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心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星河
「不得批评赤狰氏!」星瑶双眼倏然显得惊恐。栀月见了,也止住了声。
她俩对视了一阵,飘摇的手足之情,如星瑶的声音在风中抖得厉害:「关押太虚门,自是因为你还心意不坚。栀月,你以为…冷岸承熙,肯为了你,发兵相助鹿岭么?不会!你口中的正道,也只顾他的尊位。」星瑶冷望着她,凄然一笑:「妹妹,从小,这鹿岭之重,尽压在我身上,是时候,该轮你分一点。别让你父王母后陷于为难,别让鹿岭再对你失望。」
星瑶指的,那落在她头上所谓的本分,是前些日子里,王殿大宴策画的密谋。
自她出了真境,她让鹿岭王逼在银川畔,没日没夜的练着术式,龙谷小震大震不断,那宏伟的谷口仙障,却半分没有松动的迹象。
上古龙神,就是鹿岭王这近万年的上神,也未必能敌。她虽不是修为特出优异,各界总相信,解封之人,总有特出之处,未必在于修为之高。但这么一段时日,鹿岭王不得不承认,她虽然学得快,进步也快,却并无任何过人之处。别说相敌解封的龙神,就是龙谷都进不得。
而红漠,欲夺翼山尊位意图明显,两者为敌,是迟早之事。赤狰进犯鹿岭挑起事端,夺取资源,也是必然。鹿岭王宁可在那之先,以盟求和。
是以鹿岭王落实了他反复思量已久的计划,用澈然在岭为把柄,迎进了红漠赤狰氏,以上宾待之。
殿上大宴,银案旁,鹿岭王与二位兽神对坐。
栀月静静立在一旁,为他们斟酒。即使她已尽可能地使面色撑得镇静,手却不由得,有些发抖。
其一兽神披散褐发,大挂两圈金环在耳,面上表情乖张,浑身散发邪佞气息的,乃赤狰氏弟弟,玄王弋猎。他揣着一双锐利的侵犯眼神,自上扫下,又自下扫上,在栀月身上频频流连,狭谑一笑,道:「我且道怎么龙谷近来震得厉害,原来是传闻中的解封者化了仙。大哥,你真相信这柔柔弱弱的女仙能接引龙主么?龙主本淫,还怕她受不住。」
「玄王。不得妄议龙主。」另一兽神,便是当今红漠主赭王灰刃了。他框束了发髻在顶,面色冷敛,说起话来和弋猎相比稳健不少。然而就是那善意的话头,随后也藏着利剑。
带了股邪气淡淡一笑,他望向栀月道:「龙神解封,迎回上主上神,是红漠之福;龙神不解封,能得鹿岭为友,我红漠,又岂会不乐意?何况和宁殿下,温柔讨喜,就是不论这是是非非,也是加惠我红漠。」他说着,牵起栀月倒酒时的扶袖之手,在上头递了一吻。
栀月浑身一颤,忙抽回了手,只差没将酒壶泼在他面上。
弋猎见状,扯了嘴角乖张一笑,道:「大哥,人家心里有人呢。」她才抽回的手,又让弋猎牢牢一拉,直扯进他怀间一搂:「冷岸祥治让那雏鸟入岭,不为这二殿下,我可不相信。她不表示点什么,我可不放心称她一声,王嫂。」
他嘴上说着王嫂,圈抱的手臂暧昧滑移在她腰间,满是金胡的腮颊凑在她颈旁嗅了几嗅。
栀月又惊又怒,大庭广众,她父王在此,他还能如此无礼,她的亲事,甚且还不是配给这玄王。急切用力扳着弋猎手臂,惹得他沉了脸色,双臂一收,道:「要你坐便坐。推推挡挡,怎么,嫌弃红漠兽神么?」
栀月那推拒的手一僵,焦灼地望向鹿岭王。
「玄王。」灰刃扫了他一眼,淡淡道:「别吓着二殿下。」他一伸手,将栀月自弋猎怀中轻带了出来,牵在他身旁,让她落坐。
灰刃瞧她一脸敢怒不敢言,倒是让人严严嘱咐过了。他一笑,转向鹿岭王道:「擒罗幼雏,用不着我红漠动手吧。」
始终沉默的鹿岭王,淡尝了口酒,事实上,红漠要这二殿下,本是意料中的事,宴上灰刃一开口谈亲,鹿岭王便一口允下,甚且答应了,封神仪后,便让栀月随灰刃入红漠准备亲事。这人也要给了,摸个两下,张狂的玄王跟前,他也说不了什么。揣摩灰刃那言下之意,只沉沉道:「那是自然。」
「喔?」灰刃面皮扯了个笑,道:「树谷前辈,果然老练。本王还以为,你还得要兽神杀进岭替你擒那天少 。」
「哪门子事。」弋猎扬酒豪饮,酒汤沾染了他丛卷的金胡,他又以袖一擦,瞪着鹿岭王冷笑:「让你捡这现成便宜,树谷老头,我赤狰不似你心焦如焚,大可同你蹉跎,扳下那雏鸟简单,我却要你鹿岭拿出点诚意。」他盯着栀月,透着一抹兴奋怪笑:「要杀,得由你动手,否则,我红漠不买账。」
「如何?」灰刃望向栀月,虽然笑着,面色冷戾得直寒进她骨子里。
栀月微微发颤,努力打理着思绪,要让鹿岭王发了侍从围东阳居,众目睽睽要她动手,如何是好。她撑着神色,垂下首静静道:「栀月…有心,却不敌天少,不如…,拿封神仪为由,领他上神丘,那日动手,正好向大渊开布,我鹿岭今后与红漠为盟。」
灰刃蹬下酒杯,淡淡一笑:「你要夜长梦多,拖到封神仪,于我无碍,就盼你,真能不负所望。」他转向鹿岭王,收了几分笑意:「但我赤狰灰刃,不若翼山头脑简单。你鹿岭能叛翼山,自也能叛我红漠。这鹿岭地界,我且与你设立盟咒,以咒为障,丑话,先说下了,鹿岭籍仙神,只要有人背叛了这情谊,就别怪我赤狰铁骑,要踏遍你鹿岭。」他望了望王殿上的忘忧泉,笑道:「你鹿岭润元,自也得全归红漠。」
昔日鹿岭治凡,至今,仍有少数不受凡帝管束,还崇奉鹿岭仙神的润元,上抵鹿岭,和鹿岭丰沛的花草精灵生态,交流成忘忧泉。泉由王座流出,蜿蜒桐林间,坠为飞瀑接入银川,供群仙享用。是以仙神入岭,总能感受一股昂扬的灵气,如沐春雨般润泽。而对红漠而言,鹿岭,就是只择时待宰的肥羊。
鹿岭王听了,微皱起了眉:「鹿岭仙神多繁且自由,怎可能尽同你红漠友好。立这盟约,形同虚设。」
灰刃眼神冷淡,挟着犀利的口吻进逼:「你鹿岭严令严刑,自也能做到上下臣民,其心如一。」他轻蔑的一笑,又道:「但,你那大女儿,怕也没这等本事。别说我红漠苛刻,不如,我们便改成鹿岭王室,与封职首长,如何?」
其实,他就是不改,鹿岭王面上抗议,终也不能拿他如何。鹿岭王室与首长,听来和善不少。在这少数人中,确保向红漠友好忠诚,至少还算可行。
「就依赭王之言吧。」
灰刃满意地微露浅笑:「树谷,盟约不破,别说我红漠,就是龙神解封,也不犯你。当保你大殿下,王权无忧。」
那日宴后,鹿岭王挑拣起武从,要派往东阳居拿人。
栀月见了着急,急急一拦,慌忙跪地道:「父王,您听女儿一次,用封神仪留他,他…他不会走的。」
「你倒有这等把握。」鹿岭王冷声一笑,道:「你当我傻了么,等着你放走他?」
「父王,你就是不肯听我,也…也得想,师父若是已经想了法子暗助澈然离岭,您派人过去,只打草惊蛇,说不定反让他逃了。」她急急一伏,惶惶道:「父王,月儿听您,一定听您,也听赭王,只求您容月儿些许时日…,断念收情。」
鹿岭王瞪着她,沉默半晌。他本不在乎栀月求情,她越求情,这澈然更得关押,但他确实几分忌讳青桐真人,他这么离了岭,是有可能,早已和那冷岸承熙有所设谋。
「断念收情,这四个字,你最好刻进心里。」
鹿岭王冷冷说着,依她之言退了武从。
「月儿…明白。」她伏在地,颤颤道了声。
歸心 (簡)暗潮
飞旋在舞场上,栀月一身白裳飘扬,似一朵盛开的栀子花。
花却带泪,开得忧伤。
她不再让鹿岭王逼去龙谷,倒让星瑶盯着一支舞练过一支舞。今日排得舞,特别难,用以后日封神仪上,献与赭王。
星瑶领着几名仙使,坐弹琵琶替她伴舞,她却舞得不太专心,因她才听得王属侍从回报,澈然一直还在岭。
她不懂,青桐真人离了岭,他该也明白,鹿岭王室回不去了,却为何,还一直这么待着。她想暗中去找他,却让星瑶守得很紧,就连她的传声鸟金阳,都被拘在侧殿。
「你这神情,一脸愁容,定让玄王有话讲。」星瑶止了乐声,沉着气责了一句。
「我…。」她又如何能不一脸愁容,对着红漠兽神媚笑如花,灿舞如蝶。「我做不到。」
星瑶听了一瞪眼,还没发话,却见场边一阵声响,鹿岭王带人走了上来。
「一个笑都摆不出来,你如何杀得了那冷岸承熙。」
「父王。」星瑶和栀月见了,忙上前行礼。
鹿岭王盯着栀月,半晌,沉道:「你,得去东阳居一趟。」
「东阳居…?」她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转念,又担心了起来。「为何…要去东阳居。」
鹿岭王瞪了她一眼,凛道:「我记得,青桐真人有把剑,银身蓝纹,据闻,是翼祖古剑。你听冷岸承熙提过么?」
「我…。」栀月又一阵犹豫。那千守剑,她的确在他穴居里瞧见过。但鹿岭王特意问起,她不晓得这么承认了,是不是又伤及澈然。
就是她不说,瞧栀月那欲言又止,鹿岭王自也晓得她知悉那剑了。
「那剑,不管他使不使得来,就是配着,也能挡龙珠草。你连哄带骗,或偷或抢,总要拿过来。」
「父王…。」
「这事至为重要。我警告你了,别想玩花样。」鹿岭王沉声打断她,冷道:「你听好了,太虚门数百人命,川流蓝雉,是生是死,在你一念之间。若这些人,还不够让你清醒些,我只好再加上青桐秋雨一条命。」
「母后…?」栀月一震,惊愣得望着鹿岭王,他,要用鹿岭后胁迫她?
「今日就去东阳居,你母后,在王殿等你。或生或死,由你那剑决定。」
「父王…!」栀月难以忍受地喊了一声:「您…怎么能。」
「我为何不能,栀月。青桐秋雨做了什么你不晓得么?他们青桐一氏,一向善于搞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她昔日偷情翼山白羽,怀了只翼山杂雏,青桐真人,却帮着她隐瞒,又利用太上真境培养青桐虚里,暗地打龙谷主意。现在,她又提前向青桐真人泄漏了王室行动,我如今最后悔的,莫过于让你入了真境。」
栀月淡淡听着,她还是只褐身小鹿,就已知晓这些王室不张扬的前恨纠葛,但她幼小,也不懂情,只天真的觉得,自己有个哥哥,那些上一辈的爱恨,听起来故事一般。但如今,她心里有了人,几分苍凉地明白,权谋之中,有情又如何;情淡了,更只剩下伤害。
「月儿知道了,澈然心细,请父王容月儿花些时间,与他周旋。」
她心如死灰的眼泪,甚且叫鹿岭王看着,安心了不少。
而她,确实也这么从东阳居里头取走了剑。
她掠过桐林间拦住她的星瑶,缓步进了这在夜间还灯火通明的王殿。
「父王。」她垂首向立在王座前的鹿岭王一揖,情急地望向让侍卫守着的鹿岭后。秋雨满发凌乱,让绳捆着,没一点尊严的跪在殿上。
「剑呢。」鹿岭王沉沉问了声。
栀月翻掌幻出了千守剑,急步上前递与鹿岭王。他凌厉望了栀月一眼,道:「你用得了这剑么?」
栀月摇了摇头,急道:「父王…,女儿将这剑拿回来了,您能不能…先让母后回去歇歇…。」
鹿岭王冷冷扫过栀月焦急的面色,淡淡道:「你口口声声母后,她在乎么?她只在乎青桐氏,只在乎强弱尊卑,同那些好斗的翼神一个样。」
一旁秋雨听了,冷笑一声:「青桐真人与虚里,真有能耐,你呢?你还不肯承认,你一向就是这样懦弱,从前让了大渊尊位,如今只能出卖自尊。你能做什么,你从始至今做的,不过是用个婢女的肚子羞辱我,再将你们生的不成才的女儿,塞到红漠去!」
「羞辱你又怎么。」鹿岭王俯身掐住她下颚,切齿道:「岂不是你背德在先么?」
「父王…。」栀月还没会意秋雨那番话,只见两人恨意如火。她急着要劝退鹿岭王,秋雨却早已生无可恋。
「树谷懦夫,我赌你不会赢,就是将自尊赔得干净,你还是不会赢!」秋雨凄厉一笑,有些孱弱的仙身浮动,透出了焰光。
「娘…,不要…。」栀月惊慌一喊,急忙想替秋雨拆绳:「娘…,我帮你。」
「我不是你娘!」秋雨凄厉一喊,仙身燃成了烈焰。「别叫我娘!」激烈闪燃的流焰迸散,逼得栀月往后跌坐。
「娘…。」栀月映着火光的双瞳流下了泪,眼睁睁望着秋雨灼烧成一团金焰,散尽了仙元。
殿上一片骇人的静默,只烈光渐收的一小处火焰还隐隐燃着。
「收着。」
鹿岭王沉着脸,将千守剑递给一旁同样泪流满面却不敢作声的容瑾。「这古剑,断不能落到红漠手里。别让人注意到你。」
「是…。」容瑾收了剑,望了眼地上抖个不停的栀月,想上来扶她。
鹿岭王一拦,沉沉盯着栀月道:「后日,别忘了你的本分。」他朝殿旁一般脸色苍白的星瑶发令:「带她下去。」
她的房里房外,都守了人。
她所拥有的,不过一席帘幕后的床榻。然她依然忍不住,伏在榻上痛哭。
哭到泪流干了,眼神发直。
想过父王母后,想过星瑶蓝雉,想过师尊、虚里,雪鹊与棕五,想着澈然。她唯一的安慰,是他应该已经从那太清河支流出了岭,回了翼山。
她楞楞想着,他曾说过,若是她要解封龙神,他翼山,会倾全力相助。那么…,若是她鹿岭垂危,他肯不肯相救…。
只是澈然,并没有如她所想的出了岭。
栀月一离开,他的确隐身入林,行至栀月指给他看的那条小溪。
太清河…。沿溪低飞,他在心里祈祷似的低语。请带我…往所向之处。
穿越暗影轻雾,他凝神细望,心里忐忑。
果然,他来到一处布满龙珠草的石穴。穴外,仅仅数名王属侍从。毕竟,若没神草相护,困在龙珠草堆里的翼神,和笼中鸟没有两样。
澈然悄然靠近,无声撂倒数人。闪身一近穴,便见着那困坐木榻上的男神,川流蓝雉。这岩穴里头,不若澈然以为的似个囚房,反倒还简洁齐整,似个正常穴居。
「澈然?」蓝雉见了他,连忙起身。又转而显得一脸惊奇。「你…,如何能进来?」
「太清河。」澈然半点不多言,起咒自腕上取下一圈金色气环,递给他道:「川流君,这是凤心实的变形,能助你离开这里。」
「这…。」蓝雉连忙接过,触着那气环,他受制的灵力,倏然提振不少。他忙一抬头,凛道:「树谷家连起红漠,要取你性命,我助你即刻离岭。」
「不急。」澈然一笑:「你幽居此处,竟还消息灵通。」
「我自然…有不少线报。」蓝雉神情淡淡,凉凉一笑。
澈然望着他,恳切道:「我来找你,便是希望你能退赤狰,守下鹿岭。」
「澈然…。」蓝雉双眸倏然黯淡,移开了几步。「川流战族…,势力远不及赭王玄王连兵,何况,我手下武士,如今…已不肯相助鹿岭王室,除非…我拿下王权。」
「你…却还犹豫。你掌握鹿岭悉数战能,还能被囚。必然是为大殿下之故了?」
「我…。」蓝雉转向澈然,只道:「就是我肯…,你还是必须尽早离岭,且请天尊派遣兵将。鹿岭王这次,与赭王立了盟咒,王室与鹿岭领职首长,若违背盟约,屏障不攻自破。我手下将领,多属鹿岭籍,一发兵,等同引战,川流武士人数本不多,只靠我一支战族,撑不了多久。」
澈然沉吟片时,问道:「你可知道…,鹿岭王,还与赭王谈了什么?」
蓝雉瞧着他,几分犹豫斟酌,要是让澈然知道了,他多半不肯离岭。
其实,就是蓝雉不说,澈然也能猜到几分:「和二殿下有关了?」
让澈然凛冽的眼逼着,蓝雉也不得不据实以告:「赭王…,要二殿下,取你首级示诚,入红漠为后,他便允大殿下鹿岭王权与诸仙安和。封神仪后,二殿下便要随赭王回红漠。」
澈然静默了片刻。
这些,大概就是栀月小心翼翼,吞吞吐吐的缘由,那盟咒,王权与鹿岭诸仙,似兽爪般扼在她颈上。
「川流君,迎战,总比坐以待毙好。求兵之意,我已传达父尊。至于我…,还不能离岭。」
「你…。」蓝雉注视他,迟疑道:「若还在意解封一事…,大可不必为二殿下冒这险。」
「我…,并不是为了龙神。」澈然淡淡转身:「就如同你,并不为了王位。」
歸心 (簡)背叛
后日一早,果然星瑶带了一批王属侍从,来穴居拦下他,延请他参与栀月的封神仪。
那阵仗,哪像是请上宾了,押死囚还差不多。
然他没有吭声,淡淡一笑,道:「今日的主角,不该是栀月么?」
星瑶凛瞧了他一眼,口气再不似从前温婉:「翼山少神在岭,自不能怠慢了,请。」
澈然冷扯了一笑。这星瑶,还没到神丘,倒也不藏了。
林间走了一阵,前头一道白色大阶,往上通向丘顶。
澈然一阶踏过一阶,心里一遍又一遍盘算。没了千守剑,要应付一干千年上神,实是一大难题。
不得已,栀月是他唯一的筹码。
他目光触及丘顶,林地一阵窸窣,四方立时围上一层武兵,一圈银刀刷声纷纷出鞘,逼他上了神丘。
他飞快量了量周遭武兵,又将神丘上众人扫了一遍。只见栀月一身垂地白裳,让赭王牵着,向鹿岭王伏地一拜。她晋封和宁上神,那礼数不再为太虚门神官,倒是做别鹿岭王。
两侧聚集不少观礼仙神,鹿岭诸神官坐在神坛左方;神坛右方,则坐了玄王弋猎与数名红漠武士。
这方位,倒好。真境太清河在后;太清河支流,在左。
主要之敌,为前方鹿岭王、赭王,与右方玄王弋猎等人,弋猎身旁那几人,瞧上去各个精锐非凡,该也不是庸常侍从。
他静静等着,只要赭王或玄王仙气一流动,他便能确认一件要事。
栀月听见声响急忙回头,一见是澈然,她面色倏然一阵惨白,震惊得几乎稳不住身子。 「月儿,出刀。」鹿岭王的声音在坛前响起。
栀月闻声,呆在原地,半点挪不动脚步。玄王乖戾张狂,赭王,却还有些人性。她已经想了千百遍,等着星瑶回禀找不着澈然,她以人以身以心以命,都好,无论如何,总要求得赭王原谅。
「殿下。好一个交情久长。」澈然宛若能穿透人心的目光,定在鹿岭王面上,冷声一笑。「联起红漠,鹿岭还有所谓安和么?」
澈然那眼神,比他们初见时,炯朗清明不少。纵使周遭围了圈武从,那沉沉之威,甚且令鹿岭王不自觉避开了眼。
「你翼山,还曾在意这交情么?」鹿岭王淡淡应声,望向栀月,再度沉令道:「月儿,动手。」
「冷岸。」灰刃见了他,锐利一笑,沉声道:「末代天少,不如束手就擒,还能为大渊尽最后一点心,护下鹿岭这老仙地。」
「二殿下。」
灰刃望了望栀月,狭冷一笑:「你这脸色,何以如此难看。没听见你父亲要你出刀么?」他说着,幻了柄弯刀在掌间。
澈然见了,心里一振。他在真境这段期间,最大的收获,便是以青桐真人那咒术,辨别仙气流动之气形。流在灰刃掌间的灵气,叫澈然大大安心不少。他脑海里,浮现了八颗气团,果然,那是青桐真人替他量身打造的大渊政局。灰刃那灵气,与浊二相符。浊一,大有可能是弋猎了。他纵然还不敌千年神的修为,对那气团的习性、思维与套路,却再熟悉不过,虽然真实仙魄与那气团相比,仍存在不少变异,对澈然而言,已是莫大的帮助了。
灰刃将弯刀递予栀月,淡淡勾了抹冷笑:「那翼鸟,现在不过似凡人一般,你鹿岭安和与你树谷家君位,端看你向赤狰之忠诚。这小事收拾了,我也好尽早接你回红漠。」
让灰刃直勾勾地逼在眼前,她犹豫片时,终究抖着手,接过了刀。
她转过身,朝澈然这处看了过来。那眼里万分不明白,他何以不听她那番已是再清楚不过的警告。
鹿岭王一令,澈然身旁武从上来两人,将他手臂向后折压,推扯到了栀月跟前。
她一双鹿眼水灵灵望着他,再忍不住,凄楚滚下了两行泪。「你…为什么…,不走…。」
「月儿,动手。」鹿岭王那频催的短令威严,她胸口起起伏伏,呼吸显得急促。
这小鹿不肯动手,倒还得帮她一把。
「你何不同我明说,你的选择,是赤狰灰刃。」澈然迎视她,淡淡冷道了声。
「你…。」澈然的话,她一向听得认真,颤抽了口气,凉冷的泪眼闪过一痛。
她说不了什么,只缓缓向他挪近了几步。
就算那话如此令人心寒,他还在这里,难道不是为了她么…。抖不停的弯刀一抬,电光火石间,在场之人,皆以为她终于下定决心要出手,只澈然瞧清她那刀尖已转了方向,想往自己刺下。
而他等的,只是她那靠近的距离。
澈然挣脱武从,倏起跌宕间,他几弯刀咒飞出杀退数人,一把拉过栀月,夺下弯刀,将刀架到了她颈上。他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鹿岭王显得吃惊,灰刃则沉了脸色,冷道:「树谷,你这龙珠草,不是万无一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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