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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蘼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豆沙殿下的西芋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艳娘有在床边照顾。艳娘看他醒来,松了口气道:“呀,还以为我这儿要出人命了,怎么又倒在地上。”
燕尧感激艳娘的帮助,但是也对艳娘有些戒备。艳娘没有看出来,递了汤药过来,道:“你看你小身板瘦弱的,很久没好好吃饭了吧,来把药喝了,补一补。”
燕尧觉得艳娘说得对,他得补一补,养好身体才能逃,于是结果汤药拿过勺子,直接仰头就碗喝掉。艳娘待他喝完,结果碗说道:“我救了你的命,又给你吃给你住,你得报答我。”
燕尧身体一僵,脸色十分难看,艳娘像是没看到一般,继续道:“你看我这儿挺忙的,养不了闲人,不如这样,你在这里做点杂活,你手上那么厚的茧子,应该能赶重活吧,劈柴挑水烧火,能不能做?”
燕尧呆住了,这报答方式跟他想的很有出入,他不敢置信道:“只是这些?”
艳娘道:“当然,你还想干什么?想接客吗?我这儿不收小倌的。”
燕尧干净,当场就在床上跪下,要给艳娘磕头,道:“不,不,劈柴挑水烧火就很好,很好,谢谢,谢谢,我一定会好好干。”
艳娘哪能真的让他磕下去,连忙扶住他,道:“你身子骨弱,别再磕坏了,好好躺着吧,养好了病早点干活!”
燕尧后来知道,逸香阁虽然是女支院,但是跟一般的妓院很是不同。艳娘是逸香阁的老板,逸香阁的人都很喜欢她,都唤她一盛艳娘,艳娘也照顾着每一个人。
逸香阁就像一个家,大家每天一定坐在一起吃一顿饭,吃饱饭就去干活。逸香阁虽然是女支院,但是没人敢欺负他们,谁要是欺负了逸香阁的某人,就是欺负整个逸香阁,不用艳娘说话,所有人都会帮被欺负的人讨回公道。这里燕尧是新人,长得又好看讨喜,所有人都护着他。
燕尧的通缉令虽然传得全国都是,但不知为什么并没有官兵在四处追捕他。他想,也许是他人微言轻,即便成为通缉犯,也是不重要的那个。
艳娘是知道他是通缉犯的,为这事儿艳娘还关上大门,对所有人说:“进我逸香阁的门,就是我逸香阁的人,哪个为了点儿小钱去通报的,让我知道了,别怪我不留情面。”
逸香阁众人听到这话,纷纷表示:“进我逸香阁的门,就是我们的家人,谁敢欺负我们家人,第一个不放过他!”
燕尧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家里还有一群爱护他的哥哥姐姐,这感觉真好。这样的幸福,甚至让燕尧渐渐淡忘了自己通缉犯的身份,他也慢慢的将陆简藏在心底。他觉得追求一份本就是奢望的缘分,倒不如珍惜眼前的一切。
当地一名豪绅家的公子哥要赎逸香阁的一个女子,这女子叫阿珍,是个长相清秀性格温婉的女子。
阿珍看着公子辛苦凑来的银钱,道:“公子这是做什么,快把钱拿回去。”
公子用近乎恳求的语气说:“阿珍,跟我走吧,我是真的喜欢你。”
阿珍道:“公子喜欢我,可以常来看我,赎身就不用了。”
公子:“为何?”
阿珍:“你家人能接受我吗?”
公子坚定:“我会让他们接受的,实在不行,我们就私奔。”
阿珍:“可我不愿意跟你颠簸,公子,你走吧。”
燕尧记得那位公子是哭着离开的,燕尧问阿珍:“那公子看起来真的很喜欢你,为什么不跟他走”
阿珍莞尔一笑:“这种事情,怎么能当真呢?”
燕尧道:“为何做不得真?”
阿珍道:“我们这种身份的人,是不会被清白人家所接受的,千万不要做那种不切实际的梦,最后只能害了自己。”
燕尧突然想起那个抱着他去将军府认亲的娘,他在想,阿珍连知县的儿子都不敢肖想,他娘当年到底多喜欢白日做梦,竟然企图进入将军府的大门。燕尧嘲讽一笑,被路过的艳娘看到,问他:“再笑什么呢?”
燕尧道:“我在想,我娘到底是多痴心妄想,竟然会相信我爹会给她一个名分,带着我去将军府砸门。”
艳娘听燕尧讲过,他也女昌女支之子,道:“阿尧,我觉得你那你可能误会你娘了。”
燕尧道:“误会?”
艳娘道:“我们这些人最是不相信男子的誓言,压根不会把他们说过的话放在心上。你有没有想过,你娘也许从未信任过你爹,可是如果她不去砸门,你要怎么办呢?跟她一起受苦饿死街头吗?也许她孤注一掷,冒着被乱棍打死的风险,只是想换你衣食无忧。”
燕尧从小到大,因为他娘受过各种各样的侮辱谩骂,他一切的不幸,都跟他母亲脱不开关系,所以他从未想过。他道:“没想过,我也不信。”
艳娘长叹一声,摇头道:“你太不了解母亲了。”
燕尧的确不了解母亲,他对母亲唯一的印象,就是将军府内,那个抱着妹妹柔声呼呼哄哄的小妾。
燕尧熬过了那年冬天,老皇帝却没能熬过,老皇帝驾崩新帝继位,这位新帝便是陆简。燕尧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心脏还是微不可闻的跳动了下,他还是关心陆简的。冬去春来,万物复苏,一切看起来都向好的方向发展。
那天夜里,逸香阁照常营业,一群官兵突然闯入又是搜寻又是打砸的,客人们全部吓跑。在后院帮忙的燕尧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艳娘突然跑来,命令他从后门逃走。
燕尧知道是有人来找他了,他问:“那你们呢?”
如果被发现窝藏朝廷命犯也是要被杀头的。艳娘道:“别管我们,你快走,如果没有找到你,他们不敢对我们怎么样的!”
燕尧不再犹豫,可是到了后门,听到门外的声音,才知道整个逸香阁已经被包围,他跑不了。艳娘急的咬牙跺脚,拽着他到厨房,艳娘瘦弱的身躯挪开一个水缸,掀开地板,下面竟然是一个地窖!艳娘把他塞进去,并告诉他:“你若是还活着,就到渡缘镇去,找到一座废宅,找一个名叫悦人的人。”说完她盖上地窖的盖子,并将水缸移了回去。
那一夜,是燕尧此生度过的最漫长的一夜,他听到外面嘈杂的声音,还混着嘶喊吼叫,他心中不安,他更不能出去。不知道煎熬了多久,他突然感觉道地窖的温度在升高,摸了摸地窖的盖子,竟险些将他烫伤,外面着火了!
这不像是没有事的样子,燕尧慌了,他疯狂的拍着盖子,他耳边仿佛听见了大火中人们的惨叫声,家人的惨叫声。可是他打不开地窖的门,他力气很大,推了半天隔板却纹丝不动。
过了很久,他终于推开了地窖的门,压在门上的水缸碎了一地,周围一片都是大火侵蚀的痕迹。从来香气环绕的逸香楼,充斥着焦糊的味道,满地的尸骸和破碎的器具。此时天色渐明,可黑暗还在继续。
燕尧在废墟里来翻找,一遍翻找一遍喊叫这人名:“艳娘!阿珍!牡丹!云锦……”
他哭着喊叫所有人的名字,没有一个人回应他。他翻出了阿珍、牡丹、云锦……所有人的尸体,最后还翻出了艳娘。他们平日有惯常习惯带的饰品,即便尸体面目全非,燕尧还是一眼认出来了。一具具焦黑的尸体摆在燕尧面前,他才终于接受事实:他家人死了,他的家没了!
燕尧将他们的拖上板车,拉到乱葬岗,亲手埋葬了自己的家人。燕尧觉得很痛,前所未有的痛,比大夫人的殴打还痛,比手上磨破的血泡还痛,比刀枪棍棒击打在身上还痛。燕尧心中悲痛掩面哭泣,只觉得眼睛生疼,眼眶干涩,泪水早就流干了。
燕尧之前就听说,新帝上位做了很多事,其中还包括重审旧案,重新搜查各地在逃钦犯。
燕尧记得艳娘的话,入行时走人一般,徒步走到渡缘镇,找到了废宅,可是废宅就是个空无一人的宅子。即便他不觉得饿不觉得累,可他毕竟是个活生生的人,几日的劳累压过来,他昏倒在废宅的水池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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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芋的单机时刻,马上就要结束燕尧的回忆了。





荼蘼 燕尧7
燕尧再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幽静雅致的庭院中,他睡在一张卧榻上。庭院中也有一方水池,池边女子正抓着一把什么,投喂水中的锦鲤。女子身上的红衣很是扎眼。
燕尧还未开口,女子先道:“你是燕尧。”
燕尧不确定自己是否见过这名女子,迟疑道:“你是?”
女子转身,不知是不是红衣太过炫目,女子面色看起来十分惨淡,表情多了几分冷寂。她道:“我是悦人。”
燕尧环视四周,问道:“这里是?”
悦人道:“这就是那座废宅呀,怎么,不认得了?”
燕尧明白过来,悦人多半是个神仙。他从塌上下来,跪在地上,道:“悦人姑娘,求你帮帮我。”
悦人道:“你想复仇”
燕尧道:“是。”
燕尧没有抬头,他感觉到悦人越来越近,然后蹲在他面前,一只手触摸到他的脖颈,沿着衣领不停向下。冰凉的触感带起一片鸡皮疙瘩,然后有东西被拽出衣领,是一枚铜钱。悦人低头看着那手中的铜钱,道:“你恨他?”
燕尧也抬起头,看着铜钱,那年除夕与陆简一起守岁吃饺子的画面恍如昨日,可逸香阁燃尽的废墟和十几条焦黑的尸体也历历在目。燕尧拿过手中的铜钱,依旧坚定道:“我恨他!”
悦人道:“让你来找我的人,希望你活下去,你偏要报仇出去送死。”
燕尧将头深深埋在地上,没有一丝眼泪,麻木道:“艳娘他们,我的家人,全死了。”
悦人放下铜钱,问道“你有多恨他?”
燕尧将穿过铜钱的红绳拽断,拳头握住铜钱狠狠砸向地面,咬着后槽牙,道:“我恨不得吃了他。”
悦人眼帘轻轻颤动了一下,眼底依旧毫无波澜,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燕尧道:“你是悦人,你是神仙。”
悦人顿了顿,才道:“我是陆简的母亲。”
燕尧抬起头,面前的女子眉眼素雅,神色冷淡,乍一看的确跟陆简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但若是细细观察,仍旧能看出,那双眼睛是十分相似的,只是二人气质相差太远,一个温暖一个冷漠,燕尧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块去。
好像害怕燕尧不信,悦人补充道:“陆简只是在人间历劫罢了,人间历劫一遭,他依旧能回到天上做个神仙。”
命运跟燕尧开了个天大玩下,他竟然在陆简的母亲面前,说恨不得杀了陆简。所以,为了神仙历劫,他的爷爷一生忠诚最后被冠以通敌叛国的罪名,他被迫四处逃命颠沛流离,艳娘生性善良却惨遭杀害,逸香阁十几口人死于非命,这一切竟然只是为了给神仙历劫!
“哈哈哈哈哈哈。”燕尧癫狂大小,他错了,他以为他没有泪水了,可这一刻他笑出了眼泪,泪水迅速低落,冲刷着面颊。他起身,看着一方清空,举头三尺有神明,简直可笑至极。燕尧边笑边退,胸腔仿佛被什么堵住,一股闷气冲上头颅,他一个不稳跌入后面的水池。
蚀骨的疼痛铺天盖地的袭来,四肢百骸好像被不停的打碎,碾成粉末然后再愈合再打碎,循环往复,痛苦不堪。自小便对疼痛敏感的燕尧几乎连一个“疼”字都叫不出来,他疼到失声,晕了过去。痛得麻木的右手不知何时松开,那枚铜钱跟红绳一起落入池底。
悦人说,他掉下去的池子叫做化骨池,化骨池水溶活骨,不过由于没有生物能或者熬到骨头被完全化掉,所以化骨池并不会完全把人化得只剩下一片皮囊。然而水中有锦鲤,锦鲤食死骨,他没有被锦鲤吃掉,是悦人把他捞了上来。
他隐约中挺听到悦人说:“我儿欠你的,我还你你个公道。”
燕尧再醒来,自己还在鱼塘边躺着,身上盖了个薄被,夜色正浓,天上挂着一轮新月。疼痛的感觉仿佛刻在骨上难以消除,他捏着手臂想要缓解关于疼痛的记忆,却发现自己一身的骨骼,纤细得如同一个女子!
“你的骨头被池水融化了,所以变小了。”燕尧转头看向声音的方向,悦人端坐在附近的石凳上,但是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燕尧捂着眼睛,涩然道:“你为什么救我?”
悦人道:“我没能救下你,你只是怨气未消,魂不离体而已。”
燕尧凄然一笑,道:“是说我死了?”
悦人道:“对。”
燕尧质问道:“我人都死了,还有什么意义?”
悦人突然起身,燕尧以为她要过来,结果悦人走到化骨池边,伸手进化骨池中摸索了片刻。夜色漆黑,悦人的苍白的面色和艳极的红衣在夜色中尤为明显。若不是燕尧在水中泡过深知其中险恶,他会以为悦人此刻正在戏水。也就是这么个举动,燕尧终于明白悦人哪里不一样了:她变得娇小了!
多年习武练就了燕尧敏锐的五感,悦人身为女子骨骼本就不如男子那般宽大,现在却更加细瘦了。
悦人的手终于从池中出来,手上多了一把漂亮的扇子,她拿着扇子递给燕尧道:“这是池水化去的,你的骨头制成的。”
燕尧不明就里,接了过来,这是一把女子的扇子,上面的荼蘼惟妙惟肖,仿佛真的在扇面上渲然绽放。
悦人继续道:“若你执意报仇,就连鬼都做不了,对世人而言你变得无声无形,孤独留存于世,你宁愿如此?”
燕尧道:“你是说,化为希夷?”
悦人摇头道:“若是化为希夷,便是灰飞烟灭彻底消失,倒也还好。可你不会,你只会被遗忘,这世间再没有任何有关于你的记忆,任何有关于你的痕迹都会消失。”
燕尧生来就是个错误,所有人都巴不得他不曾出现,所以他道:“我宁愿如此。”
从那天起,世间再无燕郎,只有一笑百媚的艳娘。他在渡源镇的逸香阁,纤细的兰花指捏着一把罗扇,摇曳生姿。
有人慕名而来,为见没人一掷千金,却也只能窥得被细娟扇面遮住的半张脸,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眉眼一弯,眼眸微动,荡起一片春水,把人们的心也荡漾起来,美不胜收。
世人往往喜好不同审美各异,有人喜欢冷艳的,有人喜欢素净的,有人喜欢放荡的,有人喜欢内敛的。然而无论世人喜欢什么,只要艳娘的罗扇轻轻一摇,喜好什么的统统化为乌有,只为艳娘一人心驰神往。
艳娘杀的第一个人,是当年屠戮逸香阁的一个官兵,他是那时才知道,陆简送他的手套竟然能不沾染任何污物,包括血迹。尸体被烧掉,枯骨喂了鱼,当年踏入逸香阁的人,他一个也没放过。那些人倾家荡产带着旖旎的春梦,想要一睹美人真容,最后美人一笑各个死无全尸。
若不是再次见到郭衍,燕尧真的以为自己就是艳娘。
燕尧看到郭衍时下意思往后缩了一下,随后又神色如常走了出来。他脸上涂着厚重的脂粉,身形比以往娇小些许,如他所料,郭衍没有认出他,同样在看向他的第一眼彻底沦陷,却不是为艳娘,而是为燕尧。
郭衍向他走来,摸着他的脸,道:“果然如传闻一般,可我见过更漂亮的人,你虽不如他,却跟他有几分相似。”
燕尧却突然抓住郭衍的手,郭衍一顿,接着好像有些激动,道:“他从未这样碰过我,你说他的手跟你一样冰凉吗?”
燕尧笑而不语,抓着郭衍的手往下移,放在他脖子上的纱巾上,道:“郭衍哥哥,他的手心是不是跟我一样粗糙,他喉结是不是我一样明显,他是不是从来没唤过你,郭衍哥哥。”
郭衍却如遭雷劈,僵在原地,良久才吐出:“阿尧?”
燕尧媚笑道:“叫我艳娘。”
郭衍摇头后退,嘴里喊着“不”,跌跌撞撞逃出门去。郭衍此行是来查案的。当年将军叛国案重审,老将军一代忠良被重新厚葬,而郭衍在一众大臣力保之下,被贬谪扬州。一些官兵无故失踪,失踪前还拿走一大笔钱,别人可能会觉得出了远门,但是郭衍不这么想,他觉得一定跟艳娘有关。可是那一声郭衍哥哥,消失的官兵跟艳娘再无瓜葛。
艳娘后来没再见过郭衍,但是却能不断地听到他的消息。郭衍回京了,一步步攀升封侯拜相权倾朝野,一时间风光无限。当年查办将军府的,或是跟那期案件有关的所有人,他都被以各种罪名亲自处以极刑。人们都说他残害忠良草菅人命,没有人相信他当年是个儒雅端正的书生。那个任由郭衍作为的皇帝,当年那个救万民于水火的皇帝也被骂成了残暴昏庸。后来那个残暴昏庸的皇帝,大概顶不住骂名,终于以污蔑忠臣残杀同僚的罪名,被处以凌迟。
后来有人花重金将艳娘买下,送到宫中献给皇帝。
陆简再看到艳娘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他遣散宫中所有人,才道:“阿尧?”
燕尧的恨并没有应为那句熟悉的阿尧所消解。他将陆简推倒在地死死按住,陆简丝毫没有挣扎。燕尧一口咬破陆简脖间的动脉,鲜血汩汩流出,他没有松口,而是将那块肉生生咬了下来,吞进肚腹。
燕尧一口一口啃食着身下的仇人,他终于复仇了,他终于吃下他的血肉。
身下血肉横飞的陆简动了动,他伸出双臂环住正在俯身撕咬他的燕尧,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气若游丝,柔声哄道:“阿尧,对不起,你别哭。”
燕尧登时僵住不动,这才意识到,他只顾着报仇的快意,不知何时泪流满面。陆湜的满脸的血污,眼神一如多年之前那般澄净清澈。
他使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右手,发颤的手指抹去燕尧眼角的泪珠,然后双手重重垂下,彻底没了呼吸。燕尧再也忍不住,趴在路简的身体上泣声不止。
那晚,皇帝跟艳娘一齐消失了,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殿内一地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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彻底结束回忆的篇章。陆简终于实现自己的诺言,在燕尧哭的时候,抱着燕尧哄他。




荼蘼 弗念1
路简听到这里,冷汗浸透全身。问道:“那当晚,你是如何离开的?”
路简没有意识到,他问这句话的目的,并不是真的想知道燕尧如何离开,他只是想知道,燕尧是否安然无恙。
燕尧从窗台上跳下向他走去,路简下意识瑟缩。燕尧身形一顿,然后又退回墙边,靠在墙上低着头。窗外天光大亮,燕尧背光靠墙,笼罩在一片阴翳中。
“悦人带我们离开的。如她所说,我报仇之后便被世间遗忘了。”
他们也一同经历过生死,形同莫逆,信任彼此。偏偏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梦境,唤醒前世的恩怨。
对于燕尧而言,他报了仇,一切皆为过眼云烟。他从不过分提醒,强行揭过前世种种。可是路简一样。他们一同经历过生死,现在却告诉他,眼前同他出生入死的人,与他有过莫大的仇恨。
路简看燕尧后退,登时明白,他下意识的躲闪刺了燕尧的眼,心中懊悔不已。他不知道如何缓解这种僵局,僵硬问道:“我记得你,就是因为你吃了我吗?”
阴影中的燕尧,神色昏暗不清,他不说话,应该是默认。
路简有想到,这世间不知自己一人能记得燕尧,“悦人呢?她如何记得你?”
燕尧抽出那把罗扇,随手扇了两下,“这把扇子,不止是我的骨头,里面还有少许悦人的骨头。”
路简仍旧觉得不对,如果燕尧会被忘记,那他伪装艳娘为何会成为传说?“可是你化成的艳娘,为何被世人记得?”
燕尧下意识握住自己的手腕,扇子还随意捏在手中,手腕纤细,手指修长,宛若女子。道:“我向锦鲤许了愿,锦鲤拿走我尸骨,让世人记住了艳娘。这一点跟柳儿一样,我们付出了代价,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路简看着燕尧的腕骨,那是被化骨池侵蚀后的模样。想到这里,他觉得心里堵得慌。
燕尧一直低着头,故而没看到路简的难过。
路简暗暗苦笑,“我这个仇人每天在你面前晃荡,你是不是恨不得扒了我的皮,重新将我拆吃入腹。”
燕尧道:“我已经报仇了,而且我也说过原谅你了。但是那些因你而惨死的人,我没办法替他们原谅你。我若真的还那么恨,小简儿岂能安然无恙到今日。”
说道小简儿,路简突然想明白,他与小简儿的关系,道:“小简儿就是我,因为你,我们分成了两个?”
燕尧道:“对,小简儿便是前世的路简,而你是被我吃下的血肉。悦人将你分成两部分,小简儿在渡缘镇,而你一直在伏念山。二十年前小简儿突然醒来,身体越来越小,应该是因为你苏醒了。”
路简终于明白,悦人为何会说他长高了,他的成长是以小简儿的消逝作为代价。他突然将有些颓丧,自暴自弃道:“我真的给那么多人带来不幸吗?”
燕尧抬起头,终于将目光投向他,道:“我恨你的时候,也这么想。现在我不这么想。路简,赎罪吧。”
这些日子一起相处,他能感觉到,路简一如当初那个温煦和善。与其杀死一个怨恨深重的人,他更愿意找寻,当初那个如暖阳般的人
这时有人在门外敲门,路简以为是店家小二,随口问道:“什么事?”
门外的人却沉默半晌,随后说道:“我是陆湜。”
陆湜上次离开了十几天,路简以为这次离开,也要再过段日子再见。没想到这么快,还专门跑来找自己,他有点受宠若惊。路简开了门,陆湜神情肃穆,对他点了点头。这一幕怎么看都不像父亲,更像一个前辈对后辈主动关切。
路简又叫了一声:“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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