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岁月(剧情H 强取豪夺 原名昨日安良)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凉夜
佐铭谦不禁想起素未谋面的父亲。
“这些没有爹的男孩子长大了,娶了媳妇,有孩子,成了爹,也在某一天忽然不见,让他们的孩子也变成没爹的孩子。”
“你想说什么?”佐铭谦忍不住问。
“故事呀。”
郗良继续说:“后来,这个小镇就被叫成‘无爹镇’,小孩子都没有爹,小男孩长大后娶媳妇成了爹,也不见了。可是,白天的街上还是有孩子在喊爹,但没人会回头,只是边走边说,‘你爹跑了!’
“直到有一天,一个男神仙来到这里,还以为来到了女儿国。镇上的女人们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因为他是个年轻英俊的男神仙。他在路上走,忽然听到有人在喊爹,他觉得这里还是有男人的嘛,就回头看了一眼,没想到什么也没看见。”
阿秀无心听着,想起自己悄悄毒死江老爷一事,唇角隐隐漾开克制的、得意的、浅淡的笑漪,漆黑的眸底藏着深深的喜悦。
至今,至今都无人发现。
她又偷偷看向谈天说地的江家姐妹,两人是如此美丽、坦然、幸福,她们两人能在江家祖宅里愉快生活,头顶上没个威严的爹压着,功劳全在于她,是她帮她们毒死了那个恶毒的父亲!
这是她为心爱的江韫之所尽的绵薄之力,一回想当时下手的自己,她感觉自己无比英明、伟大。
“神仙想不明白,就找人问了一下,知道镇上的男人都会在某一天消失不见以后,他就想弄个明白,就在镇上住下来。那一天晚上,神仙在睡觉,半夜,他感觉到一股妖气,还有孩子的声音,在不停地喊爹。神仙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黑烟吞了!”
说到谜底将揭露时,郗良有些激动。
佐铭谦惶然凝望亭子的檐角,神仙想不明白,他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静谧的中秋夜晚,听郗良讲鬼怪。
“神仙想,好厉害的妖,太放肆了,连神仙都敢抓。他不反抗,很快就到了一个山洞里,山洞里还关着好多好多男人,每个男人都像快死了一样,哀声遍野。男人们看见神仙,以为又来了个倒霉催的,不当回事。神仙随便找了个男人问,这才知道,抓他们来的,是个很厉害的妖怪,它把他们抓来,每天给他们吃鸡鸭鹅,等它饿了,它就一口把他们吞掉好几个,连骨头都没吐出来。”
说着,郗良吐掉一个龙眼核。
佐铭谦用手支着脑袋,一脸冷漠。
郗良凑到佐铭谦面前,盯着他咧开嘴,露出一排白森森的小牙齿,唇间的唾液闪着微弱的光,一瞬间,佐铭谦产生了一个她要吞掉他的可怕猜想,整个人即刻僵住,一动不动。
“铭谦哥哥,我快要说完了噢。”
郗良起身走到石桌边抱起一个柚子回来。
“神仙等了一会儿,山洞口来了一个小男孩,男人们都吓得发抖,小男孩冲着他们喊了一声爹,神仙还呆着,男人们一个个都爬上去争先恐后地搂住小男孩,说:‘儿子啊,想死爹了,爹的乖儿子啊!’”
郗良抱着柚子卖力抚摸演绎着,稚气的声音喊得十分生动,佐铭谦莫名嗤笑出声,刹那间又克制了自己,恢复平静。
桥上的姐妹俩闻声看过来一眼,却并没有走过来。
阿秀一头雾水,江彧志面不改色,盯着郗良,赤裸的眼神不加掩藏,过分着迷地一眨不眨。郗良娇憨灵动的模样,比今晚的月亮还美,偏偏她脸上的笑,是因佐铭谦而起。
郗良笑着清清喉咙,咽咽口水说:“这个时候,有人拉了拉神仙的衣服,对他说,‘快学我们,不然你就是它的盘中餐了!’神仙悄悄用了法术,这才发现那个小男孩果然不是人……”
小男孩沉浸在一群男人为了求生而显露的父爱之中,非常开心,喜气洋洋地欢笑着。接着,它感受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它非常灵敏,圆圆发亮的眼睛直射伫立在人群边缘,鹤立鸡群的男人。
“……‘你是什么人?’它脸色大变,声音也从孩子气变得……浑厚、嘹亮,吓得周遭一群倍受折磨的凡夫俗子连滚带爬,拼命逃开。”
郗良一边说,一边绞尽脑汁想词语。
“神仙说,‘有趣了,你抓我来,不就是觉得我是你爹吗?还问我是什么人,这是什么道理?’他已经猜出来,妖怪是……是想爹想疯了!”
小男孩闻言,气得冒烟,矮小的身子忽地炸开,衣物破碎成片,一阵烟雾过后,小男孩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庞然大物,通体狰狞赭红,四足一尾,头上长着一个萦绕黑雾的角,吓得在场的一群凡夫俗子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妖怪现出原形,很可怕很可怕的,但是它打不过神仙,被抓住了!”
“在说什么呢?说得这么高兴。”江玉之走在过来,径直在郗良身边坐下,迭起修长的腿,难得慈爱地看着郗良。
江韫之也走过来,在佐铭谦旁边坐下,一派淡然。
“我在讲故事给铭谦哥哥听。”
“哦?讲什么故事?”
“唔……”郗良想了想,“偷爹贼,这个故事叫偷爹贼。”
“偷爹贼?”江玉之兴趣盎然地看向旁边的母子,两人事不关己的神情如出一辙,她笑了,摸摸郗良的脑袋,“你继续讲。”
“我讲到哪里了……”郗良眨眨眼睛。
“神仙抓了妖怪。”佐铭谦淡淡提醒道。
“嗯……神仙抓了妖怪,但他是个善良的神仙,所以他问妖怪,为什么要作乱。妖怪没有办法逃脱才告诉神仙……”
“我叫卷耳,我想找我爹。”妖怪说。
“你爹?你一个妖怪在凡人堆里找爹?”
“我娘说,我爹是凡人,就是在这个镇上遇见我娘的!他们在镇上生活,后来爹就不回来了,娘等了他好久。”
“原来你娘是妖怪。”
“我娘才不是妖怪,你才是妖怪!”
“你多大了?”
“一百岁。”
“……神仙暗自想,镇上至少有两代的男人都消失不见,可见它作乱也有几十年了,而山洞里却没有多少男人,只怕都是被它吃了!”
说起吃人,郗良依然很激动,暗眸晶亮如星。
“人妖殊途啊人妖殊途,你都一百岁了,你爹根本早就去阎王那里了。”
“阎王?那我要去阎王那儿找吗?”
“找什么找?你爹要是抛弃你娘,干这种亏心事,大概早就进畜牲道了,被你偷去养别人爹的那些鸡鸭鹅里面,说不定就有你爹。”
“啊?”小猛兽愣愣的,很快就哭起来,“娘,对不起,卷耳没用,卷耳把爹给别人吃了,卷耳不孝啊!娘——”
“偷爹贼的名字就叫卷耳,”郗良望着天空思忖道,“就是‘采采卷耳,不盈顷筐……’1的卷耳,江娘说这句诗是女子怀念男子,妖怪的娘怀念妖怪的爹,所以就给它取名卷耳。”
郗良稚气的话语一出,江玉之看见江韫之脸色僵硬,不禁莞尔,好笑地摸着鬼灵精怪的郗良的脑袋。
郗良看着佐铭谦,一本正经地说:“铭谦哥哥,神仙救了镇上的男人们,把他们都放回去。从此,镇上的孩子又有爹了,但那些爹已经被吃掉的,就还是没有爹,永远都没有爹,没有!”
佐铭谦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江玉之哈哈一笑,“姐姐,你听明白了没有?我看良儿讲的不是偷爹贼,倒像陈世美,哈哈哈哈。”
郗良没有塑造卷耳爹的具体形象,但这个故事要具有故事性,卷耳爹自然就是个抛妻弃子的形象。
像远在天边的某人。
江韫之默不作声,手上拿着一半石榴,一颗一颗放在唇间。
“小姨,什么是陈世美?”郗良问。
她讲故事,只想让佐铭谦认定,他没有父亲,一辈子都没有,哪怕有一天他的父亲来了,要带他走,他也会坚定地不跟他走。
“啊,就是抛妻弃子的人。”江玉之笑着吃了一颗龙眼。
“时候也不早了,铭谦,良儿,去洗手睡觉。”江韫之干脆地说。
佐铭谦听话地起身离开,郗良欣然跟上,轻浅的笑声带着某种目的,萦绕在佐铭谦身边。
佐铭谦竭力忽视郗良鬼头鬼脑的模样,心里清楚,自己的父亲还活在世上,她的却已经不在,他同情她。同时,他又觉得书房里的神鬼小说不能任由她看了,不然好好的一个中秋夜和好好的一首诗,就这样被她毁掉了。
1出自《诗经·国风·周南·卷耳》
佐雬之后,良就对爹这种生物有很大的怨念……
斑驳岁月(剧情H 强取豪夺 原名昨日安良) 番外七:如影随形(8)
这是第一个没有母亲和姐姐的中秋节。
郗良躺在床上,外面寂静无声,她举起手,窗棂倾泻进来的月光投在她的手上,泛着幽蓝的融光。
她爬起来,蹑手蹑脚开门,坐在檐下,小院子里的天空星光点点,月亮撒下银霜,秋风瑟瑟拂过耳畔,她环抱自己,望着夜空呢喃,“妈妈……”
快要一年了,闭上眼睛,认真回忆,她还记得母亲和姐姐死去的模样,寒冷的雨雪将她们打得湿透,无情啃噬了她们的体温。
为什么?一想要知道答案,郗良的泪水不自觉溢出眼眶,至今不懂,母亲、父亲、姐姐怎么就都没有了。
躺在床上,忘不掉郗良讲的故事,佐铭谦依稀能听见有孩子喊爹的声音,脊背发凉。不久,他真切听见外面传来的微弱声音,像有人在低泣。
他坐起身,那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便念起诗来。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此事古难全。但、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1
佐铭谦打开门,坐在不远处的女孩回过头,凄然的眸光流转,像天边的寒月。
“铭谦哥哥,你怎么没睡觉?”
佐铭谦走到她身边坐下,心想怎么睡得着?闭上眼睛耳边是一声声“爹”,当父亲的男人消失不见,没父亲的男孩长大后也像自己的父亲一样消失不见,永远只有母亲在养育孩子。郗良的故事荒诞无稽,细想却叫他不寒而栗。
以后,他会像他那个远在天边的父亲一样吗?明明没有死掉,明明没有被吃掉,偏偏从不现身,对妻儿不闻不问。他不明白,心里堵着,久久难舒。
“你在这里哭,叫我怎么睡?”
郗良忙抹了抹泪,“我吵到你了?对不起,铭谦哥哥,我太想妈妈了……”
佐铭谦沉吟道:“你总是说想母亲,你的父亲呢?你不想?”
郗良愣了一下,道:“也想的呀!”
佐铭谦听出了一丝随意,思忖片刻,不大好意思问:“你……你的父亲,有没有天天陪你?”
郗良想了想,摇摇头,干脆利落说:“没有。”
得到答案,佐铭谦没有很意外,是这样的,倘若郗良的父亲尽到父亲的责任,郗良怎么也不会讲出父亲们都被吃掉的故事。
佐铭谦接着问道:“他不常在家吗?”
郗良点头如捣蒜。
“……一直是你的母亲在陪伴你吗?”
“是呀,还有姐姐。”郗良的眼睛晶亮,像想到什么似的,神色雀跃说,“我和姐姐要永远当妈妈的孩子,永远和妈妈在一起。”
说完,她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下来,手指挠着膝盖,一声不出。
佐铭谦怅然地眨着眼睛,不知该说什么,想想自己的父亲,郗良的父亲,江彧志的父亲,他觉得天下乌鸦一般黑。
两人沉默许久,郗良眼珠子一转,一头靠在佐铭谦身上,换上一副嬉皮笑脸说:“铭谦哥哥,你身上好香。”
佐铭谦看了看她,十分清楚她翻脸比翻书还快,便没说什么,也没推开她。
“以前我会和姐姐一起看星星,姐姐很厉害的,会跟我说北斗七星在哪里。”郗良一脸甜蜜说,“铭谦哥哥,你知道北斗七星在哪里吗?”
佐铭谦下意识往北边望去,在众星之中一眼辨别出它们的位置——“就在那里,像勺子一样。”苏白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的心口又堵得沉闷。
“在那里。”他抬手一指,木然地说。
郗良抬头望了一眼,继续靠在他身上,“铭谦哥哥,我们要永远都在一起。”
秋风扫过,树上的叶子窸窸窣窣,佐铭谦一动不动地凝望北斗七星,对于郗良的话,他置若罔闻,心里却盘旋着一句话——
如果是哥哥和妹妹,根本不会永远在一起,哥哥会娶妻,妹妹会出嫁,从此各有道路,渐行渐远……
除非,不是哥哥和妹妹。
“铭谦,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会。”
可是他的承诺,早已给了苏白尘。
……
翌日,两个孩子都睡得晚了一些,江韫之忙于工作,便由两人睡到日上叁竿。
佐铭谦起床后喝了清粥,走进书房找江韫之,郗良还在小厅里,陪同样晚起的江玉之吃早饭,江彧志也在。
江玉之左右扫了两人一眼,朝郗良问:“良儿,想出门玩吗?”
郗良很久没出门了,兴致盎然地点了点头。
“今天我要去书社,也带上你吧。”江玉之说。
“铭谦哥哥也去吗?”
江玉之似笑非笑,“谁知道。”
“我去问他。”郗良说着,吃完最后一口,匆匆忙忙走到书房里。
“铭谦哥哥,小姨要带我出门玩,你也来。”
闻言,母子二人不约而同抬起头,眼眸晦涩不明。佐铭谦看向自己的母亲,江韫之直白道:“良儿,你跟小姨去就好了。”
“铭谦哥哥呢?”郗良问。
佐铭谦低下头,默默翻开书,江韫之说:“哥哥还要学习,不去了。”
郗良眼里顿时黯然无光,失望道:“那我去跟小姨说,我也不去了。”
说完她转身垂头丧气地离开。
佐铭谦看不下书,拿起笔像在宣泄什么似的,重复书写着“出门”二字。
江韫之目光复杂地看着他,苏白尘死后,他再也没有走出门去。她当然清楚他渴望去外面,去行走,去长见识。可是他还小,外面世道也不好,战事连连,作为母亲,她最不希望他出事,只好先把他藏起来……
郗良回到小厅,江彧志已不在,江玉之懒洋洋地看着她鼓起粉腮的模样,就知道她碰壁了。
“小姨,我不和你出去玩了……”郗良有点不舍地说。
“又是因为你哥去不了,你就也不去?”江玉之好笑问。
郗良点点头,“我要和铭谦哥哥在一起。”
江玉之微微同情地看着她,只觉她无可救药,像曾经的她一样。爱上康里·佐-法兰杰斯以后,她和郗良一样死脑筋,恨不得天天和康里待在一起,一刻也不想分开。哪怕她明明知道,黎蔓秋也时时揭她的伤疤,她的爱对于康里来说一文不值,她也仍然爱得如飞蛾扑火。
“是不是以后也要嫁给你哥?”江玉之语气慵懒地问。
郗良有几分困惑地眨眨眼,明白过来什么意思后一个劲点着头,“我要和哥哥在一起。”
江玉之被她逗笑了,“傻孩子。”
郗良认真说:“小姨,我不傻。”
“是,你不傻。你说说,为什么这么喜欢你哥?他有什么值得你喜欢?”
他有什么值得你喜欢?江玉之恍如隔世,仿佛也在问曾经年少轻狂的自己。
郗良眨巴眨巴眼睛,心情愉悦道:“因为哥哥好看。”
江玉之思忖着,康里长得也确实好看……
“只是这样吗?”她又问。
郗良点着头,“哥哥也对我好。”
江玉之无力苦笑一下,多么平淡的原由——只是因为对方长得好看,只是因为对方对她好,她就喜欢得像条忠心耿耿的狗一样紧跟着对方,难舍难离。
她盯着天真无邪的郗良看,忽然很想知道,当狗发觉自己在对方心里只是一条可有可无的狗而已,狗是会咬人,会离去,还是继续当一厢情愿的忠心的狗?
蓦地,她兀自嗤笑,“傻孩子。”
“小姨,我不傻。”
“你真不要跟我出门玩?”
郗良摇摇头,固执说:“我要去陪铭谦哥哥了。”
她跑回书房,微微喘着气,直接坐在佐铭谦身边,觍着脸凑得很近。
对于她无来由的靠近,佐铭谦早已习惯,一眼也没看她,仿佛离得这么近的东西只是他的影子。
他面无表情地看书,郗良看着他,晶亮的黑眸紧紧盯着他,像守财奴盯着自己的钱匣子。
1出自苏轼《水调歌头》
注意力被分散,丧失码字欲望了?_?
一共还有两章,大概明天完结
斑驳岁月(剧情H 强取豪夺 原名昨日安良) 番外七:如影随形(9)
中秋节过后不久,在日本军队的狂轰乱炸之下,望西城也沦陷了。
江玉之的位于繁华地带的书社在日本军队的轰炸下荡然无存,多年心血毁于一旦,她在家里气得攥紧拳头,昔日的杀戮之心重又蠢蠢欲动。
当然,她没能力为国家、为自己的心血报仇,只有一腔愤恨在折磨她,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和恶心——过去她竟然险些嫁给一个日本鬼子,好在她只是一时任性,为了气黎蔓秋;好在她连手也没给对方牵过;好在她遇上了康里·佐-法兰杰斯……
一切好在最后,她亲手杀死了那个日本男人,黎蔓秋也帮她杀了对方一家。
西园寺一家的命案,稍稍抚平了江玉之的愤恨,她很快振作起来,头脑清醒,对西川未遭践踏一事感到疑惑。
尽管西川只是一个小村庄,微乎其微,但杀红眼的日本鬼子也不可能会放过这里。
她和江韫之说,江韫之也疑惑,不由自主想起镇上的狗腿子。
寻了个平静的时候,江韫之特地雇行船的送她到镇上。码头上不再有往日的热闹,零星的摊贩守着再也卖不掉的商品,每一张脸都写满憔悴、恐惧。
那个菜摊子还在,只是没有菜,只有一个神色冷峻的男人坐在那里,面前摆一个画架,正在画画。
江韫之径直朝他走过去,“左誓。”
左誓抬眸,停下笔,“夫人,你怎么出来了?”
江韫之在他身边坐下,瞥一眼他的画板,他在画码头破败的景色。
“危险吗?”江韫之问。
左誓继续动笔,低沉的嗓音轻声说:“如果我说危险得很,夫人会回美国吗?”
江韫之沉默不语,左誓心领神会,“夫人放心好了,日本人暂时不会来这一带。”
江韫之诧异地看着他,他接着说:“我和日本人谈过了,目前为止还很顺利,但如果那边出尔反尔……总之,夫人不必担心。”
天空灰蒙蒙,远处依稀传来悲鸣,江边凄冷,风声萧瑟,听得江韫之心头一片荒凉。
“左誓。”
“夫人?”
“这里……”江韫之艰涩问,“还会是中国人的家吗?”清冷的嗓音微微哽咽。
左誓拿着笔,暗叹一声,颔首道:“会的,这里永远是中国人的土地。”
秋去冬来,一年到头,被侵略的恐怖阴影仍旧笼罩在望西城上空,叫人看不见国破家亡的尽头。
除夕下午,江韫之抽空帮郗良洗了澡,给她穿上新棉袄,不知疾苦的她高高兴兴的,笑靥如花。
擦干头发,郗良晃荡回书房,佐铭谦还在埋头苦读,所学的知识早已不是叁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郗良跟得上的了。
“铭谦哥哥!”
郗良欢欢喜喜开口,佐铭谦随手扔来一本《诗经》,轻轻开口,“看书。”无情堵住她要说的话。
“好。”郗良温驯点头,拿着书随意翻开。
天色还早,江玉之开了小灶煮汤圆,也不忘整天待在书房里的两个书呆子,她舀了两碗亲自端过来给他们填肚子。
吃饱喝足,郗良舔舔红唇,精力充沛,“铭谦哥哥,我念诗给你听。”
佐铭谦刚想说不要,郗良便胡乱一翻,看见《卷耳》一诗,嬉笑道:“是偷爹贼。”
佐铭谦无奈闭了闭眼睛,只听见郗良认真地念起诗来。不可否认,郗良的声音是好听的,低而轻,不尖不亮,当她话说多的时候,还会带着一丝沙哑。
书上说,女孩的声音要如铃如莺,佐铭谦不大明白那是什么样的声音,但对比郗良和苏白尘,明显是后者。只是,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郗良的声音,苏白尘的声音则已经快要想不起来了。
“……思乐泮水,薄采其芹。鲁侯戾止,言观其旗。其旗茷茷,鸾声哕哕。无小无大,从公于迈……思乐泮水,薄采其茆。鲁侯戾止,在泮饮酒。既饮旨酒,永锡难老……”1
一九叁九年,佐铭谦从江玉之、江彧志和阿秀那里听闻战争的残酷,当江韫之偶尔出门去时,他不禁担心起来。
江韫之有时会与江玉之、江彧志一块出门,为重建除夕书局而奔走。但有时,她会独自出门,谁也不知道她去干什么,回来时带着书籍和布匹等物件。
她总会平安回来,然而只要在家里看不见她,佐铭谦便不能放心。
风和日丽的一天,江韫之独自出门去,佐铭谦在书房里踱步,无心学进半点东西,等到江韫之回来,他松一口气,“母亲,你回来了。”
“嗯。”江韫之将手里提着的用牛皮纸和绳子束起来的几本书以及布匹放在椅子上,旋身拿起桌上的水壶倒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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