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折花枝作酒筹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螭韫的小说
梅沉酒忽然忍不住笑,“是了是了,上回去天印山看百里雾凇,他爬了半天便说自己闷热,除了大氅丢了汤媪在马车里。你当时抱着我的披风站在一旁,他便觉着你是个闲人,撒泼打混也y求着你回去帮他取汤媪。你被磨得受不了便下到半山腰去帮他取,谁知回来发现他在闹雪,跟刘裴恭玩得疯疯癫癫的。你拿到他面前时他又说不要了,白费你的力气。”
她低下头不与他对视,“我记得你当时同他置气,他便连着半月都往府上送汤媪。样式纹路竟都不一样,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
银霜皱着眉回过头来,语气不善,“明明是他想拿你的...!”话到嘴边又生生住口,噎了一声后他才缓缓道:“...他自己落得清闲倒把别人累个半si,真是富贵人家不知苦。”
梅沉酒这才抬起头来,嘴角含着淡笑却没再看他。
不知过了多久,颠簸的路似乎终于驶完,车内也渐趋平稳。梅沉酒从小憩里缓过神后睁开了眼,“卜谭。”
“回公子,车已驶过新桥,前面就是后渚篱门,有禁卫巡逻。”卜谭远远就望见士兵手上提着的纸灯笼,在夜se里火红地耀眼。
一个急促的转弯过后,马车停了下来。
先是有铁甲擦地,然后整齐划一的步伐由远及近地穿过车前的织锦软帘一声不漏地传进梅沉酒的耳朵里。
“车内何人?”声音浑厚,让人生出几分肃然。
梅沉酒隔帘作答,“在下商家梅沉酒,携同小厮出城赶往白鹭洲会友。”
“原是九公子?失礼失礼。敢问九公子赴的可是朝中中书监大人家的那位燕公子的邀约。”话头的惊喜过后,声音的主人继续追问。
梅沉酒狐疑地一顿,“...正是。”
“现在离戌时还差三刻,九公子是来的最后一辆马车。燕公子来时特意吩咐帮忙点着马车数量,现在对得上,在下也便放心了。”言毕竟是猛地松了口气。
回想起刚刚提及的银霜一事,梅沉酒不禁笑出了声,“大人夜守劳累,还要应着燕小郎的请求,实在是辛苦。我在这里先替他陪个不是。”
“九公子不必客气,守城本就是在下的分内之事,‘大人’一称也绝不敢当。宵禁将至,还请九公子快快上路吧。”末了再没声响。
“多谢。”她淡淡答复。
马车复起,梅沉酒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
卜谭一路驭马,眼前的景象很快便由幽狭转向广阔。静谧的月se之下,西边连绵的群山逐渐显露,薄云浮掠似有仙人之境。近在咫尺的江畔氤氲着腾腾雾气,白鹭洲就在其间隐匿。
“吁”的一声止,梅沉酒掀帘下车。银霜抱着木匣跟在背后,她听见他小声的抱怨,“还好他没向你要那盆怪柳,我可不会再帮他拿。”
“那一会儿见面,你可得好好谢谢他。”梅沉酒朝他打趣。
马车是在草庐前停下的,除了她这一架,梅沉酒还能扫到别家的。尤其是常在车舆上挂丝帛的燕家和惯垂时卉的左家,再远的便看不清了。
草庐前有张缺脚的破木桌,底下垫了块还算平整的巨石。桌上摆一黑漆莲纹底的烛台还有系着石青se流苏的方牌。
梅沉酒走近拿起来细瞧,镂花的扁木牌被打磨地圆滑细腻,握在手中极其舒适,与周围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银霜端近烛台,她一翻面,上头赫然题着“毕月乌”三个字。
梅沉酒眉头一挑,“白鹭洲在建康城西面,而这毕月乌恰好属白虎七宿之一。看来燕云孙这次是请了七位朋友一聚了。”
“公子,此处连上我们只有六驾马车。”卜谭回到梅沉酒身边,抱拳等待指示。
“稀奇了。前头那位大人还说数量都对上了呢,居然平白无故消失了一辆?”银霜看了一眼梅沉酒,后又对着卜谭摆摆手。面前之人颔首退下,隐没在这片夜se中。
“走吧。”梅沉酒边道边向他伸出手。银霜摇了摇头,将木匣背在了自己身上。
江畔密密仄仄地窜着齐人高的芦苇,虚掩着江中洲沼。时未入夏,尚还青绿的毛糙杆叶蓬乱着挨挤。梅沉酒踏上仅纳三人同站的狭窄渡津,抬头察见中天圆月。
江面虽仅泛起粼粼微波,却是层叠着起伏danyan有如蛟龙暗潜。乌墨作底,漫天灿星与水中浮银交相辉映,恰似金漆万点,描活了天g0ng殿宇,留下满目盈润的华光。两三只鸬鹚歇在一叶扁舟之上,偶时扎进凉水里梳洗黑羽,再度仰首仍是副端立的傲然模样。
梅沉酒望着月se晃了晃神,复而笑将起来,“此处极富野趣,他的眼光倒是一直不错。”
“咚”的一声,左面草丛里突然蹦出枚石子击入江中,惊起歇停的鸬鹚振翅高飞,发出嘶哑的喊叫。梅沉酒踮脚远望,这才发现有位老叟头戴斗笠安坐在芦苇之后,若非他投石的声响在一片宁静间太过清晰,她根本无从发现。
江畔sh泥难行路,但梅沉酒也只能耐着x子敛裾小心翼翼地靠近。她方才隐约看见白鹭洲旁漂着的几艘小船透着惺忪烛火,而那桌上最后一块木牌和眼前仅余的小舟,让她自然想到是要荡舟渡江同他们碰面的。只是她与银霜都不会撑船,现在无端逢见其他人,自然要上前询问一番。
“先生何故一人在此?”梅沉酒在他身后两三步站定。
老叟闻见声响,手上的钓竿陡然颤了颤。他先是旁若无人地将手伸进上身的衫子里搔痒,挠了一阵后才直起腰背侧身斜睨她一眼。
就算有漫天的繁星,周围也如旧地漆黑。那老叟似是没有看清,便特意摘下斗笠,再次扭过腰使劲伸长脖子,眯起眼将她和银霜来回打量。看完后便又缩回脑袋,佝偻着身子望向水面一言不发。
梅沉酒并不生气,反倒被他对自己打量的动作逗笑了,“老先生。”
话音刚落,老叟便突然回头瞪她,“这位!”没有说完,他便立刻住口撑着石块站起来,然后将鱼竿扛在肩上着手回g看向她道:“小...公子,这天下谁都想当先生,可我不想,你叫错人了。”
“你既说天下的人都想当先生,那为何你不想?难不成你不是这天下人中的一个了?”梅沉酒笑着看他,“老先生这话我倒是听不明白了,还望您不吝赐教。”话毕便作揖行礼,态度端得诚恳。
老叟气急败坏,“你这个小姑...”尾音极快收住,他盯着梅沉酒犹疑地挤眉弄眼一番后又嘟囔道:“...我钓鱼钓得好好的,你们非过来找我做什么。”说完还在原地跺起脚,背后的钓线不停地摇晃。
梅沉酒捕捉到他未说完的那半句话,骤然沉下脸se,“先生若不是想引起注意,还坐在此处丢石块做什么。”她缓缓踱步上前,冷笑一声后与他对视,“难道江鱼要用石子砸si不成?”
那老叟皱着眉脑袋缩了一缩,撅起嘴批评她道:“你这小公子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我既然这么称呼你,哪里还知道其他的事!”
“最好是这样。”梅沉酒的视线凝在他身上,早已失了刚才询问的心思。
“你跟他废话做什么!”银霜突然出声,左臂抵上梅沉酒的后背,“想要找到他们只能渡船。我看他钓鱼挺熟练的,不如就让他划船好了。”
“我不划船我不划船!我不会!”老叟气急败坏,着急地回答完后就要绕开他们离开江畔。银霜脚步往右一迈挡在他面前。
“哎呀小子你别拦我啊,我真不会划船!”老叟梗着脖子朝他喊道,见着银霜不为所动后便随便往地上一坐,丝毫不顾泥垢粘上衣裳。
老叟刚坐下来就看见银霜背后的木匣,他好奇地使鱼竿戳了戳,然后仰头朝他问道:“你背着的是什么?”
银霜低头瞥了他一眼转头看向梅沉酒。
“一把琴。”梅沉酒的语气异常冷静。
“小公子会弹琴?”老叟话里的激动显而易见。
梅沉酒闭了闭眼,“琴技不佳,聒噪恼人。”话毕她便一甩袖袍转头打算离开。
“欸你别走啊。”老叟喊出声。
还不待梅沉酒迈出一步,老叟便“腾”地一下站起身,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臂,拉得她猝不及防地往后趔趄。
梅沉酒唇角微g。
“你别碰她!”银霜往前一横捏住他的手腕,不稍一时他便加大力气,眼神也连带着锐了几分。
“好好好我不碰她我不碰她。”老叟放手后皱眉轻啧一声,目光落在银霜脸上,“我错了还不行吗小公子,我会划船。不就是划到洲旁边寻人吗,我现在就可以带你们去。”
江面平稳小舟轻晃,老叟立在船头哼着短歌。水面上寒气b人,江风裹挟水汽灌进小舟内,不断鼓动着梅沉酒的袖袍。银霜见老叟着薄衫仍面不改se地撑篙,不由得更挨近梅沉酒坐下。
木匣已开,梅沉酒将琴架在腿上。
老叟闻见声响,回头朝她问道:“小公子,这把琴出自何人之手啊?”
梅沉酒未答,刚一拨弦老叟便指指点点,“琴声闷涩,音调也未免太低了些。”
“确实算不上好琴,更不可能出自名家之手。”梅沉酒稍顿一会儿便沉y道:“这琴随我多年,自然无从割舍。”
老叟的轻笑传来,她也不再作应。
抹g剔挑几乎是信手拈来。散音开调,随即是左手滑弦。琴音雄浑有力,起势竟已波澜壮阔,低音哀鸣高音震颤,长音渺远短音促疾,余韵未歇复又铺开新律。续续叠叠间暗藏锋芒,抑抑扬扬间尤见厉se。最后是骤然而止,肃杀之后一片岑寂。
曲毕老叟便长吐出一口气,抬手擦掉额间被惊出的sh汗,他吞吐道:“小公子的喜好也颇不同寻常了些。不以低婉愁怨作结就罢了,整曲竟是杀气重重,片甲不留啊。”
梅沉酒十指压弦,断了余音。随后快速起调作起凄婉之曲。谁料琴发出嘶哑的震鸣,y起的调子到一半便哽住,旋律颤颤巍巍,像是个瘸腿的废人。
梅沉酒淡漠道:“你看,这琴本就不适合弹这种调。”
老叟敛去一晚上的闹意正se道:“小公子,这世上的琴可不止这一把。”
梅沉酒双手摩挲琴弦,“可我偏ai这琴。谁若是让它断弦,或是将它砸了,我便要冲上去同他拼命。”她的眼底是化不开的情绪。
话音刚落,银霜便浑身一震,微微侧目。
一阵爽朗的笑声从船头递来,半晌老叟才又问道:“小公子,你想当先生吗?”
梅沉酒的话毫不迟疑,“我不想当先生。这世上能当先生的人太多了,我不与他们争。”
“哈哈哈!有趣有趣!”老叟放声大笑。
江中的声音似乎消散地极快,梅沉酒坐在舟中竟觉得他的笑声朦朦胧胧听不真切。
“天意弄人啊,那么风华绝代的一位公子...”
老叟的话里似夹着寒风,掠过浮动着水汽的江面,掠过人未涉足的白鹭洲,甚至是掠过天边的云月还有灿星,悠远地飘到梅沉酒的耳朵里。
她忽得颤了手,烂熟于心的曲,少见地错了一音。
不知小舟在江面上飘荡了多久,梅沉酒忽得听见一声唤。
“九哥!这边!”
醉折花枝作酒筹 壹鬓头春(四)
倏地收手,梅沉酒还有些愣神。
只听见船尾“砰”一声撞上重物,舟身便开始剧烈摇晃。银霜先是弯腰站起向前迈了一步,然后m0索着挪到梅沉酒对侧的横板附近镇坐,这才让小舟安稳下来。
梅沉酒扶额,忍不住朝舟尾的那艘船恶道:“燕云孙你闹够了没有!”
“呀!九哥今晚怎么突然对我发那么大的火气?”话间满含调侃,俨然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
语毕还不见着人,好几gu白烟便率先溢出船前的幔帐,眨眼弥散在周围的空气中。丝缕的清凉甘甜夹杂着花木馨香,温软了刺骨的冷冽江风,梅沉酒的恼怒顿时去了大半。
一位着绿袍的公子不甚优雅地从船内撩袍钻出,头顶的兽首白玉小冠磕在船顶,摇晃着差点滑到江里。燕云孙左手撑着船蓬右手扶冠,以一种半伏着腰的诡异姿势站稳后才向梅沉酒点头示意。
然后他就着船头悬着的纸灯笼又多看了梅沉酒几眼,惊喜道:“九哥今日也着绿袍,真是巧了。”
见燕云孙还有要走近的意思,梅沉酒及时出声止住他的动作。她举起袖袍猛地捂住鼻子闷声道:“...早听说这蜜香香韵持久,现在看来...果真如此。”言毕她便撇过脸不再看他,期间不住抬手向自己扇风。
“小郎今日出门时就说想要熏香,我那时说船内甚小,燃香熏得人头疼。他不听劝,便换了蜜香来熏,说是怡神悦心。没想到照样是呛人得很。”刘裴恭清亮的声音响起,梅沉酒回过头时他正大方地站在船头行礼。
她笑着颔首,而后颇有感慨地说道:“裴恭,也就你陪着他胡闹了。”
本以为船内就两个人,没想到舱中适时传来一阵咳嗽。那声音略显嘶哑,“端朔,你这香可真是要害si人。”
梅沉酒刚打算将琴暂时放回匣里,闻言额间青筋便突得一跳,怀中的琴差点给摔到船板上。她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向燕云孙,“你竟连累着之磊也遭罪?”
她本以为这种胡闹的事只有燕云孙才会做,拉上刘裴恭就罢了,居然还带上了左先光。
刘裴恭虽面浮歉意,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不饶人,“若非是小舟不够,左兄早就离开这艘船了,也就不用跟我一起遭罪了。”话还未毕,燕云孙便叉腰侧目瞪他。
“为何不够?”梅沉酒无视燕云孙的胡搅蛮缠,刚想提问却又顿了顿。等她从腰间取出那块木牌后这才复向他们道:“毕月乌当属白虎七宿之一。既是七宿,为何我在草庐旁只看到六架马车?”
“嗯?”燕云孙闻言便收手朝她看来,“几架马车不要紧,重要的是木牌。b方说裴恭先生是同我一起来的,自然只取一块牌了。”
梅沉酒将琴交给银霜,起身到船尾一瞧。江上除了他们两艘挨得近的,远处还有差不多五六叶小舟。
面对着眼前挤了三个人的小船,又想起一架马车内不止容纳一人,梅沉酒兀得觉得头疼,“也就是说,拿到牌的才是此次邀约的主客?”所以她方才的论断都是错的。既然人多又少舟,也就怪不得左先光会没处去了。
左先光终于从香气熏人的船舱中走出来,他x1着鼻子说道:“燕、左、商、秦、杨、陈,今日是这几家取得木牌。”
中书监家的幼子燕云孙,四员中常侍之一的左先光,不入仕却有几分才气的商贾秦宇,再是位在商崇岁之下的侍御史杨平,还有司盐都尉陈易雪。
梅沉酒一时理不出头绪,再次问道:“还有一家呢?”
“那家不在建康城内。”燕云孙快答。
她觉得好奇,“那是在别州中?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是左兄的旧友。”燕云孙有些难为情地继续道:“九哥,分到木牌的几家是上回诗会完后随便ch0u签选的。我们同秦杨两家并不熟,却没想到偏偏就是他们。”
秦杨两家是世交,选在一处也无可厚非。梅沉酒一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而后颇有意味地看向燕云孙,“那...陈家呢?”陈家所出皆nv子,燕云孙把陈家写进签子里做什么。
“...”燕云孙蓦地沉默,良久才扭捏道:“当时写签的时候喝了酒,脑子便有些发浑,不知怎么就把陈家写了上去。”
梅沉酒顿时哭笑不得,“诗会上就没人告诉陈大人还有此事么?”陈易雪要是多心,必定会觉得燕云孙嘲弄陈家无儿。
左先光缓过熏香的后劲,便在旁开口,“陈大人有雅量,知道此事之后便接了邀请,今夜也确实前来赴约。”
梅沉酒蹙眉,“可他在一众青年间能说上什么话?”
刘裴恭和燕云孙对视一眼后含笑望向梅沉酒,倒是左先光纳罕道:“陈大人家有五nv,除去最小的那位,剩下的可都是待字闺中的nv郎。青年才俊围在他身边做什么,九弟不清楚?”
梅沉酒无言以对,再抬头时便见着燕云孙拽紧袖子蹲在船头,然后将手伸进江里使劲m0索。白鹭洲旁有浅滩,乱石杂多,岩缝里常寄宿着拇指粗细的游鱼。游鱼身上覆着或黑或灰的斑点,有些还有明h的条纹。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窜得飞快,普通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去抓。
梅沉酒觉着燕云孙此回定是要失望了,但还是伸手叫刘裴恭递上灯笼,蹲在船尾亲自打灯给他照明。
燕云孙拨拉了几块石头一无所获也不气馁,抬手抹一把脸继续翻找。
梅沉酒看他的手没入水中洗下些粉白的东西,脑袋顿时懵住,“...端朔,你今日是...擦粉了?”言毕便把灯笼凑到他脸旁,这才发现他的颊侧白得异常。
“啊...是...是啊。”燕云孙抬起头来眼神闪躲,嘴里也有些支吾,“很...难看么?”
梅沉酒嘴角一ch0u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忍不住试探道:“...你自己涂的?”
“不是...大姐今日在家中闲着无聊,知道我要出门便拉着我画了,还说什么‘美姿容’的话...”燕云孙说着说着声音便低下去。
梅沉酒恍然大悟,“噢——原是这样。”随即她十分理解地安慰道:“不难看不难看,恐怕明日建康城内便会传遍你的美名。让我想想,‘粉面郎君燕端朔’,你说这称呼好不好?”她拍拍燕云孙的肩膀,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舱内的银霜突得笑出声。这一笑不打紧,刘裴恭也跟着笑了起来。左先光低咳了几声,显然也是在掩盖笑意。
“九哥你又拿我玩笑。”燕云孙气得用手舀水泼向梅沉酒,她则早有预料地先一步站起躲开。
燕云孙无奈叹一口气,甩甩手也同样站起来,“不说这个了。九哥还是说说你们怎么过来的罢。本来想着你和银霜不会撑船,我们便要先等等的。可是你们压着时辰来,我们实在是等不住。”言毕他又摆出十足的困惑,“舟里就你们两个人,难不成是它自己漂过来的?”
“你怎么又跟我开起玩笑了,舟里哪里就我和银霜两个人,船头站着的老叟...”梅沉酒边说边回头,脸上的笑意却完全僵住。
空无一人的舟首,竹篙就被横放在船艄。风簌簌地从她耳际吹过,梅沉酒只觉得心惊。
银霜一直默默地听,注意到燕云孙话中的不对劲后便冲到船头查看。他来回踱步,将竹篙拿起又放下,最后回头看向梅沉酒时也是一脸愕然。
“九哥,你在胡说什么。船头哪里有人?”燕云孙继续发问,梅沉酒沉默坐回舱中。
似乎是思忖了一会儿,燕云孙又鼓掌道:“对了!据说人投水后多成水鬼,这江中那么些年来怕是有不少人掉进去。九哥你莫不是看到了水鬼?”
“他什么时候离开的?”梅沉酒没有理睬燕云孙,低声询问同回到舱内的银霜。
银霜的视线还凝在外头,眼里惊异不曾散去,“我方才抓住他的时候就发觉他臂腕极其有力,绝不是无能之辈,更不会是个si人。”
“今夜小舟太多,方才光顾着弹琴反倒忘了注意船的动向。既然你说他身上是有些本事的,我想他自然寻着法子躲到别人的船上了。”梅沉酒淡淡道。
银霜笑了笑,“避开他们又做什么,看他刚才紧张的样子,难不成真有认识的人?”他还想再说什么,梅沉酒却摁住他的手臂对他摇摇头。
她再次走出舱中站到船尾,提起脚边的灯笼指着燕云孙道:“我看你这样子才像是水鬼。说吧,我刚刚碰见的撑船老叟是不是给吞到你的肚子里去了?”
“我哪里是个妖怪!”燕云孙反驳道:“天下要是有我这样ai玩的妖怪,早就和人打成一片了,哪里会让人害怕得逃跑。”
说自己贪玩这话倒是不假,梅沉酒忍不住笑他。
左先光抬头望向夜空,而后侧身向梅沉酒道:“时辰快到了。九弟方才不是好奇还有一家在何处么,那便行船过去碰碰运气罢。”
梅沉酒瞧了一眼刘裴恭继续道:“我同银霜都不会撑船,你们难不成真让我们漂过去么?”
“还是我来罢。”刘裴恭将一直握在手里的竹篙递给左先光,后者踌躇了一下才认命接过。
两船一高一低,刘裴恭想要踏上船尾便显得有些为难。梅沉酒刚想去扶,却不知银霜早已站在她身侧快一步伸出手。
“九哥看着就像是没什么力气的。你要是扶着裴恭先生,估m0两个人都要变成水鬼。”燕云孙m0着脑袋振振有词。
任是梅沉酒这样心里有几分猜忌的人,也忍不住被他逗笑,“那好,我若是和裴恭一同变成水鬼,定要拿你这只妖怪打牙祭。”
“...他jing通乐理,更是善箫。九弟既然带琴,就试试看寻他罢。”左先光总能掐准时机出言,梅沉酒觉得实在难得。
白鹭洲不过长江中极小的一处汀洲,越至深夜江cha0便越是暗藏汹涌。刘裴恭撑船前行破开涌浪,左先光亦在舟后跟随。
小舟没行多久,梅沉酒便听到箫声绵绵絮絮地紧迫江面传过来。箫声虽玲琅,却自存一分戚戚好似清冷佳人泣泪,道是缠绵悱恻的绕指柔情。断续的律调缓而清晰,恰似在芙蓉帐暖间低声轻诉。
梅沉酒略显迟疑,思索后只得拨弦作哀,叙在箫声之后。
对方似是甚解她心中所虑,便急促骤停当下凄婉律调,转而激越进曲,铿锵有如兵甲相接。又似锋刀锐刃过肩,身影交绰时舐一口掌心热血,随即银枪擦鸣破沙而起直b劲敌。
梅沉酒眼前一亮,倏地收手转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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