,倒把甚么桃花灼灼、宜室宜家的话说出来,好没出息。
见他皱眉,云飞反省下自己,好罢,三哥不爱听这些的,他还是留着同二哥说罢。
“……”如此一来,换霍沉久等不到他说话,良久清了清嗓子,鬼使神差地问上句,“你可知你贺姐姐芳龄几何了?”
云飞一头雾水:“这我如何得知?我怎好问姑娘家的年纪?”
竹坞纸家 第14节
“哦。”霍沉应声,当即闭了眼靠向后头的高枕上,任凭车马晃晃。
云飞挠挠头,想问他为何问这个却又没肯打搅他歇息,只兴致缺缺叹息声,拨弄起小香兽来。
轻烟缕缕,闭着眼的人也久久想不明白,他问那话做什么?
***
是日过了晡时,付云扬才同几个年轻力壮的汉子回来竹坞,那几人分别扛着棵梅树,正是昨日霍沉要他找来种在院里的。
天寒地冻的,他老子这么折腾他他也是不肯的,偏偏这个折腾他的是他付云扬异父异母的亲弟弟,故他应的比谁都爽快,找的也比谁都快。
秋娘疼他,早早把酒温好,又请那几位送梅花的喝了两碗才罢。
那六株梅树在空屋里呆了一夜,翌日霍沉起了个早,到窗边探了探天,见没再下雪才下去。
付云扬好似还睡着,他同云飞吃过饭便到院里扫雪去,阿蒙忙完他的活儿也跟来院里,缘着矮竹篱,在竹扉左右扫出几处空地,正是他日前合计好栽梅树的地方。
等云飞和阿蒙将梅树一株株抱出来时,霍沉一脸不赞同地皱了皱眉,昨日不曾过目,今日才发现是六棵树。
“我瞧它们都好好儿的,作何皱眉?”云飞好奇问句。
霍沉面色严肃,好似是遇着件天大的事:“我只划了四处种梅。”
旁人或会不解他的意思,云飞却是再明白不过的,知晓他三哥不是嫌多出的两棵梅树,反而是舍不得那两棵梅树,正合计往哪儿种呢。
他作古正经地摇摇头,继续缘着篱笆扫雪。
付云扬不知几时出的屋,这时懒懒下踏跺来,与霍沉道:“欸,可不是我多此一举,倒是我们霍公子自作多情得很。”
霍沉面无表情地看他。
“这另外两棵,是二哥在教你为人处世,是要送去贺家的。”他说着走向篱笆边上,找到两棵他专程选来的玉蝶梅,叫上阿蒙跟他往贺家去。
霍沉看他出了竹扉往屋前绕,耳畔蓦然响起昨日马车上云飞说的话,眉心紧锁。
便是送梅,不也该由他去吗?
是以,最后到贺家门前的,不止付云扬与阿蒙,霍沉与云飞也在。
正低头扫雪的令约听见雪地咯吱咯吱的声儿,抬起头来,见几人并步过来有点儿发懵:“……”
云飞自然是最先跳出来与她说话的那个:“姐姐早。”
“你也——你们也早。”她话里把其他人一并带上。
“我们给你家送梅花儿来!”云飞指指霍沉与付云扬各自扶着的虬枝梅树,又往上挪了挪,对着付云扬俊朗的脸,笑道,“这就是我二哥。”
令约先是望着两棵梅树恍惚下,后才朝付云扬看去,后者眉开眼笑望着她,不愧为云飞兄长,像极了这腊月里的太阳。
她抱着扫帚,与眼前人轻轻颔首:“久仰。”
说罢又乖顺仰起脸,睨视这头的霍沉不禁微微蹙额。
付云扬也细细看着她,但很快就不失分寸地敛回眸光,隔着梅树细枝笑道:“不敢当不敢当,云飞也常同我提起贺姑娘,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至于甚么名……
呃,近看果真也是位清丽漂亮的姑娘,云飞那小子总算不是见谁夸谁来。
他的弦外之音,霍沉是再懂不过的,心下无故不快。
他年已及冠,素日里与一些油头顽笑便罢,怎到了姑娘家面前也这般轻佻浮夸。
他肃色想着,边假意咳嗽声。
令约听见,目光转落到霍沉身上,今日近看,发觉他脸上气色比前些时候要好许多,可惜面色不善,不开口说话,只莫名其妙把梅树往她跟前抬了截。
她蓦地想起昨日他们在院中的事,没个缘由的耳热阵。
局面突然一静,云飞想开口说话,却被人戳了戳脊背,当即哑住声儿。
——小些时候,家里哥哥们一个比一个稳重,只有付云扬肯陪他顽,每每闯了祸到爹跟前挨训时,但凡有不该他说话的地方他二哥都会悄悄戳一下他的背,久而久之,他也习以为常。
故而,最后打破沉寂的,不是温和善谈的付家兄弟,也不是置身事外的阿蒙,而是面色不佳的霍三公子。
他也不知自己是板着脸,只干巴巴地:“我这是棵是黄香梅,他那棵是玉蝶梅。”
其余人:“……”
霍沉目光越过令约发顶,扫一眼缘溪一侧的半边篱笆,一眼相中位置最佳的一处,正色道:“缃梅开花时香烈,栽在那处最好。”
至于甚么玉蝶梅,随意种种便是。
抱着扫帚的少女呆呆儿回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糊涂应上声,后回身朝他道:“多谢你们……我,我这便请爹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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