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云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云之北的小说
“大人,这已经是几个月来的第三起了,官府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查不到,街头巷尾都在传这是妖孽作祟,闹得人心惶惶的。”在张客卿身边说话的人长得挺清秀,但长眉微皱,满脸难以掩饰的愁容。
张客卿也是头痛欲裂,捏着眉头接话,“当今圣上贤德,怎会生出妖物,终究是本官无用。”
“大人何必妄自菲薄……”
九歌无心他们的对话,穿过堵在巷口的两人,径直走向旁人避之不及的尸体。
官府的人正在一旁边调查边记录,走来走去的有些妨碍九歌的视线,但她还是看清了——死者呈现一种怪异趴倒的姿势,脸朝下,上面还粘着几粒白饭,嘴巴长得老大,像是看见了什么无法形容的东西,背上一处从脖颈延伸到臀部的伤口清晰可见,腰部还有几处被捅穿的一虎口宽的小伤口。
背后偷袭吗?九歌想了想,又瞧了几眼周围的环境,总觉得有股异样的违和感,忽然她踱步走向了巷子深处,越往里走血腥味越重。
巷子深处的小径连接着隔壁酒馆的后厨,几个泔水桶七零八落的翻到在地,想起死者脸上的残羹便能料想他的身份。
一个翻找泔水桶勉强果腹的野民*(古代对流浪汉的称呼)会得罪什么人,遭此灭顶之灾,九歌想不通也不想去想。
她跨过残羹冷炙继续向里走,灯光很暗她的眼睛却很明亮,墙上有大量喷溅的血迹,地面上的血迹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向两边迸溅,站在中间的应该就是凶手。
墙边有一棵歪脖树,树枝空隙正好可以躲下一个人,而泔水桶就翻到在树根周围,凶手从树上跳下来袭击了正在“用膳”的死者,九歌做出了判断。
看样子凶手身上的血也不会少,这样大的目标为何张客卿动用这么多捕快也毫无头绪,莫非真的是妖物所谓,九歌忽然来了兴致。她开始猜想是哪种妖物,若驯服能否养在斋中。
张客卿的到来打断了她的思考,显然,他也发现这里才是第一现场,至于凶手为什么把尸体移动到巷口就不得而知了。
“明明扔在里头更不容易被发现,凶手为何多此一举,将尸身脱到外头?”张客卿皱眉不解道。
“或许那人只是向官府挑衅。”他身边的人接话。
“可有可疑之人?”
“尚未发现。”
“罢了,把这里收拾好,留几个人在这儿执勤,别叫村民们心慌。”张客卿的声音慢慢变得模糊。
张客卿叹气道,“张峰,你是否也认为老祖宗的话是对的?”
“古籍上有著,人族之外的确还有他族,兽修千年为妖,只是他们擅长藏匿与障眼法,不曾真正与我们相见。”张峰坦言,“老祖宗所言,不敢不信。”
“哎,回府吧。”张客卿摇头无奈道,“若真是妖孽作祟,便只能求助高人了。”
“大人是想属下前往北云斋?”
“不,本官亲自去才更显诚意。”
引发这场骚动的遗体随着火把的光线一点点远离这个村子,温暖人体的火光却照得心里冰凉凉的。
犀利的白光再一次撕破夜空,躲在角落中喘息的声音慢慢变小。
他似乎并不介意被泥巴弄脏身体,胡乱抓了抓乱发,从怀里宝贝似的拿出了一样东西,借着雨水认真洗刷,直到闪出一道凌厉的锐光。
那道寒气被九歌察觉,直觉告诉她,这片黑暗中还有一个人,再想看的时候,画面已经不清晰了,朦朦胧胧像是笼了一层雾。
回头,张客卿已经带着随从转身离开,记忆结束,九歌也只能被迫离开。
北云斋 第4章 肉羹
九歌紧闭的双眸微颤,白把披风盖在了她的肩上,等她睁开双眼,白已经在她胸前系好了蝴蝶结,眼看着就是准备出门的架势。
“马车已经备好了。”
“嗯。”
扯了扯披风,九歌先走了几步,白才跟了上去。
出门前,白特意拿了伞,九歌瞥了眼随口一问,“带伞做什么。”
“清平县多雨,以备不时之需。”
白扶着九歌上了马车,待她坐好,对马车夫点了点头。
清平县路程不远,闲着没事,九歌继续啃没吃完的苹果,半刻钟后,把核丢给了白。
马车行驶的不是很稳当,晃着晃着九歌便困了。
打了个盹儿,白柔声提醒九歌进城门了。
九歌掀起帘布,寒风钻着空挡跑了进来,这里没有张客卿记忆里的杏花,大约是冬季的缘故。
马车外下着小雨,行人都打了把纸伞,把自己裹得结结实实的形色匆匆。
刚想放下帘子,行人的一声叫骂让九歌的手顿了顿。
被骂的孩子裸露着胳膊,一只裤腿破了个大口子,掉下来的一半拖着地,除了脸,孩子全身都缠着脏兮兮的绷带。
被撞的人嫌孩子弄脏自己的衣服,抓着他的衣领把他提起来示威。
孩子瞪了他一眼,恶狠狠的,像头野狼,犀利的深黑色瞳孔宛若无尽的深渊,将那人的所有怒意吸入囊中,然后留下怨毒和恐惧返还给那个人。
那人吞了一口唾沫,这眼神让他极其不舒服,一把将他甩开,躲避瘟神似的,留下一句撑场面的话灰溜溜的走了。
马车很快就离开了,九歌的目光却收不回来,她远远看着低头走路的男孩,他的目光似乎在哪里看过——落魄却坚定,犀利的宛若即将报仇的饿狼。
男孩快步走进了小巷,消失在九歌的视野中,她的目光总算回来,伸出手探了探,几点冰凉的雨水滚进了她的手掌。
她冷眼瞧了眼跟着马车的徐徐前进的白,放下帘布,片刻,从马车里悠悠传出了一句,“打伞。”
“好。”白一笑,乖乖撑起了伞。
因为不知道九歌到达的具体时间,张客卿显然一到清平府就开始准备了。每每一辆马车向清平府驶来的时候,他倦怠的眼睛都会发亮,紧接着被失望取代。
“大人,外头冷,您进屋等吧。”见张客卿在府门前站了许久,双手冻得发紫,作为他的随从实在看不下去了。
“无妨。”张客卿看了那人一眼,“林峰,你先进屋吧。”
“请允许属下侍奉左右。”林峰低头说道。
“随你吧。”
张客卿再抬头时,一辆马车已经在门前停稳了,随行的人正是九歌身边的丫头。
不等九歌下车,张客卿已经大步向马车走去,林峰愣了愣,赶紧打了伞跑着跟上,“大人您慢些。”
九歌搭着白的手掌下车,对着张客卿点头,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眼睛里却没光芒,冷冰冰的,像是死的。
“林峰是我的侍从,也是我最信任之人。”张客卿特意介绍让林峰受宠若惊。
九歌顺着他移了目光看了一眼,有点眼熟,是张客卿记忆里的年轻人,原本清秀的脸上爬了几道皱纹。
再次点头,九歌回眸勾着笑容轻声道,“让大人迎接,九某倍感荣幸,劳烦大人带路。”
清平府比九歌想象中的大了许多,庭院中栽着两棵杏树,被渐渐变大的雨打落了几片黄叶。
从廊下绕过前庭,公堂中挂着一块“明镜高悬”牌匾,写着“肃静”和“回避”的木牌一边一对的放着,桌案和椅子后一副红日出海的画格外醒目。
因为麻烦,九歌让他们省去了客套话,随意坐在了空着的靠椅上,白跟着站在一边。
张客卿一个眼色,府中的婢女便匆匆端了茶盏茶壶过来。
九歌也不客气,接过茶盏才刚刚揭开茶盖,她的眼神中已经有星星在闪了。抿了一口,茶香在嘴尖化开再从鼻尖出来,一呼一息间便上瘾了。
又饮了几口,她才满足的放下,语气很柔和,“张大人,不知遗体可还保留在府中?”
张客卿边搓手边在九歌面前徘徊,见九歌唤他,他赶紧道,“前两名受害者的遗体已经下葬了,现下只有一具留在地牢,因为已经发臭,下官已经下令处理了。”
“还请张大人宽限一刻钟的时间。”九歌已经准备去地牢了。
“斋主想查,下官自然会把遗体留下,只不过,斋主远道而来,不如先休息一日,明日再查?”张客卿说的自然是客气话,他可巴不得九歌感觉查案,今天之后可就只剩两日期限了。
“不必了,请张大人带路。”九歌整理了衣裳上前,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这茶果然不错。”
张客卿一愣,随即在心里好好感谢了青云一番。
把遗体放在地牢也是无奈之举,因为放了许久,地牢原本就糟糕透顶的空气愈发催吐了,不止是关押的狱囚,就连看守的狱卒也是叫苦连天。
进了大门往里走了两步就闻到了一股腐肉糜烂的气味,几个带路的官差忍不住干呕了一下,立马捂住了口鼻。
白很贴心的拿出手帕在九歌脑后系了个结,掩住了九歌的半张脸,然后自己也绑了一个。
走到目的地的时候带路的几个官差已经吐倒一大片了,张客卿觉得丢面子,转头准备和九歌说几句,没想到她根本不在意,径直走了去。
掀开盖着的破布,看到的东西简直难以言喻,恶心不说,光是烂了一大块的脸和空洞的眼眶就十分渗人,得亏是冬天,否则尸油就要滴一地。
才刚恢复精神的官差看到这副场景又一次腿软了,张客卿没好气的呵斥,“没出息,回去吧。”
“张大人也请先回吧,晚些时候送一壶茶去客房便好。”九歌回头看着张客卿说完又把脸转了回去。
“那下官就先行一步。”
送走了碍事的人,九歌慵懒的在一边坐下,剩下的事就交给白了。
白利落的把尸体翻了个身,伤口虽然已经溃烂但致死伤还是一目了然。头发一扯就断,根本用不到剪子,在旁边的水潭里冲洗干净了,她才递给了九歌。
九歌把发按在指尖,用食指和拇指用力揉搓,渐渐在指尖升出一缕烟雾,在烟雾中,九歌看到了死者的过去。
他是落魄的丧家犬,无所事事也人畜无害,偶尔在酒家的后巷翻找厨余剩饭,除了把巷子弄得糟糕一些之外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翻弄记忆,九歌显得有些无趣,这野民倒和自己慵懒的状态有几分相似。
记忆再次来到一个漆黑肮脏的街道,估计又是和昨天一样吃剩菜剩饭吧,九歌在心里想,无趣却想继续看下去。
他的记忆里,那晚的月亮很圆,冷白色的月光微微眷顾了一下无助的可怜人。他双手合十的跪下,对着月光祈祷,站在一边的九歌只是默默的看着,没有走动。
然后,他起身,在厨余中翻找,今天他的运气不错,翻出了半块肉羹,一小碗还没发臭的米饭,但这些东西并不能让他饱腹,于是他继续找着,眼里充满了希望。
寒冷的月夜不只有他一人在寻找食物,巷口一道细长的影子挡住了月光。
野民警觉的抬起头张望,眼眸里出现一个缠着绷带的怪人,脸上的绷带掉了一半,露出一张落魄的稚嫩脸蛋,瞧着是十三四岁的样子,衣服很破,袖口和裤腿都破了个大口子露出满是伤痕的身体。
“你也饿了吗?”因为是孩子,野民放松了下来,“一起吃吧。”
说完,他继续低下头翻找。
巷口那道细长的影子慢悠悠的走近,右手有什么东西在月光下闪了一下,那个男孩很眼熟,九歌低头想了想。
“啊——”
九歌抬头的时候,一道鲜红的液体迅速向她喷溅过来,“嗤”的一声穿过她的身体落在地上。
泔水桶翻到在地发出的巨大声响被街道上的车水马龙掩盖了,就连他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声响也只有一个人听见。
男孩张开双腿跨在野民身上,双手抓着小刀疯了似的挥舞。
“噗嗤——”
“噗嗤——”
“噗嗤——”
……砍了无数遍。
直到他累了才站起来,用力甩掉了刀上的血,宝贝地揣进怀里收起来。
男孩翻弄了一下厨余,从流浪汉的手里拿走了半块肉羹,正准备往嘴里塞,撇了一眼尸体,露出厌恶的表情。
然后他拎着衣领把刚刚还活蹦乱跳的流浪汉丢在了巷口,慢悠悠的走回来继续吃他的晚饭。
现在,九歌知道犯人为什么把尸体扔出去了。
月光还是体贴的关照着需要它的人们,清冷的光芒却不在宜人。男孩一口一口把食物往嘴里塞,也不知道嚼烂了没有,只是一股脑的咽下去。
片刻,他像是吃饱喝足了似的抬起眼眸,向着九歌的方向看去,直勾勾的,像头狩猎的野狼,漆黑的瞳孔警惕的打量着她。
“是他?”九歌终于还是想起了这个眼中养着一头野兽的男孩。
这种只有凶兽才会发出的锐利眼神竟然出现在一个孩子身上,也难怪当时的行人害怕了。
他从怀里取出了小刀——闪着耀眼的银色光芒,晃晃悠悠的走向九歌,像个喝醉酒的硬汉。
他本该看不到九歌,但九歌却觉得这孩子的目光是向着自己的,连眼皮也不动一下。
男孩在九歌的近身处停下和九歌对上了眼,空气瞬间安静的出奇,连月光也不敢打搅两人的凝视,匆忙躲进了云层,夜空降下了小雨。
许久之后,男孩收起了小刀从九歌身上径直穿了过去,像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消失在了暮色中。
北云斋 第5章 疑窦
九歌刚刚抬起眼皮,白就已经走了过来,扶着她站起身,“小姐可是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这么久不愿意出来?”
“死者生前的琐事罢了,能有什么有趣的。”九歌边走边回答,声音有些疲倦。
“看小姐的样子不是妖物啊。”白叹了口气,笑道,“凡人果然是个矛盾的族群纳,说着不信妖魔鬼神那套,却有那么多学习斩妖除魔的道士,不过也亏了这些可爱的小家伙们,北云斋的生意一直好得很。”
“赶紧解决完这无聊的差事,早些回府吧。”九歌有些疲倦。
出来的时候月光已经爬上了屋檐,与记忆中的一样。林峰一直在门口静候九歌一行,见她出来,立刻堆出一个笑脸,只是有些难看。
趁着月色,九歌一路被林峰引去了厢房,里头有两个伺候的婢女,环视了四周,只有桌上散发着清香的鎏金茶壶入了她的眼。
这香味足以让九歌慵懒的态度少了一大半,不得不说张客卿的确够聪明,九歌在心里想着,对林峰了态度也温和了许多,“不知可否耽误林捕头一些时间。”
“当然,九姑娘请便。”
书桌上有笔墨,九歌取了笔,等待左手边的白研墨,寥寥几笔勾勒了一张毫无生气的脸庞,有些稚嫩,还有些痞气。
将纸交给林峰后她便悠闲得坐下品起了香茶,仿佛之后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还悠悠的品起了茶。
“这是……”林峰打量了片刻,随即欢喜的问道,“不知这位嫌犯身高几丈,身量几许,年岁几何?”
“既然并非妖邪,缉拿嫌犯的事,想必林捕头会比九某更胜一筹。”九歌放下茶盏,看着一边一个站着的婢女一笑,“天色不早了,几位回去时,请代九某向张大人问安。”
不知道为何,九歌并不想透露那个男孩太多的情报,那男孩的眼神总觉得和一个人很像,像谁呢?那双不甘犀利的眼睛,好像和今早梦里的人神似,但梦里的人又是何人?她一点也想不起来。
“九姑娘请好生歇息。”见九歌不愿说太多,林峰只好点头退后了两步,对两边的婢女使了个眼色,她们这才跟着他匆匆走出了厢房。
“真的是无聊的差事吗?”白一早就发现了九歌的异状,这个从来不对别人的事上心的小姐,今日竟然有袒护疑凶的嫌疑。
九歌知道自己瞒不住她,左右时辰还早,她便将今早的梦境缓缓道来,还有那个男孩,出乎意料的是,白并不吃惊,眼中略有异动,一闪而过的悲哀很快被她巧妙掩饰过去。
“小姐不休息吗?”
“今日倒不想睡,陪我出去走走。”
九歌难得没有被睡神附体,外头清冷的风中带着冰凉的水气,与白说的一样,清平县的确多雨。
因为九歌的一张人像画,原本娴静的清平府里里外外都开始忙碌起来,路过正殿准备出府时正好被张客卿撞见。
“九斋主,下官让人做了宵夜,可要一同用膳?”张客卿热情的招呼也让九歌提不起精神。
他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九歌自然知道,他是想让自己多给他帮些忙,仅凭借一张画像,也不好找人,毕竟疑凶是个在官府层层搜索下,也无法找到的宛若鬼魅般的存在。
但其实一切都没有张客卿想的这么玄乎,正因为他不会将搜寻目标定在十三四岁的孩子身上,他才迟迟无法找到凶嫌,也是了,谁能想象一个孩子会如此凶残,又有哪个孩子拥有屠戮成年男子的力量。
“张大人不比九某清闲,我怎敢打搅,头一次来清平县,我正想出去逛逛。”九歌都这么说了,张客卿也没好意思再拦她。
说请她来没干什么事也不行,人家毕竟一下画出了疑凶的长相,但说她帮了忙也不行,一张画像而已,且不说她是如何查出来的,谁知她是不是胡乱画了一通。
难不成她真的像传闻中说的那么玄乎,是神仙下凡?官府搜查三月都不必上她的几个时辰?张客卿将信将疑也只能先照着画像找人。
九歌走得急也不知去哪,心痒难耐又不知为何,只能在大街乱走乱晃,紧接着迷失了方向。
“小姐准备去哪?”白似笑非笑的问道。
她迷茫的环视四周,最后只能把目光投在白的身上,淡淡道,“我不认路。”
“我知道啊。”白一本正经的说道,嘴角还不停地颤动,像是憋着笑。
“……”盯着白的眼睛沉默了片刻,九歌回头赌气似的加快了脚步。
白就远远的跟着,即便在茫茫人群中,眼里也只有九歌身上的红衣,无论她走到哪里,她也不会跟丢。
东绕西拐的,九歌显然是想甩开身后的白,不知道走了多久,她走进了死胡同。空气很难闻,地上的污水也有些黏鞋,胡同边放着两桶簸箕,泔水的酸臭味一看就知道来自这里。
肮脏的巷角连阳光都不愿久留,里头堆积了厚厚的麻袋和草席,像是被人刻意放在这儿的,中间空了一块,刚好可以容纳一个人进出。
没来由的,九歌脑海里闪过了那个衣衫褴褛的男孩,和那双狼一般的眼睛——也不知道是像谁。
刚想回头,九歌正好撇见了麻布堆上的一团污渍,这在脏兮兮的巷子里再寻常不过了,但却吸引了她的目光。
蹲下身蘸了一点,还有些温热,轻轻揉搓之后,一股特有的铁锈味儿钻进了九歌的鼻息。
一阵急促的喘息声将九歌带入了这滴血液主人的记忆。
雨夜中,一个男孩正在奋力奔跑,身后举着火把木棍的家丁像是戏耍似的跑跑停停。
“小鬼,你倒是快跑啊!要被我们抓住咯?”
“哈——哈——哈——”男孩喘着粗气,他很疲惫,却无法停止奔跑。
突然,他脚下一软,摔了过去,被一个大块头拎着领子拽了起来。
“哟哟哟,怎么不跑了?跑啊,你倒是给我跑个看看啊。”
男孩恶狠狠的瞪着那人的眼睛,猛然发了狠的一口咬住了那人的手腕,顿时鲜血夹着雨水一沽沽的往外流。
家丁吃痛一下把男孩甩出了好几米,他一个翻身站起来,加快了脚步像是疯了似的跑进了夜色里。
“可恶,没想到他还有力气。”带头的家丁捂着深可见骨的手腕厌恶的吐了一口浓痰,用脚狠狠的碾压。
“老大咋办?回去又要被一顿训了,搞不好还要被那个变态……”说到这里,那人颤抖了一下。
“那小鬼逃跑又不是一两天了,等饿急了还能不回来?”那家丁的头儿也是瑟瑟发抖,自我安慰道,“回去就说没见到这小鬼,听见没有?”
“是!”
此刻,雨声与喘息声一下一下的交替,像是诉说无人能懂的话语。
男孩从角落中探出头,嘴上还挂着家丁的血,野狼一般的眼睛死死盯着转身离开的人群——一块写着“陈”的小小腰牌在灯火恍惚间发亮。
从男孩的回忆中出来的九歌又盯着狗窝似的窝棚许久,眼中似乎多了一些东西,忽然她觉得头顶一凉,抬头正好和树枝上一双明目相对。
是他,那双眼睛太好分辨了,两人一言不发的对视良久,没有敌意只是互相打量,安静和缓。
但简单的从巷子口传来的细微脚步声,就足以让他警惕的神经绷紧,他下意识去摸胸口露出来的匕首,向声音的来源皱眉发出低吼。
是怎样的遭遇会让他这般警觉,一草一木些微的抖动都会让他躁动不安,幸好九歌是个喜静的人,只是一言不发的盯着那双眼睛。
脚步声走远,男孩的气息才渐渐平和,沙哑着声音问道,“你,是来抓我回去的。”
“回去?去哪?”
“陈府。”男孩不假思索道,下一刻就用刀指着九歌低声呵斥道,“你休想!”
“陈府?”九歌疑惑的重复,街道又开始嘈杂起来,她也不假思索的提醒道,“收好你的刀,官府也在找你。”
“啧。”男孩轻声咋舌,一跃而下,从九歌的身边迅速跑开,一溜烟藏进黑夜里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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